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嗎?」
似有苦衷般,他哀求道。(小說~網看小說)
她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她也想弄個明白,自己白白愧疚了那麼些日子,到底他是為了怎樣的難言之隱?
好不容易見著了他,好不容易等到了他的出現,若是就這樣白白的錯過,算起來,她還是有點不甘心的。
宋柯自然是隨意的,他跟著她進了一家就近的咖啡店,兩個人坐了下來。
她纖白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著咖啡,在等他的下文。
聽不聽是一回事,原諒不原諒,理解不理解是另一回事。
咖啡店裡的暖氣很足,坐下來的時候,他將黑色的風衣隨手脫了下來,恣意搭在椅背上,露出鐵灰色的亞麻棉布襯衣,下身是一條黑色沒有任何圖案的直筒褲。
店內的空氣,似乎也染上了香濃的咖啡味道,呼吸間,鼻尖縈繞的是揮之不去的咖啡味。
看著她疏離的神色,他眸色黯然,一顆心沉沉的直往下墜,腦中亂作一團,但還是貪婪地盯著她看,像是要將那些錯過的日子,都給補回來。
但是他這般想,她卻未必,她或許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上次聽到那人笑嘻嘻地透露了有關她知道自己還活著的消息,自己差點跟那人打了起來。他根本就還沒做好準備,這樣突如其來的勁爆消息,之於她而言,也是玩玩不可能剎那接受的。
他在等,尋一個恰當的時機,沒有等來,卻讓她給先知道了。
被知道後,他倒是有些膽怯了,他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是組織裡膽量最大、心思最為縝密的一個,殊不知獨獨碰上了她,他就會變得不一樣。
她等了良久,抬頭,發現他只顧著看自己,沒有開口的跡象,不由心裡頭堵得慌,惱恨地道,「這麼難開口嗎?還是想怎樣絞盡腦汁說服我?」
明明咖啡館裡的生意是極好的,但他卻還是覺得冷清,或許是因為眼前這個人渾身散發著凜冽的緣故。
他摩挲著咖啡杯上淡褐色的底紋,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炸死,是不得以。在美國時,我出了一趟任務,出了些意外,組織內部發現了內奸,而那內奸是針對我的,上頭命令我炸死避過這一劫,不然我將被記錄到聯邦調查局的檔案裡,以後也會過著四處躲難的逃亡生涯。組織內部已經著手調查內奸了,但不希望我受到波及,炸死是我最好的選擇,也不會連累身邊的人。」
他說得輕描淡寫,她聽得木然,但她的頭腦異常的清醒。
是的,異常的清醒。若是在旁人聽來,「組織」兩個字就夠糾結了,他似乎猜到自己能夠聽得懂,也沒有在這多做解釋。
之前,他在巷子裡跟那十餘人纏鬥的時候,她聽到了他所謂的組織的名字似乎是「dark」。
夠黑暗的,果真是黑暗社會,連名字都是這般的有標誌性。
他沒問她有沒有聽懂,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手指在杯底一圈圈打滑,像是上了癮一般,「那一次,我沒想到你找我去登山,原先我不是這樣打算的,你找上我,我又無意聽到你跟曉靜的保證,我很氣,覺得你不重視我,我想若是我炸死,你沒見到,定是會很快忘了我,我不想你忘記我,我想讓你銘記於心,所以便有了後來的事。我知道我很卑鄙,但我知道我從來都不是聖人,為了達到目的,我向來都是不計任何手段的。我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我會將我所學的用在你身上,頭腦發熱的下場,促使我這麼做了。」
季璃昕維持緘默,沒有說話。
宋柯繼續說,「在機場的那個時侯,那個人確實是我。不過我當時還是個死人,不能跟你接觸。你叫我的時候,我很想回頭,但是死命逼迫自己不能回頭,因為回了頭,一切便前功盡棄了。值得欣慰的是,你還記得我,你那樣的激動,我想,即便在這一刻死去,你也不會忘掉我的。」
他聲音低了幾分,「若是你不怨我,不惱我,不恨我,或許我會更加的痛苦,至少那還是有情緒的,表明我宋柯在你的生命中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我曾羨慕你跟天澈的交情,你們打打鬧鬧,相處融洽,但是無論我怎樣對你,似乎都差了點火候。你知道我一直是喜歡你的,你卻非要迫使自己拉攏我跟曉靜,你明知道我對曉靜只有兄妹之情,不會有男女之愛,卻偏要攪和進來,這世間,哪有那麼多事情是令人如願的?」
