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二卷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七八一章 西風破 (上)
    第七八一章西風破(上)

    轉眼間,敵人近了。

    三萬蒙古騎兵在原野上擺開陣勢,烏壓壓遮天蔽日。戚繼光心內暗歎,果然壯觀非烏合之眾的倭寇可比乃平時未見之強敵

    但是他回過頭來,看到自己的將士也嚴陣以待,數百輛偏廂車、輕車、輜重車組成一個堅實的車城,車上裝載著佛朗機、虎尊炮、大將軍,加起來足有三百餘門。車城外是整齊列隊的火槍兵,在其身後,則站滿了手持狼筅、長戟、大棒等長兵器的官兵,後方不遠處,還有精銳的騎兵部隊,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隨時與迫近的敵人展開白刃戰,阻止他們接近車城。

    我的部下也鳥槍換炮、今非昔比了,咱們就看看,是你的矛利,還是我的盾堅吧

    那邊蒙古軍隊也看到了明軍的陣勢,與他們以往所見截然不同,一時摸不著頭腦,但他們堅信『騎克步』的真理,就像相信日昇東邊一樣的堅定。『怕什麼,都是騙人的把戲衝擊不信我三萬鐵騎奈何不了你這幾個人』辛愛咬牙切齒道:「衝啊」一聲令下,三萬鐵騎呼號著衝向戚家軍

    「開火」這廂間,戚繼光紅色令旗一揮,頓時炮火連天,聲震寰宇。戰車上的大炮對著騎兵噴吐著火舌,一枚枚火紅的炮彈,帶著對侵略者的憎恨,呼嘯著砸在敵軍陣中。蒙古騎兵頓時亂作一團,無數馬匹被炸倒,殘肢斷腿四處亂飛,鮮血混合著泥土,濺得人渾身生痛。若不是蒙古馬品種優良、處亂不驚,恐怕登時就要亂了套。

    饒是如此,蒙古軍的突擊也迅速減慢。在後方指揮的黃台吉,顧不上心疼,命人吹響變陣的號角。聽到命令,蒙古騎兵馬上分散開來,呈扇形向明軍衝過來。

    看著要衝過危險地帶,蒙古勇士們還沒鬆口氣,忽然天崩地裂,其前鋒所到之處,一片火光連著爆炸聲,竟從地裡冒出火來,直接把馬肚子炸開,馬腿炸斷,馬背上的騎手也被掀翻在地,後面的騎兵剎不住車,硬生生把同袍踐踏致死。

    辛愛這時候腦袋都要炸開了真是見了鬼了從來也沒見過地裡冒火啊怎麼連這種事兒碰上了?

    世上哪兒有這麼巧合的事,這是明軍新研製的一種秘密武器,名叫『自犯鋼輪火』。顧名思義,你自己冒犯別人引來的鋼鐵爆炸。這玩意兒在普通官兵口中,還有個通俗易懂的名字,叫『地雷』,當騎兵遇上地雷,那真是*光燦爛、血色浪漫

    儘管損失慘重,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無法撤退了,只能咬著牙趟過去。衝在前面的蒙古騎兵,好歹發覺地上不噴火了,卻見滿地的鐵蒺藜和成排的拒馬擋住了去路,長生天啊,咋這麼多花樣?這叫人怎麼打仗?

    還沒來得及感歎,就見遠處的明軍官兵,齊刷刷舉起了手中的武器,這又是什麼玩意兒啊?蒙古騎兵們依稀認識,這是明軍的火銃,但樣子又不太一樣……其實鳥銃的樣子,已經與沈默所熟悉的步槍,別無二致了。

    第一列的火槍手一齊射擊,密集的槍聲響起,便有大量的戰馬中彈……射人先射馬,明軍專朝著戰馬開火。但這還沒完,只見在營官的統一號令之下,第一列的火槍手退到陣後,重新裝填彈藥,早等在他們身後的第二列,馬上前進放銃,隨之後退重新裝填彈藥,然後第三及四列前進聽號聲放火箭,隨之後退重新裝填火箭……這時第一列的火槍手已經完成裝填,再次上前開火。同時戰車上的槍手也在不間斷的射擊,銃聲不絕於耳,火力延綿而密集。

