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驚船噩夢
「滿眼風光多閃灼。看山恰似走來迎。仔細看山山不動,是船行。」
徐福指導建造的大船吃水很深,在內河裡行得很穩,並沒能悠悠的蕩漾起來。槳聲伊軋,號子低沉,小草聽得是懨懨欲睡。而大部分第一次坐船的人們卻很是興奮,就連姜女郎,也和寶柿小良子一起,扒著船舷,興奮的叫嚷。
「看!天上有鳥在飛!」
「它是要抓水裡的魚吧!」
「那兒!那兒跳起了一條魚!」
「後面也有!瞧那條!好大的個子!」
「這怕有好幾十斤呢!冬至時要是抓一條這樣魚醃起來,可夠吃好久的!」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凡是身上流著中華血液的人,似乎看到這些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裡游的活物,總能第一個跟吃的聯繫起來。
「小草小草!你別淨打瞌睡,快過來瞧瞧!」
小草可不覺得這些魚啊鳥的有什麼好瞧的,前些時累得慌,現在好不容易上了船,脫離了咸陽。長生宮的方士們都像鬆了弦的琴,一個兩個都是東倒西歪,能躺著堅決不會坐著。硬被姜女郎拉扯了起來,揉揉惺忪的睡眼,吹一吹河上清爽的涼風,倒是讓人精神一振。
「要是能去頂層就好了,那兒視野一定更開闊!」寶柿不無羨慕的看著光著腳丫,古銅色皮膚的水手上了樓頂。
「你想都別想!」小草輕彈她額頭一記道,「那頂樓管著風帆,連我們都不能輕易上去,那兒風大,萬一把你給刮跑了,掉到河裡,那你可就要被大魚抓了去了!」
「就是!咱們能搭小草的福,住在這最高層已經夠不錯的,風景比下面可好多了。你瞧五五六六,年紀太小,就只能住樓下,連上來都是不許的。」姜女郎也在幫腔,這船上管得甚嚴,為防止人員亂跑,造成船體傾斜,每一層都有專門的方士,不時巡查。
「那可不是說住在上面就比下面好,下面其實更穩當一些。」小良子這些天可認真把這船研究了一番,「現在河水平穩,所以大家都覺得上面好。等遇上風浪。尤其是進了海,你們就知道了,上面可是最晃的,暈得很,所以你們沒瞧年紀大的和小孩子都給安排到下面去了。」
這大船足有五層,船艙放行李,一樓給船工水手雜役。二、三樓都是孩子和年老方士,四五樓才是長生宮的方士們。
小草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徐福死活不上頂樓,就在樓下佔了中間一間房。把樓上全讓給了不知好歹的年輕人。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把河水映紅了半邊天,有種遼闊肅穆的美。天地造化,山川醯秀,令人感慨萬千。連姜女郎也開始覺得小良子堅持要出來走走,確有一定的道理。
靜悄悄的夜裡,眾人睡得正熟。
忽然,姜女郎驚叫一聲,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怎麼了?」寶柿還睡得迷迷糊糊,小草卻被吵醒了。
姜女郎大汗淋漓,心有餘悸的拍著胸口道,「我夢到杞梁了。他渾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幸好是做夢,只是做夢!」
她回過神來,抬袖擦擦額上的汗,「都怪我,胡思亂想的,把你也給吵醒了。我也真是的!好好的七想八想幹什麼?杞梁才去多久?怎麼會有事呢?」
抬手之間,卻從袖中掉落一個小小的平安符,姜女郎很是愛惜的立即撿起,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這還是你送我們的,杞梁也有一個。他有你的祝福,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把這給我瞧瞧。」小草接過那護身符,手指撫過間用上了小小的法術,她輕鬆不起來了。
「有事麼?」姜女郎見她眼色似乎凝重了起來。
「哦,沒事,睡吧。」小草魂不守舍的應著,藉著夜色的掩護怦怦亂跳的心。
待姜女郎重又睡著了,她才用一個化身大法,溜了出來。
輕輕叩響南衛仁的房門,卻只能透視到小良子的睡顏。沒費多少工夫,小草就在頂層甲板上找到了他。
要說起來在船上唯一一個不受影響的恐怕就是南衛仁了,他很是悠哉樂哉的伸著兩條長腿,坐在頂層船頭的甲板上,不知從哪兒摸了壺小酒在那兒品著。本來麼,這水上才是他的地盤,若是可以,恐怕跳進水裡,才更合他心意。
星空下。涼風習習,秋月無邊。又是四下無人,本來很是浪漫旖旎,愣是沒人懂得欣賞。
「糟了糟了!」小草一上來就是副六神無主的表情。
雖然南衛仁很樂意在小草危難時,總被第一個想起,但能不能不要弄得這麼火燒眉毛?他心中哀歎一聲,還是問道,「又怎麼了?誰掉水裡了?」
「不是不是!這回是真的出大事了!我之前給阿姜和范大哥設過一對連心平安符,剛剛阿姜做夢,夢見范大哥出事了,我用法力發過去,卻完全感應不到另一個平安符的存在!」
「哦?有這等事?」南衛仁也慎重起來,「那也不一定能說明就是他出事了,也許是平安符沾染了污穢之物。」
「那要是真的出事了呢?」
南衛仁想了一想,「你去把那張符拿來,我再教你個法術加上去,若是范建真的有性命之憂,凡人頭七乃是回魂夜,一定會回來找阿姜姑娘的。你到時守在她身邊,一望即知。」
小草趕緊依言操作。
從未覺得時間這麼難熬過,心裡像有千萬隻螞蟻在爬,偏偏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尤其是在姜女郎面前。小草都不敢正視她的眼睛。忐忑不安的渡過了七日,終於迎來第七日的回魂夜。
她不敢獨自面對,拖了南衛仁作陪,待眾人熟睡之後,兩人施法悄然潛進了姜女郎的睡夢之中。
天交三更,陽氣最衰,陰風陣陣。赫然一道人影出現在阿姜的夢裡!
