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人死的時候,並不是一下子完全沒有知覺的,因為人身上的感官會分先後失去功能,甚至大陸之上有一個說法,那就是長輩在剛剛去世的時候,還能聽得見等在床前的那些子孫們的哭喊的聲音,所以孝子賢孫們一定要哭號得大聲一點。
「這他媽不是傳說」,林克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不是還會有表情了,如果有的話,那現在自己應該是正一臉苦笑:「這他媽是真的!」
現在林克總算有點明白雷澤大導師所說的體驗死亡是怎麼一回事了,他感到自己現在就是處在一點一點死去的邊緣上面。
隨著他身體裡面的生命活力已經一點一滴地消失得差不多,那種幾年來一直跟天地間魔法元素保持著的緊密的感應聯繫,也已經完全消失不見,現在的林克,感覺得天地間好像變得空無一物,只剩下他自己獨對著一種無邊的虛空,還是一片完全黑暗的虛空,因為他現在已經沒有了視覺了。
早在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林克就想著煞住前衝的勢頭急速後退,雷澤大導師只是說跨越七步走到他的面前,卻沒有說必須就這麼直走,前衝受阻的時候,林克還是想著做一番閃轉騰挪的功夫的。
然而就在那一刻,林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地不由自主了,他可以自如地作出任何動作,但是就是無論如何地使力,他也再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往後退哪怕只是一點點的距離。甚至於林克還有一種很奇怪的直覺,那就是自己雖然現在後退不得,但還是不斷地在向雷澤大導師、或者說在向死亡,一點點地接近、再接近。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往後,因為他知道自己還是一定會跨出剩下的六步的。
「面對死亡的時候,沒有人可以選擇後退的」,雷澤大導師的聲音又在林克的耳邊響了起來:「年輕人,死亡的滋味如何?」
「好像……」不知道為什麼,林克忽然有了種想笑的感覺:「好像不是很好玩。」
真的要死了麼?
林克不是沒有想過人總有一天要死的。
甚至於在他年輕的時候聽多了那些各種各樣英雄人物的傳說跟故事的時候,也曾經幻想過某一天自己作為最偉大的騎士,也會為了拯救人類,在與某個傳說中的惡魔決戰時,在最終戰勝了惡魔之後,也悲壯地死在了淚流滿面的公主臂彎之中,然後受到全天下所有人千年萬年的敬仰。在那時的林克看來,這樣的一種死法,想起來其實也蠻讓人激動的,談不上有什麼可怕的東西。
在落日駐防軍營裡跟加爾文導師對戰的時候,還有跟怪物老大的戰鬥的時候,在選擇了自己留下來守護小鎮的時候,林克也不是沒有閃過可能會掛掉的想法,甚至於最後被怪物老大那一爪子穿過胸口的時候,林克都算得上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但在這些戰鬥的時候,形勢都是千鈞一髮,讓林克根本沒有任何時間去想些什麼,而且在那種形勢下掛掉,或多或少也總算有些轟轟烈烈的意味,跟現在這個樣子還是有著很大的區別的。
或許現在這個樣子,才是真正最接近於死亡的本質吧。
沒有任何轟轟烈烈的感覺,只有無邊的黑暗,獨自面對的孤寂,前路不明的恐懼……
甚至,簡直還有那麼一點點的荒誕的感覺。
前一刻的自己還活力四射,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還在想著釀酒、種花,想著大老爹、小老爹,但就在這麼一點點時間之後,這一切就都要離自己而去,而且從此之後,跟自己再沒有什麼關係了?!
林克現在忽然有點明白了雷澤大導師剛才的話。
是啊,要是生命隨時都可能這麼劃然而止,那人生的一切的努力與掙扎,還有什麼意義?!
「雷澤大導師」,林克的眼睛看不見了,但還是可以開口說話的:「你能不能告訴我,要多少時候才能夠走完這段路?」
媽的,林克還真是有點討厭這樣的滋味,這種無盡的黑暗,彷彿可以給人一種沉重的壓迫感,讓林克覺得多忍一會都難受。
「你心急了,年輕人?」雷澤大導師好像又在微笑了:「其實只要你靜下心來,你就會發現,死亡其實是一種藝術,每個人都只能有一次的機會去體驗,要好好珍惜,學會去發現死亡之中那種難言的美!」
「變態!」林克只好苦笑,他聽得出來,雷澤大導師並不是在調侃他,而是真心地這麼認為,難怪他成年累月地呆在房間裡盤坐還搞出那麼濃烈的死亡氣息,難怪安塔這麼好的小伙子,跟了他之後都學得瘋瘋癲癲的。
怎麼就有人無聊到沒事琢磨著怎麼死呢?!