「我曾跟天澈說你是個值得疼惜的人,我沒想到有一天我自己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情,儘管是情非得已,但是對你而言,這或許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情。終其一生,我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人生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旅途,我們誰都不能結束它。我一直在尋覓那條通向你身邊的路。」
一直都是他在說,他說說聽聽,神色肅然,沒有絲毫的戲謔,頗為感慨。
「你為何進入你所謂的組織?」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杯沿,微微頓了下,說。
他揉了揉手指骨,眼裡彷彿流出了血,彷彿……經歷了太多的死亡,那麼悲傷。
「我的母親不是正常死亡的,她那天看到了一群混混搶劫,被滅了口,也是在一條小小的巷子裡,等到她的屍體被人發現,已經是二天了。那天,是我的十歲生日,母親去街上為我買蛋糕。在發現屍體的時候,蛋糕散落了滿地,新鮮的奶油溶於鮮血當中,是那麼的觸目驚心。曉靜是母親帶回來的,是她朋友的女兒,所以這些年,就算我再不高興她的所作所為,我也會克制住自己不對她發火。」
「母親的死,雖然沒有人怪我,但是我總覺得若是那一天我沒有說要生日蛋糕,母親是必定不會去街上的,也不會發生那樣的天人永隔的一幕。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加入了那個組織,雖說都是黑道,但是黑道中也分好壞的,至少我們組織從不做販賣毒品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加入組織後,我一個任務便是圍剿了當年的那群混混,那個害了不少人的b市小幫派。」
「難怪,你從來不為自己過生日。」
季璃昕呢喃道。
她記得大學裡她過生日的時候,他從不給她買生日蛋糕,都是送些小玩意,請吃飯的。
她以為,他覺得生日蛋糕太俗,所以不願意買。
可是有一次,她的室友生日,交上了他,當她把壽星切好的蛋糕送到他手中的時候,他沒接,說他不喜歡吃。
那個時侯,自己還笑著挪揄道,「這點面子也不給,小心我生氣哦。」
他那時繃著一張臉,難得生了氣,她也沒有勉強,畢竟他一向很少那樣的。
也許是真不喜歡吃,何必強人所難呢?
大學的時候,都是他討好自己的,自己從未在意過為何他從來不過生日。
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曾經有過如此淒慘的經歷。
「我的生日是我母親的忌日,這樣的生日,過了比不過更加的痛苦。」
他目露痛楚,平復了一下紊亂的氣息。
她本來是不打算原諒他的,惱他連死這樣的大事也敢拿來作弄。當得知他提及自己母親時,他母親是在他生日當天死的,她又忽然覺得自己失去了追究的理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他的炸死,是亂了她的命盤,但是這冥冥之中,或許早就是命中注定了。
灝灝,也許是上天怪她四年前沒有好好珍惜那條生命而還給她的。
長長噓了口氣,他漆黑的眼睛對著她,語聲淒涼,「從母親死後,我從未主動跟人提及,我介意她的死。誰都知道母親是我的忌諱,也沒人敢在我的面前提起。我今天跟你說開了,倒是有些釋懷了。小昕,不管你原諒不原諒我,我都覺得這些話當著你的面說了,心裡頭好過了許多。」
季璃昕的眼神清亮剔透,勉強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笑容蒼白而哀傷,她站了起來。
「我要走了。」
她俯身,拿了椅背後的包,沒說原諒不原諒的話,但是她自己清楚,自己已經放下了。
不過,一下子叫她說一點也不介意,她做不到,也說不出口,她還需要一個時間的過渡緩衝。
「我送你。」
他也起了身。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輕,有點慢。
原來他是開車來的,他叫她等等,她拒絕了他的好意,他苦笑,幫她攔了一輛出租車,甚至細心地記住了上頭的車牌號碼。
