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翡翠王都的外城牆上,一雙漠然的紫瞳掃過身後無數屍骸鋪墊的通道,停留在遠方的聖王宮上。
王都街道的零星抵抗已經被悉數清剿,孤立無援的聖王宮的淪陷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這場戰爭的勝利已經確認無疑了。然而在取得完全的勝利前,北方軍團還有必需克服的障礙——傳說中,拉維利斯王國的初代國王在死後被女神希爾維阿賦予神格位,作為森林女神的使徒守護著聖王宮裡的某種東西,至於那位守護聖王宮的銀騎士,想必便是騎士王阿雷克斯的英靈。
相信他絕不會坐視奧斯軍侵入聖王宮,而一旦神之使徒介入凡人的戰爭,戰爭的結果就變得無法以常理預測。
拉維利斯王國的守護神是森林女神希爾維阿,奧斯坦帝國的守護神則是冰雪女神瑪蒂亞。身為冰雪女神的使徒,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神之使徒的厲害,那絕對不是在戰術層面上能夠克服的障礙。本來應該由她親自出手解決騎士王,但作為北方軍團的統帥她必須負起指揮全軍的責任,至少在徹底消滅聖王宮外的王國軍殘兵前,她無法隨心所欲的行動。
“殿下!柯利婭殿下!”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她回頭望去,只見一名穿著漆黑騎士鎧的俊朗青年正朝這邊走來。他叫阿諾德,是北方軍團最年輕的將軍,也是柯利婭所信賴的副將,此刻他的神情顯得相當興奮。
“剛剛接到戰報,達爾頓將軍的部隊終於攻破聖王宮的大門,目前正在……嗯?殿下,那些家伙是?”注意到柯利婭身後的屍骸,青年將軍的神情轉為疑惑。
“沒什麼,一小隊潰兵而已。只讓部下在前線奮戰有些過意不去,所以我也稍稍活動了一下。”柯利婭淡淡的解釋著,目光移到阿諾德臉上,語氣轉為嚴肅。“比起這種事來,阿諾德,你說達爾頓的部隊已攻入了聖王宮?”
“是的。最初遇到銀騎士的阻礙,先後被打退了三次沖鋒,但在第四次沖鋒時總算突破了城門,目前前鋒部隊已轉入了對殘敵的掃蕩戰。屬下亦已抽調出兩支部隊,只要殿下下令,隨時都可以過去接管聖王宮的防御。”阿諾德把戰況作了簡單報告。
“……銀騎士呢?”
“這個,達爾頓的報告上說銀騎士被不明身份的人擊殺,還提醒殿下特別注意。”
“……擊殺?”那對蒼炎色的娥眉突然皺起,比起“不明身份”來,柯利婭更在意這個詞。
不是擊敗,不是擊倒,而是擊殺。
達爾頓是帝國軍中數一數二的猛將,這樣的他連跟銀騎士周旋都做不到,卻有人能“擊殺”銀騎士?身為冰雪女神的使徒,柯利婭很清楚凡人和神之使徒的差距,那絕對不是靠著勇氣或努力就能彌補上的距離,在這樣的前提下,那個擊殺銀騎士的人的身份就變得極其可疑來。
“……阿諾德,還記得那封信嗎?”柯利婭若有所思的問起。
柯利婭說的“那封信”,正是驅使北方軍團采取此次奇襲作戰的起源,而事情還要從兩周前說起……
那時候,柯利婭以及麾下的北方軍團剛剛由帝國北疆調遣到南部邊境,以接替新敗的南方軍團,重新規劃對拉維利斯王國的進攻。
