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節吃白食
鐸固然是羞愧得無地自容,我更是面紅耳赤,臉上一暗暗地罵著自己不中用,怎麼不在當時狠力推開他呢?叔嫂之間尤其要避諱瓜田李下之嫌,可是自己呢?先是抱著他慟哭,後來又老老實實地被他親吻,說難聽點,就是姦夫淫婦,有悖倫常。若是方纔那一幕被多爾看到了,指不定要氣成什麼樣,想到這裡,我真是愧疚欲死。
兩人正相對尷尬著,遠遠地傳來了一陣嚶嚶地啼哭聲。我們猛地一驚,不約而同地尋著哭聲的方向望去,終於發現,在山坡上一株傾斜著的楊樹幹上,居然掛著一個襁褓,定睛一看,沒錯,正是昨天晚上我撿回來的那個女嬰——我先前替她換下尿布之後,用根布條將襁褓包紮得很是嚴實,而現在,被牢牢裹緊的嬰兒正懸在樹幹上啼哭著,彷彿在責怪著我們為什麼清醒過來這麼久也沒有發現她,將她救下來。
我們幾乎同時張大了嘴巴,「那,那不是昨晚被你情急之下扔掉的孩子嗎?她,她居然還活著,這命也太大了吧?」我連話語都不能連貫了,愕然過後就是極大的欣喜,「什麼叫做吉人天祐,現在總算明白了,這孩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還不趕快去救她下來!」
多鐸也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嘀咕著:「老天爺,見過命大的,也沒見過命這麼大的。當然有後福了,興許以後你能給她找個好人家呢。有得享福了。」
雖然他昨晚摔得不輕,不過眼下仍然是手腳靈便,很快,他就抱著嬰兒從樹上滑下來了。我趕忙伸手接過來看看,小傢伙正哭得滿臉漲紅,晶瑩的眼淚一大滴一大滴地湧了出來,小嘴最大限度地張著,顯然已經餓得不輕。從昨晚到現在已經沒有喝過一口奶水了。
看著小孩子餓得哇哇大哭。我地肚子裡也不爭氣地咕嚕嚕一陣轟鳴。眼下災難全消,平安篤定,這才想起來昨夜我已經把胃裡的食物嘔吐乾淨,一直到現在也沒有沾過一粒米,已經餓得兩眼昏花了。
「咱們還是趕快走出這片山林吧,說不定還能碰到戶人家弄點吃的,現在大人小孩都快餓暈了。可怎麼得了?」我抱著孩子站立起來。
多鐸也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咱們現在身無分文,手無寸鐵;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又蓬頭垢面的,可真是人倒霉時喝口涼水都塞牙,走吧!」
「呵呵,也未必盡然。」我跟在後面苦笑道:「說不定是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呢!」
我們一直在山林間走了一個多時辰。累得兩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轉過一座大山,在即將體力透支之時,我們終於遙遙地望見了一條小路向開闊地。居然還有三間雖然簡陋但也還算敞亮的房子,門口的布幡迎風飄蕩,寫了一個大大的「酒」字。
我頓時興奮得兩眼放光,腳下頓時輕快了不少:「太好啦,果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回總算有個可以填飽肚子地地方啦!」
然而緊接著又作難道:「差點忘了,咱們現在身上一文不名,甚至連個可以抵押地配飾都沒有,再加上這衣衫破爛地,恐怕連吃個霸王餐的本錢都沒有,難不成咱們要前去討飯吃?」
多鐸輕鬆一笑:「還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哪!不過你放心,大活人怎麼還能讓尿給憋死?咱們這就過去,我總歸想辦法叫你吃頓白食。」
看到他自信滿滿的模樣,我雖然半信半疑,然而畢竟眼下又累又餓,實在撐不下去了,也只好厚起臉皮來,抱著已經哭累了入睡的孩子,低著頭跟在他後面,朝小店的方向去了。
來到這座被樹棵高大的垂柳樹綠蔭掩映的小店門口,多鐸並沒有急著進去,而是探頭透過窗子朝裡面看了看。只見裡面很是簡陋,只有三張破舊地桌子,卻也乾淨素雅,有一張圓桌前圍坐了四個正在飲酒的年輕人,其中有兩個仍然穿著明朝服飾,頭頂束髮的,看起來文氣儒雅,應該是讀書人。
