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節古怪的撞邪
於多爾袞的突然到來,東青剛剛開了話頭,就立即咽也顧不得追問了。很快,門口的太監打起簾子,多爾袞背了手走進來。雖然步履上不見沉重也不見急促,臉上也蒙了紗布而看不出表情,不過他那種壓抑著的焦躁情緒,我還是能隱隱感覺到的。
「兒子給阿瑪請安。」東青見他父親來了,馬上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家禮,一舉一動都十分小心謹慎,顯然也是怕多爾袞此時心情不好,他哪裡做得不對而撞到槍口子上當了出氣筒。
奇怪的是,多爾袞往常見東青請安之後,肯定會擺手示意他免禮平身的,可這一次,他壓根兒就沒有看東青一眼,好像完全把他當作了空氣一般,從他身側走過,毫不理睬。
東青並沒有抬眼看我,也不敢沒有允許就起身,只好訕訕地,繼續跪在原地。這氣氛,的確有些古怪。我有些猶豫,看東青繼續這樣,我當然過意不去;可我要提醒多爾袞,或者自作主張叫他起來,就有點越代庖的意思,多爾袞必然不悅,於是只好暫時將這邊擱置一下了。
「東海怎麼樣了?有沒有好些?」眼下多爾袞最關心的自然是東海的病情,望向我的眼睛裡,也有些焦慮擔憂之色。看來他昨晚興許一夜未眠,眼眶下面隱隱發黑,能看出是在強打精神。
我將我所見所聞地狀況跟他簡單地敘述了一遍。他點點頭,然後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俯身仔細地打量著熟睡中的東海。此時的他,眉頭微微地皺著,眼睛裡盈滿了憂色,就像冷冷清清的月影,讓人看了很不是個滋味。
許久,他方才輕輕地歎了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東海的小手放回被子裡。仔細地掖好被角,不放心地看了又看,「看今天這模樣,定然是天花無疑了。只是不知道明後天痘會出成什麼樣子,太醫們有沒有什麼方子可以讓痘出透一些的呢?現在用的藥可是這方面的?」
「我已經吩咐他們這樣用藥了,想來不至於有什麼差錯耽擱的。」現在情況未明,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昨晚我的表現太過失態,著實影響到了他地情緒,所以我今天略略鎮定了些,希望他也能稍稍寬心。
「東海的燒雖然沒有昨晚那麼厲害了。不過身上還是有些燙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降下來。我聽說接連幾天高燒不退的話,就算病好了。也會落下遺患,傷到腦子或者肺腑之類的。這都燒了四天了,連大人都受不了,更何況他還是個孩子……唉,真是讓人犯愁哪!」
說話間,外面有宮女端了盆子進來,裡面有冰水和巾帕。多爾袞不等她上前來伺候。就起身來撈起巾帕擰了擰,重新坐回床沿,開始忙活了。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小心翼翼的,極其柔和的,先是將東海的額頭和面孔仔細地擦拭一番,又換了一塊,給他擦身子。這種慈父護犢之情,是真真切切的,沒有一點虛偽造作。
我在旁邊靜靜地瞧著。說實話,他在某些時候。還真是個懂得體貼人。照顧人地好男人。作為帝王之家的男人,他不但具備著應有的強悍和堅韌地特質。還有著其他人所不具備的柔情和耐心。可是,這點難能可貴的柔情和耐心,只有在他面對我和東海的時候才會出現,至於東青……
我突然想到這裡,於是側臉朝不遠處的東青望去。只見他依舊低著頭,一絲不芶地跪著,看不出他現在是什麼表情。然而,我卻意外地看到他的指尖卻緊緊的摳在地磚縫隙裡,手背上筋脈凸起,顯然僵硬得很。我知道這孩子地心思很是敏感,多爾袞對他和東海的厚此薄彼表現得如此明顯,如此毫不掩飾,多半會令他心生不平,也就難怪如此了。
我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就收回去了,這個時候我說什麼都不合適,也只好暫時裝作沒有注意。我轉過頭來,繼續看著東海。
