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生別離
人生有時就像做菜。明明很認真很用心的煮了,剛剛弄熟卻突然有人一聲招呼,把你叫開了,更惡劣的還會把你的菜給端走。人們通常管這叫做煮熟的鴨子又飛了,此刻姜女郎就遇到這樣糟心的事情。
李促和南衛仁很快都被放了出來,唯有范建,作為行走商人,光榮的登上了修建長城的黑名單,不日即將趕赴邊關。
誰去活動求情都沒有用。正在風頭浪尖上,沒人有那麼大膽子忤逆秦王,再往深裡說,小小的范建還沒有真正值得李斯這等大人物出手的價值。
唯一只給他疏通到了三年的期限,服完役就可以離開。前提是你還能把小命保住。
在這世上,小老百姓的命本就如螻蟻一般,哪裡有理可以講?姜女郎來不及悲傷,匆匆收拾了衣物銀兩,打包了給他送去,只扔下一句話,連眼淚都沒掉一滴就跑開了。
倒是小草,紅著眼眶跟范建語重心長的一一交待著,「要注意飲食。天氣變化增減衣裳,不要跟人置氣,有什麼委屈且忍著,好漢不吃眼前虧。好好保重身體,三年時間很快就過去的,阿姜說要等你,就一定會等你的。」
弄得大男子漢唏噓不已,「我知道。你也告訴她,別太傷心了,好好保重,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如果……」
「沒有如果!」洛賁乾淨利落的回絕了他,「我們都不會替你照顧她,安慰她,所以你一定要回來,帶她回家!」
范建再不多說什麼,轉過了身去。
車馬粼粼,離人背影。
轉過街角,姜女郎眼睛又紅又腫,像兩隻小桃子,沙啞著嗓子問,「走了?」
小草點了點頭,將她抱在了懷裡。
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十萬征夫去,多少親人淚!
百姓的切身之苦,上位者卻不屑於感知。但苦難若是累積得太過深重,總會有爆發的時候。
長生宮主徐福上書秦王,稱東海有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內有神仙居住。他願親自率領長生宮人,戴罪立功,前往那裡為秦王求取長生不老之仙藥,並將豢養的童男童女獻諸神靈,為秦王祈福。
秦王大喜,立即命人準備巨型海船,預備糧食衣物、生活用具讓他入海求仙,並要在民間再征童男童女,湊足千人之數,以示誠心。
徐福靈機一動,提出咸陽宮中抓來的六國俘虜人數不少,不如就從中挑選年少伶俐之人,既減輕了秦宮的負擔,又不用驚擾百姓。還能最快速度的集結他們,學習頌經打坐,脫去濁氣,侍奉神仙。
秦王聽了非常滿意,這挑選人選之事就交由他全權負責。
徐福得以帶著小草等弟子自由出入皇宮,辦了一場別開生面的選拔大會。
甄選方法很簡單,就一句話,願意跟他走。不怕死的就站出來。
小草暗地奇怪,為什麼師父要故意嚇他們,徐福正色道,「此去東海茫茫,風波險惡,旅途艱辛,如果沒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怎麼可能撐得下來?」
小草偷偷問他,「師父,您真的知道東海仙山的位置麼?」
南衛仁私下告訴過她,東海裡真的有仙山,不過都藏在海裡,偶爾才冒個頭出來,有些凡人瞧了一眼,就以訛傳訛的寫進書裡,還弄得有鼻子有眼的,可他們怎麼也不想想,既是仙人所居之所,怎麼可能平白無故讓凡人闖進去?他那意思,就是讓小草去點撥徐福一下,隨便尋個什麼小島躲起來就得了。
徐福嘿嘿一笑,「那是古書上寫的,我沒去過,不知真假。可這世上又有幾人知道呢?在那東海之中,有些大小島嶼倒是真的。只要遠離了大秦,咱們說什麼不就是什麼?難不成還怕那秦王打過來?他要真打過來,最多我們再坐上船在海裡兜幾圈,你師父別的本事沒有,自小在海邊長大。這跑船的功夫卻是天生下來就會的!」
原來這大叔早就想得透徹明白,小草白替他操了一回心。
長生宮的條件唬住了一大批孩子,還仍有少數勇敢的少男少女站了出來。他們多是在宮庭之中地位最卑賤,最受欺壓之人,但還未徹底的奴化,喪失最後的反抗意識,所以寧死,也要離開這個險惡的宮庭。
至於長生宮原先收養的那些孩子,徐福也讓人通知了他們的父母,願意領走的就領回去,之前的欠款一筆勾銷,無須償還。
這當中走了一部分,留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父母聯繫不上了,徐福也問過他們自己的意思,去留自願,絕不勉強。
七七八八加起來,共有一千餘人。徐福照單全收,人多力量大,人多好辦事嘛!
