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龍 神骸之卷 第十二章 阿喀琉斯之踝
    如果精神上的重壓能夠換算成物理上的重量的話,那承受應龍怒火的格麗絲黛大概早就灰飛煙滅。

    目睹那雙放射著狂氣和凶光的黑瞳,格麗絲黛的腦海裡浮現出絕望的光景:拉維利斯的美麗土地在惡龍的怒火中被燒成焦炭,無數拉維利斯子民在帝國軍的鐵蹄下垂死呻吟……這樣的光景自然讓格麗絲黛感到分外恐懼,然而同時卻也催促拉維利斯公主振作精神,格麗絲黛緊緊握著顫抖的雙手,拚命維持著心裡那一縷就要惡龍吹熄的勇氣。

    (不,我絕不可以讓我的子民遭受如此下場……我要守護拉維利斯的子民,絕不能……絕不能在這裡敗下陣來!)

    憐惜著受難子民的慈愛心腸,賦予拉維利斯公主以忍受惡龍威壓的堅強精神。在所有人都因恐懼而無法言語的時候,格麗絲黛卻一邊抵抗著血翼暴君施加的恐怖威壓,一邊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

    過去某位賢者曾經說過,凡事往往在最壞的時候出現轉機,格麗絲黛雖然激怒了眼前的惡龍,但卻也因此弄清楚了對方在乎的東西。就在她思考著能以這些情報做點什麼的時候,帕蒂昨晚說過的話突然在她的腦海裡閃過。

    「主人呢,確實有向拉維利斯王國報復的打算,當然也同樣討厭著奧斯坦帝國,但包括拉維利斯王家守護的神骸在內,這些都不是主人真正追求的東西……所以啊,如果格麗絲黛小姐打算和主人談點什麼的話,搞清楚這一點是很重要的。」

    (真正追求的東西,凌駕其它事情之上的東西,比向拉維利斯復仇更重要的東西……也就是說,只要能幫助他實現真正的願望,得到他的協助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他真正的願望,那是……)

    想通這一點的格麗絲黛總算取回了平常的自我,儘管心臟依舊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但顫抖的嘴唇卻已能勉強吐出正確的聲音。

    「那個,你……現在還準備向萊阿涅小姐求愛嗎?」

    「廢話!」應龍惡狠狠的瞪著她。「若不是那些混賬傢伙橫插一腳,現在我早就把萊阿涅娶作新娘了!」

    「但是,你的巢穴已經……被毀掉了,這樣不是沒辦法向她求愛嗎?」

    「巢穴毀掉了重建就行!不管再花上一百年還是一千年的時間,不管重建一次還是十次,我也絕不會放棄向萊阿涅求愛!」應龍毫不掩飾的宣揚著對心上人的愛意,只出現小說裡的熱情台詞令格麗絲黛聽得幾乎臉紅,然而惡龍的最後一句話卻又令她立刻回過神來。「……當然,那些膽敢侵犯本大爺巢穴的傢伙,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那個,重建龍巢至少要一百年的時間吧?」格麗絲黛強迫自己忽略最後一句的威脅,集中全部注意力分析著應龍的言語。「或許你不在乎再花上一百年的時間重建巢穴,但萊阿涅小姐會願意等下去嗎?既然你還沒有向她求愛,那萊阿涅小姐便沒有等待你的義務,而且……」

    格麗絲黛知道自己正做著如同在火山口上走鋼絲的自殺行為,但這卻是唯一有可能通向成功的方法——對眼前這頭強悍得超過所有常識的邪龍來說,任何陰謀策略都是無效的,唯一能動搖到他的恐怕只有對所重視之物的感情。

    既然如此,格麗絲黛決定孤注一擲的走下去。

    「而且能夠令你如此著迷的女子,想必就算在龍族中也是非常優秀的吧?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其它的追求者若,但是再耽誤上一百年的時間,那說不定……」

    格麗絲黛繼續說服著應龍,固然她的判斷沒錯,但對方的反應激烈程度卻遠遠超過她的預料。

    只聽「啪啦」的一聲脆響,應龍手裡的玻璃杯被捏得粉碎,格麗絲黛的心臟也驟然一緊。

    「……你想說什麼?」

    玻璃杯的碎片落在地上發出破碎的脆響,果汁濺得滿桌都是,然而應龍卻只是看著格麗絲黛,聲音和臉都掩去了感情。

    「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出來吧,女人,因為這可能是你這輩子最後的一句話。」

    應龍囂張的把兩腳放到餐桌上,被踢落的餐具砸出令酒館老闆心臟抽筋的聲音,然而不管是他還是侍者,沒有任何人敢靠近黑髮暴君十米以內的範圍,在應龍的威壓下,他們甚至連逃跑都做不到。