在過去的八十年裡,奧斯坦帝國曾經數度對拉維利斯王國發動攻勢,最多一次甚至足足投入了三個軍團。然而王國軍依靠著邊境的堅固要塞,占著天時地利抵抗著帝國軍的攻勢,而戰爭相持到最後的結果,總是補給先陷入窘地的帝國軍不得不匆匆撤回,在累計付出數十萬將士的鮮血後,也只是使得那座染血的邊境要塞多了一個“紅鐵要塞”的別名而已。
柯利婭在帝國北疆的戰場是威名遠播的“戰姬”,但面對著在天時地利上占據著壓倒性優勢的王國軍,以及那座難攻不落的紅鐵要塞,就算是她也找不到有效的戰術打破僵局。而就在這時候,一封沒有署名的來信送到北方軍團的司令部,信裡面告知了“白龍山脈的主人暫時離巢”的貴重情報,並積極煽動北方軍團從白龍山脈繞道,奇襲拉維利斯王國的翡翠王都。
對這封來源不明的信,柯利婭理所當然予以懷疑,然而信中的提議也確實讓她怦然心動。
“白龍山脈”位於奧斯坦帝國和拉維利斯王國的北部邊界,是一頭上古白龍的巢穴所在。整座山脈都被這頭白龍劃為了自己的領地,任何武裝勢力在附近活動都會遭到龍息毫不留情的攻擊,附近居民敬畏的稱這頭白龍為“霜雪銀帝”,同時該山脈也被命名為“白龍山脈”。數百年來,那裡都被兩國視為軍事禁地,就像帝國軍從沒考慮過朝白龍山脈派遣軍隊,王國軍也沒想到在這方向上布置任何防御兵力。
若是真的能穿越白龍山脈奇襲翡翠王都,絕對會一舉打破目前戰場的僵局,甚至有機會將翡翠王都以西的豐饒平原納入帝國版圖!柯利婭根本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她一邊派出偵察兵深入白龍山脈,確認那頭上古白龍是否真的離開巢穴,一邊命令參謀們迅速擬定作戰計劃。
待到全部疑問消除後,柯利婭便率領北方軍團悍然實施了這次空前絕後的奇襲作戰。
穿越白龍山脈,摧毀邊境哨崗,掃蕩沿途村莊,封鎖王都商路,假扮商隊奇襲城門……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按照作戰計劃進行著,流暢得如同約定好的演習,或者順利過頭了也說不定,這讓柯利婭生出仿佛被放在預先安排好的舞台上演戲似的錯覺,而更重要的是到現在也還沒猜透寄信者的意圖,不安和不快在戰姬的心中蔓延成不詳的黑雲。
“這種不清不楚的狀況……到底是誰躲在暗中搗鬼……”柯利婭微皺著眉頭。
“就結果來說,我軍確實攻陷了翡翠王都,到目前為止戰場上也沒出現無任何法掌握的情況。”阿諾德如此說著。身為北方軍團的高級將領,他當然知道那封密信的存在,而說出這番話的目的也不是想否定柯利婭的感覺,更像是替她整理思路。“至於那封信屬下也調查過,但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可否認為……是對拉維利斯王國心懷怨恨的人采取的報復行動?”
“如果事情是這樣單純的話……”阿諾德的推測在某種程度上接近事實,但柯利婭卻並沒有因此而放心,沉吟幾秒鍾後作出決定。“好吧,既然對殘兵的掃蕩戰已告一段落,軍團的指揮權暫時交給你,阿諾德。我,要到聖王宮去看看。”
“殿下一個人?太危險了!請至少帶上近衛隊……”
“你以為我是誰?阿諾德。”
冰藍的視線一瞬間截斷了阿諾德的話,以狼煙四起的血腥戰場為背景,一頭華麗的紫發隨風揚起,薄紫色的嘴唇抿成高傲的弧線。
“我是戰姬,戰姬柯利婭!沒有人,能在戰場上打倒我!”
