他的聲線宛若浸泡過,一直流進她的耳朵,然後再瀰漫到她空蕩蕩的心裡。(小說~網看小說)
「想哭就哭出來。」
她眼角酸澀到了極點,可惜淚腺在此時徹徹底底罷了工。
原來人到了最悲傷絕望時,反而是沒有眼淚可流的。
她的視線沒有焦距地落在遠處,久久不說話。
她抿唇,許久方回答,「我哭不出來。」她的聲音像極了委屈的小孩。
此言一出,聞人臻更是重重一悸,在他的心中掀起了千層巨浪。
他本能地側首看她,她黑眸流轉,淒楚難當。
下意識地,他摟在她腰上的手一把扣住她瑩潤的皓腕,入手的那隻手冰涼纖細,處處透露著柔軟無依,不知為何,他心口一痛。
她昂著頭,沒有哭,但是他知道她心頭流著無聲的淚珠。
她的眸中浮現些許的慌亂跟無措,他曾期盼不已的,此時,卻覺得自己是個混蛋,寧可看她以往冷冷清清、天塌下來也不干她的事的那個范兒。
他希望她的眸子明亮得能照清人的靈魂,而非摻雜了太多哀傷的情緒。
看著她脆弱到了無力,那便是對自己最殘忍的折磨跟懲罰。
她痛一下,他便痛上十下。
原來,他對她的哎,又在不知不覺間加深了,而他一點也不想尋求解脫,寧可沉溺,至死方休。
恍然間,他似乎能夠理解,愛情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其實,就是這麼簡單。
嗤之以鼻的一句話,倒是在此刻硬生生地蜿上心窩來,錯綜複雜地盤繞起來。
「那就不哭。」
他的手一使勁,她單薄纖弱的身子,軟軟地栽入他堅實的胸懷中來。
他的懷抱,是如此的溫暖,她捨不得推開。
只想放任自己沉淪,即便時間很短,她需要力量,溫暖能夠驅散她體內的寒意,抑制悲傷跟絕望的不斷蔓延。
堅強一貫是她的偽裝跟保護色,長久以來,連她自己也給蒙騙了,以為自己是無比堅強的。
當母親的真正離世這事,才讓她明白了,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堅強。
縮在聞人臻的懷中,季璃昕心裡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也許是這個人一直是自己下意識去牴觸的緣故吧?
出來的匆忙,但臨出門之前,范菊花還是語重心長地告訴了自己,「小昕,不能因為一段錯誤的過去,就把所有相關的東西都否定掉。」
她知道,范菊花是在為聞人臻說話,范范一直是討厭聞人臻的,不知道為何心卻在悄然無息中偏向了他。
就比如母親跟杜叔叔亦然,聞人臻收買人心的手段實在高明。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最後會不會也會被他給收買了。
離婚以後,她下意識地拒絕人家的好感,或許同時以這種手段在抗拒婚姻。
這些年,她談不上人見人愛,但還是有過不少的追求者的。
前一段婚姻,她以為自己不會在意的,想起會平靜無波的。
但是還是留了一個疤一般,下意識不去接觸,覺得這樣就是能夠避免傷害的最好方法。
用天澈的話來說,她季璃昕就是一頭背了殼的蝸牛,還是非常執拗地整天只顧埋在殼裡,都不願意偶爾把頭露出來呼吸下新鮮空氣的那種。
她迷迷糊糊不知道在他懷中窩了多久,後來竟然昏睡過去了,也許那個懷抱太舒服了,也許之前一路趕來加上這樣的噩耗突如其來,將她給壓垮下來了。
她醒來,發現自己躺的是客廳,灝灝也睡著了,躺在自己的身邊。
出了門,家裡已經搭設好了靈堂。
母親那邊已經沒什麼親戚朋友往來了,杜叔叔這邊也是,搭了靈堂還是泠泠清清的,就幾個小區附近的鄰居前來。
杜叔叔站在靈堂前,請了人正在做儀式。
她下意識環顧了下,發現聞人臻不在其中,不知道他哪裡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下意識地去找他,難道之前他貢獻的那個懷抱,讓她生出幾分留戀來。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去尋求一個庇護,這個庇護可以不強大,但是需要穩住人心。
杜哲遠看到她出現,忙走了過來,「小昕,你醒了啊。」
「廚房還有些吃的,你去弄下。」
他略帶愧疚地道,「我走不開。」
「杜叔叔,我不餓。」
這樣哀傷的氛圍之下,她哪來的胃口。
「多少去吃些,聞人說你早飯也沒吃,剛才又累又餓,才會暈過去。」
杜哲遠明顯不贊同。
「他呢?」