    應龍把玩著剛剛削蘋果的匕首,儘管淡淡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東西,但格麗絲黛卻知道,和剛才故意嚇唬她時不同,這頭惡龍現在是真的震怒。恐怕就如同他宣言的那樣,下一句話是決定她生命是否會在這裡終結的關鍵……

    「我能幫你建巢。」

    趁著心臟還沒窒息前,格麗絲黛飛快的說了出來。

    「……啥?」

    大概是沒想到格麗絲黛會冒出這樣一句,應龍隔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結果讓格麗絲黛抓到喘息的機會。

    「我能幫你建巢。」格麗絲黛再度重複著,同時大口大口的吸著空氣。「拉維利斯王國有著帕拉米亞大陸最富饒的自然資源,而我會動用拉維利斯王國的全部國力來幫你建巢。不管是多麼富麗堂皇的龍巢,只要五六年的時間就能建成,比起你靠一己之力來重建巢穴,這樣要快上許多吧?」

    「……原來如此。」應龍在沉默中點點頭,嘴角牽出嘲諷的弧線。「然後接下來,你就會順理成章的要求我幫助拉維利斯王國趕走侵略的帝國軍,因為若無法掌握拉維利斯全土的話,是沒辦法實現這件事的,沒錯吧?」

    「是的。」格麗絲黛點頭承認,早已覺悟到自己的盤算不可能瞞過眼前的邪龍,因此她的神情並未動搖,反而又拋出另一個條件。「此外還有神骸,女神希爾維阿封印在守護神木裡的神骸,你想得到它吧?開啟女神的封印需要拉維利斯王族的處女之血,這件事也只有我能幫你。」

    「區區鑰匙說什麼大話啊?我要不要你的血,和你的意志可沒什麼關係。」應龍從鼻子裡哼出來。

    「你手裡拿著鑰匙,但知道開啟封印的辦法嗎?就算有辦法解開封印,你總要去到守護神木的面前吧?但現在翡翠王都被帝國軍佔領,你認為他們會眼睜睜看著你到聖王宮裡去把神骸帶出來嗎?」格麗絲黛熱切的說服著應龍,同時也感到心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動。「所以取得神骸的最好辦法,就是等從帝國軍手裡收復聖王宮後,再由我去解開女神的封印,這樣你就能毫不費力的取得神骸。」

    「聽起來似乎不錯呢……」應龍不自覺的點點頭。格麗絲黛分析得沒錯,在翡翠王都淪陷帝國軍手中的情況下,要想取得「神骸」就必須冒著被帝國軍發現的危險。但就算他對自己的武力再有自信,也不會想去挑戰整個北方軍團,更何況若是再倒霉撞上那名強到幾乎可以和「霜雪銀帝」單挑的北國戰姬話,那這次恐怕就再沒逃脫的機會。

    「我以拉維利斯王家的名譽發誓,等將帝國軍逐出拉維利斯王國後,我會立刻把『神骸』交給你,然後舉國之力幫助你重建巢穴。」格麗絲黛如此承諾著。「我想,比起冒著危險潛入翡翠王都,再花上幾十年的時間去重建巢穴來,這是好得多的選擇。」

    「……確實如此。」應龍不得不承認格麗絲黛的意見很有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請和我約定……」感到應龍似乎沒有拒絕自己的提議,格麗絲黛悄然鬆了口氣,並如此請求著。

    然而,應龍回應卻遠遠超出她的預料。

    「女人,你好像搞錯什麼東西了啊?」

    應龍把腿從桌上放下,改成用手放在上面支著頭的動作,似乎心情變得相當不錯的他,盯著格麗絲黛,嘴角揚起邪惡的弧線。

    「不過比起其它蟲子來稍微聰明一點罷了,你什麼時候變成了可以和本大爺討價還價的角色了,女人?區區一件東西,居然敢對主人的做法說三道四,知道『天高地厚』這四個字是怎麼寫的嗎?」