    儘管戰場上已是白煙密佈,根本看不清對方,但明軍數千支槍炮同時開火,射擊精度已經不再重要,密集的彈雨潑灑之下,一排排蒙古騎兵,如割韭菜般的墜馬,造成的損失,遠遠超過了蒙古人的預料……在這之前,他們不是沒遇見過明軍的火器,但每次只要咬咬牙,就能衝過去砍瓜切菜。可現在,前有拒馬阻攔,後有如此密集的槍炮,竟讓他們付出慘重的代價,也沒法殺到明軍陣前。

    這就是戚繼光對抗騎兵,與之前最大的不同——其所恃全在火器與戰車。車必籍火器以敗賊,火器必籍車以拒馬,二器之用實相須也正是在這種思想指導下,戚繼光將前代如雞肋的戰車上,裝備了大量更多、更先進的火器。當敵騎進攻,車列方營,鳥銃、火箭、佛郎機輪番施放。如敵不退,火箭車大將軍車上的火器齊發。這眾多威力較強的火器輪番施放,沒有那支騎兵能承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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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蒙古騎兵畢竟數量太多,雖然正面進攻慘遭失敗,但他們還是從明軍兩翼火力薄弱的地段殺過來,用繩索扯開拒馬,逼近了明軍車陣。

    這時負責兩翼防衛的車營官兵,已經從車陣中列隊而出,排成鴛鴦陣——籐牌手在前,狼筅兵掩護、長槍手、鳥銃手在後與敵人廝殺。在身後車陣中密集火力的支援下,竟可以堪堪敵住蒙古騎兵玩命的衝擊。

    這時候,三個台吉也看出慘重損失不可避免,但他們更知道,如果數倍於敵軍都贏不下來,那軍心士氣就徹底完了絕對不能就此罷休,三人再也顧不上自己的小算盤,親赴前線督陣,尋找著明軍最薄弱的環節,試圖突破這該死的車陣。

    蒙古軍隊畢竟是人多勢眾,在付出慘重代價後,逐漸清開了擋住去路的拒馬陣,野獸般紅著眼,吼叫著衝上來。明軍也拼了,藉著槍炮的煙霧,殺手隊全面越過鳥銃隊,迎著重逢過來的敵騎,擺開了鴛鴦連環陣——這支擁有戚家軍優秀血統的精銳部隊,與其它貪生怕死、一盤散沙的明軍完全不同,他們武藝高強、戰法高超,軍紀嚴明,悍不畏死儘管面對著滾滾鐵騎,還是毫不畏懼的迎敵而上

    陣勢隨著號令而動,第一聲令響,所有官兵跟著大聲吶喊,並往前推進一步,第二聲響起,再大聲吶喊一次再往前推進一步,這時雙方已經近到能看見對方的鼻毛了

    第三聲號令響起,再大聲吶喊一次後,不限陣形所有人等一擁而上與敵纏鬥在一起,不理會傷亡直到你死我活為止。

    戰場上炮聲隆隆,槍聲不斷,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喊殺聲、吼叫聲、哀嚎聲混成一片,宛如身處修羅鬥場

    雖然同是鴛鴦陣,但對付蒙古騎兵比南方的倭寇要吃力多了,對方居高臨下,衝擊力十足,根本不是血肉之軀能擋住的,但明軍悍不畏死,手中的武器也全都是用來克制騎兵的,他們用長槍、狼筅、鉤鐮等長兵器刺傷敵兵,用大棒專打馬臉。而且因為雙方高下有別,所以並不影響身後的鳥銃手火力支援,若不是戰場上煙霧太大,影響了射擊的精度,恐怕蒙古人早就支撐不住了。

    蒙古人是狼一樣的性子,平時狡猾多疑,不會輕易投入戰鬥,但一旦廝殺開來,就凶相畢露,不死不休,儘管損失慘重,血流成河,卻仍然派出一撥撥的騎兵,衝擊著明軍的陣地,就像潮水沖刷著礁石,就算那礁石再堅固,也難以抵擋潮水的侵蝕。