「不過,可惜的是,沒有人知道死亡會在什麼時候到來,就算是我也一樣」,雷澤大導師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你讀遍了法師塔之父留下來的典藉,應該會記得,在許久以前,據說久遠到上古諸神之戰以前,有一個宗教,曾經用一個詞來形容人的生命,那就是『無常』,這個詞說得真是貼切啊!人的生命,就是無常,沒有人能知道死亡究竟會在什麼時候召喚你的腳步,或許會在不知道多久以後,也或許,就在這一刻!」
就隨著雷澤大導師的話音剛落,林克就感覺到了自己又跨出了第二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跨出了一步,還是只是離著雷澤大導師、或者說離著死亡又近了一些,在現在的這種狀態下面,他對於外界一切的的判斷,都沒有了參照,也不知道到底是對還是錯,只是有一種清晰的感覺,讓他知道自己已經跨出了第二步。
整片天地,寂靜了。
其實剛才除了雷澤大導師的聲音之外,在挑戰之路上面的這一層空間裡,也沒有什麼其他的任何聲響,但只有在踏出這一步之後,林克才知道,真正絕對的寂靜,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那是一種能夠讓心智不堅定的人,在剎那間發狂的寂靜,沒有經歷過現在這種體驗的林克,在之前絕對想像不到,沒有任何聲響,沒有任何光明的天地,能夠從心理給人一種這麼沉重的壓力。
就像已經到了世界末日,然後就只剩下林克自己一個人在苦苦掙扎,然而卻又明明知道這是一種毫無希望的掙扎。
還好林克已經在雷澤大導師的房間裡足足呆了三年的時間,雖然那種感覺跟現在有著天差地別,但在一些細微的地方,卻還是一致的,所以林克不管怎麼說,也還是挺過來了。
「可是這還沒完呢!」林克鬱悶地想道。
或許雷澤大導師並沒有想掛掉他的意思,但是他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
對於雷澤大導師這種能夠將死亡看作一種美的變態來說,說不定並不覺得給人帶來死亡是一件殘忍的事情,或許這個傢伙還會認為,給予這種難得的體驗,是一種恩賜呢。
這才只是第二步,天知道接下去的等待著自己的又會是什麼呢?
「看來你看書的時候,並不是太認真啊,林克」,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雷澤大導師的想法,直接在林克的心裡浮了出來:「剛剛我已經提示過你了,法師塔之父留下來的典藉裡面,曾經記載了一種古老的宗教,在那種宗教看來,人感知外部的天地,是通過六種器官,這叫做六根,而由這六根衍生出來的六識,就是人生存於世的憑借,在走向死亡的過程之中,這六識會逐漸散失,到時候,你在這世上活過的一切就會被完全的抹煞掉。」
「六根?六識?」林克回憶著,模模糊糊地好像有點印像,但又怎麼也說不上來。
這也不奇怪,林克這個傢伙雖然翻遍了建立法師塔的那位先人留下的典藉,但更多的不過是走馬觀花,只對一些有興趣的東西比較下功夫,像這種枯燥的理論類的玩意,尤其又是跟死亡相關的玩意,林克一向是敬而遠之,看過就忘了。
「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是為六識」,還好雷澤大導師並沒有讓林克想得太久,他的念頭又在林克的心裡浮了出來:「林克,現在你應該知道自己接下來將失去一些什麼了吧?」
「你到現在還覺得」,林克似乎可以看到雷澤大導師的嘴角又在微笑:「在這六識消散之後,你還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些什麼嗎?!」
林克現在連苦笑的心情也沒有了,因為他也在思考著雷澤大導師的問題。
以前的他,每一天都充滿活力,總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的豐富多彩,當然不可能去考慮到類似的問題,剛才對雷澤大導師那個問題的回答,也是想到沒想就這麼順口說了出來的。
但現在他是真真切切地在體驗著就這麼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滋味,沒有光明、沒有聲音,如果按雷澤大導師的說法,那在接下來的幾步裡面,他恐怕還要失去說話的能力,失去味覺,失去觸感,甚至最後不但不能看,不能聽,不能聞,不能碰,而且連思考都沒有了。
那最後會變成什麼?
遊魂?虛無?
而最無奈的,是這樣的一個過程,卻又是每一個都必須要面對的,不可逆轉,不能抗拒。
林克不禁也想著,如果連自己有一天都不再存在的話,那先前做過的一切,又有什麼樣的意義?