小草找了姜女郎和洛賁,說清了風險,商量五五六六到底是去還是留。姜女郎覺得留下來穩妥,大家也可以養活他們。洛賁卻覺得不如跟徐福去海外博一博。世人畢竟都不太中意雙生子,就是留下來,長大了還是受人白眼,活得窩囊,還不如出去拚一拚,為自己掙個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前程。
小良子聽了這消息,極是感興趣,他也想跟著徐福的船去海外遊歷一番。
「我的小祖宗,你還來添什麼亂?」姜女郎一指把他戳回去。
小良子卻振振有辭的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再說。我也不能在九姐姐這兒賴一輩子。」他現在習那調息之法,身體好了許多,自信可以應付這段行程。
這話說得也是,雪蓮將來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過,總不能讓小良子跟她一輩子,小傢伙兒轉過頭勸幾位大哥大姐道,「小鳥長大了,總是要放他自己出去飛的,你們也不可能照顧我們一生一世,未來的路還是要靠我們自己去走,我只不過是先走幾步練習練習罷了。」
不知何時,他已經長高了大半個頭,微笑的臉上也開始慢慢褪去孩童的青澀稚氣,初步顯現出一抹淡淡的硬朗輪廓。
「小良子說得對!」洛賁和小草達成了共識。
雖然家長權威仍在,但道理還是要講的。姜女郎孤立無援,只好少數服從了多數。
不過關於小良子要出海,她還是不太贊同,「順著內河走到哪裡停下來也就是了,為什麼一定要出海了?就是出海,也等他們安定了下來你再去,不更穩妥一些?」
一下子去那麼多人,等於把那麼多雞蛋放一個籃子裡,風險係數太高。
小良子笑著應了。
「噯,小草,那你要去麼?」
「我不能不去。」小草想得很清楚,要借此和大家道別。
離天劫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也許隨時都可能發生,不如早些離去,讓他們以為自己隨船出海,以後失去消息,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姜女郎和洛賁未免又傷感了一回,但也明白這是大勢所趨,無計可施。
***
匡太尉府上的寶劍高高掛在了冶煉處供奉的香案之上,重新祭祀之後,第一個銅人終於成功的出爐了。
袁艾辰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喜還是悲,當又一次從趙高手裡領過賞銀後,回到小屋拿出來習慣性的想交給某個人時。才發現這屋裡只剩下了他自己。
帶鎖的小箱子裡,他交給趙雁容的每一兩銀錢都整整齊齊的碼放在那裡,沒有動過分文。恍惚中忽然有些好奇,她怎麼都沒動過這些錢添置件衣裳首飾呢?櫃子裡,自己的衣裳洗得乾乾淨淨疊放在那裡,而她的東西,一件也沒有剩下。袁艾辰忽然想起初上京城時,她送給自己那只粗糙的玉石小雁,趙雁容曾問起來著,他只說不知掉哪兒去了,她聽了很是惋惜,自己答應要送她一隻更大更好的,都沒能讓她臉上多點歡喜。
到底還是忘了,不過即使送了,又能改變些什麼呢?
她在太尉府應該過得很好吧,沒想到匡扶居然如此迷戀她,明明知道她不是處子了,還拼著挨了父親的毒打,也把劍要來送了她。
袁艾辰不願再想下去了,打開瓶塞,灌口酒下去,讓火辣辣的液體消耗多餘的力氣。他現在很是迷戀烈酒帶來的眩暈和短暫的模糊感覺,這會讓他在孤清寂寞的夜裡忘卻那片沼澤地,也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在睡夢中得到片刻安寧。
***
第一件銅人冶煉成功了,蘇輓歌也順利的將兵器中凶氣渡了進去。他很是主動的將如何快速提煉凶氣的法門傳授給了其他人。
「我覺得這法子似乎有些不妥。」花仙水悄悄跟秋雲染咬著耳朵,她生性多疑,對於蘇輓歌的熱心,總保持一份警惕。
「哪裡不妥?」秋雲染是個實心眼的性子,雖孤傲清冷,但很少無端猜疑。
「用他這法子提煉,固然能省些法力,卻要把全身真力與之相對應,這煉製出來的銅人就和我們有了某種感應。」
「這不正是練那天魔陣需要的麼?要不為什麼要費心的一一對練呢?」
「這樣確實方便我們操縱銅人了,但他為什麼遲遲不肯解開獨孤的封印,還會那麼主動的提出要幫他修煉銅人呢?」
「你想太多了吧!他可是我們當中法術最強的,由他來修煉合情合理,二來,當初是他封印的獨孤,要什麼時候解開當然沒人比他更清楚。再說,若是這法子有問題,他可是帶頭提煉了頭一個的,要是有問題,他自己也一樣跑不脫。最後一點,別忘了,他還要利用我們牽制天庭,不會貿貿然自損臂膀吧?」
花仙水正待多說,忽覺身旁有道人影閃過,便笑著點頭,「你說的也是,是我多心了,那就照這法子修煉吧!」
但她私心裡卻留了一手,仍舊用自己的法子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