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節宮花寂寞紅八月初十,下午。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東青他們就走了十天了。眼看著中秋佳節即將到來,宮裡面也要例行賜宴和賞月。這雖然並不是什麼大事,可真正著手實施起來,卻是千頭萬緒,非常複雜的。我身為後宮之主,這些事務也理應由我來負責安排,忙碌了兩天之後,終於把具體事宜都確定下來了。長長地吁了口氣,我想到一連三天都沒有見到多爾袞了,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會不會過於忙碌而忽略了休憩,關切之下,我主動去了武英殿探望。意外的是,他並沒有在暖閣裡處理政務,也沒有在內廳裡接見大臣,我找到他時,他正在一個很僻靜的小院子裡的樹蔭下納涼。在院門口,太監要進去通報,被我擺手制止了,因為我發現他仰躺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神態安詳,不知道是在閉目養神還是真的睡著了。想來他這些日子太過繁忙,連睡覺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我手扶門框凝望了一陣子,越看越是心疼。正打算進去看看他會不會因為睡著了而著涼,也好給他蓋點東西時,我眼角的餘光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側臉朝那個方向望去,只見一個宮女手裡端著托盤,托盤裡有一杯茶,正呆愣愣地站在樹後,癡癡地注視著他。看樣子,她似乎已經保持這個狀態很久了,人也早已走了神,甚至連我什麼時候到了院子門口都不知道。這個宮女我認識,她不是別人,正是吳爾庫霓。我知道她這些年來一直在武英殿裡當差。再也沒有被調走過。然而奇怪的是。我每次來武英殿,基本上都看不到她。我心想,也許多爾袞知道我不喜歡她,所以特地吩咐過,每次我來的時候,她都必須迴避,不要讓我看到,免得我不高興。儘管如此想法,可我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探究。這七八年來,再也沒有過問過和她相關的事情。如果不是我現在又看到了她,恐怕我早已將她遺忘了。她以前幾次出現在我面前時,都是低眉順眼地,我很少仔細地打量她。數年不見,她成熟了許多,不但眉眼間有了少婦地風情。而身材也更加勻稱美妙了。她很有蒙古女人特色,看似豐腴,其實一點也不胖,而是凹凸有致的,柔美的曲線渾然天成,就像那茫茫草原在清風吹拂而過時,所蕩漾出的萬頃碧波,又在驕陽照耀下,閃動著千里金光。她雖然不施脂粉,宮女衣裝。打扮素雅,然而只在樹後佇立著,周圍就似乎被她的光彩點亮了。我皺了皺眉頭,覺得她似乎有點像某個人,某個我曾經深為憎恨,並且許多年來都難以釋懷的那個人。對比之下,她比那人多了幾分姿色。最大的區別是,她的眼睛很美,是一種純淨而清透的美,宛如清泉。柔若秋水。而這雙眼睛正愣愣地凝視著的,卻是我地丈夫。同樣作為女人,我突然發覺,她原來並不是單純的攀權附貴,為了富貴不擇手段地向上爬。刻意地偽裝著去討好誰。或者。不全是如此。在眾人視線的背後,也許還真有那麼幾分隱藏許久。絲毫不敢表露的真情。原來,愛著這個男人的,並不只我一個。無論身份尊卑貴賤,都不能免俗。真是想不到,當年我怎麼沒看出來,她的相貌像誰。大概同是蒙古女人的緣故,到了差不多地年紀時就有點相似的特色?大概是我多心了,多爾袞當年發現她時,應該也沒有發現她像那個女人吧。我看不下去了,於是進了門,目光直接朝她瞟去。吳爾庫霓當然沒有想到我會這樣悄無聲息地到來,頓時一個驚愕,手上微微一顫,杯蓋發出撞擊之後清脆的響聲,還好動作不大,不至於打翻了茶水。反應過來之後,她立即將托盤放在旁邊桌子上,矮身給我行禮,輕聲道:「奴婢給娘娘請安。」這聲音雖然不大,可躺椅上的多爾袞仍然被驚動了,他立即睜開眼睛,看了看我,眼神裡滿是疲倦。然後,含含糊糊地說了一聲,「哦,你來了,我剛要睡著。」說著,又重新合上眼瞼,顯然很睏,想要繼續睡覺。我並沒有理會愣在一旁,似乎驚魂未定的吳爾庫霓,逕直來到他身邊,說道:「還是回屋裡睡吧,都快入秋了,在外頭睡著了會感上風寒的。」沒想到,他一伸手,將我拉倒。寬大的躺椅上,正好可以容我側身躺著,只不過我必須緊緊地依偎在他身邊才可以勉強躺下。我感覺有些尷尬,於是準備起身,卻又被他拽住,動彈不得。「唔……困死了,懶得換地方。你要是怕我冷,就抱著我,這樣就暖和了……」斷斷續續地說完,又沒動靜了。我耐心地等待一陣子,他已經發出輕微的鼾聲,這一回是真的睡著了。我扭過頭去,只見吳爾庫霓仍然尷尬地侍立在原地,儘管低了頭,但我能看出她的睫毛在不安地顫動著,想來是心虛,擔心剛才她偷看多爾袞地那一幕是不是被我看到了,生怕我會心生怒氣而責備她,甚至找碴整治她。我忍不住有些好笑,我要是想整治她,還不就是動動腳趾頭的小事情。