季璃昕聽到杜哲遠提及聞人臻,下意識地問道,問出口,又本能地抿了抿唇,覺得生出幾分無所適從的尷尬來。
「他出去了,為你媽賣公墓去了,還沒回來。之前一直照顧你媽,我也沒來得及去看公墓,多虧有他在,不然這忙裡忙外,我也忙不過來。」
對於聞人臻的此番前來,杜哲遠還是挺感激的,這從他的字裡行間,就可以聽出來了。
「聞人走之前叮囑過了,你要吃點東西,晚上還要守靈,明天火化,忙得很,你倒下了,到時我們可沒空閒時間騰出來照顧你了。」
杜哲遠開始說重話,話太輕了,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這不,說重些,她便頷首稱等下就去填點肚子。
杜哲遠於是不去管她了,那邊又有人叫他了,心裡頭倒是暗暗思忖,還是聞人有辦法,說對她要說些重話,別太順著她了。
那是因為杜哲遠自從跟李玉梅成婚後從未跟季璃昕說過重話,他一直努力嘗試將季璃昕當成親生女兒來疼,可是季璃昕下意識還是對他有所排斥,她這人覺得自己並不是她的親生父親,沒必要對她這麼好,覺得若是接受了自己的好意,便是虧欠。
這孩子的思想有些傳統,根深蒂固了一般,就算出去喝了幾年的洋墨水,骨子裡的那些觀念依舊沒有改變,還是跟當初大同小異。
玉梅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昕了,早晨玉梅那最後一問,小昕那孩子還未回答,玉梅就去了,杜哲遠自然是看出了異樣了,他察言觀色的本事一向不弱。
小昕跟聞人之間肯定存在著不為人知的問題。
以致於在那樣的時刻,小昕還在猶豫不決,一點也不乾脆。
還好,聞人這個女婿還是算盡責,自己是過來人,看得出來聞人對小昕的情意,但小昕似乎還欠缺了些火候,這樣的男人,若是錯過,倒是小昕一輩子的損失,夫妻哪有隔夜仇。
等玉梅的喪事告一段落後,看來自己有必要跟小昕談上一談了。
他希望玉梅在九泉之下能夠安心,也希望小昕跟聞人能夠幸福。
人生不如意十之**,以為漫長,卻不過短短數十載,虛度到了無法挽回時,留下的將會是遺憾
季璃昕將冷菜剩飯放微波爐裡熱了下,將就填了下肚子,不想再大張旗鼓做,也那心情。
她也走進走出,幫杜哲遠張羅一些事情,很多風俗,她還不怎麼懂,都需要杜哲遠解說一番,她才通透。
聞人臻是跟司機一塊兒出去的,出去買好了一塊位置極好的公墓之後,去買了一隻手機。
他估計在這個小地方還要留些時日,公司那邊總要交代下事務的,而且宋柯跟冷天澈聯合的進展,不能鬆懈。
有些事務,還需要拜託童幫忙,自己著實分不開身。
不管怎樣,在這個時刻,他是斷然放不下季璃昕一個人留在這裡的,免得她胡思亂想。
早上,她軟軟地靠在自己懷中,是那麼的孤弱無依,是那麼的惹人憐惜。
她就跟一個沒了母親的小孩子一般脆弱,讓他不由想到自己五歲那個時候,多少起了些許的共鳴。
從認清自己的心態後,他一直都努力尋找突破口想對她好,但是她沒一次領情,這一回,好不容易她態度有些軟化了,他不想錯過。
這個對她好的代價,付出的現代有些大了。
沒了李玉梅的掣肘,以後她必當不會受自己脅迫了。
他很清楚,但是不想去想以後,現在,他當下需要正視的只是現在。
聞人臻在回來的路上打了個電話給沈童,簡單告知了這邊緊急發生的事情,叫他幫忙注意下sisina的動向。
沈童對於這噩耗,也是吃了一驚,自然是應承下來了。
他也不希望等到聞人會來,sisina會易主,聞人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白白拱手於人。
「你好好處理那邊的事情,好好把握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別又讓她不快了,你公司,我不會怠慢處理的。我自己這邊都兩頭大了,我家悠悠看著好搞,其實難搞的要命,那小魔頭一點忙也幫不上,只會搞破壞,每次我營造出來的浪漫氛圍,被他一張口,就給破壞殆盡了。」
沈童在提點的時候,還不忘抱怨了下自己如今的慘境,但是從語氣中還是聽得出來,他明顯樂在其中。
「童,謝謝你。」
「誰叫我們是朋友,我不幫你難道還向著別人?」
沈童痛快地道,「我要去找我老婆跟兒子去了,先不跟你說了。」
「嗯。」
掛斷了電話。
回來的時候,家裡有些冷清了,儀式告一段落,沒有那些吵嚷的敲鑼打鼓聲音了。
