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終於找到最好的擋箭牌。十五歲?在昭月朝,也到出嫁的年齡了,她搖頭苦笑。
因佳音和閔家玉器行合作方式在京城尚屬首例,許多商家都對此事頗為關注,再加上婚介所招貼的玉器行廣告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錢家一聽是「成人之媒」的老闆前來拜訪,便十分熱情。
佳音如法炮製,將在閔家使得那一招又用在錢老闆身上,現成的例子擺在跟前,錢老闆擔怕佳音和別家合作,且她提出的條件對雙方都有好處,錢老闆立刻答應下來,笑呵呵地簽下合同。
錢老闆非要留她吃飯,退卻不過他的盛情,只得應下。原來錢家家大人口也多,兄弟幾個沒有分家,都在一個屋簷底下生活,各房的娘子子女竟有二三十口人,還不算小妾丫環之列。
佳音和香草被錢家眾家眷陪著一起用飯。期間,負責回答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比如佳音是如何想到開婚介所的,一個閨女家失之嬌矜,給人做媒,會不會有損自己的名聲?再比如,她又是如何應對刁難的顧客,那些閨女雖然有家人相陪,但如何好意思與男方見面,見面後說些什麼,若是不中意,又如何拒絕人家,會不會傷了雙方臉面?
佳音知道這些大宅院裡的女人對宅院以外的市井俗情無知,而且又自顧端著身份,即使心裡好奇,也要裝出不屑一顧的模樣詆毀自己不瞭解的事,免得自爆短處,卻恰恰暴露井底之蛙的膚淺。
但同時,她也同情她們想像空間狹窄,絲毫不敢有出閣的舉動,過著一種按部就班,即使踩死一隻螞蟻都夠膽顫半天的乏味生活。
佳音保持微笑,耐心回答她們的問題,行動舉止比動不動就把「婦德婦行」掛在嘴上的錢家女眷更為優雅。最後,佳音不但成功地讓錢老闆對她的生意經佩服的五體投地,而且與眾女眷相談甚歡。臨走時,她們直叮嚀她千萬莫生分,閒時常來走動,還許諾宅子裡有成年的閨女少爺都等著她做媒,絕不要別的媒婆光顧錢家的一些話。
佳音領著香草出門,不禁好笑,現在她倒成了這些女人們消遣的對象了。
回「成人之媒」,佳音將張婆叫到二樓「音緣」靜室說話。
佳音和張婆商量如何給錢家做廣告的事,正說到興頭上,突然,靜室的門被人一腳踢開。江逸遠衝進來就跟得了失心瘋似的,一掌將靜室桌上的杯子全都掀翻,卻仍舊是肯罷休,他用一雙赤紅的眼睛瞪著佳音,一付要鬧事的摸樣。
佳音被這番動靜弄得十分惱火,站起身便欲質問他,眼神一瞥,見他表情中難掩悲慟之色,明顯是受了什麼刺激,不禁驚詫,忙使個眼色叫張婆出去,才問:「江公子,你這是怎麼了?」
江逸遠胸口一起一伏,喘著粗氣,他的喉結哽凝,半天都不能出聲,只怔怔地看著佳音,用手指著她,一直地發抖。
佳音心下一沉,竟是不敢再說話,擔怕自己心裡的不祥之兆是真的,似乎不問,便不存在。
然而,江逸遠終究頹敗地垂下手,蹣跚走前幾步,在椅子上「撲通」坐下。
佳音的心隨著他的舉止狂跳,便覺得喉嚨被誰掐住一般,呼吸困難,她驚慌地盯著他,一面搖頭,一面對自己說不可能。
「由仁他……自戕了……」
江逸遠哀涼的聲音便似驚雷在耳邊驀然炸開,佳音幾乎以為是自己的幻聽,那餘音轟隆隆地遠去,撞擊她的胸膛,她的身體不由自主晃了晃,下意識地喃喃地問一句:「初蘭她,她怎樣?」
「她也死了……」
許久,佳音毫無意識地挪動腳步,慢慢地坐在他對面,一時間,啞然無聲。
許久,她在嗓子裡擠出嘎啞的聲音:「為什麼,怎會這樣?」
江逸遠緩緩地搖頭,嘴角一動,扯出苦意,潮濕的水霧在眼眶中蓄積,強忍著,不願讓它凝結成水掉出來。
「我和由仁一起長大,他便和我的親弟弟一般……我們曾說過,將來娶妻生子,要結成兒女親家……」他目光茫然落在半空中,哽咽地囈語著,間或露出淒惶的笑容:「他還說,他將來一定生兒子,娶我的女兒過門,天天虐待,以抵償我平日欺負他的怨氣……」
佳音的眼淚一滴一滴無聲地劃過臉頰,結局已經注定,過程更令人心傷。
「可是,他等不到生子的那一天了。」江逸遠哽咽喃語,斷斷續續地說著:「由仁他因為初蘭被選進宮做宮女,要調名冊出來必須經過禮部一關,所以……情急之下,他向父母雙親稟明和初蘭的關係,伯父大怒,嫌他敗壞家門,便將他關了起來……」
「那初蘭呢?」
「伯父派人去許家,說要將閔初蘭抓起來問個勾引士族子弟,未婚失節,隱瞞真相欺君之罪。原本,閔家人還不知道初蘭的事,結果這一鬧,閔家人便慌了。平民之女膽敢勾引士族子弟,那是要入牢判刑的,更何況初蘭已入宮女名冊,事情更無轉圜。閔家人裡裡外外都得罪不起,便說要將初蘭交給伯父,任由處置,以免事情鬧大了禍及家門,後果難以收拾。」
「那麼,初蘭是被家人出賣了……」
「是,初蘭聽到風聲,不等來人抓她,便用一根白綾懸樑自盡,她……亦是烈性的女子。」之前,江逸遠因為初蘭出身低微,一直不大看得起她,到此時,也不得不說一句公平話,可是,現在才說出來,又有什麼意義?
佳音歎息:「初蘭敢愛敢恨,只可惜,她生錯了朝代。」
江逸遠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並沒聽清佳音的話,他繼續道:「伯父尚不明白初蘭在由仁心裡的位置,派人驗屍後,將消息告訴由仁,還教訓他說以後再不得胡鬧……」
佳音忿忿:「胡鬧?這樣淒烈的感情,在他眼裡就只是胡鬧麼?」
「……由仁他當時什麼話也沒說,且十分平靜地連連稱『是』,伯父只當由仁吸取教訓,便將他放出來……是夜,由仁用一把匕首割破喉嚨,當即身亡!」江逸遠悲憤交加一掌擊在桌子上,攥成拳緊緊捏住,他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已是難過到極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