小草差點尖叫出來,被南衛仁一把摀住了口鼻。
姜女郎在夢裡醒了過來,「杞梁?杞梁是你麼!」
她想上前,卻隔著無法穿越的白霧,靠近不了。
范建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的看著她,那目光中的憂傷、悲憤與哀慟就連旁觀者都能感覺得到。
「杞梁你說話呀?你怎麼不說話?」姜女郎焦急的呼喚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然後眼睜睜的看著人影在她眼前一點點淡薄,最終消逝不見。
「范建是真的死了。」南衛仁只說了這麼一句,就拉著小草出了夢境,「快去好好勸勸她,別說你知道了!」
現實裡,姜女郎驚醒過來,呆呆的睜大了眼睛,半天不說話。
「阿姜,阿姜你怎麼了?」小草強忍著心裡的酸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靜默了半晌,姜女郎似是下了決心,「草兒……我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勁。杞梁,杞梁他好像出事了!我……我知道做夢不一定可靠,可是我若是不去親眼看看,怎麼也不能放下心來。我想……我要提前下船了。」
「你想幹什麼?」
「我想親自去邊關,去找找他。」
「阿姜,你……你還是回去等他吧!不過是三年……」小草說不下去了,三年之後,還是會面臨被拆穿的謊言。
「不行!」姜女郎堅決的搖了搖頭,「我等不了那麼久,我一定得去看看。咱們本來就是要分開的,現在只不過是提前了些。沒關係的,我會照顧好自己和寶柿。」
「你……」小草想說些什麼,語音卻輕微顫抖了起來。
姜女郎立即敏銳的感受到了,「你是不是也感覺到了?不好的對不對?草兒,你跟我說實話!這個平安符是你送我的,你一定有感覺的!我就說你這些天都是怪怪的,是不是你感覺到什麼了?告訴我,你告訴我呀!」
小草心跟針扎似的難受,要怎麼才能說出口?半天才握住她的手,艱澀的擠出句話,「阿姜!我,我陪你去!」既然痛苦無法避免,就讓陪你面對最艱難的結局吧。
南衛仁聽說她們要走,不太贊同。「此去邊關千里迢迢,你帶著一個凡人,駕不得雲,行不了風,一步一步的得要多少時間?就算是到了,也不過是見一副屍骨,徒增傷心,那又何苦呢?」
「他就是死了,我也幫阿姜把他的骨頭帶回來!」小草說得很堅決,「寶柿和小良子我想托付給你照顧幾天,我們會盡量快點趕回來。」
「你們,唉!這不是自尋煩惱麼?」
「這不是自尋煩惱!我知道神仙是不能講感情的,但他們是凡人,他們有七情六慾的權利!」小草臨去前留下句話,「若是哪天我死了,我也希望你能替我收屍!」
南衛仁眼神閃爍了幾下,鯁在喉中化為一聲歎息。
跟徐福告了假,只說要陪姜女郎去送棉衣,趁傍晚停泊之時下了船。
南衛仁不知從哪兒弄來兩匹白馬,悄聲囑咐小草,「這是海龍馬,不用鞭策,要走要停只要對它說一聲就是,比人間馬匹快上十倍,記得小心愛護,早去早回!」
「謝謝你!」
「不用謝我!有句話想告訴你,如果你死,我會替你收屍。但我永遠不希望有那麼一日,我要你好好活著,永遠快樂的活下去!所以,請你一定要愛惜自己。可以麼?」
小草認真的點了點頭。藉著夜色,和姜女郎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