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四章鍾金(下)
重新做好心理建設的鍾金,意志也再一次堅定起來。雖然後來遇到那個索南嘉措的佛音灌腦,差點就崩潰了。但她的心頭始終保持著一份清明,不曾被大和尚徹底攻破心防,也沒有再犯過花癡,可刺殺敵酋的大計,同樣始終沒有進展。
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鍾金必殺的決心,愈發動搖起來。這不是花癡或者被洗腦什麼的,而是這個美麗的女孩,有著比大多數男子還清醒的頭腦……之前她之所以同意來行刺,是因為料定父親有死無生,而且族人們身處絕境,時日無多,所以才會帶著玉石俱焚的決心,前來行刺明軍的統帥。實指望著能像蕭芹所言的那樣,使明軍群龍無首,陷入內亂,不得不撤出河套。
但當她看到父親並未遭到虐待,而是穿著華美的服飾,住在溫暖的庭院,吃著精緻的點心,享受著養尊處優的待遇時,心中的殺意已然去了三分。而後她又旁聽了父親與沈默,還有索南嘉措的談話,知道自己的族人可以不死,而且明軍還可以允許他們繼續在鄂爾多斯草原上駐牧,當然前提是歸附大明。
為了瀕臨絕境的族人,鍾金沒有試圖行刺沈默……其實她也仔細觀察過,發現對方的保安措施十分完美,而目標人物的心智又極為堅定。她不認為自己能讓對方心神失守,並在時刻如影隨形的護衛注視下,完成必殺的一擊。
為了驗證自己的判斷,在分別之際,她曾試探性的用腳尖碰了碰他,發現才剛抬起腳,就有不下十桿槍瞄準了自己。看著那些護衛冰冷的目光,她完全相信,只要自己再有動作,他們一定會開槍的。
回到了部落,鍾金丟給等待消息的白蓮教徒一句:「沒有機會下手……」算是給了那位教主師父一個答覆。不過她很清楚,事情不可能這樣算了,因為那是一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男人。
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蕭芹真的出現在她的面前時,鍾金還是感到一陣腦後發麻,強打精神應付道:「師父,您怎麼來了?」
「你的任務,完成的怎樣了?」蕭芹清冷的目光在等著她的回答。
「不是已經讓人傳信了嗎?」。鍾金下意識的歪歪頭,小意道:「徒兒沒機會下手,失敗了。」
「沒暴露就不算失敗。」蕭芹面無表情道:「只要他還信任你,就總會有機會。」
「可是師父……」鍾金吞吞吐吐片刻,終於下定決心,抬頭望著蕭芹道:「現在我不能幹這種事了。」
「……」蕭芹的目光更冷了。
「您既然來到這兒,就一定看到了,漢人的碉堡就建在我們部落邊上,時刻監視著我們,一有風吹草動,濟農城裡的漢人騎兵就會殺過來,」鍾金有些悲哀道:「而我的族人已經被解除了武裝,如果我敢輕舉妄動,不管成不成功,都會給他們帶來滅頂之災的。」說著跪在蕭芹面前,姣好的面容上帶著坦然之色道:「對不起,師傅,我知道自己不顧大義,沒有氣節,稱不上英雄。可我是個女人,在女人心裡,保護自己的家庭永遠是最重要的,我的部落就是我的家,我不能因為自己的行為,給他們帶來災難。」
鍾金的自我貶低,讓蕭芹竟然一時詞窮,沉吟片刻方道:「難道像現在這樣,囚犯一般被漢人監視居住,無助的等待他們的施捨?」頓一下,聲調略略提高道:「你們原是放牧牛馬的民族,如今卻給漢人當牛做馬,為他們養綿羊的同時,你們自己也成了綿羊。你們的驕傲去了哪裡,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卑微的活著?」
