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敵暗我明
寒風蕭瑟,凜冽刺骨,從遙遠的貝加爾湖襲來的寒流,化作呼嘯而至的北風,夾帶起干冷的雪屑,打在早已經麻木了的臉頰上,反而無知無覺,更重要的是,由於風雪行路人各自的滿腹心思,以至於連如此惡劣的氣候都可以毫不在意。
一支龐大的隊伍在風雪迷離中迤邐前行,本來出發時還是晴空萬里,可是出了盛京只行了半日的路程,就開始陰雲密佈起來。眼下已經是滴水成冰的十二月,不知道皇太極為何突然來了如此興致,居然堅持要出外冬狩,不知道這連皮毛厚實,有足夠脂肪可以御寒的狗熊都畏懼嚴寒,躲在溫暖的洞穴裡睡大覺的時候,還有多少獵物可以打。
一陣強風襲來,刮得旗幟獵獵作響,我穿著厚厚的棉衣,頭戴貂皮冠,外罩銀狐披風,足蹬軟靴,仍然冷得直縮脖子,但是儘管如此,身前身後的一大批訓練有素,紀律嚴明的八旗軍士們仍然保持著整齊的步伐,沒有任何喧嘩和竊竊私語,彷彿是沒有表情的機械般地行進著,難道他們也都凍麻木了?前後左右都是節奏有序的馬蹄聲,踏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我的心情也格外沉悶。奇怪的是,行進了這麼長時間的路程,皇太極絲毫沒有下令讓隊伍停下來歇息的意思,照這樣走下去,估計到晚上連劈柴燒火的氣力都沒有了,更不要說力挽強弓,射鵰逐鹿了。
遙遙地望了望前方那個幾乎化作一小團明黃色影子的御駕高輦,在風雪迷離中,變得越發模糊起來,我的心中總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但又一時說不清究竟為何擔心,藏在馬蹄袖下的雙手緊緊地攥著粗礪的韁繩,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旁邊的多爾袞和我一道策馬前行了這麼久,居然也是一語不發,我悄悄側過目光去,卻看不清他臉上究竟有什麼表情,他此時在想什麼?難道也和我一樣,正在揣度著皇太極此次狩獵是否有不同尋常之處?
「你說皇上此次行獵是不是會有什麼非同尋常之舉?或者說是最翁之意不在酒?宸妃娘娘的喪期剛過,皇上就迫不及待地出來冬狩,總是讓人摸不清頭腦……」我側過臉去,輕聲地向多爾袞問道。
他微微沉吟一下,眺望著遠方皇太極華麗的輿輦,道:「皇上自從宸妃死後,已經病了兩個月,可是從三天前卻突然好轉起來,上朝時也見他精神奕奕,似乎根本已經把那些哀痛忘得乾乾淨淨的了,這著實讓人覺得蹊蹺,他是真的病癒了,還是強打精神,怕我們會有什麼不安分的舉動?」
「更讓人疑惑的是,皇上如此寵愛宸妃,聞之噩耗之後曾經一連三日水米不進,整個人憔悴不堪,可見他在宸妃身上確實是動了情的,這點不是說裝就能裝出來的,可是……」我再一次望了望前方的另外一輛馬車,「這次出獵,他放著後宮十幾個妃嬪不帶,卻獨獨攜了失寵多日的莊妃娘娘,連皇后娘娘都沒能隨同伴駕,莫非是皇上寂寞多日,念起舊情來了?」
多爾袞一時沒有說話,過了良久,方才訕訕道:「也許是我們把事情想複雜了,畢竟莊妃是個玲瓏聰慧的人,自從八阿哥死後,這後宮的小皇子們就只剩下三個了,聽說皇上對九阿哥還是很疼愛的,這孩子很招人喜歡,連我看著都高興,更別說皇上了。也許,莊妃娘娘就是藉著這個機會重新邀得了聖眷,也未可知。」
「也對,畢竟愛屋及烏嘛!看來這個九阿哥確實是個有福氣的人……」正說話間,忽然耳邊一陣狂風呼嘯著席捲而來,我剛剛抬臂遮擋時,卻意外地聽到「卡嚓」一聲脆響,急忙尋著聲音的來源向前方望去時,心頭猛地一顫,只見前面不遠處的一桿白旗被大風刮斷了旗桿,頓時一陣小小的騷動,不為別的,因為這面旗幟恰恰是正白旗隊伍中的主旗,就是最大的一面。
這一變故如果照迷信的說法可的確是非同小可,如果是行軍途中折斷了帥旗,那麼接下來肯定會有意想不到的失利和禍事。雖然眼下並不是出征,但是行獵也是具有一定危險係數的活動,本來就在疑神疑鬼的我驚愕地看到這一幕發生時,瞳孔陡然睜大了,難道真的冥冥之中有神靈或者上天的提示嗎?奇怪,我怎麼會如此迷信,這些本來就是虛妄之說,又怎麼能當真呢?只不過是風太大了而已吧,可是為何單單把那面主旗給刮折了呢?