    應龍對格麗絲黛的身份下了明確的定義,隨即又拋出令她愕然的宣言。

    「聽著!你只是本大爺搶來的東西!不管是用來解開希爾維阿的封印,還是用竊取拉維利斯王國,要怎麼使用你完全是本大爺的自由!」

    「你……你……」為惡龍的宣言所震驚,格麗絲黛咬著嘴唇,心裡充滿挫敗感。

    她畢竟還是低估了這頭惡龍的邪惡本質,應龍固然接受了她的提議,但卻進一步將其發展為自己的野心,那句「竊取拉維利斯王國」令格麗絲黛幾乎當場昏倒。

    要知道,到目前為止龍族還從未有過介入人類歷史的記錄,最多也只是對領地周邊的區域施加影響——據說這是因為龍族曾和眷顧人類的五柱神達成過某種默契,龍族和人類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同時五柱神也不會干涉龍族的生活,千萬年來雙方也都一直遵守著這項約定。

    然而,對於已超越諸多常識的血翼暴君來說,格麗絲黛卻完全不敢肯定他會把這項未付諸字面的約定放在眼裡。倘若這頭惡龍真的如同宣言般得到拉維利斯王國的至尊之冠,格麗絲黛幾乎不敢想像,那對拉維利斯的子民,對整個帕拉米亞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現在,本大爺下令了,女人。」應龍趾高氣昂的看著格麗絲黛,嘴角咧出邪惡的笑容,同時把右腳伸出來。「既然被稱為『賢者之芽』,應該知道在斯諾聯盟裡,那些來自遠洋的奴隸是如何向新主人宣誓忠誠的吧?如果想本大爺考慮你剛剛的意見,就過來照著做吧!」

    「無……無禮之徒!」

    斯諾的奴隸們通常以跪下去親吻腳背的方式向新主人宣誓忠誠,格麗絲黛當然知道這一點,但對於有著高貴品行的拉維利斯公主來說,應龍的要求無疑是狠狠刺傷了她的矜持。格麗絲黛當場站起來,大聲斥責著這頭不知節制的惡龍——雖然她確實是這樣想的,但應龍只是簡單的伸出手指,一瞬間施放出的龍威便當場剝奪了她的行動力。

    「哼哼,女人,結果你也是凡人啊……」

    應龍摸著下巴,上下打量著僵在原地的格麗絲黛,語氣中充滿戲謔和愉快的味道。

    「看你一直都表現得那樣鎮定,原來也還是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呢……話說,你現在的表情很不錯哦!充滿憤怒和悲哀,卻絕望著自身的無力,這才是弱者被強者欺凌時應該露出的表情!知道嗎?你剛剛的態度可是讓本大爺感到超不爽的。」

    「你……你這魔鬼!」確定這頭惡龍只是拿自己開心,格麗絲黛氣得滿臉通紅,而先前累積的怒氣也趁機衝破理智的枷鎖,化成雄辯的斥責宣洩出來。「作弄別人很愉快嗎!仗著與生俱來的力量,把其它生命當成螻蟻般輕視踐踏,這種唯我獨尊的感覺很好嗎!你有考慮過被蹂躪、被欺凌的弱者們的心情嗎?他們的……」

    「誰知道蟲子們在想什麼啊!」應龍放肆的笑出來,黑瞳中迸出某種壓倒性的東西,把格麗絲黛的話給封在喉嚨裡。「說我不知道弱者的心情……那女人啊,我問你,你又知道高高在上的強者的心情嗎?」

    「那種事情……我怎麼可能……」

    「不知道?那我來告訴你吧!女人,想想看,你捉住著一隻蚱蜢放到火上,看著它痛苦掙扎的模樣,或者朝螞蟻洞裡灌水,看著成群的螞蟻驚慌失措的亂竄,這種時候不會覺得特別開心、特別興奮嗎?告訴你吧,這就是強者的心情!」

    「我才沒有這樣惡劣的愛好!」格麗絲黛聳起肩膀憤怒的回答著。

    「但本大爺就有啊!而且,人類也常常做類似的事情吧?」應龍如此斷言著。「想想看,假如你看到有人為掏鳥蛋而搗毀鳥窩、為取蜂蜜而打破蜜蜂巢的時候,你會出言譴責他們嗎?不會吧!弱肉強食本來就是自然法則,就像螻蟻無法反抗上位的人類,人類也無法反抗更上位的生命,所以……你只要乖乖服從本大爺的命令就好!」

