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金屋藏嬌在獄卒的引領下,喬裝打扮後的我由阿娣陪同著,步履匆匆地穿過一道幽暗而潮濕的長廊,經過數道大門,終於在刑部大牢的一個角落裡停住了腳步。這裡是一處單獨的牢房,自從濟爾哈朗率軍出征後,在多爾袞的暗中授意下,被人舉發後下獄的譚泰被轉移到了這裡。獄卒趕忙上前掏出鑰匙,將牢房門上的鐵鎖打開,然後悄然退去。隨著牢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本來正蜷縮在稻草堆上假寐的譚泰懶洋洋地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怎麼?又要提審啊?我都說過……」話剛到半截,他突然藉著一點點有限的光線,發現了異常之處,他猛地翻身坐起,警惕而緊張地問道:「你是誰?」我無聲地一笑,伸出手來,緩緩地取下了斗笠,低聲道:「大人近來無恙否?」譚泰頓時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再次將我從頭到腳看了個仔細,終於在昏暗的牢房中將我認了出來,在確認的一瞬間,他幾乎激動得聲音顫抖,慌亂地雙膝跪地,連連叩頭,簡直像久旱逢甘霖一般激動:「啊……奴才給大福晉請安……想不到啊想不到啊……」他一連重複了幾次,簡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好了,看來牢獄生涯實在把人折騰得夠嗆,一般人如果幾天以上沒有同別人講話就會逐漸發覺自己的語言能力開始下降;而譚泰已經被羈押在這裡將近三個月了,即便平時伶牙俐齒,此時也頗顯遲鈍了。我俯下身來,伸手將譚泰扶起,想起皇太極死後在崇政殿裡設立靈堂供臣子親眷祭拜時,我還曾經見過這位鑲黃旗的固山額真一面,當時這位剛過不惑之年的滿洲將領雖然是一身縞素,但是儀表端正,下頜的鬍鬚修得很是整齊,細長的眼睛中閃爍著威嚴而精明的光芒。可是眼下呢,簡直就像換了個人:前額的頭髮長出了寸許長,滿臉亂糟糟的絡腮鬍,渾身上下骯髒不堪,散發著一股和牢房一樣的氣味,以前的那股子精神氣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倒頗似一個受了委屈冤枉的孩子,可憐巴巴地等來了救星一般。「唉,」我輕輕地歎了口氣,儘管心中暗暗好笑,然而卻是一臉憐憫之情,「譚都統受苦啦!這裡的待遇可實在太對不住大人了,我看回頭要跟鄭親王說一說,請他給大人換一間乾淨點的牢房,畢竟這刑部是他的地頭,我家王爺也不便插手啊!」「睿親王能夠記起奴才,實在是奴才天大的福分啊!怎敢另有過分奢求?連福晉也親自來此污穢之地探望,實在是折殺奴才啦……」譚泰幾乎是感激涕零,涕淚泗流。也不怪,像他這樣平日裡飛鷹走馬,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滿洲大臣們,突然間一下子毫無防備地從平步青雲的路上一個跟頭栽到了旁邊的陰溝裡,不但要忍受污泥腐臭,而且還過著像牲畜一樣的囚徒生活,別說三個月,就算是三天也足夠抓狂的了,可以想像譚泰這些日子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了。「哪裡哪裡,睿親王可以一直沒有把你譚都統忘在腦後啊!他時常提起來,說您可是受了冤枉啦,怪只怪你們這些將領之間平日裡偶爾意見不和,鬧出些小矛盾,以至於互相高發揭露,他既然已經把圖爾格和遏必隆幾個一道下獄了,如果單獨包庇於你,在鄭親王那邊恐怕也交代不過去啊!畢竟這朝廷也不是王爺一個人說得算的,只好暫且委屈大人一下了。」接著我伸出手來,旁邊的阿娣趕忙將食盒送上,然後悄然地退了出去。我將食盒放於旁邊一張破爛的矮桌上,把裡面的珍饈佳餚,鹿肉雉肉,還有整壺美酒一一取出,擺放在桌面上,一面悠悠地說道:「前幾天鄭親王被睿親王派出去打仗去了,今天上午剛剛傳報,說是戰事已經結束,估計再有個兩三天就要班師回朝了。