大概是太涼了,刺激很強烈,東海即使在昏睡中也依然感覺到了。他費勁兒地動了動身子,含含糊糊地呻吟起來,聽聲音,顯然很痛苦。我急忙上前,俯身瞧了瞧他,見他的睫毛微微地抖動著,似乎要醒來了,頓時一喜,於是連聲呼喚道:「東海,東海,你醒了嗎?醒了就答應一聲,要麼就睜開眼睛看看,額娘和你阿瑪,你哥哥都在這兒呢。」
東海很吃力地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我,眼神有些空洞和渙散,有點像發燒燒糊塗了,神志不清似的。
我以為他是剛剛醒來,還沒有回過神來,所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怎麼樣,能看清楚吧,額娘就在你跟前呢。你要看清楚了,就點點頭;看不清,就搖搖頭。」
他只是繼續愣愣地與我對視,半晌也不做任何表示。
我好不容易才燃起的希望之火,很快被這盆冷水給淋到熄滅,一顆心再次沉到谷底——聽說持續高燒會燒壞腦子,病好之後也容易變成癡呆,眼下這情況,不會是……
我的呼吸粗重起來,緊張得連雙手都開始顫抖了。多爾袞似乎覺察到了我情緒上的異狀,悄悄地伸過手來,攬住我的腰,輕輕地拍撫兩下,低聲道:「不必擔心,他這是剛剛醒來,大概是沒力氣說話,待會兒就好了……」
誰知道他剛剛說到這裡,東海的身子就突然戰慄一下,眼神陡然變得狂亂起來,極其驚恐地盯著我地身後,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嚨裡面先是格格兩聲,而後用嘶啞到幾乎聽不出原本音色地嗓音喊道:「不,不,你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與其同時,他努力地朝被窩裡面縮著,好像在驚恐萬狀地躲避著什麼。
我吃了一驚,第一反應就是回頭望去,可是背後不過是床幃,並沒有什麼異樣地東西存在。莫非這孩子中了什麼邪氣,才會如此精神失常的?想到這裡,我也顧不得什麼傳染不傳染地,一把抱住了東海,「東海。東海,你這是怎麼了?什麼嚇到你了?阿瑪和額娘都在這裡,你別怕,別怕。」
可我不抱他還好,這麼一抱,他的反應就更加激烈了。他極力地掙扎著,伸出小手來
的背後,乾裂的嘴唇不停地哆嗦著,「鬼,鬼啊。在看著我,他在看著我……快把他趕走。不要讓他靠近我,他要抓我走,抓我走呀……」
多爾袞雖然不信,卻也忍不住回頭瞧了瞧。說實話,看東海這般激動,我都覺得背後似乎陰風陣陣,好像真有什麼幽靈一樣的髒東西躲在後面一樣。可我再次察看。也沒有看到任何奇怪的景物。我本就不信鬼神,更別說現在還是光天化日了。
「莫非是撞了邪氣?這宮殿被明朝用了快三百年,興許死過人……」多爾袞自言自語道,不過,他多半也不信那些鬼魂索命之類的無稽之談。「就算真有什麼鬼魂,也奈何我們不得。要真的來了,我就請薩滿來跳神,滅它個魂飛魄散。」
可東海地恐懼不但沒有半分減輕,反而更加嚴重了。他拚命地揮舞著雙手。好像在極力地抵抗著虛空中試圖抓他走的「鬼魂」,呼喊的聲音也更加淒慘了。「滾。滾,滾回你的陰曹地府去。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啊啊啊……」
我慌了陣腳,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得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腕,連聲呼喚道:「你醒醒神兒,什麼鬼怪都沒有,你別自己嚇唬自己了!」
他喊到這裡,突然沒音了。我剛剛以為他回過神來了,卻發現了更加恐怖的狀況——只見他牙齒格格地咬著,兩眼竟然朝上翻去,四肢也開始劇烈地躊躇,渾身顫抖著,甚是駭人。
「糟了,這是驚風!」多爾袞發現不對勁兒了,一把推開我,俯身將東海緊緊地按住,以防他掙扎時用力過猛而抽筋。那邊跪著的東青此時再也鎮定不下來了,不等我吩咐,就朝外面大聲喊道:「太醫,快傳太醫,二阿哥發急症了!」
