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君臣恩怨等接到豪格與濟爾哈朗連夜秘密開拔的消息之後,東方已經出現了魚肚白,多鐸禁不住打了個哈欠,告辭回自己的營帳歇息去了,大帳裡只剩下我和多爾袞兩個未眠人。的確,如此關乎於身家性命的大事,讓人如何能不強打精神呢?看著蠟燭徹底燃盡,化作一灘燭淚,空氣中瀰漫著最後一絲煙火的氣味。多爾袞斜倚在紫檀椅上,緩慢地按揉著太陽穴,沉默不語,我知道他定然正在將這幾個時辰的謀劃全部過濾一番,看看是否可以做到萬無一失,算算究竟達到了幾層勝算,最糟糕的結果會是什麼。「王爺,你有沒有想出一個最合適的辦法,能夠永無後患,一勞永逸地解決皇上這個麻煩?」我終於問到了最為關鍵的地方,這也是重中之重的問題,如果這個環節處理不當,那麼結果可能是一敗塗地。他抬起頭來,輕輕地噓了口氣:「我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畢竟無論我們將所有準備做得多麼成功,要想平和地解決一切,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要皇上一日存在,我就時刻有性命之憂,可是……」多爾袞猶豫了一下:「可是要我做到翻臉無情,心狠手辣,恐怕……尤其是『弒君』的罪名,我是無論如何也承擔不起的,況且皇上身邊守衛嚴密,想動手難如登天,就算我決定下手,也找不到什麼機會;就算僥倖成功,如何處理善後事宜?如果被兩藍旗和兩紅旗的人發現一絲不對的苗頭,定然質問於我,或者詳細查證,一旦東窗事發,恐怕我只有落荒而逃,帶領兩白旗分裂朝廷的一途了,這可是最壞的結果。」「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你下定了決心,就自然有合適的辦法。關鍵在於你能不能做這個決定——如果能夠讓皇上死得神不知鬼不覺,不會露出半點人謀的破綻來的話,你會不會動這個念頭?」多爾袞一臉驚疑愕然之色:「難道有這般不留任何後患的法子?」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莫非是昨夜你所提到的『刺殺』之法?然後謊稱是有人失手誤射,畏懼罪名而悄然遁去,或者說是皇上遇到大明奸細或者明廷派來的高手刺客,不治身亡?這個法子說起來簡單,要想真的實現並且一切順利,卻不是那麼容易的。況且皇上也不可能不嚴加防範,要想得手,難如登天。」「當然不是這個法子,畢竟這過於鋌而走險了……可是如果皇上在自己女人的床上『無疾而終』了呢?還有誰敢去質疑和檢驗皇上究竟死於何種疾病呢?」我一下子說出來了歷史上皇太極的結局。的確,歷史上他是死在清寧宮哲哲的炕頭,那麼眼下,雖然比歷史提前了將近一年,但是如果能讓他死在莊妃的床上,結局又有什麼區別呢?我的目光敏銳地捕捉到了多爾袞不易覺察地一個顫抖,儘管他很快恢復了鎮定:「這……除非讓莊妃給他暗暗地下了那種要命的『藥』,畢竟比起任何人來說,只有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才最有機會下手,也最令他難以防範。可是,如果這樣做,是不是害了莊妃呢?」他接下來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可惡,怎麼偏偏這次帶來出獵的不是別的妃子呢?比如大貴妃,我可以承諾事成之後親手扶持十一阿哥繼承皇位……」這也並非出乎我的預料,畢竟多爾袞十分在意莊妃,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看到他這副神情,我居然一點醋意和嫉恨都沒有,更多的是,無盡的惆悵和黯然。事到如今,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女人之間的鬥爭,永遠不會有盡頭,不過今天,它要為男人讓路。如果大玉兒的愛是真的,她也如我一般在乎多爾袞的話,就可以幫這個忙。但是我直到現在也不能肯定,在當上皇太后之前的大玉兒,她的情感是否可以冷靜到為理智讓路呢?