看著她坐上出租車的背影,他黑色大衣的衣擺被風吹的鼓了起來,衣袂飄飛,整個人單薄得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他忽然很想抓住她,但是雙手攏在大衣口袋裡,緊緊握緊了拳,短短的指甲在掌心裡似乎要摳出了血,又冷又疼,最終沒有掏出來。
當那輛出租車離開自己的視線時,他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唯獨只能依靠手心中的疼痛來強子維持著鎮定,心中陡然生出幾分不安來,沒有再猶豫,他還是攔了一輛車,跟了上去。
季璃昕坐在出租車上,她的思緒很亂,很雜,沒想到今夜會無意碰上宋柯,他八成錯愕,其實她又何嘗不震懾。
閉上眼,靠在車後座,她覺得筋疲力盡,明明兩個人談話的時間很短,但卻宛若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他目視前方,所乘的出租車在他的催促之下,追上了她的那一輛。
前面的那輛車在一個新開發沒多久的小區前停了下來,這小區他是知道的,裡頭全是單身公寓。
他下了車,發現她所乘的那輛出租車一直沒動靜,不由納悶起來,以為出了事,心一慌,不由大步上前,一把打力拉開了人家的車門。
看到的卻是這樣的一個場面,她側著腦袋,靠在椅背上打盹,長長的頭髮遮掩了一部分臉,卻越發顯得她側臉的線條柔和起來。
他原本慌亂的心漸漸沉靜下來,抬手揉了揉眉心,接著跟司機做了個手勢,付了錢,想要將她輕手輕腳抱出來,卻不曾料到當他的手觸及到她的肩膀時,她便醒了過來。
她神智還沒歸攏,揉著惺忪的眼,迷迷糊糊地問道,「你怎麼還沒走?」
他一把將她給拉出了人家的車子,她的手,摸起來很涼很滑,水一般的觸感。
他徑直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懷裡,聲音裡含著怒氣,「在出租車上也能睡著,若是人家把你載去賣了,你都不知道。」
她歪著臉,長髮遮著大半個臉頰,「我上去了,你也回去吧,我以後會記著的。」
他愣了愣,沒想到她又變回了那個疏離的她。
他眼睜睜地目送她上樓,站了兩個小時,渾身發涼,才攔了一輛車回去。
季璃昕上了樓,范菊花還在,看到自己回來了,明顯鬆了一口氣,「你總算回來了。」
「孩子呢?」
「孩子已經睡著了。」
「那你也回去睡覺吧。」
范菊花走了,她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身子疲軟的厲害,她坐了半小時,才恢復了些氣力,站起來回房,草草洗了個澡,便爬上了床。
這一夜,她竟然還做了那個噩夢,夢中,她喊得撕心裂肺。
她驚醒之後,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濕汗,告訴自己,宋柯不過是詐死罷了,昨晚,她是真的見到他了。
後來,又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便到了天亮。
季璃昕自打這一次碰巧撞上了宋柯之後,接下來有一陣子沒見到他,她甚至一度以為那一夜,是自己異想天開來著。
接下來的這一個月,她過得很愜意,網上投了幾份簡歷,無疾而終,她也不著急,像是大海撈針一般,慢慢地找。
期間,跟母親每天通電話,每天跟母親細說寶寶的成長史,還給母親寄了好幾張灝灝搔首弄姿的照片,還惡作劇一般地給他拍了一張裸照,以後長大了若是不聽話可以拿來威脅他。
她有些頭痛,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母親的緣故,一想就開始想灝灝長大後。其實孩子還這麼小,她想得也太遙遠了。
這一個月,聞人臻每天都去公司報到,他在佈局,將聞人炎跟聞人泰,甚至他們幕後的那一股勢力,他要將他們給一網打盡。
所以他對冷氏的打擊,稍稍鬆了些,但是冷天澈自然是不會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良機的。他開始挖sisina的一些老客戶,冷氏為此組了不少人馬跟小分隊,不遺餘力地給sisina製造麻煩,想要趁機削弱sisina的實力,侵佔人家的市場份額。
sisina總裁辦公室。
「三少,企宣集團的老總秘書打電話過來,說原先跟我們談好的企劃案取消,他們公司找了另外的合作公司。我跟那秘書平素交情還是不錯的,追問之下,才知道人家找的新的合作公司是冷氏。三少,這已經是這個月冷氏在我們公司挖走的五個客戶了,再這樣下去,對我們公司大大不利。董事會不少董事都對三少您有些不滿了,說要開董事會。」
按下秘書的內線,聞人臻聽完,臉色陰晴不定。
「我知道了,先不要驚慌,我自有定奪。」
