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宴後驚變其實當皇太極喝下那碗被我加了料的虎丹羹的那一瞬,在放下心底石頭的同時,我甚至覺得脊背上似乎有一股陰涼之風在席捲,讓冰冷陰森的感覺擴散到了全身,儘管我表面上仍然不動聲色,但是內心卻突然極度虛弱: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親手送他人上路,並且還是黃泉之路,怎能不格外心虛膽戰?上面的皇太極依然毫無異樣地繼續和多爾袞談笑風生,似乎正在交流著他們十多年前的往事。人的心理的確很奇怪,當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之前,總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一幕幕,一件件,像電影屏幕一樣,重新播放著,然而皇太極卻根本不會預料到他即將踏上那條任何君主都極為恐懼的道路。在他慈和寬容的微笑中,正隱藏著極大的殺機,他也許此時正在為多爾袞即將面臨的命運而百味交雜著,也珍惜著這最後一次兄弟之間的所謂「推心置腹」,將來,這個最後一次,完全可以作為記憶中最值得拒絕回味的東西。我盯著手裡的烤鹿肉,用一把鋒利的小刀仔仔細細地切割著,然後眼前的視線卻漸漸朦朧起來,隱隱中,我和上面的皇太極似乎換了位置,讓我能夠清楚地看到他此時的內心,彷彿對他此時心中的語言一清二楚:「多爾袞,朕知道你一直對朕貌合神離,委以虛蛇;也知道你此時對我諂媚的笑容下,正掩蓋著許多仇恨。不過,既然你已經恨了朕那麼多年,朕也不會介意再令你痛恨朕一回。千秋功過,史書自有評論,歷來成者王侯敗者賊,只可惜,你注定將是一個失敗者。眼下你和豪格,一山不容二虎,如果說朕在位時,你可以盡量壓制著你的勃勃野心和強烈的權利**,但是只要朕一旦不在,那麼你會如何對待朕的兒子們?以豪格不知收斂的為人,朕相信你絕對他不會心慈手軟,他會死得很慘。可惜啊,朕一直很滿意你的才能,你的幹練,可是和朕的子孫性命比較起來,朕還是不得不讓你先行一步了。你知道嗎?不只是你在恨朕,朕也同樣在恨你:你不是覺得當年朕矯詔令你母妃殉葬,聯合幾個貝勒謀去了汗位是很卑鄙的行為嗎?那麼朕告訴你,朕從十七年前決定那麼做的一刻起,就從來沒有後悔過。你覺得你十四歲時沒有了額娘是件很悲慘的事情,那麼朕告訴你,朕要比你更加悲慘!如果不是當年烏拉部的布占泰把阿巴亥送來與父汗為妃,朕的額娘孟古又怎麼遭到父汗的嫌棄冷落?阿巴亥憑著妖媚手段,不但騙取了父汗的寵愛,還在短短兩年的時間內就升到了大妃的位置,當她在正房裡春風得意之時,可曾想過朕的額娘在簡陋的院落裡是如何忍受人清涼薄,淒風苦雨的?當她抑鬱成疾,終於一病不起,彌留之時,只有一個可憐的請求,就是請見她的兄長一面,結果父汗是怎麼回應的?他居然將朕戰死沙場的舅舅的屍身一斬兩段,單將一半還給了葉赫!當我額娘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之時,有誰在她身邊?只有朕!她唯一的兒子!當時朕才八歲,無兄無弟,而你呢?從一落地起就被父汗抱在懷裡親了又親,不到八歲就恩封貝勒!朕八歲的時候,只能淒惶地看著額娘的棺槨被父汗下令草草地在院子裡掩埋,而你額娘,卻正在父汗的懷裡享樂!當朕看著最後一捧泥土撒在朕額娘的墳頭之時,就暗暗下定了決心:一定要阿巴亥付出最慘重的代價,否則朕就不是孟古的兒子!