我和多鐸不禁對視一眼:要知道在遼東不論滿漢都一律剃髮的,而這兩個人卻並沒有剃髮,顯然是從關內來的。自從五月底時多爾袞下令停止關內百姓剃髮之後,京畿一代一直風平浪靜,除了某些慣於獻媚的大臣們主動剃髮外,還沒有哪些普通百姓也剃了發的。
這幾個人似乎酒興挺高,文人在喝酒喝得暢快時,自然喜歡吟詩作對之類的附庸風雅。果不其然,一個典型地遼東漢人裝束地書生用筷子敲打著碗沿,優哉游哉地吟道:「邀綠水繞琴,邀清風盈窗,邀紅袖添香,邀君更盡一杯酒。」
話音剛落,其餘三人一齊撫掌叫好,一人評價道:「王兄這個上聯出得好啊,正是合了眼下的景色,『客舍青青柳色新』,如今我等即將離別,用王維的那首[陽關三疊]來做對,是再貼切不過地了。」
又一人接著道:「好是好,不過仔細咀嚼起來似乎還缺了一點意味,在下愚見,何不如將『邀』字改成『勸』字,『勸綠水繞琴,勸清風盈窗,勸紅袖添香,勸君更盡一杯酒』方為最佳!」
起先那個書生一臉謙遜地連連點頭,「老弟這個改動得確實好,與唐時賈島『推敲』月下之門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過獎了,只不過這下聯卻不容易得出,在下冥思苦想一番,也仍舊一無所獲啊!」
「是啊是啊,這個下聯可的確要好好地琢磨推敲一番哪!」其餘三人都陷入了苦苦醞釀之中,似乎缺乏靈感,怎麼也對不出來。
多鐸的嘴角浮出一抹輕蔑地微笑,我小聲問道:「你笑什麼。難不成你能對出來?」
他同樣低聲地回答道:「這些個腐儒,連諸葛所形容的小人之儒都不及,楊雄雖然是青春作賦,皓首窮經,但好歹也頗有詩賦才華,比這些讀書讀呆了的腐儒不知道要強了多少,連這麼簡單的對子都對不出來。」
我看看他那副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模樣。著實笑個不輕:要知道多爾自幼勤奮苦讀。對於歷朝典故。王朝興衰可謂是瞭如指掌,卻也沒見他會吟詩作對;而多鐸雖然在文學網,估計他在這方面的水平,一定連普通小吏都不及。我嘴上不說什麼,其實正幸災樂禍地等著他出洋相。
「呵呵。你不要對我這麼沒信心嘛,我這就去吟給他們聽聽。」接著,多鐸就像模像樣地反剪著雙手,踱到了店門口,悠然地吟道:「與
坐,與明月共觴,與蒼松齊醉,與爾同銷萬古愁。」
正準備等著看笑話的我頓時被鎮住了。雖然這幅對子難度並不大。然而多鐸這樣可以說是粗陋不文的傢伙也能輕鬆對出,也著實大大地出乎我地意料,我愕然得連下巴都差點沒當場掉下來。
裡面地幾個人也均是一愣。紛紛轉頭來看,而看到我和多鐸這麼一身襤褸地衣裝和落魄不堪的模樣時,就更加驚訝了。
一個似乎是店掌櫃模樣的人匆匆地趕出來,只稍稍打量,就知道我們是窮鬼,賺不到一文銅錢,於是臉往下一拉,鄙夷和厭惡溢於言表。他不耐煩地試圖將我們趕走,「走走走,別在這門口杵著,要討飯去別處討去!」
倒是先前那個出對子的書生沖這邊擺了擺手:「掌櫃的,請他們進來用飯吧,全部都記在我的帳上好了。」
接著站起身來,衝我們拱了拱手,「這位兄台,請攜令夫人入內,略用一杯薄酒吧!」
我先是愕然,不過再一想,也難怪他們把我們當成夫妻,眼下我們這副落魄寒酸的模樣,再加上懷裡地孩子,的確很像。
多鐸又意外地佔了我名分上的便宜,馬上得意洋洋地衝我瞥了一眼,然後大大咧咧地進去了。這傢伙果然能夠經常能夠抖出一些令人意外的包袱來,這不,我們可以輕輕鬆鬆地吃白食了。為了裝得像一些,準備給這書生行個漢人的禮節,無奈手裡抱著孩子,所以也只得略一矮身,淺淺地鞠了一躬,算是道了謝。
進去之後,我獨自撿了一張小桌子坐了下來,叫了點飯食,先是狼吞虎嚥地吃完,然後再用湯匙舀著米湯,一點一點地餵著小孩子。她將紅紅的小嘴張得大大的,津津有味地用吸允的方式喝著米湯,雖然這味道要比奶水差了些,然而她畢竟餓極了,所以也喝得很是認真,還不斷地發出「吧嗒吧嗒」地咂嘴聲,逗得我禁不住會心一笑。
「我等觀兄台氣宇軒昂,相貌不凡,又深諳文墨,按理應該是出仕之人,如何落得這般田地?」一書生不解地問道。
