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篇：神思幾縷
紫斂不理會卿靈叫他從崖邊退回的話，仍站在崖邊迎風而立，他向崖下望一眼，再道：「不錯啊，這裡山風爽人，靈兒也可以過來試試！」說著向卿靈伸手相邀。
卿靈一愣，剛才腦中幻想紫斂掉落崖下的情景又似清晰在目，心臟不由猛然一抽！她幾乎要被心底一湧而上的劇大痛楚弄得喘不過氣來！
同時她想也不想地將手向紫斂伸去。
紫斂在山風中瀟然而立，看著卿靈一襲翠衣紛飛如仙向自己伸手靠近來，不由面現喜意。從發現卿靈心思發生變化後眼裡一直凝而不散的陰沉總算散去。
這一刻，他看向卿靈的眼中清朗如天上白雲。
卿靈靠近，紫斂拉住她的手，再一個勁扯，卿靈如蝶撲入他懷裡。
熟悉的銀杏氣息盈滿四周，剛才心裡劇痛瞬間，卿靈已明白紫斂在自己心裡的地位。
抬首望紫斂，這一刻，身旁危.崖完全被遺忘，山風勁吹，反而更為心裡添上一種瀟然。
紫斂低頭望著卿靈，目中星光盈.漾，兩人神思互通，恍然間好似又回到蠻族小屋那一晚。
以手托起卿靈下頷，他初時做.這個動作是不平梅君對卿靈有此舉，不料試過兩次後，他也好像對這個舉動上了癮。
卿靈個性迷糊，眼睛總愛留連在周圍事物上，在以.手托起她下頷再令她看向自己的瞬間，尤其是看著那雙清澈見底眼波裡只有自己影子時，紫斂心裡難得湧起一種滿足感。
紫斂雙唇本要落在卿靈額間，中途卻改變方向落.在她睫上。
感覺濕潤而微微顫抖的雙唇落在眼皮上時，卿.靈還是忍不住猛然睜眼。
紫斂卻不待卿.靈看清臉上表情，抱著她一個飛旋，兩人身子已落在姻緣石上的一個巨大橫枝上。
卿靈當先在樹枝上坐下。紫斂落下時看似隨意選擇樹枝，實際上是費了功夫的。樹枝表面光滑無突起結疤和分枝，卿靈坐下後只感舒適異常。
此時正值夕陽西下，倦鳥歸巢。紫斂伸手往上空一指，兩人身周突然變得漆黑一片，卿靈不明紫斂此舉何意，再加上眼前突然失去光明，一驚之下險跌下樹。
黑暗中摸著紫斂的手正要詢問，眼前突然又出現一輪滿月來。
月光蕩漾泉水生光，照得周圍一切都明目生輝起來。紫斂在卿靈身邊坐下，長臂一攬，將她摟來懷裡道：「不要驚慌！這才是姻緣石旁的真正風景。」
「那這裡不是沒有白晝？」卿靈不解問道。
「嗯，這個地方與桂樹旁的情形有些相似，時光流逝與尋常世間不同。我也是一次在山中修行無事來到此處無意中發現的，不過沒有修行的人來到此處不會發現這裡的異常。」
卿靈在樹影裡的表情一滯，聽到紫斂提及桂樹，她突然想起巫麗花來。巫麗花最後一眼哀傷中又帶著欣慰的眼神又似出現在面前。
紫斂在月光裡看清卿靈表情後，面色微凝，不過片刻他滿懷笑意道：「想看看這姻緣石的真相麼？」
卿靈回神，看著紫斂正凝目看向自己。她暫時將滿心愁緒收起，再不解點頭，看向靜臥下方泉水裡的人形石頭，這個石頭上沒有被刻上火紅的姻緣石三字。
紫斂身形如鶴在夜色無聲而起。他身形升至離泉眼三尺高距離時，廣袖大展，雙指快速互掐數決後向著滿月一指，立刻有一道明亮月光隨著紫斂手指投到泉眼中心。
再下一刻，卿靈看清湖中物極度吃驚！
水波月色交映，水底完整的人體骨架層層疊疊堆放，一眼看去，不見平常水底常有的河泥細沙，只有白森森的骨架！
骨架從水底反映回少許月光，與瀲灩波光交相映在卿靈身上。卿靈不禁打個寒噤！下一刻心裡卻突然生出一種蒼涼感來。
不知為何，她看向這些骨架非但不害怕，反而在蒼涼感後對它們生出無限同情來，甚至想親自到水中以手指摸摸他們。
紫斂從半空落下坐回卿靈身邊，「看了他們是不是生出一種同情感來？」