你和多鐸,阿濟格子憑母貴,還未成年父汗就慷慨地給了你們將近三個旗,而且還是最為富庶精銳的牛錄,你們憑什麼拿這些東西?憑什麼和朕等立下汗馬功勞的年長貝勒們並列?當朕聽知原來父汗臨終前居然下了讓你多爾袞繼承汗位,令代善輔政的遺旨之後,當時就動了殺心!讓那個阿巴亥追隨寵愛她的父汗去地下繼續服侍吧!你知道嗎?當朕看到阿敏將弓弦套在那個女人的脖子上時,心裡是何等的快慰?何等的舒暢?壓抑了二十六年的仇恨啊!可惜,這些話朕從來也沒有對你提起過,並且永遠也不會提起,就讓這個秘密徹底埋藏到地下吧,你與朕的恩恩怨怨,今日就是個了斷的時候了!儘管你這十七年來確實為朕做了不少事,也立下許多殊功,不過朕並不會領這份情的,因為這是你額娘當年虧欠下的,現在要你一併償還,是天經地義!」……猛然間,一陣火辣辣的刺痛把我從恍惚的思維游離中喚醒,怎麼了?仔細看看,上頭的皇太極依然一臉微笑地跟多爾袞一道「回憶往事」;旁邊的滿洲親貴們依然推杯換盞,不亦樂乎,還不時地發出一陣陣開懷的大笑,彷彿今天只不過是個很平常的日子,絲毫和陰謀與暗殺有任何關係一樣,彷彿這大帳中只有我一個人在魂不守舍,胡思亂想。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左手掌心一片心血淋漓,原來在方纔的短暫走神中,正在割肉的鋒利刀子居然在切斷鹿肉紋理之時,連帶著把我的掌心也割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現在正不斷地向外滲著血,給已經烤得噴香的鹿肉上沾染了一絲新鮮的腥氣,果然是莫大的諷刺。我咬牙強忍著手掌的疼痛,不行,這種事情可不能讓他們覺察到,尤其是皇太極,以他精明敏銳異常的目光,會不會在我方才走神之際,已經留意到了?如果再發現我自己割破了自己的掌心,不就更令他懷疑警覺了嗎?此地不宜久留,既然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那麼我也應該出去繼續準備下一步了,這是我和多爾袞早在昨晚就秘密策劃好的,偏偏今日和某件事巧合,就更增加了一層勝算,看來老天都在幫助我們。我將箭袖翻下來,遮蓋住了正緊緊攥住的拳頭,以防血跡漏出,趁機「借尿遁」,來了個溜之大吉。當我經過莊妃的帳篷前時,正巧遇上了她的貼身侍女蘇茉兒,她一看到我,立刻給我行禮請安,我一臉溫和的微笑:「蘇茉兒正在這裡啊,你家主子呢?」「回福晉的話,我家主子方才出去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還請福晉帳內稍坐。」她突然間看到我袖子底下「無意間」露出的血跡,頓時一驚:「您的手怎麼了?受傷了?快讓奴婢幫您看看!」我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輕描淡寫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偶然不小心自己割了條小口子罷了,正準備回自己帳裡包紮一下,只不過偏巧路過這裡罷了,既然你家主子不在,我也不方便進去了,還是先回帳吧!」「福晉貴體,豈能怠慢?您的大帳離這裡不近,以奴婢看來,還是您先進去等候,奴婢這就幫您傳太醫來診視包紮吧。」蘇茉兒關心道。我點了點頭,「那也好,你快去快回吧!」