雖然這裡不屬於後宮,但我身為中宮皇后,想要弄走個宮女,甚至叫她從此蒸發,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多爾袞雖然是個細心的人,然而這些生活上面的小事情,尤其是女人間的小事情,他懶得理睬,更懶得關心。就算他注意到少了誰,自然也就心知肚明,不會不識趣地主動來問我的。只不過,後宮的女人上千。有姿色的也不少。想要引起皇帝注意,進一步得到皇帝寵幸好一步登天地女人就更多了。就算沒有她吳爾庫霓,也會冒出個李爾庫霓,王爾庫霓,來取代她地位置。後宮的女人們,就如那離離古原上的芳草,一歲一枯榮。不斷地有人芳華漸老,也不斷地有新人加入。我遲早要老的,她也會,眼下那些如豆蔻一般青澀美麗的少女們也都會有那麼一天。而男人。只要有權有勢,哪怕是垂垂老者,也照樣有大把女人曲意逢迎,為他爭風吃醋勾心鬥角地。我身為正妻,根本沒必要和她一個小小地宮女過不去。當年我曾經跟多爾袞質疑過她的來歷,是因為原本歷史上地緣故,還有她長得有幾分像當年盛京城裡的烏瑪。多爾袞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明白其中玄機,既然他能放心地繼續留她在身邊,想必是已經派人調查過,確認她地背景和底細沒有任何問題才會如此的。我要是再糾結這些問題,只會讓多爾袞認為我心胸狹隘,不能容人者。所以,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在意了。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也不知道有多久了。多爾袞慵懶地翻了個身,手臂伸過來摟住我的腰身。將我朝懷裡攬了攬。同時,挪了挪位置,臉頰正好貼在我的胸前。似乎這個地方比較柔軟舒適,倚靠著這裡,他睡得更加愜意了。吳爾庫霓仍然靜靜地佇立在不遠處,沒有我們的吩咐,作為宮女是不能貿然退去的。我見她那雙白皙的手緊緊地攥在一起,很不自然。我現在看不到她地眼神,不過想來,也應該是惶恐而難堪不已的。我胸中無聲地歎了口氣。而後,朝她略略擺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繼續為難她,實在沒什麼意思;欺凌一個弱者,實在沒有什麼成就感。她很明顯地鬆了口氣。然後再次行禮。這才小心翼翼地,無聲無息地退去了。又過了一陣子。微風吹過,一片還未曾枯黃的樹——文學網——悠地說道。他低垂了眼簾,默默地不知道在想什麼,或者是無話可說。陽光從西邊斜照下來,映在他的面龐上,睫毛在眼底遮出了淡淡地陰影,我更無法看清他現在地眼神和心態了。他不說話,並不耽誤我說話。我語氣平和地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碰了她了?既然如此,也用不著這樣藏著掖著的,搞得那麼累。她也跟你好些年了,你總歸也要給她個名分,不論貴賤高低,也不能讓她和一般宮女一樣。」許久,他才抬眼看我,緩緩道:「我怕你看到了生氣。」我寬容地笑道:「我有什麼好生氣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些年來對她們態度如何。既然被你碰過了,不管有名分的,還是沒名分的,也都算你的女人了,總不能太虧待了,免得她們怨恨。」「這天底下怨恨我的人多了去,要一個一個都照顧到,我不要累死了?」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而後說道:「這給不給名分,也要看身份的,她不夠格,差得遠呢。再說了,咱們在灤平和好之後,這七年來,我一次都沒再沾過她,已經和其他宮女一樣了。而這樣經歷的女人,宮裡也不單她一個,她也沒有什麼好怨恨的。」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一個帝王的自私冷酷,在他身上也有所體現。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是梟雄人物們從不例外的信條。他的神態有些蕭索,不過說話的語氣還是自然而無所偽飾的,「你也知道,我風流了半輩子,沾惹過的女人多了去。這些沒有名分的女人們,身份低賤,只不過是我一時歡愉所用的玩物罷了,我既不會給她們什麼寵愛,更不會讓她們給我留下子嗣。若給了她們名分,將來她們就只有老死宮中的命了。你願意看到她們這樣?幾十年後,就是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我嗤笑道:「既不給名分,又不想她們老死宮中,更不能放了她們,難道……」我硬生生地將「殉葬」兩個字嚥了下去。明朝前期,還有後金時期都有妃嬪殉葬的例子。沒有生育子女,出身低微的女人往往是受害者。直到現在,這個規矩也沒有廢除。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會這樣安排,畢竟有當年他母親的例子,給他心理上的傷害實在太大。推己及人,他也不會這般冷酷的。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