杜哲遠招呼自己去用餐,晚餐是季璃昕弄的,因為杜哲遠沒那個閒暇。
很簡單的飯菜,聞人臻吃了不少,他還真餓了,一整天忙得都顧不上吃。
「她呢?」
回來沒看到她,聞人臻忍不住朝杜哲遠問道。
「她在客房,灝灝剛哭了,可能是餓了。」
杜哲遠剛進來喝水,喝了幾口,回答了下他的問題,又出去了。
聞人臻吃好,便去了客房,沒敲門,直接開了門進去,她正在幫灝灝換尿不濕,旁邊還置放著一個空空的奶瓶,顯然灝灝剛喝完奶。
小傢伙精力十足,應該是睡飽了,哭得中氣十足。
都吃好喝足要舒坦了,還在哭個不停,聞人臻都覺得耳膜隱隱振痛了。
還好,在他出口要說的時候,小傢伙發現房內多了三人,忘了哭,黑溜溜的眼珠子瞪著他了。
季璃昕也發現了,開門聲,她是聽到了的,但是沒回頭,一直沒等到人出聲,不由納悶,回頭看到是他,倒也沒驚訝。
想了想,問道,「公墓買好了沒?」這事,應該自己處理的,倒是讓他出去跑了,有些不好意思。
杜叔叔不知曉這其中的內情,自己可是再清楚不過,他畢竟跟自己離了婚了,根本就沒必要為這個家跑進跑出。
他從來不是那種閒得發慌的浪蕩子,他每天的工作任務向來多又忙,這一回拋下那麼多的工作,陪她回來,若是說她對此一點情緒波折也沒,是假的。
「嗯,好了。」
他輕描淡寫地答道,好像這件事,不值一提,他向來不是那種做了好事拿出來邀功的那種,就算過程再複雜糾結,也不會刻意去提。
他出去買公墓,想必是杜哲遠跟她說的。
「你吃過了沒?」
李玉梅的死,一天不到,他總覺得她好像在短短的十來個小時內身體愈發顯得纖瘦了。
「嗯。」
「嗯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音低沉,每個字都說得很慢。
「吃了。」
沒想到他會追根究底,她愣了下,回道。
他忽然伸過手來,指尖輕輕撫上她的眼角,眉頭微擰,「哭過了?」
「沒哭。」
她輕輕佻起眉道,有些不懂,他為何執著於自己哭過還是沒有。
聞人臻凝視了她片刻,眸底翻湧著一種複雜的情緒,然後握住她的手,湊過去低聲道:「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從容,臉上表情也很正常,可聽在季璃昕耳中,總覺得其中另有涵義。
他會一直陪著自己,是在母親喪事舉辦的這些時日,還是未知的將來呢?
他其實真正想說的是,「你媽雖然不在了,但你還有我。」不知道真正到了嘴邊,卻換成了另外的一句。
她心情低落,甚至有些消極,他知道默默的陪伴,是最好的,說多了,反而會覺得你這個人煩。
於是,說完這句話,之後便出去了。
晚上守靈的時候,除了灝灝待在客房,他也陪著她跟杜哲遠一起。
她沒哭,就死死地盯著靈堂上那一個大大的奠字。
一夜,她連瞌睡都沒打下,二天,他眼底的血絲更濃,她的眼白出,也泛起了猩紅的血絲,還有青黛色的眼圈。
今天李玉梅要去殯儀館火化,本來整理李玉梅儀容這些事,都需要季璃昕做的,但是杜哲遠自個兒做了,而且還不假手於人。
季璃昕便沒有插手,她知道杜叔叔是在以他自己獨特的方式跟母親告別。
殯儀館的氛圍不甚好,當母親的屍體被推入火化的剎那,她眼角落下了回來之後的一滴淚。
那一滴淚,正好被聞人臻看到,他怔了怔,克制自己去擦拭,看了另一個方向。
聞人臻陪著季璃昕渡過了李玉梅的頭七,除了守靈的那一晚,他們都沒睡,剩下的幾天,都窩在客房的床上將就一晚渡過的。
她都是很遲才睡著的,因為他閉著眼假寐,直到她均勻的呼吸聲響起,才放任自己睡過去。
她每天醒來,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都縮到他懷中去了,其實她不知道她睡著之後,被他給抱過去的。
母親的頭七,她還是沒有很多的精神去想兩個人之間的事情。
頭七做完後,她真的是瘦了不少,本來懷孕時長的那些肉,都不見了,甚至比沒懷孕之前更瘦了。
他抱著那具越來越輕盈的身體,每晚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除了心疼還是心疼,明知自己在這個時候,是派不上用場的。
頭七做完的時候,聞人臻是要走的,季璃昕也是要走的,儘管她想留下來,但是杜哲遠畢竟是自己的繼父,不是親生父親,她覺得不便打攪。
問了杜哲遠得意向,要不要搬a市來住,他推辭了,說這裡挺好,環境好,空氣好,雖然經濟比不上a市。