「只有活著,才會有希望。」鍾金一下笑了,她笑的時候,臉上就有了光芒,她對蕭芹說:「這是師父教我的,我也以您為榜樣」
蕭芹的嘴角抽動一下,是啊,自己有什麼資格這樣說她呢?自己所統治的板升,不正是這種卑微活著的代名詞嗎?這直腸子的番邦女子,永遠也學不會漢家女兒的乖巧,一開口能把人活活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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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你把為師想成什麼人了?」蕭芹心中飛快的盤算一番,換一副親切的面孔道:「我怎會讓你的族人冒險呢?」
「多謝師父體諒。」鍾金笑逐顏開,就像一朵水蓮花綻放,不妖不嬈,沁人心脾。讓蕭芹這樣的冷血動物,都不自覺的放緩了語調:「快起來吧,坐下慢慢說。」
鍾金乖巧的點點頭,彷彿方纔那個敢說敢當的辣妞不是她。
「如果我的計劃,可以讓你不受牽連,自然你的族人也不會受到牽連,」師徒倆在篝火邊坐定,蕭芹嘴角微微上翹道:「你肯不肯幫師父呢?」
「什麼計劃?」鍾金忽閃著眸子,不鬆口。
「鬼精靈。」蕭芹想表現的和藹些,卻發現笑起來比哭還難受,只好恢復清冷的樣子道:「據我所知,那位沈督師即將啟程入套,你父親和三個叔叔準備邀請他,參加本月二十八日舉行的聖祖祭祀儀式。」
「我沒聽說。」鍾金搖搖頭,她不知道蕭芹從哪弄到的消息,但八成是真的。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蕭芹竟感到有些小得意,忙暗罵自己沒出息,板下臉道:「按慣例,祭奠成吉思汗的那杯酒,將由草原上最聖潔的女子端上去……這個差事非你莫屬。」
「……」鍾金默然,她不知道教主師傅又有什麼鬼主意。
「按照流程,你應該端著酒走上祭台,踏著五色石來到主祭者的面前,然後半跪下把金盃奉上。」蕭芹如親眼所見一般,精確的描述著,話鋒一轉道:「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在你走上祭台後,站在黃色的石磚上不要再往前,就直接跪在那裡。連我這個大金國師都沒見過祭祀的場景,漢人更不會起疑的,如此你可放心?」
鍾金暗暗給他一個白眼,心說我更擔心了呢。便徑直問道:「我想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
「自然是塵歸塵、土歸土,這個世界從此清淨了。」蕭芹神經質的笑起來,蒼白的臉上滿是快意道:「明朝宰相倒在聖祖祭壇上,這是多麼完美的祭品啊,成吉思汗一定會以你們為榮的」
「是怎麼做到的呢?」鍾金追問道:「既然是同夥,那用什麼方法,應該告訴我吧?少字」
「告訴你也無妨,」蕭芹的報復心很強,就連小姑娘也不放過:「不過萬一你半夜裡說夢話,走漏了風聲就不好了,所以還是不知道的好。」
「不問就不問……」鍾金撅撅豐潤的嘴唇道:「那漢人追查起來怎麼辦?」
「我們白蓮教會在第一時間,宣佈為此負責的。」蕭芹豪氣干雲道:「對我們白蓮教來說,殺掉漢人的宰相,實乃曠古之功業,絕對不會不認賬的。」
「那,我考慮一下吧……」鍾金不得不承認,教主師傅的要求難以拒絕。雖然歸根結底,他是為了他自己,可人家一個外族人,都能這麼積極的對付敵人,自己這個蒙古人,又怎麼好意思不答應呢?
