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擰著帕子的宮女聽見我的歎息,驟然回轉頭來,眼看著我睜眼望向她,趕緊亦步亦趨地朝這邊走來,把帕子擱在我的頭上,一邊恭敬地說著「娘娘,您醒啦。」
我稍稍一滯,這個宮女乍一眼看去還真像瓶兒,不過她終究不是的,比瓶兒更小一些,臉上的稚嫩都寫滿了,看到我倒也不畏懼,只是畢恭畢敬。我額頭一涼,頓覺腦袋又清醒了一些,看樣子,剛才是發燒了。我把眼睛又重新閉上,算是養養神,一邊有氣無力地問道「我怎麼在這?」
確實有些茫然,但是小宮女的回答更讓我茫然,「是皇上送娘娘過來的,吩咐奴婢在這裡照顧娘娘。」
我聽了這話,不由睜開眼看著小宮女,她正一臉無邪地望著我。錢佐讓人把我送到坤寧宮,這是什麼意思?他不是心生怨恨嗎?難道不該把我打回冷宮?
我苦笑,罷了,他的恨與愛自己也說不清楚,我又怎麼想得明白,又在這裡操個什麼心。於是又把空洞的望向遠方的目光收回,回落在小宮女身上,有一句沒一句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外面有些朦朧,感覺天快要濛濛亮了,小宮女的眼睛冒著血絲,應該是一宿沒睡。
「回娘娘,奴婢叫韓水兒,是坤寧宮外邊的,之前服侍過娘娘。」小宮女尊敬地回答著。
我點點頭,我對她自然沒有印象。
她雖然是坤寧宮的人,可作為皇后不記得她的名字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水兒,聽到這名字,我心裡一觸動。忍不住想到了尹德妃,尹清淺,也是如水的名字。
我又歎了一口氣。對水兒道「以後我叫你欣欣吧。」欣欣向榮,這名字算是昭示著美好地開始吧。我不想再理會之前的恩怨了。
水兒點點頭。乖巧地說道「欣欣記住了。」
我微微一笑,這丫頭倒還真是會說話。
或許是心情好些的緣故,頭不再如剛才那般昏沉,我掙扎著坐起,欣欣非常知機地把我扶起。虛弱地靠在床頭。
我打量著這間屋子,眼光不知不覺又在那一面刻有「千秋萬歲」地鏡子前停留——,wap,更新最快.那面長柄葵花鏡沒有任何的變化,巋然不動地站在那,好像一個超脫世外地高人冷冷地看著皇宮裡發生的一切。
物是人非。鏡雖在,鏡中照映著的人卻每日不同。我怔怔地看著那面鏡子,腦袋一片空白,連額上的帕子什麼時候滑下來都茫然不知。
「我睡了多久?」我下意識地揉了揉腦袋。
「有一天一夜了呢!」欣欣回答著。
我一愣,沒想到自己睡了這麼久,我還以為自己只睡了幾個小時。再看外面的天色,恐怕不是天亮,而是天黑。問了欣欣時辰。果然是地。
欣欣在一旁看著,忽然想到什麼。說道「娘娘。奴婢去把藥端來,已經煎好了。」
「不用了。」看著欣欣轉身就要出去。我吩咐著。發燒而已,倒也不是什麼大毛病,要不是我操勞過度,就可能是之前恐嚇尹德妃的時候,身體接觸了一些高濃度的細菌,導致機體的平衡被打亂,受了感染。
無論哪種,既然燒快退了,就表示病好得差不多了。休息一會兒,等身體緩和過來,就會好的,是藥三分毒,還是靠機體自己的免疫力比較好。
但是欣欣卻露出為難的神色,一邊說道「可是,皇上吩咐過,一定要讓奴婢喂娘娘您喝藥的,御醫開了好幾副藥,奴婢……」
我擺了擺手,沒讓欣欣說下去。人又重新閉上眼,懶洋洋的縮回被窩裡。秋冬交接地夜晚,格外地寒冷,我把雙手又放回被窩,才感到手掌有了一絲暖意。
欣欣不再說話,輕輕地替我掖好被角,然後躡手躡腳地朝門外退去。門被打開,吱呀黯然的聲音伴隨著一股寒氣衝入寢宮,只聽欣欣脫口而出喊了一聲「皇上……」話還沒說完,似是被人喝止一般,硬生生又把憋足的話給吞了回去。
「奴婢去看看藥。」欣欣壓低了聲音對來人說道。
我一聽到欣欣口裡喊出地兩個字,就覺得心口一顫,硬是想不到該用怎樣的表情去面對錢佐,索性便不準備把眼睛睜開,繼續裝睡。同樣是在這張床前,同樣是裝睡,同樣是一個人進來,但感覺卻是那樣地不同。
我暗自苦笑,錢佐恐怕也是吧,上一次進來是怒氣沖沖地。這一次呢?