再看卿靈驚奇回目而望，紫斂唇邊一笑，隨手在身邊折了枝樹枝，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樹枝瞬間長至可達水底。再看樹枝探處，正是兩具屍骨手腕相連地方，繫著一根紅繩。月光雖然清亮，但如果不是紫斂在旁指示，卿靈怕不會注意到屍骨手腕上有此異處。
樹枝接連又換了好幾個位置，都是一大一小兩具屍骨腕骨相聯處，恰恰又都繫著一根紅繩。
「這是為何？」卿靈雖然看出水底屍骨是一大一小兩兩相連，大些的骨架想必是男子，小些的則應是女子無疑。但紅繩的存在卻令她困惑。
按獵戶說法，姻緣石應該是寄托了戀人們美好願望的地方，人們來到此，無非是為了得到靈石的祝福，為何這個姻緣石旁卻出現相反情形？這些屍骨保存完整，看來不是被人丟入，應該是在生前自動入水。
「這些人生前身份各異，產生了戀情卻得不到世人的承認，才雙雙來到此處自盡。關於姻緣石其實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在石前許願可得到靈石祝願永世結成夫婦共享天倫，另一種則是戀人雙雙自盡於此可在下一世結成夫婦。這些人都是相信後一種說法自投於水。」
卿靈苦笑一聲，再看向水中白骨時卻是唇邊生涼，「為什麼？這些人這樣糊塗？好不容易找到今生的愛人，卻要投到水中尋死？下一世又如何？縱然能再雙雙相遇，但身體魂靈到心思都與前世相異，就算再度結緣，也好像是另外兩個人的事，拿自己的性命去換兩個陌生人的下一世姻緣，這種事想來不是糊塗至極麼？」
卿靈說完沉默看向水中不語。也許是因為現代生活過久了的原因，她的想法很現實，這些古代人以命換取來世的做法她實在不能苟同。
「是麼？那如果你有了一份不被世人認同的感情，那你又會如何應付呢？」紫斂在旁目帶幽深看向卿靈。
卿靈突然抬目不再看向水底，同時伸個懶腰向著紫斂甜甜一笑，「我麼，很簡單！用我們那兒的說法就是一句話，好死不如懶活著！與其去追求不能與今生心思相通的來世，成就兩個陌生人的姻緣，不如珍惜今生，做到苦中求樂。」
「苦中求樂？這種想法雖然怪異倒也有理。」紫斂說完目光幽深中星光閃爍不斷，再隨了卿靈一樣抬首向月時，他唇邊隱隱露出安然笑意。
在月光中靜坐片刻，紫斂忽然轉首問道：「將你和冥王在幻境裡的事講與我聽聽如何？」
卿靈一愣而笑，「其實也沒有什麼大起大落的遭遇，就是做了一場夢而已。」
紫斂道：「是與前世有關的迷夢？」
卿靈心裡一沉，垂首低嗯了聲，接著再將幻夢裡所經歷的一切講與紫斂。只是其中涉及曖昧的片段被她用廖謬數語帶過。說及最後為了防止怪病從幻境蔓延至人界而不得不將幻境人口全部斬殺時，卿靈聲音不由微微顫抖。
紫斂卻在一旁道：「關於羅織，我在這一世只保留有極少的零星記憶。聽你這麼說我覺得她當時的處理方法甚為妥當，犧牲少量人而保住絕大多數人。」
說著一歎道：「不過她身為人界司主，能夠親自下令處決這些人，就如同母親下令處決自己的親生兒女一般，能做到這點，心裡想必經歷不少痛苦！」
卿靈心裡一熱，看向紫斂的目中不由微潤。她在幻夢裡附在羅織體內，羅織所有感受卿靈都能切身體會，紫斂一語正是道出羅織心中所感。雖然紫斂所說的道理卿靈也想過，但經由他的口中說來，她本還在為羅織自責的心結不由微微放開。
再說到銀婆交給卷軸那一段，紫斂道：「那卷軸就是你身上帶回的那個？」
卿靈點頭，再想及紫斂碰觸過此物，心裡不由一緊，「梅君之前試圖打開這個卷軸，不料被捲軸裡射出的光箭弄傷眼睛，你沒有像他那般魯莽吧？」
紫斂聽著卿靈關切話語，面上一柔道：「卷軸上有字註明非羅織或羅織轉世不能開啟，既然有此囑托那我也不好強制開啟，再說，由你來開啟與我親自動手並無兩樣。」
「果真有字？」卿靈不由面帶疑問。
她在匆忙中拿到卷軸後一直沒有時間細看，好在此物她現在就攜帶在身上，忙地從懷裡掏出再將卷軸細看，果然在軸桿上尾端發現一行小小、幾不可見的文字。