只不過聽我家王爺說,鄭親王到時候一定會上請罪折子的,只不過我是個婦道人家,所以具體這些事情也不便多問……王爺今日又想起大人來了,說您在這裡關了這麼些時日,定然吃了不少苦頭,所以特別令我帶些酒菜來探望探望大人……」譚泰是個聰明人,當然明白了我的弦外之音,他略一沉思,然後馬上重新跪下,先是連連感激道謝,然後鄭重道:「王爺如此抬愛奴才,奴才著實惶恐之至,唯恐辜負了王爺的信任啊!請福晉替奴才給王爺代話,倘若王爺肯解救奴才於牢獄,奴才日後定然甘效犬馬之勞,視王爺為主子,任王爺驅使,不敢有絲毫違背不忠之念!」我點了點頭,讚賞道:「譚都統的確是識大統,明大略之人,看來睿親王看人的確沒有看錯。大人既然願意為我家王爺效力,那麼王爺自然會敞開大門迎接的;大人不但能征善戰,而且在政事上也不必其他人遜色,如果大人能夠隨時為王爺出些謀劃,補充些疏漏之處的話,日後肯定是仕途開闊,前途無量啊!」譚泰頭的頭腦很是靈活,只轉了幾下,就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他連忙應承道:「王爺有何需用到奴才之處,盡請吩咐便是!」「那好,我問你,皇上即將登基之時,多羅饒余郡王正率領大軍從關外趕回,這期間你們兩黃旗中有沒有人和他接觸過?又或者說,同饒余郡王的長子岳樂見過面?」我聲音低沉地問道,這是我非常感興趣的問題。譚泰似乎是在仔細地回憶當中,過了片刻,他終於搖了搖頭:「那倒沒有,不過奴才不能肯定其他的那些個大臣們有沒有同岳樂在那段時間往來過,也許有,但是奴才和他們幾個之前已經吵翻臉了,他們做一些重要或者秘密的事情一般都會刻意瞞著奴才的,所以不得而知。」我略感失望,不過也不是完全出乎意料,畢竟這樣可以掉幾次腦袋的謀逆大罪,非至親至近之人是絕然不會透露的,索尼等人並非是沒有腦子的笨蛋,當然不會把這麼大的秘密對平時就貌合神離的譚泰講的,就正如何洛會身為他們的上司,也毫不知情一樣。「哦?『他們幾個』,你指得是哪幾位大臣?」「回福晉的話,是索尼,圖賴,鰲拜,還有眼下關在牢裡的遏必隆和圖爾格。他們本來就是親戚關係,或者有過聯姻,所以早已經暗地裡結黨營私,一條心地要與睿親王作對。」譚泰非常肯定地回答道。這也沒有令我意外,因為他的答案和我當年在史書上看到的一模一樣,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我接著問道:「還有什麼,你接著說就是。」「是,上次那封王爺寫給朝鮮世子求藥的書信,正是他們幾個從國史院通事鄭命壽手裡拿到的,至於那些謠言和風聲也是他們故意散播出去,用以達到蠱惑人心,質疑睿親王輔政能力的目的。」我心中然道:果然如此。「這個鄭命壽,是王爺要保之人,並且此事畢竟關係到朝鮮,王爺正在盡力籠絡朝鮮,改善關係,這個時候還是盡量不要讓大清的政爭牽涉出朝鮮來,你到時候只需要避實就虛,把這一點忽略掉就是了。」「奴才明白。」「對了,還要件事要勞煩大人一下,此事非同尋常,希望大人能夠辦得令王爺滿意。」「請福晉吩咐,奴才定然遵從不誤。」……從刑部衙門返回王府要經過一段繁華的街道,今天陽光明媚,溫暖的夏風從外面吹拂進來,將車窗簾陣陣掀起,我正漫不經心地向外面張望時,忽然間被一個即將掠過去的幽靜小巷引起了興趣,這小巷怎麼似曾相識呢?再一想,哦,對了,上次我被多鐸的幾個手下誤認為是範文程的夫人,曾經被劫持到這裡,這個多鐸一向「眠花睡柳」,「金屋藏嬌」的別院。我突然發現一輛遮蓋嚴實的馬車行駛入那個小巷,在我乘坐的馬車經過巷口的一瞬間,卻見那輛車子正好停在了多鐸那個別院的大門口。我頓時一愣,這多鐸眼下還在寧遠前線,就算是現在班師回朝,也要走上三四天的路程,更何況那邊還有先處理完善後事宜才能動身,那麼這個時候究竟有誰會來這裡呢?莫非是他這些日子又新在這裡養了一個絕色女子,因為是漢人所以不敢帶入府去?納悶間,我吩咐車伕將馬車停下,以便於我看個仔細。沒想到接下來的一幕令我大吃一驚,同時又慍怒不已:只見從馬車裡下來幾個壯漢,將一個身材柔弱,蒙著頭臉的女子拖下馬車,直接往腰裡一夾,就迅速隱沒在門內,接著大門就從裡面關閉住了。見此情景,我一不留神,將髒話脫口而出:「這個混蛋,竟然連自己不在盛京之時都照樣叫手下幫他搜掠女子,簡直太過分了!」接著探出頭來對外面的阿娣吩咐道:「你這就帶上幾個侍衛,進去看看,順便叫那幾個奴才把剛剛搶掠來的女子放了,如果裡面還有其他被強行掠入的女子,也叫他們一道給放了,就說是我的命令。」