    戚家軍出現了不小的傷亡,但他們嚴酷的連坐制度,讓士兵只能死死的抵擋住敵軍的鐵騎,就算被踐踏成泥,也不敢向後一步。

    戚繼光肅立在中軍,看到各線都有支撐不住的跡象,只能毫不猶豫的出動了戰略預備隊——車營打開數個門口,早就憋急了的殺手騎兵衝出去,像一支支利矛刺穿了蒙古人的前鋒線,令其攻勢也為之一滯。

    趁此良機,戚繼光趕緊下令,命步營官兵撤回車城中休整,同時把所有的彈藥,不計消耗的打出去,在火力壓制與騎兵騷擾結合下,終於穩住了陣腳。

    看著眼前的場景,三個台吉的臉色差極了,雖然損失還無法統計,但僅憑目測,也能看出是從未有過的慘重。許多率軍衝鋒的將領,都在他們眼前墜馬,就像拿刀子剜他們的心一樣。

    「不能再打下去了」丙兔兩眼血紅道:「馬芳他們馬上就到了,我們會被包圍的」

    「放屁」布彥大吼道:「一定要把他們統統殺光」

    辛愛陰沉著臉,望著前方廝殺成一團的兩軍,突然歎了口氣,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處處被算計,終於被一步步逼進陷阱了。

    看一眼猶在爭吵不休的兄弟,他聲音低沉道:「我們中計了,馬王爺須臾便至,到時候所有人都插翅難飛。」說著抽出自己綴滿珠寶的金刀道:「都別藏著掖著了,拿出全部家底,拚死殺出條血路來吧」他爆發出一聲野獸的嘶吼道:「衝啊,長生天保佑我們」便一夾馬腹,率先衝了出去。

    布彥和丙兔面面相覷,知道大哥這下是玩命了,這才明白,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相對著點點頭,也率領親衛中軍投入了戰團。

    看到三位台吉身先士卒,蒙古軍隊士氣大振,對神機營的攻勢也越來越猛烈,他們在前面夥伴的掩護下,紛紛張開硬弓,把復仇的箭支射入明軍陣中。

    「御」戚繼光暴喝一聲,馬上有鼓點傳令。盾牌手想也不想,立刻舉起了桌面似的大盾,罩住了自己和身邊的袍澤,『噗噗噗噗』,羽箭雨點般射在車廂上、盾牌上,但也有不少從空隙中,扎入了明軍的身體。

    一陣歡呼聲響起,蒙古騎兵便要趁他病要他命,一躍而上解決戰鬥。

    「刺」戚繼光又一聲令下,鼓聲一變,盾牌齊刷刷的撤下,千百條長槍斜刺出來,頓時把車陣變成了巨大的鐵刺蝟。

    而那些中箭的明軍,也沒有像蒙古人想像的那樣,失去戰鬥力,而是咬著牙繼續射擊……這支精銳的部隊,士兵皆身著堅韌的甲冑,能大大降低弓箭造成的傷害。這讓蒙古騎兵猝不及防之下,又吃了悶虧。

    「沖」戚繼光再下令,重新整隊的步營將士,再次從陣中殺出,一鼓作氣,把逼近的敵兵又趕出一丈多遠。雙方就這樣你進我退、我退你進、呈拉鋸態勢反覆多次,蒙古騎兵已經拼了老命,但仍無法攻破明軍的車陣,反而在其密集的火力面前損失慘重,許多人的臉上,都露出絕望的表情。

    但更讓他們絕望的還在後頭。就在三個台吉為破敵焦頭爛額之時,便聽外圍一片驚恐騷亂之聲,循聲一看,原來是追兵出現了。

    「還是來了」辛愛歎一聲,看看自己的兄弟道:「那就戰吧,不行就突圍,好自為之吧……」

    兩人的眼睛通紅,點點頭,各自去聚攏本部人手,準備應戰。

    馬芳和譚綸的追兵,其實沒有表現出的那麼菜,他們故意拖在後面,好讓蒙古人麻痺大意,自己也好從容佈陣。當他們兵分三路,從東南北三面包抄而來時,正好和戚繼光的部隊四面包圍了蒙古人,口袋終於紮緊,伏擊戰變成了殲滅戰