面對著幾個書生同情地目光,多鐸笑呵呵地將我們的經歷講述了一番,當然略過了我們被掠一節,只說我們是附近的百姓,昨晚遭遇山洪,好不容易逃出來,家園田舍已經被徹底沖毀了,這就要帶我去盛京投奔親戚,由於逃亡時過於倉促,所以身無分文,以至於如此落魄。
在多鐸繪聲繪色地描述下,幾人紛紛聽得驚愕不已,個個嘴巴都張得老大,最後一個還歎道:「兄台如今家業全毀,顛沛流離,尚能如此樂觀豁達,著實令人欽佩不已啊!」
多鐸苦笑道:「不樂觀又能如何?這天下之大,悲慘淒苦之人多了去,如果人人都怨天尤人,不思進取以求生路,那麼早就餓琈滿地,千里無雞鳴了。我還好身強體壯,妻子也能織善繡,謀條溫飽之路也不成問題,又何必那般悲觀?」
說到妻子二字時,還不忘朝我這邊看看,我本來想狠狠地瞪他一眼,不料其餘幾人一齊轉臉過來,細細地打量著我,讚歎著,「令夫人雖布裙荊釵,卻絲毫不掩天姿國色,兄台能夠與這般女子結為連理,實在是羨煞旁人哪!」
這些人說話文縐縐地,和他們交流起來實在是彆扭而且傷腦筋,我裝作羞澀難當的模樣低下頭來,默然不語,這樣看起來更像個溫良賢惠的婦人,順便掩飾著自己無話可說的尷尬。
多鐸大手一擺,動作倒也挺瀟灑,「呃,小戶人家的糟糠之妻,能有什麼天姿國色?各位仁兄實在過譽了。有道是娶妻取賢不取貌,只要能縫衣做飯生孩子就行了,也沒什麼好挑剔的。」
聽他的口吻,顯然把我當成了他明媒正娶的老婆,儼然以丈夫的身份而自居。瞧他那副得意樣,我在心裡罵了他快一百遍,卻也不方便當眾戳穿,讓他下不來台,只氣得鼓鼓的,卻偏生一點辦法也沒有。
雖然這裡是山村小店,沒有什麼像樣的酒菜,然而幾個人頗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意,喝得暢快,聊得投機,不一會兒功夫,酒菜就下去了不少。
聽他們聊天的內容,原來是其中兩個仍然是明朝服飾的書生前來遼東探親訪友,眼下要返回關內,趕去燕京參加九月份開始的科舉會試,也就是所謂的「秋闈」,如果要想在朝廷做文官,博得一個進士及第的出身是最起碼的。
一位遼東書生摸了摸自己剔得錚亮發青的前額,感慨一聲:「只恐怕兩位仁兄若是考中了留在京師為官,日後難免不像我們這些遼東人一樣學著滿人的模樣剃髮易服啊!」
「不至於不至於,新朝不是下旨了,說是『剃武不剃文,剃官不剃民』,眼下『軍事方殷,衣冠禮樂未遑制定。近簡各官,姑依明式』嗎?怎麼可能出爾反爾呢?」一人不以為然。
遼東書生搖了搖頭:「我看啊,難說,以剃髮與否區別是否歸順清廷是他們滿人多年以來的慣例,如何能在關內例外?況且朝廷的話也沒有說死,保證一定不剃髮,將來也不剃髮,等江南西北一下,中原一統,說不定到時候就來個舉國剃髮,也未可知。」
「要說易服倒也問題不大,畢竟趙武靈王也實行過『胡服騎射』,也未嘗一無是處,然而這頭髮卻絕不能剃。古人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所以胡俗決不能依。你想,這頭了一半,梳一條辮子,像豬尾巴一樣,死了以後,怎麼能見祖宗於地下?」
我本來著低頭默默地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然而聽到「豬尾巴」三個字時,猛一個激靈,抬頭看看多鐸究竟是何反應。這種話落在他們滿洲貴族的耳朵裡,絕對是「大逆不道」,可以令他們立時火冒三丈的。多鐸正好背對著我,我無法看到他此時的神色,然而他卻並沒有任何言語,只是繼續吃喝,似乎什麼也沒有聽見,我總算鬆了口氣。
另外書生歎息一聲說:「我看,你老兄也不要死心眼兒,大家都,我們也剃,我等寒窗苦讀十餘載,怎能為了保住額頭上的這麼一點頭髮而葬送了大好前程,放棄光耀門楣的機會呢?要麼不做官,要麼就頭。這世道混濁,有幾個人能獨善其身?亂世人不如太平犬,也只有隨波逐流,為五斗米而折腰啦!」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
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