難道死神真的是不可戰勝的,難道在死神的面前,人世間所有的一切真的就不過是一場荒唐的玩笑嗎?
或許這一次雷澤大導師不會真的掛了他,但是這個問題林克還是想思考清楚的,因為不管怎麼樣,他知道自己或早或晚,總是要有真正面對死亡的一天。
自己難道真的能留下什麼?
林克的思考還沒有任何答案,但死亡卻是不等人的。
就在那短短的時間裡面,林克已經又邁出了他的第三步、第四步。
現在的林克,已經離死亡非常之近了。
但也就在那樣的一個剎那,林克驀然從雷澤大導師的問題裡驚醒了過來。
「媽的,這個變態傢伙的問題,簡直都有催眠效果了!」據說人在臨死的時候,總是會有一個特別清醒的時刻,現在的林克覺得自己就處在這樣的一個時刻,但哪怕是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林克也還是覺得保持著自己原來的那種心態比較好:「真要死,也得當個正常人去死吧。可別向安塔一樣,被這個變態的傢伙催眠得都快半瘋了。」
現在回想起來,林克也有點理解了,難怪安塔會那麼懼怕死亡,對死亡有那麼深體驗的他,或許在雷澤大導師的身邊,也已經有過類似的體驗。
「咦……」提起安塔的時候,林克突然間靈光一閃,想起了些什麼。
以林克的性格,哪怕到最後一刻,他都不會放棄認輸的,儘管他已經見識到雷澤大導師的能力,確實是他根本就沒有辦法抵抗的。
不知道是雷澤大導師的能力超越了其他的大導師,或者是死亡規則本身的可怕,反正林克在面對其他大導師的時候,也總還有想著拚命一戰的勇氣與能力,但在雷澤大導師的死亡面前,卻是根本沒有任何出手的餘地。
死亡來了,就是來了!
不容抗拒,不可逆轉。
但這一次,跟雷澤大導師賭的不是自己能夠不死,而是自己能夠留下些什麼。
所以,或許……
林克鼓著最後的力氣,開始卻感應這身前的無盡虛空。
還好,他雖然已經感覺不到身邊周圍魔法元素的跳動,但卻對於空間還有著清晰的感應。
甚至於或許是由於那種臨死前的被稱作迴光返照的東西,林克還可以感覺到自己似乎恢復了那麼一點精神與力量。
於是林克一刻不停,開始艱難而不協調地揮舞起了他的手。
因為他感覺到自己已經在向死亡跨出第五步了。
照雷澤大導師的說法,這一步跨出去,失去的恐怕就將是對於身體的所有的控制能力。
雷澤大導師看著林克的動作,不由得有點啞然失笑的感覺。
雖然大導師對於相互之間掌握的規則,也並不是互通的,但一些起碼的認識還是有的,就像雷澤大導師看著林克的動作,就可以知道這個小子正在幹的是什麼。
空間規則,這個小子想使用空間規則。
他難道不知道死亡是無處可逃的麼?
出於這樣的一種心態,雷澤大導師還特意放慢了一點死亡的步伐,想看看林克這個小子到底想玩些什麼花樣。
真正的死亡,當然是不可把握、不可預知的,但這畢竟不是。
雷澤大導師只是運用了自己掌握著的死亡規則,讓林克這個小子好好體驗一把死亡的滋味而已,可沒有想真正地掛掉他。
但死亡的步伐放慢,林克現在的動作也不快。
平日裡在對於空間規則有著比較深理解的他,可能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現在林克要做起來,卻是無比地艱難。
那種臨死帶來的精力充沛的感覺,轉眼即逝,現在的林克,只是咬著牙,拼了命,使出了最後的一點力量。
第五步終於還是踏了出去,林克已經完全地失去了對於外界的任何知覺,甚至於失去了對於自己身體的任何控制。
不過就在最後一刻,他的空間規則應該是施放成功了。
至於有沒有效果,林克還真的就不知道了。
或許就在下一刻,自己就要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到時候自己是不是真的能留下些什麼呢?
林克笑了,儘管他現在根本就沒有辦法牽動自己的嘴角,但是他還是笑了。
因為他知道了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
他的身體,正在一分一分,一點一點地回復著知覺。
身識、舌識、鼻識、耳識,就如剛才毫無徵兆地逝去一般,又逐一地恢復了過來。
等到最後林克感覺到光明重新在自己眼前出現的時候,映入他眼簾的第一個畫面,就是站在他眼前的雷澤大導師,正愣愣地看著他剛剛用空間規則轉移過來的那個東西。
雷澤大導師抬起頭,皺著眉,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想不明白,他開口,向林克問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