「為師提醒你一點,」蕭芹冷冷道:「你和大成台吉成婚在即,你即將成為土默川部的少主哈屯,不要光為自己的娘家著想,呼和浩特城才是你未來的家呢。」
「我是……」鍾金柳眉一挑,想要說什麼,卻終究忍住了,微點螓首道:「我知道了。」
「嗯,」蕭芹點點頭道:「你有一天時間考慮,明天這個時候我再來。」
「是,師傅。」鍾金這次的回答很乾脆。
待蕭芹的身影消失在帳篷中,鍾金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一下坐在篝火邊,愣愣地出神……對於白蓮教的手段,她十分清楚,知道他們的卑鄙凶殘。這次教主師傅對她,可以說是給足了面子,但如果自己敢不答應,他一定還有後招,逼自己不得不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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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來想後一夜未眠,天亮時,鍾金走出了營帳,與同樣走出營帳的別赫碰了個對頭。
「大哥早啊……」鍾金笑著請安。
「妹妹睡得可好?」別赫寵溺的笑笑。
「不好呢,」鍾金笑道:「大哥不也一樣,眼圈都黑了。」
「哦,呵呵……」別赫心虛似的笑笑,揉幾下眼袋,岔開話題道:「你這是要去哪?」
「去給阿爸阿媽請安啊。」鍾金一臉『你怎麼明知故問』道:「你不去嗎?」。
「我就不去了,」別赫搖搖頭:「今天有事兒,你先去吧。」說完自己先匆匆走掉了,看他去的方向,卻是位於部落東北角的薩滿博吉的住所。
對於大哥忠心薩滿、牴觸喇嘛的事情,鍾金心裡有數,不過想到大哥素來穩重,她也不是很擔心,還是先專心自己一腦門子的官司吧。
收起心事,鍾金來到位於營地中央的那頂巨大的汗帳,問一聲門口的侍女,知道阿爸阿媽都已經起來了,便掀開門簾走進去。
看到女兒進來,原本愁眉不展的夫妻倆露出笑容,阿柔哈屯招呼女兒在身邊坐下,給她倒上熱騰騰的**,摩挲著女兒柔順的黑髮,眼中滿是不捨。
鍾金喝一口**,感覺到氣氛的異樣,便擱下碗道:「發生什麼事了?」
夫妻倆對視一眼,本不想這麼快告訴女兒,但想到鍾金素來懂事,還是讓她知道的好,於是諾顏達拉道:「昨天收到了你外公的來信,說下月會派人帶著聘禮,來迎娶你做他的孫媳婦。」
「……」鍾金暗道怪不得昨夜教主師傅會那樣說,便垂下頭沒有說話。
看到女兒黯然的樣子,阿柔哈屯十分難過,輕攬著她的肩頭,柔聲道:「阿媽知道,你阿爸曾經答應你,可以自己找一個男人。但是你外公那樣的雄主,是不會傾聽一個小女孩兒的願望的,他就像漢人的皇帝,一言九鼎,說一不二。」
「都怨阿爸無能。」諾顏達拉苦惱的捶著額頭,自責道:「如果鄂爾多斯部不是四分五裂,又怎會被漢人各個擊破;如果不是我們戰敗歸附了漢人,叔父又怎會如此對我?」
「阿爸不要這麼說。」鍾金顧不上自己的傷心,反過來安慰父親道:「你在危難之際的表現很好,你是最稱職的頭領」
「看我不中用吧,反要女兒安慰起來了。」諾顏達拉苦笑一聲,擺擺手道:「不說我了。鍾金,阿爸沒用,不能和你外公翻臉。」諾顏達拉並不昏庸,相反他的頭腦很清醒,知道越是內附漢人,越不能激怒俺答。但他也不願違背承諾,強求女兒:「你若是不想嫁給大成台吉也有辦法,阿爸可以寫信給沈閣老,請他以朝廷的名義給你賜婚。」這樣矛盾就從兩個部落間,轉移到俺答與大明之間,誰說濟農是個廢物了?
「賜給誰?」鍾金終於明白,父親當初為何貿然提出,要把自己嫁給那沈閣老了,原來是早料到,自己回來後,很可能會被逼婚。
草原女子的性情,都是寧折不彎的,何況她對那只知道誇誇其談,完全被嬌縱壞了的把漢那吉一點好印象都沒有,一想到要成為他的妻子,侍奉他,以他為主,鍾金就一陣陣的反胃。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一箭射死他。
「你願意嫁給誰?」諾顏達拉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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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昨晚可能是困極了,上傳後竟然沒有發佈,可我明明是點了發佈的呀,不知怎麼回事兒……為表歉意,今天兩更。
第八五四章鍾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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