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二卷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八一七章 坑爹(中)
    第八一七章坑爹(中)

    當孟沖喊出這一聲,海瑞三人終於鬆了口氣,但很快便掩飾過去。

    「把他帶回來」海瑞下令道。

    錦衣衛很聽話,只把孟沖帶了回來。

    「你要招什麼?」望著跪在那裡的孟沖,海瑞沉聲問道。

    「什麼都可以招。」孟沖想擦擦滿頭大汗,無奈這『虎狼套』太陰損,兩手根本摸不到臉,索性一屁股坐在腿上道:「就怕你們不敢聽。」

    「你敢說我就敢記。」楊豫樹冷冷道:「但不許牽扯宮裡、牽扯皇上,否則立刻把你叉出去。」

    沖點下頭道:「你問吧,我肯定說實話。」心中暗暗嘀咕道:『你不問我也說,咱家可不想因為肚裡這點秘密,就死的不明不白。』

    「是不是實話,我們知道。」海瑞的目光越過他,望向屋角快要掉落的牆皮道:「我問你,私自對胡宗憲刑訊,你們到底圖個什麼?」

    「受人之托而已。」孟沖郁卒道:「本以為小事一樁,誰成想竟落到這般田地……」頓一頓,又開始推卸責任道:「不過這事兒,我只是知情,東廠的事兒不歸我管,都是滕祥再瞎搗鼓。」他也確實夠鬱悶,對無法無天的東廠中人來說,殺人越貨都是常幹的勾當,何況只是給個罪員鬆鬆骨。

    「受何人之托?」海瑞問道。

    「……」孟沖有些遲疑道:「你確定想知道?」

    「少廢話」楊豫樹喝道。

    「好吧,告訴你,」孟沖道:「是滕祥的老鄉親,當朝次輔李春芳」說完這話,他便期待兩個官員臉上精彩的表情,然而只看到兩人一臉的淡定,不由有些索然道:「原來早就知道了。」

    「……」沉默片刻,海瑞對楊豫樹道:「不要急著記,以免被他利用了。」

    「這種沒意義的供詞,」楊豫樹點點頭道:「可以不予記錄。」

    「別介……」孟沖急了,連聲道:「我怎麼知道你們早知道,還以為你們不知道呢」

    「說點新鮮的吧。」海瑞又望向:「你說刑訊胡宗憲是李春芳指使的,有何證據?」

    孟沖搖頭道:「沒有證據。要證據,你們可以去問滕公公。」

    「不要記。」海瑞又對楊豫樹道。

    孟沖簡直要被逼瘋了,哀號道:「你們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這不是難為人嗎」

    「沒人要難為你,」海瑞哼一聲道:「是你自己說要招的,現在卻招不出有價值的東西,難道是耍我們不成?」

    孟沖咬著牙又想了想,只好打出最後一張牌道:「我雖然不知他們是怎麼謀劃的,但我知道一些事情,可以證明他們之前的關係。」

    瑞不動聲色的看了楊豫樹一眼,後者神色微微激動地提起筆來。

    「滕祥那傢伙嘴巴嚴得很,我知道的也不多。」孟沖先澆涼水再爆料道:「不過畢竟朝夕相處,有些事情還是瞞不過我的。」

    「少廢話」海瑞忍不住拍案。

    「今年春年,當時高閣老還在,他也不知發了什麼瘋,竟帶人把我們開的買賣,一股腦全都連根拔起,我們的貨物也全被查封,血本無歸。」一想起那不堪回首的日子,孟沖還是無比肉痛道:「當咱們弄分錢容易嗎?還不是一點點攢,一點點掙的?」

    「說正題」海瑞額頭青筋暴起道。

    「好好……後來高閣老終於走了,我們便合計著把買賣重新開起來。」孟沖連忙道:「可剛把家底賠得精光,還欠了內庫一大筆錢,我們雖然是大璫,可也得還的,不然下面有樣學樣,非把內帑掏空了不成。」

    海瑞已經無奈了,只能對楊豫樹道:「撿重點記。」

    「想要還錢,就得把皇店重新開起來,掙了錢才能還錢。可開店要一大筆錢,內帑都借不出來。」孟沖猶自絮絮叨叨道:「後來是我想的轍,不是現在民間都興貸款嗎?據說做買賣的都不用自己的錢了,而是靠從日昇隆貸款,等掙了錢把貸還上就成。於是讓管家出面,以我倆的名義,向日昇隆前後貸了三次款,一次十萬,兩次八萬,一共是二十八萬兩……」