鋼鐵的自信透過傲然的言語,化成實質似的烈氣沖擊著青年騎士的神經,阿諾德感到微弱電流在皮膚下游走。這一刻的柯利婭,猶如司掌戰爭的冰雪女神降臨,北方軍團的諸將便是被這樣的風儀所吸引,紛紛投奔到“戰場上的女武神”——“戰姬”的麾下,為她竭盡忠誠。
“明白了,屬下會立刻整編軍隊,盡快接管聖王宮。”阿諾德把手舉到胸前,滿懷敬意的行了一禮。
“啊,交給你了。”柯利婭點點頭,目光隨即移到遠方的聖王宮,只聽低低的笑聲從雪白的喉嚨中漏出,竟有幾分屬於捕食者的愉快味道。
“那,在暗中搗鬼的家伙,究竟躲在什麼地方呢……”
……………………
拉維利斯第二十三代國王的盧修斯現年四十三歲,以普通人的角度來說,大概算得上是一個性格溫和的好人,然而站在君王的位置卻顯得懦弱而缺乏魄力,也因此導致拉維利斯王國長期積弱不振,即使擁有大陸諸國中最富饒的自然資源,也只能被北方鄰國的奧斯坦帝國逼得消極防御。
不知是偶然還是必然,北方軍團襲擊翡翠王都的那一天,恰好是盧修斯即位十周年的慶典日。結果,尚未奏響的樂章被自北國而來的血腥號角給打斷,面對奧斯坦鐵騎的奇襲,本來應該站在陣前領導眾人的國王,反而害怕得渾身顫抖,匆匆把指揮防御的責任交給手下的將軍,然後便一頭躲進聖王宮向守護神的希爾維阿祈禱。
國王是如此反應,王國軍的士氣自然就此一落千丈,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森林女神如何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挽回王國軍的敗北。聖王宮的正門被攻破的消息很快傳來,盧修斯霎時間被深不見底的恐懼所俘虜。原本就稀薄的王室尊嚴在這種時候更是被拋到九霄雲外,盧修斯在一隊十二名近衛騎士的護衛下,慌慌張張地向著聖王宮深處的逃生密道跑去。
“啊,格麗絲黛!格麗絲黛還留在城堡裡面,那些奧斯坦的野獸不會放過她的!必須把她接過來!”
大概是看到密道入口近在眼前、恐懼稍稍緩和的緣故,盧修斯頓時頓時想起了女兒的名字。到這時候還掛念著孩子的安危,以常人來看大概算得上情深義重的表現,然而對護衛無能之王的近衛騎士們來說,這搞不清楚狀況的要求卻只是徒增困擾而已。
“來不及了,陛下!帝國軍已攻入了聖王宮,隨時可能到這裡!我們得在那以前離開!”近衛騎士隊長大聲主張著。
“唔,但……但是……”
被近衛騎士隊長呵斥,盧修斯露出怯懦的神情。缺乏王者器量、僅僅依靠“傳統”維持地位的他,就連回嘴都無法做到。
而就在近衛騎士們催促著國王向密道走去的時候,後面突然傳來一陌生的男聲。
“你就是拉維利斯的國王嗎?”
“啊,朕是……”
盧修斯下意識的回頭望去,只見一黑衣的青年正從通道的拐角轉出來。
來者正是擊倒騎士王的應龍,他趁著帝國軍清剿殘軍期間趕到這裡。此前一路上他已斬殺了數十名攔路的騎士,身上的黑衣已被染成暗紅色,散發出濃濃的血腥味,就連手中的騎士王劍也蒙上了淡淡的血紅,汗水和血水在他的臉上混成奇妙的顏色,但那雙盯著盧修斯的黑瞳卻毫不掩飾的放射著暴戾的戰意。
“哇啊啊啊啊啊!”
看到黑發暴君鬼神般的模樣,盧修斯被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就是你嗎?那好,我有事找你。”
應龍呼出口氣,借此調整呼吸,隨即向前踏出一步,盡管沒有刻意張揚,但他身上散發出懾人的威壓卻迫得近衛騎士們齊齊退後一步。
“保……保護陛下!”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近衛騎士隊長,他率先拔劍向著應龍,而其它近衛騎士也跟著清醒過來,一眨眼間,十二把白刃構成的劍陣就攔在了應龍的面前。
“後面的人立刻帶著陛下開離開!這裡由我們來攔住……”
近衛騎士隊長偏頭命令著後面的部下,而眼角的余光卻撇到對方嘴角揚起的一抹弧線。沒等他反應過來,眼前的視界卻突然急速傾斜——在意識斷絕前,他眼角的余光最後捕捉到的,是一具沒有腦袋的身體向後傾倒的畫面。
“雜碎們……”沖入劍陣的應龍,一劍橫斬切斷了騎士隊長的首級,續而向著四方愕然驚駭的騎士放射出凶暴的視線。
“給我死吧!”
