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零章一對老花眼
「您要出家?當和尚?」沈默眼睛瞪得如圓球一般,腦海中立刻浮現出老爹身穿袈裟,剃個光頭,敲著木魚,唸唸有詞的樣子。
「那倒不至於。」沈賀很認真道:「居士懂不懂?就是在家修行的那種。」
沈默擦擦汗,見大家都在看著呢,趕緊小聲道:「這事兒咱回去再說。」說著想起一事道:「是誰說我死了的?」他覺著應該沒人知道自己在那條船上才是。
「少爺,是我……」沈安從沈京身後探出頭,小心翼翼道:「我找一圈沒看見活人,以為你沒有我這麼幸運呢……」
見他全須全尾的站在面前,沈默驚喜道:「你沒死嗎?」。
沈安面色一黯道:「我們三個躲在床底下,他們先搜出了姚長子,又搜出了福六,我在最裡面,身子最細小,結果就被漏掉了。」
「能活下來總是好的。」沈默歎口氣道:「長子也沒事兒,就是可惜福六了。」
沈賀突然皺眉道:「聽說長子給倭寇帶路去了?」
「這又是你說的?」沈默怒瞪著沈京道:「多嘴多舌,小心撕爛你的舌頭!」便將長子如何用土話與他聯繫,如何將倭寇引到化人灘,他們如何截斷橋的,簡單說了一遍。
眾人聽得心驚膽戰,目眩神迷,這才知道原來長子是英雄不是狗熊。沈賀追問道:「那長子是怎麼逃出來的?」
長子道:「是潮……」
「是朝廷地一位將軍,」沈默搶過話頭道:「叫俞大猷的救了他。」
「那得好生謝謝這位俞將軍。」沈老爹感歎道:「長子有菩薩庇佑啊。以後可得虔誠點。」這位還沒被度化呢,就開始熱心弘揚佛法了。
敘完別後情由,沈默將老爹扶上車,低聲問沈安道:「你沒把長子的事告訴他家裡吧?少字」
「瞧公子->說的,我沈安是有名的鐵嘴鋼牙,嘴巴牢靠著呢。」沈安拍著小胸脯道:「這事兒沒弄清楚,我哪能亂說呢。」
「其實是一直沒得空。」沈京在邊上笑罵道。
「我就知道!」沈默虛踢了沈安一腳道:「長子的腿拉傷了。我陪他坐船回去。」
沈京笑道:「那你在碼頭等著,我把老叔送下就去接你。」
「不用了。」沈默搖頭道:「碼頭上有的是車,我隨便找一輛就是。」
眾人不知他別有所圖,便依言分開,各自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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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地沈默和長子並不知道,他倆自認為微不足道的一點功勞,立刻引起了多少人地注意——就在當天夜裡,便由總督府的幕僚變成了一封言辭生動。繪聲繪色的請功文書,加蓋浙直總督官防後,與另外幾份戰報一起,以八百里加急的最高規格,火速送往了北京城……據說張部堂那天,終於在上任之後,第一次於子夜前睡下了。
文書傳到北京,又被通政司連夜送入西苑內閣值房內。擺在一位身穿大紅蟒袍,鬚髮皆白,相貌堂堂的老者面前。
老者抽出裡面的信紙,湊在燈下端量半晌,歎口氣道:「老眼昏花,看什麼都是一團一團的。」
下首立著地另外一位皮膚白皙。短小精悍,花白鬍子,穿著二品朝服,看起來年輕不少的官員,聞言趕緊從一個金鑲玉的盒裡,拿出一副金質水晶眼鏡,恭敬奉到正堂前,輕聲道:「閣老,請用眼鏡。」
那閣老端詳他片刻,又看看他手中的眼鏡。蒼聲緩緩笑道:「七老八十的老頭子。晚上就是睜眼瞎,還是華亭幫老夫唸唸吧。」華亭是地名。當一個人的官兒做大了時,人們便以籍貫稱呼,比如說沈默將來就可以被稱為沈會稽……雖然他一定不會喜歡。
而在大明朝內閣之中,籍貫是南直隸松江府華亭縣的只有一位,那就是內閣次輔,文淵閣大學士,太子少師徐階徐華亭。
那蟒袍老者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地,能讓內閣次輔畢恭畢敬的,只有當朝首輔,華蓋殿大學士,少傅兼太子太師嚴嵩嚴分宜。
只見徐次輔呵呵苦笑道:「閣老,下官也是五十多的人了,兩隻眼睛也早就花掉了。」口中這樣說,手上的動作卻一點不慢,麻利的戴上眼鏡,輕聲為閣老念道:「臣欽命南京兵部尚書,總督浙直,兼視閩魯兩廣軍務,便宜行事張經謹奏……」