好半晌,門才重新被關上,這一次我頓時感覺更加地孤單與尷尬。
我忍不住再次想到第一次與錢佐相見,是先聞其聲,才見其人的。在戴悠夢這張華麗地床上,我聽他訴說著對戴家的怨恨。現在,不知道錢佐進來又想說什麼。
時日不多,卻有些事過境遷的感慨。
我豎著耳朵聽他的腳步聲,緩慢卻又有些輕浮,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我心裡暗想,看樣子錢佐是喝了酒的。
我沒有睜眼,錢佐直到走到我附近也沒有說什麼刻薄的話。我稍稍安心,但還是不願睜開眼。
忽然床沿一沉,隨即恢復過來,應該是錢佐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旁。我閉著眼,但心裡卻是亂做一團,不知道錢佐到底在想什麼。
我只覺得額上一熱,額上散亂著的發縷被人輕輕用手往兩邊拂開,小心翼翼的,不厭其煩的,掉落在一旁的帕子也被那人捏起,輕輕地擦拭著我的臉龐,非常地輕柔,似是怕傷著我,也怕把我給驚醒。
帶著酒氣的熱風吹拂在我的臉上,光是聞上這酒氣,我都要被薰醉了。
我沒敢吱聲,進來的錢佐,是那個傻乎乎的錢佐?還是他的本尊?倘若是正常的錢佐,又怎麼會這麼溫柔?可若是傻乎乎的錢佐,卻又不太像。我沒敢睜開眼,敬等其變。
終於,從他的嘴巴裡喚出了三個字,「戴悠夢……」這一聲叫喚意境深遠,好像在他心底深處徘徊了許多年似的。我沒敢亂動,看來此刻在我面前坐著的,是正常的錢佐。
見著他,我便會想到昨日的事,說不出的窩心。我繼續裝死,但錢佐那聲叫喚好像只是自言自語,並沒有發現我的假寐。
「戴悠夢……」錢佐一聲乾笑,嘴裡的酒氣更瀰漫出來,看情形,他應該是從宴席裡走出來的。想必是剛剛回宮,大宴了群臣,把他的皇位算是鞏固了一下吧。也正是因為他喝了不少,以他的機敏才沒發現我已經醒來。
見我沒有任何的反應,錢佐身子一鬆弛,床的重心向後一挫,他整個人應該是靠在了床尾。儘管閉著眼,但我仍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臉上。他幽幽道「明明想見到你,但一見到你就又止不住地生氣,止不住地恨你。」
「戴悠夢,從小我便認得你,從小就知道要把你娶過來做我的皇后!你必須是我的皇后,因為你是戴家的小姐,你也是我錢佐喜歡的人。」錢佐在那胡亂地說著話,我在床上聽得心臟砰砰直跳。萬萬沒料到,錢佐自幼就愛上了戴悠夢。或許他們自幼便青梅竹馬,錢佐對她暗生了情愫;更或許錢佐在爾虞我詐中,有意識地接近戴悠夢,有意識地讓自己愛上她。
「可是這些你都不懂,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朕,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錢佐靠在一旁咧嘴說著,不知是他今日喝的太多,還是平日裡壓抑地厲害,他難得找到一個傾訴的機會。我從來沒有聽過錢佐說這麼多話,或許這兩日的事發生太多,借酒澆愁,千杯不醉的皇帝卻醉得不清。
「我不在乎,不在乎!只要有你就夠了。」他的手搭在了我的身上,整個身子忽然就往我身上一倒,我被他一壓,差點沒喊出聲來,「你想怎樣,朕都滿足你,可是你卻一再傷害我,好吧,傷害吧,就像飛蛾撲火一樣!明知道靠近你會喪命,我還是忍不住靠近……」錢佐像個老嫗一樣喋喋不休地訴說著,飛蛾撲火,尹德妃的話看來對他確實是有所觸動。
我鼻子一酸,皇家的愛太沉重太複雜,尹德妃愛著錢佐甘心為他而死,可錢佐卻愛著戴悠夢,戴悠夢呢?只怕一顆心都放在了慕容楚歌的身上。
兜兜轉轉,任是誰都只能吃自己的那枚苦果。
只是逝者已矣,這一段癡戀中,只剩下錢佐。一個執拗的卻又深陷泥淖的皇帝。
這是本篇第一章。全文共分為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