離開的前一晚,杜哲遠跟聞人臻促膝長談了一番,話題自然圍繞的是季璃昕的,聞人的答案,顯然是令杜哲遠極為滿意的。
在離開之前,杜哲遠找了小昕談話,就語氣而言,小昕對聞人還是有所排斥的。
「小昕,其實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是很奇妙的,有時候看表面並不能知道什麼,假如你不踏出那一步,永遠不會知道那人究竟是否適合你。就算那段婚姻有你母親的緣故,但不可否認你當初願意嫁給他,想必對他也不怎麼反感的,無論這些年你們中間發生了怎樣的誤會,我希望你能夠好好想想你的將來,別因為人一時的錯誤否定了他的終生。聞人是真心喜歡你的,這一點,想必以你的聰明,已經看出來了,你沒必要一直欺騙自己,拒絕去承認,拒絕去接受,你應該試圖去接受。若是還是覺得他不可原諒,那便放手。」
「這些話,本不該由我來說,但你媽不在了,我也是真的是為了你好,小昕你也別嫌我囉嗦。說到底,你媽對你也是一直牽掛的,死之前放不下的,始終是你,聞人喜歡你,他這次來,願意為你媽忙進忙出,也是對你上了心的。你若是接受他,我想這應該是一個很好的開始。當初他就算有千萬個不對,但畢竟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境地,你若是原諒,坦然放下,我想明天會更加的美好。」
「你就算不願為你自己著想,也應該為灝灝著想,他還是需要一個爸爸的,你是女孩子,或許不清楚,男孩子真的需要一個楷模的,多半會以自己的爸爸為榜樣。」
杜哲遠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說的季璃昕心裡頭沉甸甸的。
她恍惚著為聞人臻給塞進車的,沒有看到聞人臻跟杜哲遠若有所思交換的眼神。
杜叔叔說灝灝需要一個爸爸,她閉了閉眼,這些年來,她其實一直沒忘記自己的爸爸的,爸爸對自己的影響還是很大的,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雖然自己童年都還沒過完的時候,爸爸就離開人世了,但是爸爸教會了自己很多,她一直引起為傲。
爸爸的形象,在自己的心裡頭,一直很高大。
灝灝也需要一個形象高大的爸爸嗎?
聞人臻的形象有那麼高大嗎?
手機在這時候響了起來,她依然閉著眼睛摸索了出來,看也沒看就接了起來,眼睛這些天睜久了,真的還有些疼。
「喂。」
是宋柯打來的。
「小昕,你這些天去哪裡了?」
她以為他知曉,隨即想到范菊花也放了假,找上門,那邊也是沒人,宋柯找不到人,也是自然的,他多半是在a市找人,不曾想到自己出了a市。
難得,他熬了這麼些天,才給自己打電話。
「有什麼事嗎?」
她還很累,語氣是說不出的疲乏。
「小宋明天要去美國了,你有沒空一起去送機,天澈也回來了。」
宋柯沉吟了下道,「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累成了這樣?」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宋柯的濃眉皺成了一個「川」字,她怎能消失這麼多天,還有聞人臻,也許久不曾出現在sisina了,他們是不是在一起?
這個念頭,跟螞蟻啃噬著他的心房一般,鑽心地疼了起來,疼了一天,他克制不住了,才打了她電話。
她消失了幾天,他還是昨天知道的,以為上一回自己那些話,足以讓聞人臻抱憾終生,他們之間定會掀起軒然大波的,沒想到倒是著實令自己震驚,這兩人一塊兒消失了,而且自己發現這麼遲了。
找了人查,卻一直沒查到。幸好小宋的姑姑打電話來說這個,讓他找到借口可以探聽她的下落。
他真的是很想給她時間的,但每次給了,自己又開始患得患失起來,普天之下,自己,也只有拿她沒法子,一點法子也沒。
「嗯,我明天有空,你跟我說下時間,我會準時去機場的。」
她沒多想,就回道。
聞人臻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生出幾分郁卒來,回到a市,代表他還要跟別人搶她,不像在那個小城,讓他覺得她是屬於自己的,依賴自己的。
55三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