看到那不可辯識的文字，卿靈臉上一紅，她還不認識這個世界的文字！
紫斂一眼看清卿靈尷尬來源，一笑後抬指按住卿靈太陽穴兩邊，輕聲道：「你暫且將眼合上！」卿靈依言，紫斂聲音又響在耳邊，「過程中也許有些微疼痛，忍受一下就好！」
紫斂說完，卿靈忽感腦門上一陣發熱，同時有了如同針刺般的痛感。
雖然閉著眼，但她還是感覺到紫光跳躍閃動。不一會，一些奇形怪狀的文字如水流一般注入她腦中。她雖然沒有視覺卻能清晰感受到這些文字進入腦中的整個流程。
紫斂為了相助卿靈，如鶴身形幾乎與卿靈近身相貼，卿靈身周不免瀰散紫斂身上物有的銀杏氣味。初時卿靈還能保持心裡淡定，後來紫斂為了加快文字進入卿靈腦中的速度，又將身子向她貼近了些，這下充盈卿靈鼻間的就不只是銀杏味，還有著一種蘭花的飄逸清香。
再想著自己的原身一直被紫斂貼身攜帶，而且蘭草已經展苞，這蘭香想必正是來源於它。
卿靈越聞越覺那蘭香引人，不由將鼻子更近地往紫斂懷裡貼去，近到一定程度時，紫斂身子突然劇烈顫粟一下！同時進入卿靈腦中的不只是文字，更有一些瑣碎片段，而片段的主角正是紫斂！
片斷中的人處於不同的年齡階段，有小時候因為不能在一天內記完整本武功秘笈被無根老人打手掌的，也有長大後修行飛昇術不成，反從半空跌下去的，甚至還有冰天雪地裡，紫斂看見一株雪裡的翠色小草時滿臉珍視憐惜的樣子。
看到最後一個畫面時，卿靈心裡一震！那個冰天雪地的景色她實在是太熟悉，被紫斂凝而珍視的那抹翠影更是令她心顫！那抹翠影不正是她自己的原形？
那個時候她剛來到這個世界不久，當時如果不是紫斂結了光罩加以保護，她這顆小小草怕早已凍死在冰天雪地裡了！
想及前事，心裡不免翻轉如海，進入腦中的文字忽然反轉倒流回去！
身旁紫斂沉悶低哼一聲，突然將雙手收回。同時枝上一輕，卿靈睜目時，紫斂剛好撲通一聲掉入水中！
水花四濺，卿靈想也沒有想地跟著跳入水中！
好在水並不算深，紫斂掉入水中後身子沒有一點動作，卿靈勉力將他豎身抱起時，發現他唇角帶血暈了過去。再想及武俠小說裡有過類似描寫，一個武林高手給另一個人過功時，身旁必須有人守護或保持絕對安靜，否則施功的人輕則內臟受傷，重則走火入魔，武功全毀。
紫斂給自己輸入的不是內功，應該是這個世界的文字，再想及卷軸上的文字，她現在已經瞭然識別於心。再看著懷裡人昏迷不醒樣子，卿靈不免心痛萬分，都怪自己剛才胡思亂想心裡走神，才害得紫斂受此重創！
正在自責不已，腳下骨骼連續發出斷裂脆響，一個屍骨的胸脅骨被卿靈踩斷，折斷的尖銳部份剛好透鞋扎入卿靈腳掌！
卿靈痛得低呼一聲，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撫腳，可紫斂卻因她瞬間放開手而沉向水底。
水底不斷有血液浮上，卿靈心中大急，不管自身痛疼，伸手一把將紫斂頭頸從水裡提起，再拖著他一步步向岸邊走近。
紫斂身軀平時看來飄然如仙，似乎沒有一點重量，現在卿靈真正拖著他在水裡踩著層層白骨艱難而行才知他有多重！
由於骨架層層堆疊，卿靈雙腳數次踩陷入骨架空隙。她一手扶著紫斂沉重身軀，一面還要從骨架中掙脫出雙腳，不一會臉上已是潤如水浸。
離岸邊還有三步距離，面上水滴如雨，是汗還是水卿靈已經分不清，她抬手在臉上一抹，再在紫斂面龐沉入水中前將他一拉而起。腳再次被卡，她用力掙了數次無果，索性將腳上鞋子蹬掉，踝足擺脫骨架。
身後，由於卿靈腳掌受傷和紫斂口角仍在不斷流出的血液融於水中，整個水面泛起詭異的血色之光。一直靜臥水中的人形石頭忽然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