顯然將士們也覺得出現這種變故是不大吉利的預兆,紛紛停下了腳步,議論紛紛,頓時後面的隊伍也受到了影響,不得不停滯下來,沒能看清是怎麼回事的士卒們交頭接耳地打聽著到底是怎麼回事,饒是如此疑惑,懾於嚴厲的軍律,也沒有一個人敢發出喧嘩之聲,只是小心翼翼地互相詢問著。
「繼續前進!倘有私下議論,耽誤行程者軍法嚴懲!」多爾袞面無表情地大聲命令著,這個時候最忌諱的就是有居心不良之人趁機蠱惑人心,造成一系列騷亂和軍心浮動,必須要盡快制止。果然,眾人一聽到自己旗主王爺的號令,頓時噤聲,不敢言語,很快重新排列好整齊的隊形,繼續有條不紊地前行著,誰也不敢再有絲毫的鬆懈,要知道觸犯了軍中的規矩,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哪個敢拿自己肩膀上的腦袋當兒戲?
我再次轉過臉來時,發現多爾袞此時的臉色比眼下的冰霜還要寒冷幾分,看來他也在暗暗地思考著這個突然事件究竟預兆著什麼,於是我繼續保持著沉默,不敢打斷他的思路。
在馬背上的顛簸中,我的心也在七上八下,一個月前,皇太極派出了阿巴泰,令他再次率軍入關掃蕩,這一次的目標是直隸。奇怪的是,皇太極似乎並不想把這次侵掠的規模擴大,只給他派了幾個都統和梅勒章京作為助手,帶了三萬軍隊繞著牆子嶺的老路再次入關征明去了。這三萬人中,有一萬人是分別從正白旗和鑲白旗裡徵調出來的。按照慣例,大凡出征打仗,都是各自統帥各自手下的旗兵,偶爾也有暫時借調的,也是不得以時而為之的,畢竟這個時期八旗之間為了各自的利益勾心鬥角,互相傾軋,格外重視本旗的得失,誰願意自己手下帶出來的兵被別人借去當刀用?
然而皇太極的理由卻冠冕堂皇:兩黃旗有護衛京師之責,非重大戰事不能動用,餘下六旗中當數兩白旗最為精銳,所以此次入關立功的機會就給兩白旗分一些,這不是對你們的特別照顧嗎?要知道出去打仗可絕對是發財的好機會,你們看看,沒撈著這個機會的兩藍旗的人不正在眼紅著嗎?
至於十四弟和十五弟嘛,你們前番在寧遠征戰多時,勞苦功高,理應好好休憩一段時間,就放一部份手下去替你們立功吧,正好朕準備冬狩,這一年多來忙碌軍事,我們兄弟已經很久沒有熱鬧地聚飲會獵了,還不趁此機會享享樂?
我一面回想著皇太極調兵的因由一面算計著眼下的家當:滿洲八旗共九萬餘人,其中兩白旗有三萬人,一個月前被抽調入關了一萬,這次出來伴駕行獵,也只帶按照規矩帶了一千名親兵侍衛,另外的一萬一千正白旗兵士駐紮在離這裡有一百五十餘里的小凌河,鑲白旗八千兵士則遠駐重鎮錦州,距這裡更是有兩百餘里路程,即便是快馬加鞭,趕到圍場也要整整兩日的時間,倘若是這裡突發了什麼變故的話,那麼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這時多爾袞忽然勒馬停下,一擺手,立即上來一個貼身侍衛,多爾袞在馬背上俯身下來,在他耳邊不知道輕聲吩咐了些什麼,那侍衛單膝跪地,「喳!」了一聲之後,迅速地上馬揮鞭,朝反方向疾馳而去,很快消失不見。
「王爺莫非是令他返回盛京方向,探察兩黃旗駐地有無可疑動向和調動?」我用朝鮮語問道,雖然周圍都是本旗的部下,但是難保會不會混入一些奸細探子,所以我不得不謹慎地換了一種語言,同時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讓旁人難以推測出我此話的內容。
多爾袞點了點頭,同樣用朝鮮語回答道:「沒錯,我也覺得這旗桿斷得蹊蹺,聯繫起來皇上前些日子的調動,總有一種不妙的預感,雖然不能確定,但是派人悄悄回去探察一番也好,萬一有個什麼也來得及準備。」
最後他又歎息著加了一句:「但願是我多心了,也許事情也沒有我們想像得那樣糟糕,只不過是一次普通的行獵罷了。」
「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啊……」我嚥下了後半句話。
