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杏花如雪,樹下石桌瑤琴齊備。石桌旁另有垂柳數棵,清水一灣。
隨著咪兒嗚走到道路盡頭,卿靈便看到這副奇異景象。
她被美景吸引暫停腳步,清水對面便是一堵石壁,為何咪兒嗚還在往前走?更奇怪的是分明是水面,咪兒嗚一走上去卻是如履平地。卿靈驚奇之下正要跟上去,不料她卻沒有咪兒嗚的好運氣,一走入就立即被水淹至膝部。這水帶來徹骨寒意尤勝梅君身上的桃花冰體。
就在卿靈微一遲疑間,咪兒嗚已如履平地般走完整個水面,半隻身子已經沒入石壁,卿靈大叫一聲「咪兒嗚!」貓兒卻似絲毫沒有聽聞,貓尾巴一閃,已整個沒入石壁。
前一刻還平靜如鏡的水面突然冒起白色濃霧,水底不斷有氣泡冒出。卿靈影子再度扭曲起來,她覺得不大對勁正要退回岸邊,水卻快速上漲起來,很快淹至她腰際。同時水變成乳白色,水裡冒出無數黑色髮絲。
卿靈將已浸在水裡的手抬起,發現指掌間無數青絲纏繞,聯想到這可能是死人的髮絲,她嚇得在水裡一跳,拼了命要往岸上跑去。她越是慌亂越是出錯,水裡莫名浮上來的髮絲已在不覺間將她全身纏繞。卿靈腳下一絆,整個人已撲通一聲坐跌在水中。帶了腐敗氣息的死水嗆入她口中,弄得她劇咳不止,同時更多的臭水通過她的鼻、口腔進入她體內。
想著紫斂還在岸上等候,卿靈強令自己保持清醒。但她在水裡摒氣太久,最終還是暈了過去。
完全陷入黑暗前,她恍眼間似看到自己影子裡跳脫出一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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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疼!
卿靈尖叫一聲清醒過來,再看向腕間,一條鞭子正卷在她手腕間,她玉白肌膚已被勒出一條血痕。
用鞭之人將鞭子一收,卿靈本已倒在污泥裡的身子被拉得站立起來。
對面一個滿身黑泥的女子正怒睜了雙眼看向卿靈,正是巫麗花,她除了一雙眼晴,身上其它地方都被泥水染成黑色。
「你幹什麼?」卿靈一邊撫著手腕一邊將自己週身細看了一遍,她身上並不比巫麗花好多少。
「我還沒有怪你呢,我真是倒霉糊塗至極,才會附身在你身上被無辜帶來這個鬼地方!」
「原來之前我影子是你在作怪!」卿靈橫了巫麗花一眼,撫了腕轉目望向四周,她更想將眼前情況盡快摸清。
四周牡丹花影重重。兩人正一身狼狽立在一個花園中的水池裡。水池裡瀰漫著死臭魚蝦氣息,巫麗花本要再次揮鞭打向卿靈卻在半途將鞭收回,她向來任性而為,這種克制的情況倒是極少發生。
卿靈眼光凝在牡丹花上半天不能移動,花色五重,詭異而奪目。
巫麗花已在試圖往岸上走去。她試著邁步數次都險此摔倒在池中,一氣之下揮鞭打向邊上的五色牡丹。
鞭子帶著破空聲正要擊在盛放的花朵上,花影裡突然伸出一隻乾枯若爪的手抓住鞭子,隨後一個蒼老婦人聲音響在耳邊:「什麼人這樣大膽,竟敢破壞羅織上仙生前最喜歡的花朵?」
婦人聲音才落,兩女面前已多了個鶴顏雞皮的婦人!
老婦人躬駝著背,整個身子幾乎要縮成一團,頭上本已稀疏的白髮看來更顯矍爍。
卿靈心裡一動,向著老婦人道:「婆婆,我就是羅織的轉世!」
「原來是羅織丫頭回來了!銀婆在這裡守候千年只等著你回來呢,快些上岸來讓我看看你轉世後的樣子!」銀婆邊說著邊激動地向池中虛空而摸,「昔日為了解決幽魚留下的屍首問題,老婆子把眼珠借給噬魂蟲,至今還沒有討要回來。丫頭趕緊上來讓我摸摸你的臉!」
卿靈三步一跌正要走到湖邊。銀婆敏銳耳朵已聽到她行動不便聲音,她手裡一團白光飛出將卿靈裹住飛回她身邊。卿靈這才注意到銀婆身子為半透明狀,處於靈體狀態。
池中的巫麗花一見卿靈順利從池中脫身,也急得向銀婆大聲叫道:「那老婆子,倒也幫幫我啊!」
銀婆邊撫著卿靈小臉,邊顫顫巍巍地道:「丫頭長得好相貌,與前世幾乎一模一樣。要不是那四個混蛋小子,你如何會輪落至流落人界!這次回來,不要再理會他們,清清靜靜過你的生活罷!」
卿靈看著銀婆邊說眼中邊湧出淚水,一時心下感動非常。她任銀婆輕撫五官,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片刻後銀婆轉首面向池中:「這個女子是何人?」
卿靈一愣看向巫麗花,巫麗花看著卿靈眼中微帶企求之意。卿靈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露出這種表情,輕歎口氣再回目看向銀婆:「她是我的朋友,婆婆也幫幫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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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雖然是幻境,但一路走去仍是物物逼真,處處形象。