「難道你就不能同樣對莊妃許諾,事成之後扶持九阿哥登基嗎?」我的話猶如鋒芒,直刺進多爾袞的心裡,不等他的眼神如何變化,我繼續說道:「況且她本身並不會有任何危險的,皇上『無疾而終』,她有什麼責任?又有誰會去追究她一個並不得勢的妃子呢?」確實如此,歷史上皇太極死在哲哲的炕上,也沒見誰懷疑過她,她還不是好好地當她的「母后皇太后」?「但是如果讓別人絲毫不懷疑皇上的死因,就絕對不能讓莊妃的兒子坐上寶座,假若九阿哥成了最終的受益者,那麼心懷不滿的失敗者必然會緊緊咬著不放,全力追查皇上死因的,這樣一來莊妃必然陷入眾矢所指的地步,弄不好性命難保。」多爾袞否決了這個提議。「事情的微妙之處就在於此——等到事成之後,你大可以將這個道理和後果對她講清,讓她自己權衡利弊,究竟是要太后的頭銜,還是要自家的性命,還有九阿哥的性命,相信她會慎重選擇的。」多爾袞的眉頭緊緊地蹙起,「如此這般,莊妃確實無計可施,畢竟她絕然不會出面揭穿皇上的真正死因,那樣的話就是玉石俱焚,一個聰明的人決計不會那樣做的。可以要我這樣登上皇位,恐怕這個寶座上有無數鋼針,令我一刻也無法做到心安理得。」「怎麼,你怕她會恨你一輩子?」我忽然微笑著問道,這個笑容有說不出的淒涼和自嘲:已經數年過去了,我的心境平和了許多,畢竟人是要適應一個環境,才能繼續生存下去。如果鑽在死胡同裡不肯出來,一定要追問在多爾袞心中究竟是哪個女人最重要的話,那麼我純粹是自尋煩惱。人生苦短,有時候麻醉自己一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又何嘗不是對自己的厚待?一陣難耐的沉默,多爾袞低下頭去,緘口不語了,顯然他無法回答我的問題。腳踩兩隻船的男人總會避免不了這樣的尷尬和抉擇,但是他決非冷血之人,在兩個重要的女人中間,他終於優柔寡斷,猶豫不決起來。「心安理得?這世上究竟有幾個人能做到一生光明磊落,從來沒起過邪惡之念,到臨終之前能夠為心無愧的?」我稍稍頓了頓,說出了幾句看似輕鬆,實際上卻是艱難無比的話來:「你放心,你是不會虧欠莊妃的,事情完全有可以轉圜的餘地——昨日我聽她講起來皇上的病情,平時雖然不易發病,但是一旦遇到極度的刺激或急怒攻心的話,就會突然發作,到時候肯定是凶多吉少。」「哦?如此倒是容易了些,如果不用行險下藥就可以達到目的,就再好不過了。」多爾袞聽到這裡,總算是來了精神。「不過這個讓皇上憤郁添胸,氣急而亡的法子,卻要選擇好時機和地點。如果按照你原來的安排,讓兩紅旗突然反戈一擊的話,固然可以讓皇上在陡然驚怒中病發而亡,但是如果一旦傳將出去,讓大家都知道是你多爾袞指使兩紅旗逼宮,把皇上氣死了的消息,恐怕別說你登基為帝,到時候你的政敵們到處煽風點火,正大光明地『清除叛逆』,就足夠你應接不暇的了。」我故意隱去了下藥一節,畢竟只有那樣才能做到萬無一失,可是,我不能說啊……多爾袞,請你暫時原諒我對你的欺騙和隱瞞吧,無論是逼不得以還是別的什麼,這個計行陰險,有傷品格的事情,就由我悄悄地去做吧。有時候男人不方便去做的事情,就需要女人去彌補,作為他的妻子,這是我應該承擔的責任。讓丈夫在眾人面前保持體面和光鮮,是一個明理的妻子應該懂得的道理。多爾袞忽然明白了我的更深一層意圖:「我明白了,目前最合適的辦法,就是讓皇上死在無人注視的地方,整個過程無人覺察和知曉,如此一來,就只有一個辦法了……」……當早晨的太陽光透過帳簾的縫隙照耀進來時,我們已經計議完畢,多爾袞站起身來,緩緩地踱到帳簾前,任憑陽光灑落臉上,給他臉部的線條鍍上了一層黃金般的光芒。驀然間,我從他的眼眶中,發現了晶瑩的液體在閃爍,似乎已經凝結在睫間,久久沒有滑落而下的意思。我心下猛然一痛,聲音乾澀地問道:「王爺,你哭了?」多爾袞搖了搖頭,想要否認,卻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否認的徒然,他黯然地望著初升的太陽,語調微微顫抖,卻不是哽咽:「你看看我,這樣是不是很虛偽,假慈悲,惺惺作態?」