他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冷天澈,他冷哼了一聲,你開始反擊了,只是這還不夠,這只是小打小鬧。董事會的這點騷動,聞人臻最為清楚,不是因為冷氏,而是聞人炎跟聞人泰。
煽風點火的小人,故意拿冷氏來做文章。
董事會那幫老人,日子過得太悠閒了,開始蠢蠢欲動。看來,自己也該下點狠招了,他瞇起眼睛來。
或許,想個更好的法子,刺激那幫老頭拋售他們手中的股票,低價收取。
如今這樣的動盪,或許是天賜良機。
聞人臻唇邊,緩緩勾起一抹嗜血的譏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還之。
門被推開,沈童緩步踱了進來,聞人臻挑了挑眉,見沈童朝自己聳了聳肩膀,眼神無辜。
「你怎麼來了?」
聞人臻開了口。
沈童從大衣口袋裡掏出兩張紙,故意湊到聞人臻面前甩了甩,「好東西,自然要拿來關照下兄弟的。」
聞人臻懶得跟他周旋,伸手過來,堅決而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從中抽出那兩張紙。
紙頭上是兩份簡歷,應該是沈童給打印下來的,只是上頭的名字,讓他的眼珠子跟著晃了晃。
沒想到……自己找了她這麼久,都沒有著落,她卻送上門來了。
她應聘的其中一家公司,是沈童跟自己私下合開的,兩個人都在幕後,沒有在幕前掛名。
應聘的崗位,一份是廣告部的文案策劃,另一份是技術部的工程師助理。
他唇瓣微微上揚,倒是不知道她所喜歡的崗位差距這般的大。
「我吃了好大的一驚,沒想到季璃昕找工作找到我頭上來了。不過為了不徇私,我不打算錄用她。」
沈童的眼角餘光掃過聞人臻,語調是強忍笑意的鎮定。
聞人臻不禁眼角抽搐,氣結,半晌站直了身體,揚眉道,「你想怎樣?」
「我能想怎樣啊?我好心拿這東西過來給你瞅瞅,你那前妻落難了,都落到我工作的份上來了,你難道還不伸手救濟下人家?人家如今還要養家餬口,要賺奶粉尿布錢,不容易啊。」
沈童說得跟唱的一樣。
聞人臻聽了,鼻子裡「哼」了一聲,嘴一撇,「說完了?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聽到她找工作,自己的心底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到的一個是她缺錢,但是以她的性子,定不會找上自己的,寧可自己忍著,獨自解決。
只是就算找了這份工作,這點微薄的薪資,也只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實際困難的。
沈童到底是沒走,聞人臻拿起簡歷,瞅了兩眼,上頭的那個地址,讓他為之一愣,單身公寓。
難怪沒找到她,沒想到她會住單身公寓。
「我才不走。」
沈童不請自來,哪有這麼容易被趕走的。
「你很閒?」
聞人臻有些不耐地挑了挑眉頭。
「是啊,我很閒。沈氏垮台了,我這不是天天睡著了都能笑出來麼?再也沒有人能夠給我氣受,我農奴翻身做主人了。」
沈童開心地笑了出來。
「要不要我幫忙來著?」
「不用,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
「難道你覺得她會接受你的饋贈嗎?」
沈童變得一本正經起來,頓了頓,「所以說,看在勉為其難的份上,我就開一次後門,讓她進公司來。」
聞人臻冷哼一聲,未可置否,也沒有多說,算是默許了他的意見。
「念初今天跟左皓人從日本散心回來,你小心一點,別讓她有漏子可鑽。前陣子有人調查季璃昕,也許人家會找機會對她下手,你小心一些,別光顧著自己,牽連到了無辜的人,可就得不償失、後悔莫及了。」
沈童想了想,又壓低聲音道。
聞人臻瞇起眼來,「我知道。」
他這陣子沒找私家偵探探查她的下落,就是忌諱這一點。
桌上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他有些詫異,看了下屏幕,竟然是嚴可欣打來的。
她兒子不遺餘力想要挖空自己的公司,她銷聲匿跡這麼久,這會打電話過來,又是為什麼?
他還真想不出來,手指跟著一動,接了起來,「喂。」
「臻兒,你今天有沒有空,我想跟你見一面。」
嚴可欣怕他掛電話,忙開門見山地道。
「沒空。」
他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我決定離婚。」
她的聲音有些沉重,但是極為肯定,想必是做了這個決定,讓她痛不欲生了。
三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