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的最前方,兩間房內便關著方家在定州的兩個最重要的人物,原知州方文山和他的族弟方文海,方文山一個人住著一間,而方文海和他的兒子方家豪則共用一間,旁邊一溜更小一點的牢房,則囚著方家一干參與此事的重要人物,除了方家三人,其餘的人個個都被上過刑,吃刑不過的眾人此時已將所知所為說了一個底朝天。
方文海父子已接近崩潰,這些天來甬道裡不時傳來的慘叫聲讓他們嚇皮了膽,原本以為倚仗的方文山此刻就住在他們的旁邊,讓他們原本的僥倖之心早已蕩然無存,以他們所犯的事來說,可以被殺上上百次。披頭散髮的方文海緊緊地貼著牆壁而坐,兩手下意識地在身下的亂草中摸索,聽到門被打開,也只是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眾人一眼,便又來來回回地不知在摸些什麼。
相比而言,方文山則鎮靜許多,雖然給關了很多天了,但身上穿著倒也整齊,頭髮也梳理得一絲不苟,除了臉色有些蒼白,看不出有什麼異樣,此時的他,正盤腿坐在牢房中央。他畢竟曾是一州知州,青風倒也沒有給他什麼苦頭吃,而他也爽快得很,但凡清風問到有關定州方家的事,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一涉及到本家,就絕不開口。
李清跨進牢房,與方文山對視片刻,心中感慨,曾幾何時,自己還得恭恭敬敬的稱呼此人為一聲大人,他一言便可定自己生死前程,但短短的兩年過去,已是時移勢去,兩人之間的身份已顛倒,甚至差距更大,自己已是定州之主,而他,則成了階下囚。
「方大人,朝廷欽差來了。」李清望著他,輕描淡寫地道。黃公公則重重地咳漱了一聲,大踏步走到李清身側。
方文山嘴角微咧,「哦,是嗎?那我要恭喜李將軍終於得償所願了。我如今身陷囹囫,卻不能送將軍一份賀禮了。」
李清微笑道:「不必,你的賀禮已經送上了。」
感覺受到輕視和侮辱的黃公公氣湧上心,剛剛受到的驚嚇此時竟也不翼而飛了,怒喝道:「方文山,你這逆賊,本欽差到此,你還大模大樣地不起身跪迎,想要死麼?」
方文山呵呵一笑:「欽差?難道我起身迎接,便不會死麼?你卻也不用在我面前擺架子,方某見過的欽差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又算得什麼?」
黃公公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地,「你這該殺的逆賊,咳咳…….」
「黃公公,倒也不必為一個將死之人生氣,卻宣讀聖旨吧!」李清道:「辦完了差使,我略備酒席,與黃公公痛飲一翻?」
黃公公這才轉怒為喜,從隨從手裡接過聖旨,唰地展開,陰測測地掃了一眼鎮定自若的方文山,此時,方文海和方家豪也被從旁邊的牢房中提了出來。
方文山絞立決,方文海腰斬,方家豪斬立決,定州方家其它人等都被貶為賤籍,而參與販賣生鐵給草原的其它從犯清一水的斬立決,家人被流放充軍,轉眼之間,便是上千人從雲間跌落到地上,好在定州本是邊州,流無可流,也就是就地安置,只不過家財被沒收,身無餘財,而且由於他們的家人曾資敵,想必在定州這個人人敵視蠻族的地方,以後的日子過得會很艱難了。
尚未聽完對旨,方文海已是癱倒在地,軟成一團,方家豪則是大呼冤枉,而方文山仍是一言不發。想必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吧,李清想道,從出事的那一刻起,方文山就知道自己必然無倖,早有心理準備,可惜了這樣一個頗有才能的傢伙,如果不是方家貪得無厭,也許他不會落到如此地步,一旦出事,他便被如棄蔽屣,這就是世家?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也出了事,或者沒有了什麼價值,李氏會不會也這樣對待自己?李清在心裡問自己。
由於判的都是立即處決,宣讀完聖旨,方家一眾人等立即被沉默的黑衣衛士架出牢房,外面,準備行刑的官員已帶著士兵等候在哪裡,刑場早已搭好,通告也發了出去,此時撫遠街道上,早已是人山人海,都想來看看這幾個賣國賊是如何被殺頭的。
方文山三人被架上了囚車,他們三人待遇高一點,一人一輛,其它的十數名從犯則綁在一輛大囚車上,背後高插的待決牌上一個腥紅的大勾眩人眼目。剛剛走上街道,無數的臭雞蛋,爛菜葉便飛舞起來,走了不到半條街,囚車上已經堆滿,方文山努力地轉動腦袋,讓頭從亂菜葉中鑽出來,臉上仍是淡漠不已。死,他早就有了這覺悟,不過這種死法,卻未免太屈辱了些,想必史書上會重重地寫下這一筆,自己成為資敵而被處死的大楚最高官員。不過好在聖旨中沒有提到自己尚在方家裡的家屬,幾個兒子都應當無恙,家主該清楚,如果他做得太絕,自己反戈一擊的話,他肯定也受不了。