「是,奴婢這就去辦!」阿娣喏了一聲後,帶了幾個侍衛,逕直向那個院落走去。她進去了一會兒,就很快出來了,來到我跟前回稟道:「小姐,裡面只有那一個被掠來的漢人女子,聽那幾個漢子說,是豫親王剛剛從中後所之戰後得到的,命令他們將此女先行秘密送來這裡安頓。由於豫親王特別吩咐要看好這名女子,所以他們即便聽說是福晉吩咐,一時間也不敢擅作主張。」「豈有此理!還要反了天去?我下去看看。」剛一進院,幾個束手而立,等在那裡的壯漢們連忙給我打千兒問安,他們是多鐸侍衛,自然唯主子之命是從,所以紛紛惶恐地向我解釋著:「非是奴才等膽敢不奉福晉之命,實在是主子特別吩咐過要奴才們務必看守好那女子,若要是有個疏失,奴才等就小命難保啦……」我陰沉著臉,冷冷道:「偏你家主子能殺你們,我就殺不得你們嗎?都給我讓開!」幾名侍衛雖然一直叩頭,極不情願,但是護衛著我一道入院的正白旗侍衛們已經動手將他們阻攔住了,於是幾人只得眼巴巴地看著我登上正屋的台階,堂而皇之的入內而絲毫沒有辦法。走入正廳,就已經聽到廂房裡面傳出了陣陣壓抑了的抽泣聲,我聞聲加快了腳步,一掀簾子,果然看見剛才那位女子正蜷縮在炕角上,側身向裡臥著,肩頭一聳一聳的,正是哭得哀哀淒淒,聽到了腳步聲,頓時止住了抽噎聲。我放慢了腳步,走上前去,這時方才見到女子的身旁平躺著一把沾滿了塵土,並且斷了一根弦的琵琶。我頓時一愣,心下奇怪,為什麼多鐸的那幾個侍衛會在將人綁來的同時也沒忘記捎上這把琵琶,這倒是奇了,於是開口問道:「這琵琶是你的?」那女子聞言後含糊不清地「嗚嗚」了兩聲,接著身子動了動,努力想要坐起來,卻苦於手腳被縛而毫不辦法。我這才意識到了她的嘴巴應該被塞住了,怎麼可能回答我的問話呢?怎麼連這個都忘記了,唉,真是糊塗!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將女子身上所有的繩索解開,一面好笑地自言自語道:「這幫人也真夠笨的,綁一個弱女子還用得著這麼大動干戈嗎?」說話間,已經將女子頭上的布袋摘掉,同時扯掉了塞在口中的布團,她一張滿是淚痕的臉頓時在我的視線下一覽無餘。看清了她的相貌,我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先是驚艷,後是極大的詫異:因為這女子的相貌竟然和我至少有五六分的相似,而且是典型的江南水鄉那種柔媚嬌俏類型的女子,儘管眼睛被淚水浸得發紅,臉色很是憔悴,卻絲毫不能遮掩她的天姿國色。這是一種柔弱的,楚楚動人的美麗,讓我想起了傳說中吳溪畔浣紗的西施,那個美得可以讓溪水裡的魚兒都自慚形穢,都趕忙躲起來的故事。「你是誰?」我不知怎的,突然由旁邊那把琵琶和眼下這名女子的美貌,聯想到某位傾國傾城的「紅顏禍水」來了,鬼使神差?也不至於,起碼我知道此前吳襄一家確實在中後所安頓,當然也包括那位已經做了一兩年吳三桂小妾的陳圓圓。但問題是,我和多爾袞已經暗地裡吩咐多鐸故意留個空子給吳三桂一家老小逃走,而且上午時接到濟爾哈朗的奏折時,裡面也沒有提到任何擒獲他們的消息,可見多鐸確實已經照辦了。可問題是這名女子驚世駭俗的美艷以及她是多鐸剛剛從寧遠前線掠回的信息結合到一起,就令我不得不狐疑,她會不會是匆忙間落下的陳圓圓,而被不知情,卻又貪圖美色的多鐸給搶掠來了呢?女子膽怯地打量著我,目光中充滿了愕然和不解,但卻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身子在微微地顫抖。在她驚慌的眸子中,我看得出來,她一下子發現一個長得和她確實有那麼幾分相似的陌生女子出現在這裡,而且站在她面前緊盯著她看,也足夠驚訝的了。而且她顯然對於我的身份很是懷疑和琢磨不清,所以一時間沒有立即回答我的問話。我心中好笑:她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妓院的老鴇?確實,有些從前線或者關內掠回來的婦女會被一些下級軍士給賣到青樓;掠她來此的那個強盜的正房夫人?突然發現丈夫的「金屋藏嬌」所以才急匆匆趕來醋意大發的妒婦?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