    楊豫樹順著他說的就寫下來,寫完後臉都黑了,幸好還有法補救……他給最後一個『八』帶上斗笠,改成了『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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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知人一倒霉喝涼水都塞牙,沒想到前輩怎麼開怎麼賺的皇店生意,到我們這裡就多災多難。」孟沖鬱悶道:「八月裡,內廷和言官鬧大了,我們打了他們的人,他們又封了我們的店,貨物全都充公,這回真是……」說到傷心處,孟太監眼淚汪汪道:「不瞞你們說,我倆讓債主逼得,上吊了的心都有了。」

    「胡說,」楊豫樹不信道:「你們倆大太監,還能怕商人?」

    「哎呦,那是日昇隆啊。」孟沖一副你真土鱉的表情道:「山西幫的買賣啊,別說咱們了,就連皇上也賴不了帳……」

    「後來呢。」楊大人猛然意識到,自己也被他帶跑了,連忙乾咳一聲,回到正題。

    「就在走投無路時,是李閣老雪中送炭,幫我們還上了日昇隆債。」孟沖這次嘴巴利索了:「你們想,這麼大的情分,咱們能不還?所以李春芳說,需要幫忙時,我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這倒是很有價值的線索,海瑞默默等著楊豫樹記完,便接著道:「要證據,沒有證據有什麼用?」

    「這個真沒有……」孟沖想了半天,無奈地垂下頭道。

    「做了這麼多事情,什麼都沒留下嗎?」。海瑞是不相信的。

    「還真有哩」孟沖再使勁想想,突然猛地抬起頭道:「這種事兒滕祥從不出面,就把李閣老的銀票交給我,讓我去日昇隆還錢。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那麼多銀票,滿滿一盒子,都是一五百兩一張的新票子,能把人饞死……」

    「你就偷藏了幾張?」楊豫樹問道。

    「怎麼可能?」孟沖看白癡一樣瞧了他一眼道:「一兩銀子沒多給我,怎麼雁過拔毛。」說著自鳴得意道:「不過我用自己那些零散破舊的銀票,換了一些出來,放在家裡還沒花呢。」

    「多少張?藏在哪裡?」海瑞看一眼陸綸,後者微不可察的點點頭。

    孟沖剛想說少點,但聽他問地點,只好實話實說道:「九十六張……」

    「四萬八千兩。」怕他再算錯,楊豫樹搶先提示道。

    「我自己的錢還不知道?」好心卻被當成驢肝肺,孟沖一臉肉痛道:「我外宅書房有個從沒用過的馬桶,馬桶有個夾層,錢全藏在裡面。」

    陸綸便朝自己的手下點點頭,後者悄無聲的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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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孟沖說話囉囉嗦嗦,但終於提供了有用的線索。海瑞和楊豫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那裡看到了同樣的意思:『四萬八千兩,足夠給李春芳定罪了』李春芳是從一品大員,把薪俸中的鈔米折銀,一年可以掙白銀二百四十兩,需要不吃不喝一分不花二百年,才能攢起這筆巨款。很顯然這筆錢,來路不正

    見再也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海瑞命人給孟沖畫押,將他押出去,這才把在門外聽了半天的滕祥押進來。

    滕祥嘴上的腰帶還牢固著呢,錦衣衛給他一解開,他便活動著下巴,對堂上人冷笑道:「真是好計謀啊先找人假扮劉老三的親戚,再把我們關到隔壁去,聽你們演一出雙簧。最後故意先把我推出去,專門朝孟廚子這個白癡下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事到如今,他說什麼都白搭了,楊豫樹淡淡道:「沒有的話就真退堂了。」