    「不對,這種事情……」格麗絲黛當然無法接受應龍的論點,然而卻找不到語言來反駁。

    「看吧?就算你不同意本大爺的意見,但還是無法反抗本大爺的意志,這就是強者和弱者的差別!」應龍蹺起一條腿,就像哼著歌似的對格麗絲黛說道。「女人,和其它不知天高地厚的蟲子稍稍不同,你很清楚自己身為弱者的立場,但卻不懂得討好強者的方法,所以我來教你……首先,就以奴隸的身份向本大爺宣誓忠誠吧!要拯救你所疼惜的拉維利斯子民,就要學會向本大爺屈服,這是身為弱者的你唯一能做的事情!」

    「唔……」格麗絲黛臉漲得通紅。

    如同應龍所言,面對血翼暴君壓倒性的強勢,她確實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然而就算身為弱者,格麗絲黛也還是有自己的矜持,哪怕是受到死亡的威脅,她也不會屈服在惡龍的淫威下——只不過,這頭的惡龍沒有威脅她的性命,卻把拉維利斯子民的命運放到天平的另一端,而那對格麗絲黛來說,是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的東西。

    「屈服吧,女人。」

    應龍邪笑著看著格麗絲黛,嘴裡完全是命令的語氣,而被命令的格麗絲黛,則掙扎在被徹底壓倒的邊緣。

    ……若是再多出兩分鐘的時間,那拉維利斯公主大概不得不屈服吧?然而似乎就連神明都看不慣惡龍的暴虐,揚起一陣微風輕輕吹開酒館的門扉。

    然後,或許是世上唯一能克制血翼暴君的那人,悄然出現在眾人的視界中。格麗絲黛隨著應龍突然呆滯的目光望去,看見那人背後背著一大包剛剛採購的旅行物品,但手裡卻不知為何拿著一串帶著斑斑血跡的髒布條,並且額頭上則隱隱有惱怒的青筋抽動著。

    「喲……喲!帕蒂,你回來啦?」隨著帕蒂的走近,應龍原本強悍的神情急速改變,臉上堆起慇勤得可疑的笑容,向管家小妹打著招呼。「採購東西辛苦了,還沒吃早餐吧?我這就叫他們給你準備一頓豐盛的……」

    「謝謝主人的好意,但我們的口袋裡沒有這項預算,而且……」帕蒂冷淡的拒絕了應龍的好意,跟著卻舉起手裡的布條向應龍質問。「剛剛在經過旅店後院時,小的在草料堆裡看到這東西,似乎很像是昨天小的給主人包紮傷口的繃帶,雖然帕蒂認為是不太可能,但……請問主人有印象嗎?」

    「沒有!我絕對沒見過這些東西!」應龍斷然否定,然而他臉上的緊張神情卻只能讓人聯想到「負隅頑抗」這個詞。

    「是嗎,那小的知道了……」帕蒂歎息著放下繃帶,隨即像變戲法似的從包裹裡翻出一瓶藥劑。透過玻璃外壁,可以看到瓶子裡面裝著的是某種呈現出詭異深綠色的粘稠液體,並且粘稠的綠液中似乎還有某種白色的蛆蟲在隱隱蠕動。

    (好……好噁心……這種東西要是塗到身上的話……)格麗絲黛用手捂著嘴,極力壓抑著喉嚨裡湧出來衝動,不敢再想下去。而當她轉頭看向旁邊時,發現曾在那裡暴戾惡龍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的,只是一名緊張得滿頭大汗的虛弱青年。

    「請跟我來吧,主人,到換藥的時間了。」

    帕蒂的額頭上能看到明顯的青筋抽動,但經過嚴格訓練的甜美笑容卻找不出一絲破綻。只見管家小妹以異常熟練的手法逮住轉身開溜的某人,同時以極其慇勤的語氣勸說著他。

    「放心吧,主人,這次帕蒂可是大出血哦!只要塗上這瓶用腐屍蟲和寄生菌培養出來的頂級傷藥,就算再嚴重的傷口也只要幾分鐘就能癒合!當然,在那以前帕蒂會『一直』守在主人身邊,絕不會再犯下如同前次的疏忽。」

    「等……等等!帕蒂,有……有話好說!我保證下次絕不再隨便拆開繃帶,所以先把那個鬼東西給我拿開……啊啊!啊啊啊啊!」

    看著一邊慘叫一邊被管家小妹強行拖上二樓的應龍,格麗絲黛心中不由得對他生出一絲同情,而當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她的心情突然間變得異常愉快——因為,所謂的「同情」,是強者對弱者的,至少也是相同的強者間才會存在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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