…………………………
……十分鍾後,十二名劍術好手的近衛騎士以支離破碎的模樣迎來了死亡,而應龍的身上僅添了幾道微不足道的傷口,並且對行動並沒造成多少影響。至於現場唯一幸存的國王盧修斯,則癱倒在血泊的中央,只是整個人似乎已經被嚇得神志不清的模樣。
“喂!”
滴血的騎士王劍砸在盧修斯的面前,堅硬的石板仿佛豆腐般被切斷,應龍上前一步揪住衣領,把盧修斯凌空提了起來。
“告訴我!‘神骸’,被封印在守護神木裡面的‘神骸’,要怎麼樣拿到它?”
“啊,啊……啊……”在應龍的恐怖暴力面前,盧修斯就如同嬰兒般毫無抵抗之力,渾身痙攣似的抖個不停,好半天連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嘖,被嚇傻了嗎……那讓你清醒清醒吧!”應龍猛地一揚手,按著腦袋把盧修斯壓到了地上。
承受沖擊的盧修斯半邊臉都埋進了溫熱的血泊裡,勉強抬頭時,看到不遠處近衛騎士隊長的首級依舊凝固著難以置信的神情瞪著這邊,頓時嚇得要蹦起來。然而應龍卻牢牢按著他的腦袋,讓他絲毫動彈不得。
“醒了嗎?白癡王,不想變成那模樣的話,就告訴我怎麼拿到希爾維阿封印的神骸?”
“神……神骸!”這句話讓盧修斯猛地抬起頭,看著應龍的目光充滿駭然。“你……你要神骸?”
“啊,我要神骸,確切的說,我要封印在守護神木裡面的神骸,神之隱翼的‘束縛者’!我知道拉維利斯王家代代守護著那東西,你只要告訴我怎麼才能把它從守護神木裡面取出來。”
應龍冷冷地看著盧修斯,就像老鷹住小雞似的捏著他的脖子。“你最好快點想起來,到我折斷你的脖子為止,只有數到五的時間。”
“你……你究竟是……”盧卡斯恐懼的抬起頭,然而在對上那雙屬於捕食者的眼神的瞬間,他所有的疑問和抵抗都如同沙雕般被摧毀殆盡。
“血……血是開門的鑰匙!”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讓盧修斯記起了記錄在王家古老卷軸中的一段話,他慘叫似的回答著。
“王家代代相傳的卷軸上有記載,拉維利斯王族的血……處女之血,那就是開啟封印的鑰匙!”
“要王族的血?而且,還得處女?”被逼供的一方拼命點頭,而聽聞的應龍則露出愕然神情。
(那個冷感女!居然把封印設成這種鬼條件,難怪先前不管怎麼試都沒用……)應龍在心裡惡毒的咒罵著森林女神,同時抓著盧修斯的手卻開始施加力道。
“既然這樣……喂!你有女兒吧?沒出嫁的那種!姐姐妹妹,孫女什麼的,只要是處女就行!有沒有?”
“有……有……”盧修斯一邊感覺著脖子快要被捏碎的痛苦,一邊拼盡全力的喊出來。“格麗絲黛!格麗絲黛還沒出嫁!”
“格麗絲黛?”
“就……就是我的女兒啊!她還留在城堡裡!我沒有你要的東西,我的血沒用的,所以放……放過我!不要殺我啊啊啊!”盧修斯歇斯底裡地慘叫出來,掙脫應龍的束縛,連滾帶爬地向著密道裡逃去。那模樣,不但丟盡了一國之君的顏面,就連作為獵物價值也喪失殆盡。
“格麗絲黛……”聽聞遠方傳來帝國軍的喊殺聲,應龍禁不住露出焦急的神情。“該死的!要趕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