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一章凱旋
自從成祖設立內閣制度至今。一百六十年間,大明朝一共出了四十四任首輔,扣除那些數次罷官、數次復任的、還有個改過名的,共有三十二人。
再扣掉那些當了幾個月就下台的,能真正坐穩這個位子的,就只剩十九個。這十九位中,除了張璁也就是張孚敬外,其餘皆是翰林詞臣出身,其中解縉、胡廣、楊榮、楊士奇皆從詞臣驟起,得位最為容易。
而後再無可驟起者看,或要按部就班、或要另闢蹊徑、或要有極端的好運氣。按部就班者如曹鼐、徐溥、劉健、李東陽、楊廷和、梁儲、費宏、李時、夏言、嚴嵩都是從翰林及六部,由六部而入閣;李賢有撥亂反正之功,以太宰托孤進位;陳文是這些人中,在地方任官位最高的——雲南右布政使,而後便任詹事府詹事、禮部尚書、入閣;劉吉雖然官聲極差,人稱越彈越大的『劉棉花』,卻也是一步一步從翰林到六部到內閣走上來的。
另闢蹊徑者,如徐有貞起自奪門之變;張璁、方獻夫起自大禮議;萬安自認萬貴妃子侄;向憲宗獻*藥而驟起,因而得一美名曰『洗屌相公->』!
至於狀元出身的彭時、商輅,因為土木堡之變和奪門之變,兩度因禍得福。機緣巧合上位,乃是別人不能複製的大幸運、大造化。
可無論如何,沒有任何一個,是在地方上封疆一方、擔任左布政使以上職務的。想到這,沈默搖搖頭道:「沒有,都是清一色的京官,最多是年輕時候在地方上歷練過,做到督學、按察副使、右布政使這種層次,便都回京了。」又輕聲補充道:「即使偶有例外,如楊一清之流,也在位不過數月,便黯然收場了……這顯然不是巧合,而是有什麼內因存在。」
「這並不費解。」沈煉道:「京官有京官的道,外官有外官的路,雖然一開始會有所交匯,但隨著在各自的路上越走越遠,跟對方的距離也就越長,到最後只能是涇渭分明、鴻溝難越了。究其原因,還是所謂的強龍不壓地頭蛇,內閣首輔也是京官,是其它京官們選出來、然後經皇帝同意,並靠他們的支持,才能順順當當幹下去,做些事實出來。」說著深深看著沈默道:「為達到這一切,你必須一直在北京經營!在京城施展自己的才華,讓皇帝對你始終有良好的印象;將各方面的關係和人脈打點好,獲得盡可能多的支持者和同盟者。兵法有雲。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你在北京,就佔據地利;讓皇帝和京城百官都是你的支持者,何愁大事不成?」
沈默深受教誨,躬身道:「學生明白老師的意思了。」
「你能聽得進有用的話,這很好。」沈煉欣慰的笑笑道:「不過也不必太過沮喪,當你攢夠人脈和資歷入閣後,再想到下面幹點實事,可就是以閣老的身份親臨,自然無往不利;到時候進退自如,隨機而動,豈不快哉?」在老師的眼裡,學生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沈煉笑著對沈默道:「好好幹,我敢跟你打賭,你總有當上宰相的那一天。」
「謝老師吉言。」沈默躬身道:「我會好好做的。」
煉起身道:「這一分開,又不知多少年再見,我也沒東西送你留念,只能送你最後一個忠告,就當是臨別禮物吧。」
「學生洗耳恭聽。」沈默恭聲道。
「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錯不改。而往往越是位高權重者,就越是會犯這種錯誤。」沈煉意味深長道:「你現在還聽得進我的話,或多或少因為你還不夠強大,如果你將來也位高權重了,千萬記住,真正的災難不是來自對手或者敵人,而是來自你自己的傲慢與自大,一錯再錯,終究釀成大錯,切記切記。」