「不是的,王爺沒有惺惺作態,你根本不屑這樣,況且你在我面前,是沒有任何必要這樣的,」我歎息一聲:「你是不是意識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時,心裡突然湧起了莫大的悲哀?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多爾袞接過了我的話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雖然當年他聯合幾大貝勒,矯詔逼我額娘殉葬,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皇位,如此大仇,理應銘刻於心,等待雪恥報仇的那一日。為了那一日,我忍辱負重,韜光養晦,等待了十七年,」他長歎一聲,感慨道:「當年我才十四歲,一共享受父汗的疼愛十四年,卻要為此付出十七年唯唯諾諾,朝不保夕的代價!我做了皇太極十七年兢兢業業,鞠躬盡瘁的臣子,為他剷除政敵,為他征戰沙場,最後卻換來了不得不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必須和他生死角逐的結果,這難道不是一件悲哀而荒謬的事情嗎?」我默然無語,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第一次看到多爾袞真實情感的宣洩,不妨讓他暢快一點,希望能夠減輕他的心裡負擔和愧疚感。「可是畢竟,畢竟他在登基之後的十七年中,算是履行了他當年立下誓言,對我們兄弟不薄:將我和多鐸接到宮裡收養,總是對我和顏悅色的,經常在眾多兄弟子侄面前誇讚我讀書最勤,習武最精。每當那個時候,我甚至懷疑他是否是那個冷酷無情的四貝勒,而只是疼愛我,對我青眼有加的八哥呢?看來人性果然是有很多變化的,我越發看不清他究竟是純粹的利用我,培養我幫助他剷除政敵,幫助他拓疆闢土,還是在這個利用的同時,多少也夾雜著一些愧疚而產生的憐惜呢?」說到這裡,他眼中的神采柔和了很多,彷彿正沉浸在美好往事的回憶當中,格外溫馨:「我還記得當年他親手教我騎射的情景,一幕一幕,恍若昨日剛剛發生。我羨慕比我大三歲的豪格可以提刀上馬,縱橫沙場,跑去央求他,結果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絕了,現在想想,畢竟他是擔心我年幼出事。不論是否存有培養利用我的私心,但是他能做到這樣,也很不容易了……」多爾袞中斷了話語,輕輕地噓了口氣,故作輕鬆道:「呵,我怎麼如此多愁善感起來,絮絮叨叨的,跟個女人似的,怎麼能辦得了大事呢?讓你笑話了吧?」「手足之情,兄弟之義,等到了非要你死我活,奮死爭鬥的時候,的確是一種無奈的悲哀。王爺能有如此感慨,正說明王爺是一個不能完全做到冷酷無情的人,你的骨子裡,還是泯滅不了一個『情』字。只可惜,善良很多時候都會碰壁,你可以暫時噓歎,但我相信,你最終還會有一個明智而冷靜的選擇的。」我靜靜地望著多爾袞的眼睛,柔聲回答道。我不知道究竟是為多爾袞這些殘存在骨子裡的善良和溫情而慶幸還是為他不能做到心狠手辣,甚至優柔寡斷,謹慎過頭而擔憂,可惜人總歸很難做到十全十美。但願他能將這些溫情用到對自己人的身上,在對待敵人時,能夠做到寒冬般的冰冷,一個成功的政治家,要懂得如何取捨,如何決斷。「唉,不提這些了,畢竟這生死存亡的關頭,是容不下我繼續猶豫下去的。你放心吧,我已經決定了,」說到這裡,他的眼神堅定起來,「既然他不仁,也就不要怪我不義了。」我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趁著天色尚早,你趕快休息一下吧,估計再過一兩個時辰就該行獵了。」多爾袞的聲音溫柔了起來,但我依然能夠感覺到他內心的沉重。我從袖子裡抽出手帕,輕輕地幫他擦拭著眼角殘存的淚痕,一舉一動,細膩入微,體貼備至。「熙貞,」他握住了我的手,注視著我的眼睛,「有你陪在我的身邊,再累也不覺得了。」我和煦一笑,依偎在多爾袞寬闊溫暖的懷抱中,心中默默念道:在你身邊,路雖遠,未疲倦,伴你遠行一段接一段……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