這時前頭隊伍裡面跑出來一人一騎,向我們這個方向策馬而來,身影纖細單薄,估計是個女子,漸漸近了,卻見那女子也不陌生,正是大玉兒身邊的侍女蘇茉兒。
我有點奇怪,她跑過來做什麼?是莊妃叫她過來找我還是給多爾袞傳什麼信兒的?還沒等我發問,蘇茉兒就給我們一一施禮,然後恭敬地說道:「我家主子見北風正緊,怕福晉受不得風寒,想請福晉暫時去她的馬車裡烤一下炭火,也好暖和暖和身子。」
我望了一眼多爾袞,他點了點頭:「既然莊妃娘娘盛情,你就不要退卻了,等到了圍場再見也不遲。」
「也好,那我先去娘娘那裡了。」
蘇茉兒掀開厚厚的車簾,將我扶送進去,隨即放下了簾子,頓時一股溫暖迎面而來,正捧著手爐的莊妃忙放下了手爐,熱情地拉著我的手,安頓在她旁邊的座椅上,這個車廂雖然不算龐大,但裡面的物事卻還齊全,我笑道:「姐姐好享受!」
「要不然怎麼叫你也進來呢?我們既然情同姐妹,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她顯然有畫外之音,我知道此時蘇茉兒正在馬車外幫我們守衛著,不會有偷聽者的耳朵能到達這裡,所以故意拋磚引玉:
「福倒是享了,就不知道我們這些富貴閒人們,還能有什麼『難』找上門來嗎?」我故意加重了一個「難」字,看看她到底想說些什麼。
「只怕有人快要不好過了,」她憂慮著歎息道:「以妹妹看,皇上為何要在寒冬臘月時出來狩獵,難道真的那麼簡單嗎?」
「我也正奇怪呢,皇上也不是春秋鼎盛的時候了,怎麼能不愛惜自己的龍體呢?倘若是天有不測的話,恐怕大清上下又要有一番震盪了。」我一語雙關地回答道。
「是啊,我也正是憂慮此事,其實皇上的龍體,我雖然不敢說有多大的把握,但也可以從平時窺探出一些端倪來,若是說句不怕大逆的話……」說到這裡大玉兒的聲音越發輕了,哪怕這裡已經是非常安全的地方了,她仍然謹慎不已:
「恐怕,恐怕皇上自己也心裡有數,我雖然長居內宮,不清楚外面這些男人們的事情,但是心裡總是有些不詳不預感,以我對皇上的瞭解,他必然會未雨綢繆,有所佈置的,所以說在他精力尚存之時,定然要剷除清洗掉一些與他面和心不和的人,我想這次出獵,就有可能……有可能是他動手的良機,所以我才令蘇茉兒去把你找來,畢竟我親自見十四爺不方便,恐落人話柄,招惹麻煩,只得拜託妹妹提醒十四爺一下,叫他留點神才是。」
聽著大玉兒猶猶豫豫的話,我更是悚然,以大玉兒的精明敏銳,這些判斷和推測斷然不是空穴來風,如果沒有七分的把握,她也不會如此憂慮,甚至直接找我這個情敵替她帶話。想想也對,不論我是否對她心懷忌憚,但是我們都是心向著同一個男人的,即使我醋海翻騰,也會全力幫助多爾袞的,正因為看透了這一點,所以大玉兒才會由此舉動。
這些思量不過是在轉瞬之間,我一臉驚疑地問道:「姐姐莫非有了什麼發現或者皇上無意間洩露了一些秘密?畢竟如此大事,不能草率,若是反應過度,而皇上那邊卻當真沒有任何動靜的話,豈不是徒惹是非?」
「唉,我也不能肯定,要知道皇上不是粗心之人,尤其是朝政外廷之事,是從來不會對我們後宮的女人吐露半分的,我自然也不敢多問。只是覺得皇上近來確實有些蹊蹺怪異,」大玉兒臉色凝重道:「畢竟我從小和他一起在姑姑的院子裡玩耍多時,脾氣相投,多少比其他的王爺貝勒們親近些,若是皇上真的不顧念兄弟之情,十四爺不也好有個防範嗎?就算是姑姑知道了,想來也不會太過責怪於我的。」
我暗暗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只要她能一門心思地為多爾袞著想,那麼我暫時與她結成盟友也是勢在必行。
「姐姐放心吧,我會竭盡所能的。」
「如此最好!」
……
車輪滾滾,馬蹄粼粼,在顛簸搖晃的馬車裡,兩個曾經是情敵的女人為了同一個男人的利益和安危,終於殊途同歸,站到了同一條陣線上。
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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