    「你們贏了,我敗得不冤。」滕祥面現苦笑道:「但我絕對不會出賣李閣老,但我可以告訴你們,李閣老家世清華,為官廉潔,是絕對拿不出這些銀子的。」

    「那是誰給他的?」海瑞沉聲問道。

    滕祥撇撇嘴道:「除了內閣那位,還能有誰?」

    「內閣哪位?」海瑞提高聲調道。

    「具體我也不知道,」滕祥才不吃這一套,冷笑道:「你們不會自己查?」

    「我們會查的。」海瑞目光如電的望著他道:「滕公公,我現在把你剛才的供詞歸納一遍,你聽清楚了。你說刑訊胡宗憲是受人指使,而結合孟沖的供詞,你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大量接受了那人的巨額賄賂。孟沖說那人是李春芳,可你說,他是個窮官兒,根本沒有那麼多錢。你又說其實錢是內閣中另一人出的,問你另一人是誰,你推說不知道。其實你是知道的」海瑞加重語氣道:「李春芳是內閣次輔,能讓他出面辦這種事的,這世上除了皇上,就只有徐閣老了。皇上肯定是不可能,所以你說的內閣那人,就是大明首輔徐階,對不對」說完對楊豫樹道:「我的話都記下來了嗎?」。楊豫樹點點頭,表示沒問題。

    「慢慢慢慢……不要記,不要記。」滕祥瞪大眼道:「我…我沒這樣說啊……」

    這時,一個錦衣衛匆匆走進來,在陸綸耳邊輕聲說一句,陸綸便朝海瑞做了個摸唇須的動作。

    海瑞站了起來,猛拍驚堂木道:「我最後問你一遍,那個人是誰!」

    滕祥把一切看在眼裡,面色陰晴變幻,不知在想些什麼。

    「想知道?不妨告訴你,馮保帶著上諭到了。」海瑞彷彿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只能最後一搏道:「要我等停止審訊,立即把你押回宮裡。」

    滕祥面色一滯,險些吐血,要是半個時辰前,聽到這個消息,他肯定歡欣鼓舞;但現在……自己和孟沖在這個海瑞的連誆帶騙下,該說不該說的都已經說了。那這道上諭,就是閻王爺的催命符了。

    「馮保來了,審訊是要結束。」海瑞還嫌他不夠凌亂,又給他添堵道:「但你還是得畫押」

    「畫押!」陸綸一聲令下,錦衣衛便將供狀端到滕祥面前。

    在這一波又一波的壓力之下,滕祥終於頂不住,連聲道:「我有隱情稟報」

    「都先下去。」海瑞一揮手,下面人勸退下去,提審房裡就只剩下滕祥和三個審問官。

    陸綸突然笑笑道:「你們快點問,我去擋一擋馮保。」連日目睹這驚心動魄的政治鬥爭,昔日的愣頭青,也飛快的成熟了。

    海瑞和楊豫樹對視一眼,點頭道:「有勞了。」

    陸綸點點頭,走出去把門關了。

    提審房外真的響起喧嘩聲,裡面的三人卻置若罔聞。

    海瑞在沉穩清晰的發問,滕祥在有條不紊回答,楊豫樹在飛快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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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昨兒吃了什麼鬼東西,馮保拉了一宿的肚子,早晨實在爬不起來。只好告了假,尋思休息一上午,再去大理寺聽審……他雖然對孟沖信心不足,但知道滕祥是塊難啃的骨頭,加上上午時間有限,能不能開審還在兩說,所以也不太擔心。

    於是安心的吃了藥,在屋裡好生躺著。到了中午,果然恢復了些氣力。誰知下地還沒站穩,就聽小太監來報信,說皇上有口諭讓他傳達。

    起先他還在哀歎自己是勞碌命,直到領到旨意,馮保才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一刻不能耽誤。但兩腿實在不得力,只好讓人背著出了紫禁城,才坐上轎子,有氣無力道:「快去大理寺……」

    大衙門都離著皇宮近,須臾便到。馮保下來轎子,看到層層把守的錦衣衛,便徑直上前,尖聲道:「有上諭,快閃開」他身上的大紅蟒衣,和手中純金的拂塵,無不顯示著他天使的身份,果然順利進去大理寺,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大堂,卻見空無一人。

    馮保一陣眩暈,才想起揪住個書吏問道:「你家大人呢?」

    「在提審房呢。」

    「趕緊帶路」

    小小插曲過去,終於來到了提審房所在的跨院,他剛要進去,便見個身高馬大的年輕人迎了出來,一臉關切道:「馮公公,您這是怎麼了?小臉煞白煞白的,還出這麼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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