    此時此刻,馬芳終於釋放出壓抑已久的能量,他依舊身先士卒,率領馬家健兒沖蕩敵陣,但這次蒙古兵能明顯感覺到,馬家軍攻勢之凌厲,遠遠超過了之前交戰時的水平,顯然對方曾刻意隱藏了實力。大為吃驚之餘,求生的慾望戰勝了一切,蒙古人也顧不上害怕了,瘋狂的衝殺著,做困獸猶斗

    六萬人馬在曠闊的原野上團團廝殺,一場鏖戰從下午一直打到黃昏時分,天空彷彿都被血染紅了,被煙燻黑了,變成令人窒息的紅黑色……

    馬芳把十年的怨氣,統統釋放在這一場,他彷彿一頭雄獅,率領自己的獅群,不知疲倦的反覆衝殺,衝殺間竟然砍損三把馬刀,渾身掛綵十餘處,但仍然奮戰不休。在他的激勵下,馬家軍的將士也完全恢復了當年的雄風,所到之處、無人可敵

    那廂間,尹鳳也不甘示弱,率領保定騎兵與敵軍奮力廝殺,有馬家軍的榜樣在前,將士們哪個都不敢貪生怕死,超水平發揮出了技戰實力,與蒙古人猛衝猛打不落下風。

    譚綸則冷靜的調動著,各勤王軍中湊出來的部隊,見哪裡吃緊,便派一支人馬過去支援,見包圍圈有漏洞,又命一部人馬趕緊過去堵住。明軍已經完全打出了士氣,這時候人人爭先、各個奮勇,儘管這些官兵來自不同的軍鎮,但譚綸依然可以如臂使指,指揮他們做出恰當的戰術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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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火把將戰場照得亮如白晝。

    經一夜惡鬥,驕橫的蒙古騎兵終於倒在明軍堅韌的精神面前,倉皇的扔下滿戰場的屍體拔馬潰散。馬芳已經殺紅了眼,哪肯善罷甘休,毫不猶豫的率軍追擊;尹鳳也不甘落後,追擊;戚繼光也把自己為數不多的騎兵派了出去,宜將剩勇追窮寇,不教胡馬度陰山

    戰場上喊殺聲漸去,只剩下哀嚎遍野。不能追擊的步兵開始打掃戰場、救治死傷,戚繼光則撥馬和譚綸匯合。兩位將領在月光下相視而笑,四天來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出兵、奔襲、誘敵、據守、破敵,追殺……竟然彷彿過了很久很久。

    良久良久,譚綸才嘶聲道:「元敬,我們贏了……」

    「大人,我們贏了」戚繼光抹一把眼角的淚水,笑起來道:「快向督帥大人報喜我等不辱使命」

    譚綸卻面色一滯,臉上浮現濃重的憂慮,低聲道:「知道俺答為何沒來救他的兒子們嗎?」。

    「我正奇怪呢。」戚繼光道:「按說以俺答的精明,斷不會讓兩部分開太遠,一定會尋求匯合的……」說著臉色一變,輕聲道:「難道……」

    「不錯……」譚綸點頭道:「大人親身作餌,進駐萬全右衛,這才把俺答的人馬吸引過去。」說著望向東北方向,滿臉憂色道:「一天以前,便已經被蒙古人團團圍住,也不知現在怎樣了。」

    「荒唐,怎能讓督帥大人的千金之軀,冒這種險呢?」戚繼光憤怒道:「你也能答應」

    「大人這是在兩名態度,為了取勝,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譚綸卻目光堅定道:「所以才能讓來源龐雜的將士們三軍用命,我豈能辜負他的苦心」

    「督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戚繼光翻身上馬,恨聲道:「這一仗打得再漂亮,又有何用」說著一甩馬鞭道:「還不快快回援」

    「馬芳和尹鳳他們已經去了。」譚綸淡淡一笑道:「再說,你也別小瞧了沈大人,俺答贏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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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快寫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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