進了莊妃那間被火盆烤得溫暖如春的大帳,這裡由於要侍候聖躬,為了皇上的舒適考慮,所以特地在中間隔開了一道,裡面的內帳裡陳設了床鋪和起居器物,外面是坐榻和几案,我撿了一張最近的椅子坐下,從袖子裡摸出手帕,用牙齒咬著一端,纏繞幾下,就簡單地將掌心的傷口處理完畢,好在這道口子看起來嚇人,其實也很淺,只不過剛剛傷到了表皮罷了,連針線縫合都可以免了。儘管如此,一陣陣刺痛依然沒有消除,但是也逐漸減輕了很多。我心裡琢磨著:這個大玉兒一個人跑到哪裡去了?眼下已經入夜多時,這著實有些奇怪。越等越是心焦,眼見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萬一那邊的御營大帳裡,皇太極覺得到時間了,就下達了動武的密令怎麼辦?儘管承擔這次任務的是正紅旗的阿達禮和鑲紅旗的岳托,但是我和多爾袞也知道,他們被皇太極指派的工作的在命令下達之後立即包圍和解除兩白旗近千人的武裝兵械,而不是隱藏在鴻門宴外的「刀斧手」,那些直接受令擒拿多爾袞,多鐸和阿濟格三人的,則是皇太極最為信賴的正黃旗巴牙喇的精銳武士。也就是說,此時那邊宴會大帳中的多爾袞和他的兄弟們仍然時刻處於極度危險的狀態,如果皇太極一聲令下,倘若兩白旗不聽號令的話,皇太極完全可以下令將多爾袞砍成肉泥,到那時就是真正的魚死網破了。我不耐煩地用靴尖磕著腳下猩紅色的地氈,大玉兒,你怎麼還不回來呢?你不知道我等得有多著急,多爾袞又該是怎樣的心急如焚呢?如果說眼下是一場埋伏著刀光劍影的棋局的話,那麼此時你就是多爾袞獲勝的最大棋子。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漸漸地,聽到外面有沙沙地腳步踏雪聲,逐漸向帳門外接近,我先是一陣激動,後來突然覺得不對,因為這腳步聲似乎有點異樣,因為好像不是女子走路的聲響,難道是男人?能是誰呢?能進入莊妃帳中的男人,除了皇太極還能有誰呢?不行,不管進來的是誰,我還是要盡快躲藏起來,如果是大玉兒再出來也不算遲。我慌忙起身,快步一閃,立即躲入了內帳之中,慌亂地望著裡面的陳設,正考慮著往哪裡躲時,就聽到外帳帳簾掀起的聲響,接著就是一陣橐橐靴聲,似乎走了沒幾步就停了下來,駐足在地中央觀望一般,奇怪,這是誰呢?難道不是皇太極?從內帳的帳簾縫隙中,我終於看清了外面的不速之客,他此時正背對著我這邊負手站立著,一身江水海牙的潔白獵裝,束腰窄袖,長身玉立,身材瘦削,這不是多爾袞是誰?看來他也等不及了,悄悄地溜到這邊來找大玉兒來了。他的出現我並沒有絲毫的意外和懷疑,因為這早就是昨夜我和他通宵未眠後研究好的步驟,也是此局中最為關鍵的一步。由於此時整座帳中只有我們兩人,所以我也沒必要繼續在這裡躲著,正想出來現身之時,忽然帳簾再次掀開,這次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幾乎望眼欲穿的大玉兒。她一眼看到多爾袞時,頓時大驚失色,急忙返身到帳簾旁,正欲揭開簾子看看周圍是否有人,有沒有可能注意到這座營帳裡的奧秘時,多爾袞就從背後將她一把拉住,順便伸手將帳簾遮得密不透風。當大玉兒驚愕異常的雙眼正好與多爾袞居高臨下的目光碰撞之時,就聽到多爾袞一聲柔和溫情地「玉兒!別怕,是我。」她幾乎不敢置信地盯著多爾袞的臉,過了良久,才聲音微顫道:「你過來……過來做什麼?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怎麼膽子這麼大,萬一皇上突然回來了怎麼辦?那可是要掉腦袋的罪名啊!」多爾袞微微一聲冷笑:「掉腦袋?事到如今我還怕掉腦袋?