在院子裡的配殿有值班地太醫,聞聲之後迅速趕來,立即施救。大概是我和多爾袞都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不知道要往他嘴巴裡面塞毛巾,等太醫趕來的時候,他已經咬破了舌頭,大量地鮮血汨汨而出,沾了我一手。我快嚇壞了,連聲道:「快救他,快救他呀!」
太醫並不慌亂,手疾——文學網——,先抓起旁邊的巾帕塞進東海的牙關,然後撈起他的左手握住手腕,緊緊地捏住拇指,用銀針在指甲縫附近的穴位上迅速地刺了一下,擠壓出血珠來。接著,又是食指,中指,無名指……依次下來,十個手指尖都刺了一遍,各自放了點血。
這效果還真是快,東海很快就不再抽搐了,沒多久,身體地停止了顫抖,不動了。我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多爾袞也已經是滿頭大汗了。
我勉強定了定心神,拿開巾帕檢查檢查他的舌頭,還好,雖咬破了卻也不是很嚴重,要不了幾天就可以癒合。太醫這才騰出手來,從藥箱裡面找出止血粉,挑出一點點,小心地撒在傷口上。最後,又給再次陷入昏迷的東海把脈。
我們緊張地瞧著,只見東海臉色依舊潮紅,可嘴唇卻漸漸發白,摸一摸手腳,也冰冷冰冷地,似乎是虛脫了。這對於已經在提心吊膽的我們來說,實在是雪上加霜的打擊。
等太醫診脈之後,我急忙問道:「二阿哥這是怎麼了,要緊不要緊,怎麼會突然這樣?」
「回娘娘的話,適才二阿哥是痰熱生風,持續高燒不退,所以發了驚厥。幸虧救治及時,所以不會有什麼大礙。只要以鎮驚化痰、安神定志的方法醫治,即可好轉。」
我這才稍稍放了心,揮揮手,讓他趕緊去開方抓藥,免得耽擱了病情。
寂靜了片刻,多爾袞忽然火了,「這些太醫都瞎忙活什麼,連個燒都退不下來,都四天了,再這樣下去,恐怕出痘沒事,反倒是……」他還沒有到口不擇言的地步,馬上意識到這個時候有些話犯忌諱不能說,於是硬生生地中止了,只攥了拳頭,重重地砸在床沿上,「唉!」
我的心情比他還要惡劣,卻也只得說些自欺欺人的勸解之言,勸他暫時寬心,別往不好的地方想。他一腔火氣沒有地方發,也漸漸地平息下來。我們兩人相顧無言,無可奈何,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湯藥煎好,他扶起東海,我捏開東海地嘴巴,一勺一勺地,好不容易將碗裡的藥汁悉數餵了下去,又替他擦拭乾淨,多爾看看差不多了,就將他放平了躺著,蓋好被子。
我們巴巴地守了好一陣子,見他地臉色沒有先前那麼紅了,再摸摸額頭,溫度降下來一些。試試聽呼吸聲,也沒有先前那樣微弱了,我們暫時可以輕鬆一下了。
我看得出多爾袞很累,是在強撐著精神,於是勸道:「昨晚沒有睡覺?趁著現在東海沒事了,就先回去歇息歇息吧,還有很多政務要等著皇上處置,可不能在這裡耗費太多精神。」
他大概想想也是,也禁不住地打了個哈欠,「也倒是,你別說,還真有點乏了。先前多鐸下朝地時候還非要跟我一道過來,一心惦記著他侄兒的病情,我看他臉色不怎麼好,怕他累倒了,說什麼也不讓他跟來。他不聽,我就叫了幾個侍衛愣是將他『押』走了。現在,也應該睡了吧。你先在這兒照看一下,我去打個瞌睡。」說著,起身朝門口走去。
我地視線撞見了東青,這才想起他還跪著呢,之前近一個時辰的功夫,我們竟將他遺忘了。於是,我也顧不得多爾袞什麼態度了,就急忙沖東青招手,示意他起來。
東青並沒有注意到我這邊,只是給多爾袞叩了個頭,規規矩矩地說道:「恭送父皇起駕。」
多爾袞的腳步在臨出門前停頓下來。他回頭看了看東青,那眼神冷冷的,就像毫無善意地盯著陌生人。
我覺得很不對勁兒,這態度顯然有問題。我站起身來,提醒道:「皇上……」
「起來吧。」他的聲音很是冷漠。說罷,也不再理會東青,就徑直出門去了。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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