李清看著漸漸遠去的囚車,意義索然,搖搖頭對黃公公道:「黃公公,您還要去監斬,我就不去了,還有不少公務要處理,耽擱不得。」
黃公公本以為李清一定會興高采烈地去看這個被他打倒的敵人的最後下場,但想不到從李清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的興奮,聽了李清的話,趕緊拱手道:「大帥自便,唉,這種血淋淋的場面,我也不愛看,耐何皇命在身啊!」
「公公奉公守責,李清非常佩服!」
王啟年等人興高采烈地去看熱鬧,李清卻約了尚海波,呂大臨,清風,路一鳴等人回到他的參將府,很快,他就要啟程去洛陽,這一去,一來一回再加上將所有的事情處理完畢,恐怕得兩三個月,很多事情必須在走之前佈置好,對於李清而言,現在是只爭朝夕。
「呂兄,上林裡築城現在怎麼樣了?」李清問道。
呂大臨道:「上林裡那裡,蠻族原先就打下了一些基礎,所以這一次我們再修建就省事不少,現在我們有足夠的民夫,材料物資齊全,進度很快,應該在今年可以修建起一座比撫遠更大更牢固的堅城。」
「上林裡築成堅城,便牢牢地扼住了巴雅爾的咽喉,讓他進退兩難,但我想他一定不會甘於接受上林裡被我們握在手中,所以呂將軍一定要注重巴雅爾的反撲。」
呂大臨笑道:「大帥放心,上林裡被我們握在手裡之後,巴雅爾想要大規模進攻我們,估計今年是不成了,小規模的騷擾毫無意義,巴雅爾也不會做,恐怕要待明年才會有大仗打,但到了明年,上林裡堅城已成,他來又何妨?」
李清搖頭:「巴雅爾不會來,因為他是有大智之人,但另外的部族就說不定,也許有些部族利令智昏也說不定。你小心為上。」
呂大臨累思索道:「大帥是說青部等大部落!」
清風道:「大帥說得很有道理,我們放到草原上的探子發現,上林裡失守之後,蠻族內部也是意見不統一,各持己見,而巴雅爾由於重用完顏不魯而失敗,威信遭到極大的打擊,現在幾乎蟄伏不出,而青部鬧騰得挺歡。一直在調集本部精銳,我們懷疑他有打上林裡的跡象。」
「另外,由於室韋人內訌,草原第一名將虎赫已率領他的狼奔軍回轉,估計一至兩月後,虎赫就將到達龍庭,隨著虎赫的回來,巴雅爾的實力將大漲,這一點也要引起我們的注意。」
李清點頭道:「很有可能現在巴雅爾在放任自流,讓這些不安定因素自己跳將出來,甚至會暗中鼓動青部出兵,讓我們來消磨青部實力,而等到虎赫回來後,只怕他就要開始大清洗了,如果真是這樣,明年我們將面臨一個空前團結的蠻族。明年的形式會比今年更嚴重。」
呂大臨也慎重起來,他沒有想這麼遠,更多的是看到了眼前的有利形式,「大帥,有這麼嚴重嗎?」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我們未慮勝前先慮敗,將方方面面的事情考慮好,盡量降低我們失敗的可能性才是好的。」李清道。
「末將明白了。」呂大臨心悅城服。
「有關情報方面的事務,除了你自己的哨探外,還可與統計司多接洽。」
「是!」呂大臨向清風抱拳,「要有勞司長了。」
清風微笑還禮:「份內之事,呂將軍客氣了。」
「老路!」李清轉向路一鳴,「定州現在每日都有大量流民湧進,對這些人的安置一定要經心。」
「大人放心!」如今已升為五品同知的路一鳴道,他在候府裡混了多年,也沒撈上一個一官半職,跟著李清不到二年,便火箭般地竄升起來,現下已是對李清死心塌地,更何況,他眼中的李清前途遠不至此,只要李清不斷上升,那自己便也會跟著水漲船高。與尚海波較勁他也沒了興趣,眼下兩人一文一武,已是文武殊途了,更何況,在李清的眼中,只怕尚海波的地位要遠遠高於自己。
「這些流民要分類安置,有一技之長的要多給一些優惠政策,我們定州人少地多,不要小氣。有特殊技能的更要選拔出來,給個官當也是可以的,這都是你職權範圍之內的事。」李清道。
路一鳴有些擔心:「大帥,按如今湧入定州流民的速度,恐怕今年底,定州就沒有多餘土地了,到時還有人來怎麼辦?」
李清笑而不答,走到掛在牆上的定州地圖邊,手指重重地戳在一個地方,「不怕,在這裡,我們還有足夠的土地!」
「草原!」屋裡四人都驚叫起來,都是面面相覷,那裡可是蠻族人的地盤,那有中原人的立足之地!
「建屯居點,我們一點點蠶食他們的地盤。」
李清伸手從案上翻了一陣,終於找到一張圖,招呼四人道:「你們過來看,這是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