恐怕別說我來這裡,就算什麼作為也沒有,皇上也照樣要我的腦袋,並且已經動這個念頭很久了,反正我什麼也不怕了,管他那麼多,先過來和你聚一聚再說!」接著他注視著大玉兒驚魂未定的眼睛,柔聲細語地安慰道:「玉兒,其實你也應該知道,為了你,我龍潭虎穴都敢闖,更何況這裡了。不過你放心,我是知道分寸利害的,不會在這裡呆太久,我冒險來這裡就是為了向你道一聲謝,多謝你白天肯主動站出來陪皇伴駕,我知道你這是擔心我的安危。」大玉兒本來的膽戰心驚似乎被多爾袞溫柔的眼神徹底溶解掉了,理智已經遠去,剩下的是平時難得一展的感性,她的胸口微微地起伏著,望著多爾袞的目光也越發凝聚著感動,還包含著濃濃的愛意:「多爾袞,謝謝你肯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來看我,其實我所做的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畢竟在那個嚴峻的時候,我明明知道皇上有可能趁機對你下手,可是我卻膽怯地不肯站出來,而明哲保身的話,就是最大的違背良心。畢竟,我還記得幾年前你我在那片樹林裡,面對著天上的月亮立下過誓言,到現在都猶然在耳:『你我此生此世,永不相負,否則短壽天譴!』,如果我最先違背這個誓言的話,就是最大的不忠!」多爾袞聽到她這番話後,似乎微微動容,他伸手將大玉兒攬入懷中,歎息一聲,略顯淒然地感慨道:「可惜我無法補償你對我的恩情,儘管我盼望著那一天盼了許多年,但是……眼下連我自己都自身難保了,也許皇上已經準備剷除我了,我真的無法預料他下一步會如何舉措,所以趁現在僅有的一點時間,就先趕來探望你,對你道一聲謝,也許,我們的機會不多了……」大玉兒將臉深深地埋入多爾袞的懷抱中,喃喃道:「我知道我的多爾袞是不會坐以待斃的,你是英明汗最優秀的兒子,永遠不會束手無策的,車到山前只有路……」猛然間,他們身後的帳簾一下子掀起,兩人不約而同,驚愕地「啊!」了一聲,接下來就是大驚失色的一臉慘然,儘管多爾袞已經用最快的速度鬆開了懷裡的莊妃,然而他迎上的,仍然是皇太極那張陰霾密佈的臉和怒不可遏的目光,那目光彷彿可以把眼前的一切盡數吞噬。「好啊,『永不相負』?你多爾袞可真對得起朕!難怪白天狩獵之前,她還主動站出來替你解圍,原來你們果然是一對露水鴛鴦啊!怎麼,是不是正準備商量著如何謀害朕?」皇太極一臉猙獰,似乎五官都扭曲起來,這短短的幾句話從他口中吐出時,就如同冰刀雪劍,陰冷奇寒。多爾袞似乎並不害怕,換句話說,他甚至連絲毫恐懼的意思的都沒有,一臉的淡然和從容,好像他即將面臨的不是滅頂之災,而是很希望看到戴了綠頭巾的皇太極這般惱羞成怒一般。面對皇太極噬人的眼神,他輕蔑一笑,言語中掩飾不住得意之情:「哈哈哈,皇上英明蓋世,明察秋毫,怎麼今天才得知我和你的妃子有男女私情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你!?」皇太極氣悶添胸,渾身顫抖,「唰」地一聲,一道寒光脫鞘而出,逕直向多爾袞的胸口刺去,這一下力道驚人,凌厲無比,直欲將多爾袞一劍穿心。「啊!」莊妃失聲驚叫,「不要啊!」身子一顫,想要上前制止住狂怒之下的皇太極,可惜已經晚了,多爾袞儘管敏捷地一個躲閃,然而仍然不能完全避過皇太極這雷霆之怒下的一劍,只聽到一聲悶響,多爾袞的身子一晃,這一刺的力道狠辣無比,竟然讓他一時站立不穩,險些仰倒過去。在這突然的變故間,我的心幾乎躍出胸腔,險些叫出聲來……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