嚴閣老不耐煩的搖搖頭道:「別念這些羅裡巴嗦,只說為了何事吧。」
「哦,閣老說地是,讓下官看看。」徐階的態度十分恭順,趕快瀏覽一遍,這才緩緩道:「乃是這兩個月的戰報……」
「說說吧。」嚴嵩緩緩閉上眼,歎息一聲道:「這真是讓人最難受的時刻啊。」
階便緩緩念道:「五月底,倭寇百餘名,自樂清登陸,劫掠三府十餘縣,歷時十餘日,官兵百姓被殺擄者無算。」
「六月初,倭寇三百餘名,由山東日照潛入,自殘其舟,流劫東安衛,攻淮安、下贛榆,轉掠沭陽,洗劫桃源,焚燒清河……流害千里,上千官兵、百姓浸入血泊之中,死於倭刀之下。」
「六月中,倭舟十餘艘,自浙海登岸,攻陷慈溪,殺知府錢渙等,軍民死傷千餘人,大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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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一個接一個,讓人鬱悶到抓狂的壞消息,嚴閣老的面色越來越難看,原本紅潤的面龐上,掛上了一層黑氣,終於忍不住拍案道:「太醜陋了!」
徐階也歎息道:「我堂堂大明,兆億子民,按說每人一口唾沫也能將那東海倭國給淹沒了……卻任由小小倭寇,在我泱泱大國的土地上橫行無忌,燒殺擄掠,如入無人之境!真不知我大明的國威何在?血性何在啊!」
兩個領袖朝政的老者,在孤燈下萬般無奈地對視著,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許久許久,嚴閣老深深歎一聲道:「局勢危難若斯,你我還是勉力支撐。早晚時來運轉,說不得就有將星下凡,為朝廷解了這東南危局。」
徐階心中苦笑,面上卻深以為然,一臉恭敬道:「下官唯閣老地馬首是瞻。」
對於次輔的表態,嚴嵩滿意地點點頭,將話題轉回到面前的文書上,有些惱火道:「陛下齋醮不順,心情本就不好。這個該死的張經再把這個奏上來,難道嫌自己命長嗎?」。
徐階笑道:「張半洲十七年前便是部堂高官,宦海沉浮這些年,怎會輕易授人以柄呢?」說著見單獨的一張奏報拿出來,呵呵笑道:「若是沒有一份捷報壓軸,他還不知把這些壞消息,壓倒哪一天呢。」
「哦……華亭,你不厚道啊。」嚴嵩搖頭笑道:「好消息壓在最後,卻讓老夫先著急上火一通……還不快念來聽聽?」
徐階點點頭,便將那份無比詳盡,活靈活現的捷報,一字一句的念給嚴閣老聽。
嚴嵩一邊聽,一邊緩緩點頭,待聽到姚長子以身作餌,將倭寇引到化人灘上時,他睜眼讚道:「嗯,這個姚長子真乃義士也!」再聽到沈默巧妙安排,設計統籌,將倭寇耍得團團轉,又從倭寇的刀下救下姚長子,還帶領一群鄉勇,硬生生阻擊倭寇一夜,直到最後俞大猷率軍趕到時,他更是稱讚道:「有勇有謀好兒郎啊!」
最後聽到又是那沈默巧施妙計,讓倭寇船沉湖底,毫無抵抗的任由官軍處置,嚴閣老不由擊掌讚道:「好!好!好!」
徐階也呵呵笑道:「這位沈小英雄,還是紹興府今年的小三元呢!」
嚴嵩吃了一驚,哈哈大笑道:「這下保準陛下開心了。」聽完終於老懷甚慰的笑道:「陛下這關算是過去了。」
話音未落,便聽門外有人一團和氣道:「哎呦,今兒的喜鵲真不少,閣老一定有喜事到。」
聽到這個聲音,嚴嵩和徐階竟然全都起身,朝門口進來的一個細皮嫩肉的紅袍中官拱手笑道:「原來是陳公公。」
來人乃是司禮監排行第二,秉筆太監陳洪,此人還提督東廠,乃是嘉靖皇帝的親近耳目……只是嘉靖皇帝對太監無比提防,讓這位太監中的二號人物,也沒有王振劉瑾那般風光跋扈,一見二位閣老起身相迎,趕緊撲通跪下道:「二位閣老折殺奴婢了。」
嚴嵩看徐階一眼,徐階趕緊上前扶起陳洪,笑道:「我們都是為陛下效力,不過是內外之分,公公切不可行此大禮。」
嚴嵩也頷首笑道:「是啊,陳公公,快請上座。」便讓下官奉上香茗。
陳洪連連擺手道:「謝您老的款待了,只是奴婢有皇命在身,不敢耽擱啊。」說著朝嚴嵩笑笑道:「閣老,陛下在玉熙宮等您呢。」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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