「學生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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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倆說完話,從屋裡出來,沈煉道:「我還是帶罪之人,不能出去送你,我們就此別過吧!」
沈默望著老師,突然意識到,這世上不會再有一個智者,如此掏心掏肺的對自己,眼淚忍不住淌了下來,一掀衣袍下襟,直直跪在地上,嘶聲道:「學生拜別老師!」便在雪地上給沈煉磕了三個頭,沈袞連忙將他扶起,沈默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回到驛館時,沈默臉上的孺慕之情已經悄然隱去,換回了一位欽差大人應有的從容氣度,便見陳丕德急忙忙迎上來,躬身道:「大人,您可算回來了,京裡來人了。滿城都找不著您。」
「什麼人?」沈默輕聲問道。
「是馬公公……」陳丕德話音未落,便聽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哎呦,沈大人,您老可是露面了。」
沈默抬頭一看,果然見面色疲憊的馬全,正站在大廳門口朝自己呵呵的笑。
沈默還禮笑道:「什麼風把公公吹來了?」
「當然是皇上派的差了。」馬全笑著拱手道:「恭喜沈大人旗開得勝,創九邊數年未有之大勝。」
「哦?有聖諭嗎?」。沈默作勢要拜道。
「用不著用不著。」馬全連忙攔住他道:「因為入城之前會有奏凱儀式,皇上便派咱家前來,給大人說道說道,省得到時候鬧了笑話。」
「那就勞煩公公了。」沈默頷首道:「一切都聽您的安排。」
「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隨時都可以。」沈默微笑道:「公公不歇息一兩日?」
「時間不等人啊。」馬全苦笑著搖搖頭道:「儀式定在二十九,咱們可不能耽誤了。」
「那就明天出發。」沈默從善如流道。
因為嘉靖有上諭,著有功將士一併進京受賞,所以自邢玉以下三百多名官兵,與欽差沈大人的隊伍一道,押解著楊順和路楷的囚車,一千蒙古人的首級,一百車的戰利品,以及數千匹戰馬,浩浩蕩蕩的往北京出發……沈默本想把戰馬留下,但馬全堅持要帶上,說這樣顯得有聲勢。沈默早說了一切聽從安排,所以沒法反對,倒是陳丕德對此事十分上心。特意派了一千士兵專門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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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日,便到了臘月二十九小除夕。俗話說,二十九蒸饅頭,是說這天老百姓該在家裡蒸過年的乾糧了,忙得不可開交,一般都不再出門。但今天,四九城的老少爺們,卻起了個大早,呼朋喚友、扶老攜幼的出了家門。
順天府早就發了告示,說沈狀元在宣府指揮軍隊,痛擊來犯的俺答主力。殺敵數千,踏平敵營,重傷俺答的太子黃台吉,繳獲戰馬軍資無數,殺得蒙古人落荒而逃,一路上凍死凍傷的,又是好幾千!