路旁花形草影森森,卿靈邊看邊皺眉,此園中奇珍異卉不少,但由於長時間沒有修剪整理變得形同野物。再看著銀婆所過之處,一切皆是穿透而過時,她目中露出了然之色。
奇怪的是之前一直暴燥不安的巫麗花竟難得地一路保持安靜。
拐過幾個圓月拱門後,三人身邊的植物變成陰氣森森的槐樹,面前一個龐大的宅院若有似無地存在於空氣中。銀婆帶著二人穿行於過廊時,幽風過處,朱漆圓柱竟微微抽像變形。
兩旁窗格不少虛掩著,裱糊窗格的白紙由於年代久遠,已變得暗沉發黃。
一路行去,曲廊折拐無數,卿靈不由臉露驚色。這縹緲虛無的大宅竟然有多少房間?而這些房間都門戶緊閉,虛掩著的窗格裡不時往外冒出幽冰的寒意。
卿靈無意間回頭發現巫麗花一臉驚悚跟在身後。巫麗花看卿靈回頭看她,忙地將臉上表情一收,正要做出平常高傲的樣子來,恰巧銀婆正因卿靈腳步略緩而停身相待。巫麗花看一眼銀婆背影,還是將表情一收。卿靈看著巫麗花一臉僵直表情,輕然一笑。
走過無數連著的屋宇後,來到一條寬闊青石道路前。前方霧氣沉沉,看不到道路延伸到何處何地。道路兩旁,飛簷斗拱、青磚白牆的建築獨立成院。每戶院門前均種植有五色牡丹,不過這裡的牡丹與花園中所見不同,它們造型被很認真地修整過。
周圍靜寂一片,只聽見卿靈與巫麗花的腳步聲。行走至一處院落時,黑漆大門發出吱嘎一聲刺耳響聲。跟在銀婆身後的二女被嚇一跳,凝目看去,只見門縫裡隱隱現出數條只著輕飄飄衣物的影子。巫麗花走在最後剛好可將門內情形看得分明。她驚叫一聲,兩個快步跑來卿靈身邊。
卿靈任正處於極度驚悚中的巫麗花拉住手,正要問她看見了什麼,巫麗花已渾身顫抖地將手指向那戶大院。
「那裡面飄著的都是鬼,而且……」巫麗花後面的話還沒能說完,銀婆突然轉身一臉嚴肅望來。巫麗花後面的話因銀婆的掃視而暫哽一下,不過看清卿靈一臉疑問的表情後,她還是清了清嗓子道:「那些鬼,都沒有腦袋!」
巫麗花沒有腦袋的話才一落聲,青石道路兩旁的大宅裡突然傳來無數縹緲虛無的聲音爭相喊道:「對了,我等的腦袋都到哪裡去了?誰說我們沒有腦袋的?快把我們的腦袋賠來!」
聲音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卿靈甚至從眾多的聲音裡聽出幾聲嬰兒的啼哭聲。她渾身雞皮疙瘩一起,這嬰兒哭聲不會也和眾多人聲同一個意思吧?不知為何,她竟然聯想到桃林血池裡的無數插在青竹上的人頭來。
同時無數木門開啟的吱嘎聲也隨之傳來,少數白衣飄飄的鬼魂正要閃出宅院,門前原本含苞待放的五色牡丹突然綻放開來。牡丹開處,七彩雲霞照灼,閃出的鬼魂一被霞光照著立刻變成青煙消失。鬼魂消失後的青煙瀰散開來,散發出屍體腐敗的氣味。眾鬼聞嗅到同伴消失氣息,雖然不如先前拚命要從宅中出來,卻以更加淒歷的聲音喊道:「我等生前也是修行之人,不過是受了幽魚之災就要被永世囚禁於此不得投胎麼?我等生前也沒有做過什麼惡事,為何要受到這種不公正的待遇?」
銀婆向巫立花站立方向責難道:「都是你這丫頭口中亂說惹禍!這些無頭之人生前均是謫仙幻境裡的修行之人,生前正因幽魚之禍,被食盡人心以致人性丟失。死後身體仍然保留有傳染性,為了杜絕再度傳染他人和蔓延至境外,五仙商量後一致決定將所有患病之人不論生死,一併割去頭顱,將其魂體囚禁在此幽街兩側的宅子裡,並由我和金婆在此看守。你二人來之前,這裡的魂體一直處於沉睡狀態,這下被驚醒過來,又要費上我和金婆大量靈力才能使他們重新歸於寧靜!」
銀婆一說完,幻化成一個巨大的銀錠子立在街上,卿靈站在銀錠下只覺自己渺小如蟻。銀錠上還保留著銀婆五官,卿靈看得禁不住一笑,怪不得她叫銀婆,原來真身是個大銀錠子!再想著銀婆口中的金婆,那不會又是一枚金錠子吧?想著這麼一個大金錠子在自己面前閃閃發光,卿靈看著銀婆的真身不由眼冒星星。雖然這一世她是草,但她依舊保留了人類愛財的心。
兩旁的鬼魂仍在喋喋不休。口中話題已由先前的統一口號聲變成互相間的詢問。
大概是五仙怕群鬼聚鬧生事,才故意將它們隔絕在不同的院子裡。恰巧兩戶相鄰的院子裡分隔了兩個生前相識的鬼魂,先是一個聽出另一個的聲音出聲詢問得知對方是自己親人後,兩鬼不由隔了院子嚶嚶哭了起來。兩鬼這一哭,更是引得群鬼跟著發聲詢問起周圍院裡的鬼魂來。
大銀錠子忽然跳起來大叫道:「叫哭些什麼?都做了鬼了還不肯安生!生前相識又如何?你們雖然修行但仍未得道,死後仍是人魂,人魂一成便與前世了斷所有關係,就算再度相認也不能如生前那般享受親密和愛的生活!都死了心去沉睡吧!」
眾鬼一聽銀婆說得冷厲,寂靜片刻後又嚶嚶哭了起來。哭聲裡充滿絕望和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