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一方面要避過尷尬,另一方面又不能被人得了便宜賣乖,所以這桌上的東西,他是一定要吃的。為解決這個難題,他用上了太極手法,將問題推還給李縣令,無論李縣令回答是或不是,他都可以按自己的心意輕鬆應對。自始至終沒有說過『想還是不想』,卻將自己的意思明白無誤的表達出來,讓李縣令所有的後招失了效。
李縣令先是一愣,旋即放聲大笑道:「好一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啊。」說著指了指桌上的吃食道:「盡情享用吧。」
沈默卻只答應不動彈,因為縣太爺還沒賜坐,難道要他捧著個站著啃?
「想坐啊?」李縣令呵呵一笑道:「我出個上聯,你對上了便坐著吃,對不上就只有站著啃嘍。」
「這個……學生聽大人的上聯。」沈默心中有些打怵,硬著頭皮道。雖然原先他就喜歡對對子、猜燈謎,現在又平白加了許多年的苦讀功力,應該可以應付幾下。但以前那都是怡情宜興,對不上來也無傷大雅,這次卻是關係到長子的命運,讓他怎能不緊張?
但這傢伙有一樣好處,甭管心裡謊成啥樣,面上都能穩如泰山,給人智珠在握的感覺。
見他自信滿滿,縣太爺心說:『我得出個難點的。』兩眼到處亂瞟,希望能找到點靈感。看到桌上擱著的左傳,下意識拿起來翻了幾下,李縣令突然靈光一閃道:「有了。」
說著興奮的兩手互搓道:「聽我的上聯……由上向下讀左傳,書往右翻。」雖然不甚雅致,但將上下左右四個方位囊括進來,沈默要想對仗工整,就也得用上諸如此類的詞語,比如說春夏秋冬,東西南北,坎離艮兌之類。
要想在一個長短句中將四個字都用上,且第三個字還得是同字不同意,譬如那『左傳』的左,便不是指左邊,而是左丘明的意思。這層層機巧疊加起來,豈是輕易可以應對?
沈默想不到遇見的第一副對子就這樣刁鑽,只好絞盡腦汁的尋思起來,兩眼也像李縣令那樣,不住的到處尋索,希望能得到點什麼啟示。
見他陷入苦思之中,李縣令不禁有些得意,隨手拿起片西瓜,哧溜哧溜的啃起來,直到他把西瓜啃成瓜皮,沈默也沒能對上來。李縣令一下又失望起來,將那瓜皮隨手往東邊一扔,準備再出一個簡單的,若是還答不上來,就要變臉送客,不再浪費時間了。
看到他坐在那扔瓜皮的動作,沈默眼前一亮,脫口而出道:「坐南朝北吃西瓜,皮向東扔。」回答的更不雅致,但是南北對上下,西瓜對左傳,東扔對右翻,卻是無比的貼切。
更難得的是,這完全是應景之作,更體現他的急智。李縣令反覆咀嚼幾遍,終是拍手讚道:「對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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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背後都濕透了,擦擦額頭的汗水,笑道:「謝大人誇獎。」便要一屁股坐下吃瓜。
「且慢。」李縣令心有不甘,抬手笑道:「我還有一個,你若是答上來,我便給你父親在縣衙找份差事,若是答不上來,就還是站著吃。」
沈默旗開得勝,士氣高漲,雙眉一挑道:「學生接著就是。」
李縣令看那池中荷花初放,便接著出上聯道:「池中蓮花,攥紅拳打誰?」順著他的目光,沈默也看到那一池荷花,略一思索,便答道:「水上荷葉,伸綠掌要啥?」
李縣令不認輸,繼續道:「庭前花始放!」這顯然又是一連串對子的起始。
看知縣大人臉都綠了,沈默心說不能再對下去了,若是一直贏下去,這傢伙一定怪自己不給他面子,日後說不得給小鞋穿。但若是故意輸了,卻又顯不出自己的本事來。
『我得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沈默使勁一想,便朝縣令拱手道:「閣下李先生。」
李知縣一下子愣住了,奇怪道:「你叫我幹什麼?」
「對對子啊。」沈默兩手一攤道。
「對吧。」李知縣點頭道:「聽著呢。」
「閣下李先生。」沈默又說一遍。
「我知道我姓李!」李知縣皺眉道:「休要再提。」
「大人誤會了。」沈默搖搖頭,瞇眼笑道:「『閣下李先生』五個字便是下聯!」
「啊?」李縣令吃了一驚,低頭琢磨道:「我說庭前。」
「我對閣下。」沈默兩手一攤道:「亭對閣,前對下,有問題嗎?」
李縣令不由點點頭,接著道:「我說『花始放』。」
「學生對的是『李先生。』」沈默苦笑道:「花對李,始對先,放對生。」
「庭前花始放,閣下李先生。」李縣令終於想清楚,這是個字面對仗工整,兩邊對的內容卻驢唇不對馬嘴的羊角對,更難得是,這小子還把自己給繞進去了。他是越想越可樂,不由捧腹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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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到肚子抽筋,李縣令才擦擦眼淚道:「你怎麼想起這樣對來了?」
「學生才疏學淺。」沈默撓撓頭,一臉忠厚道:「實在是黔驢技窮了,只能單求對仗工整,意思上卻是顧得不了。」
李縣令又是爆出一陣大笑,覺著這許多年都沒有如此開心了。
沈默都自認『黔驢技窮』了,這對子自然是對不下去,李縣令伸手請他坐下,笑吟吟的望著他,只覺他是這世上一等一的妙人。不僅腦子快,還懂進退。若是這樣孩子沒出息,哪樣的還能有出息?
想到這裡,李縣令便換成一種『孺子可教』的目光看著他,希望沈默能感受到自己的欣賞,從而對自己感激不盡。
哪知沈默卻被他看得發毛,他聽沈京說,現在的達官貴人流行男女通吃,這李縣令不會是個老兔子吧?
輕咳一聲,打斷李縣令的深情凝視,沈默低頭道:「大人,我能吃瓜了麼?」
李縣令哪知道自己已經被當成了『老兔子』,還在那笑瞇瞇的作慈祥狀,一臉深情道:「吃吧,不夠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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