京城老百姓這個興奮勁兒,絕對比聽到東南又殺掉多少多少倭寇,西南又平定多少多少蠻夷,高不知多少倍。因為東南也好、西南也罷,離北京都太遙遠了,不管是勝是敗,都像聽說書一樣,雖然也會激動,卻感觸不深,因為沒有切膚之痛。
而蒙古人連年入寇,還不是侵入京畿,燒殺搶掠,許多人家裡都有死在韃子手中,或被擄去的親戚,可以說是目見耳聞,深受其害;偏生大明的軍隊不爭氣,自從土木堡之變,將成祖爺的三大營敗了個精光後,便一直被蒙古人壓著打。越打士氣越低,越打越不會打,結果被人家隨意蹂躪,讓人家來去自如,這對自認大明天下第一的京城百姓來說,情何以堪?憋屈的簡直要發狂。
對於朝廷,對於皇帝來說,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如今,終於有一次像樣的勝利,給了這種情緒以發洩的機會,哪怕有些小題大做,也要大肆慶祝一番;偏又恰逢春節前夕,正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下徹底點燃了百姓的熱情,竟然萬人空巷,全都奔阜成門去了。
往常阜成門前,那絡繹不絕的運煤車也全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摩肩接踵的人群,就連緊靠城邊的地方,也是裡三層外三層,看不到頭,望不到邊的人群,一直綿延十多里。
京營的兵丁穿著簇新的衣甲,手持簪著紅纓的長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將官道與老百姓隔開,還有順天府的兵丁,也穿著嶄新的號衣,手中拎著皮鞭鐵鏈,哪個不長眼的敢踏上官道半步,必將招來一頓鞭子,要是還敢鬧騰,就直接鎖了帶走。
到了辰時正牌,城西官道遠處潞河驛方向,突然響起了三聲大炮,然後是畫角齊鳴、凱歌高奏;緊接著,鐘鼓樓上撞響了鐘鼓,各寺廟道觀也一齊響應,遙相唱和,然後鞭炮爆竹聲響徹一團,天地間剎那充滿了歡慶氣氛。
人們便踮著腳尖,翹首向西北方向望去,只見大道上揚起了高高的塵土,然後有幾十面色彩鮮艷的旗幟,出現在地平線方向。
「來了、來了!」人們歡呼起來,人潮向前向裡湧動,記得兵丁們歪歪扭扭,官差把鞭子甩的亂響也沒用。
隊伍終於出現了,走在最前面的,卻是五百金甲白馬的御林軍,這些精挑細選出來的彪形大漢,是軍中的儀仗隊。當先五十騎,手持著各種旗幟,據明白人辨認,是什麼金鼓旗、翠華旗、銷金旗、出警入蹕旗之類;後面四百五十名騎士,舉著金鎖、臥瓜、立瓜、鎖斧、大刀、紅鐙、黃鐙,看得人眼花繚亂,引導著後面凱旋的隊伍。
儀仗的後面,才是進京受賞的隊伍,一身祖傳山文甲、背掛猩紅描金大披風的鎮朔將軍邢玉,騎在棗紅色的汗血馬上,高舉著一面三丈高的大旗,挺胸腆肚的走在前面,一輩子都沒這麼威風過。
只見那旗上,有一行斗大的大字:『大明欽命招討使沈』!這個稱號,其實是事後追授的,沈默很不感冒,他覺著這是攬功,但大家都認為理所應當。按照這個年代的邏輯,仗打得好是文官領導有方、打不好是武將懦弱無能,卻沒有那麼多道理好講。
沈默雖然沒法改變這個決定,但他感覺十分彆扭,也沒有穿盔甲,就穿著一身普通的官袍,面沉似水的在旗幟引導下,和眾軍官的簇擁下,來到了阜成門外。
此時此刻,千人萬人都在爭相仰望他,香花醴酒,望塵拜舞。他每走一步,都會引來一片叫好聲、問安聲,甚至有人在向他跪拜;這種風光和排場,這非同尋常的榮耀,是他從來未曾體會過的,即使當年連中六元、御街誇官,也遠遠比不了今天。
但以沈默的感受,卻遠沒當年御街誇官的半分榮耀,因為那是自己評真本事掙來的,而這次……他放眼前望,旌旗蔽日;環顧左右,金戈輝煌,心中不禁湧起荒謬的感覺,暗道:『只不過皇帝和朝廷需要一場勝利,我正好恰逢其會罷了。』
所以他一點也不激動,就那麼一臉平靜的,從歡呼的人群中穿過……但世人都喜歡美化勝利者,看到沈默沒穿盔甲,而是穿著文官的服飾,便都說他是員儒將!看到沈默表情欠奉、毫無激動之色,便覺著他這是沉穩冷靜,不驕不躁、有大將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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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希望自己是章魚保羅……那啥,今晚還發四千字,嘗試一下變個節奏,看看能不能恢復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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