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呢?」多爾袞驚疑著問道:「你究竟做了什麼夢,會如此恐慌?」
「我……」,我努力地回想著方纔的夢境,奇怪的是,此時我卻對那個惡夢具體是怎麼回事毫無印象,甚至一點也想不起來了,我喃喃道:「真是古怪,真是古怪……」
「熙貞,你再仔細想想,到底是什麼讓你這樣驚恐的?」他扶著我的肩膀,鼓勵著我說出來,我伸出手來,指著炕邊隱隱約約,勉強可見的燭台,「能不能,能不能把那盞蠟燭點燃啊?這樣我才能將整個惡夢全部想起來,對,是蠟燭,是蠟燭……」我的聲音顫抖而詭異,彷彿是中了邪一樣。
「來人哪!」多爾袞一面緊緊地抱著微微發顫的我,一面高聲沖外面喚道。很快,值夜的蘭珠跑了過來,在門外恭聲問道:「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掌燈!」我的心神不寧明顯也感染到了他,聲音裡帶著一絲不耐煩。
很快,蠟燭被點燃起來,等蘭珠小心翼翼地退下後,我愣愣地盯著蠟燭,神情呆滯。
「怎麼樣了,你看著這燭光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良久之後,我終於斷斷續續地將破碎的記憶片斷一一講了出來:「好像……好像是一盞和這差不多的燈燭,有個女人,背對著我,正在,正在埋頭悄悄地縫著什麼東西,我很好奇,於是想從後面看看她究竟在繡什麼東西,結果,我看到她手上正拿著一隻杏黃色的物事,哦,想起來了,那是一隻荷包,用紅色的絲線收口,線繩的末端似乎還綴著兩枚小小的黃玉,她正埋頭在上面繡著花,好像她繡的是鴛鴦戲水……」
「你沒有記錯嗎?真的是這樣?」多爾袞忽然間問道,但他的語氣有點怪異,好像是在問自己,又好像已經知道了,卻又不敢相信。
「沒錯,我絕對沒有記錯,但是可惜的是,我一直沒有看清這個女人的相貌,她一直背對著我,我繼續盯著看,結果奇怪的是,眼看另外一隻鴛鴦也快繡成了的時候,她突然間將荷包反了過來,在背面繡了一個女人的輪廓,在那女人上面還繡了一行小字,不過彎彎曲曲的,我也不認識那行字是什麼意思,正疑惑間,就見她忽然拿起幾根最長的針,狠狠地向那荷包上的女人刺去,直到將那女人的繡像紮了個千瘡百孔……」
多爾袞的眼神突然變得很複雜,他一直望向那盞燭台,看著微弱的燈光在搖曳,他一時間竟然呆住了,好像在回憶著什麼。
「王爺,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我推了推幾乎失神的多爾袞,他反應過來,「哦,我正在聽,你繼續講,後來發生了什麼?」
「我當時嚇得不小心碰倒了什麼東西,聲音很響,我正準備轉身就逃,結果那女人已經站起身來,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把匕首,刀刃在燭光下閃著,我嚇得腿都軟了,一時間竟然動彈不得,她忽然一陣狂笑,很襂人,但是她臉部卻像籠罩了一層黑影似的,怎麼也看不清,笑聲剛落,她就揚起匕首來朝我身上猛刺,專門扎我的心口,我的腹部,我怎麼大聲求救,也沒有任何人回應我,只覺得身上很疼,火辣辣的……然後,然後就一下子驚醒了。」
我驚魂未定地敘述完畢後,仍然呼吸粗重,胸口一起一伏的,我用雙手掩著,「醒來之後,我就感覺呼吸都有點困難,心口仍然陣陣隱痛,頭暈目眩的,真是怪了,以前從來也不會這樣啊?就算是做了惡夢,那麼醒來之後出一身冷汗也就好了啊?怎麼會一直不舒服?」
多爾袞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不是你曾經聽過類似的鬼怪神異的故事,昨天無疑間想起來過,所以晚上就會不知不覺地被滲入到夢境當中,你可能確實著了慌,所以醒來之後就會心神不寧,怔忡不已的?」
「鬼故事我倒是聽過,但是一向一笑置之的,因為我從來不信什麼鬼神,所以也從不為這類故事所駭,這段時間就更沒想過了,眼見再過個一兩個月,我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這段時間天天忙著和繡工們準備著孩子要穿的衣服,每天想想就很甜蜜和欣然,又怎麼會想那些離奇怪誕的事情呢?」
多爾袞坐在炕沿上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穿起靴子下地,負手在室內來回踱步,終於,他停下了步子,轉頭對我說道:「這事兒確實有點怪異,我看需要找薩滿法師過來行神作法,看看是不是有什麼陰鷙的東西,對你或者對你腹中的胎兒不利,不過,」他話鋒一轉,「不管如何,首先你的身體要緊,我看要先找陳醫士過來看看你的身子究竟有沒有什麼不妥,這才是關鍵。」
我點了點頭,「也好,我也覺得自己就像生了什麼莫名其妙的怪病一樣,渾身都難過,還是趕快叫陳醫士過來瞧瞧吧。」
沒有多久,睡眼惺忪的陳醫士就被心急火燎的阿娣找來了,她還以為我連夜傳醫,是生了什麼急症還是突然妊娠有異,胎位不穩之類的,所以格外著急,我看在眼裡,有點於心不忍,間接地捉弄了一些不知情的人,也是無可奈何。
一番詳細密緻的望聞問切之後,陳醫士搖了搖頭,低聲嘀咕道:「的確詭異,的確詭異……」
「怎麼了?陳醫士何出此言?」多爾袞坐在炕沿上問道。
「請恕小人直言,福晉並沒有太大的病恙,氣血不足,雙膝酸軟,是妊娠快要足期之際,身體不是很強健的婦人所經常出現的症候,只需要小人再加一副藥,每日按時服下,就可以平安無恙,但是……」
「『但是』什麼?」
「以小人觀之,福晉此恙,並非身體上的病症或者隱疾,而是似乎中了鬼邪之氣或者是一種陰氣想要侵挾,雖然暫時沒有大礙,但倘若延時過久,萬一真有個邪靈入體的話,恐怕……」
我和多爾袞都緊緊地盯著陳醫士,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恐怕不但福晉的孩子會胎死腹中,連福晉的自身安危很有可能受到威脅!」
多爾袞轉頭看了看我,我一時間幾乎說不出話來,因為聽到陳醫士並非危言聳聽的預料後,我們幾乎不約而同地一震。
多爾袞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臉色嚴峻而冷硬,他的聲音很低沉:「照陳醫士看來,福晉是不是被人下了鎮蠱呢?」
「這個……雖然有這個可能,但是小人不敢確定,畢竟醫巫不同道,小人也不敢妄下定論,還請王爺自行定奪,不過形勢緊迫,一定要早做決斷才好。」
「好了,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去吧,注意,這件事也只是懷疑,在沒有確實之前,還請先生暫時不要向任何人洩露風聲,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騷動。」多爾袞語調平靜地吩咐道。
「是,小人定然牢記。」
多爾袞端起了八仙桌上的茶杯,陳醫士倒退幾步後,出了房門。「吱呀」一聲,房門關上了,多爾袞淺淺地抿了一口已經快要放涼了的茶水,正欲放下,我伸手接住了,「喝冷茶水對身子不好,還是叫她們再去給王爺換一杯吧。」
他轉過頭來,眼睛裡滿是不解和擔憂:「熙貞,我真不明白,明明就是有人圖謀害你,而且手法毒辣,形勢堪憂,你怎麼能做到如此鎮定,難道你真的一點也不擔憂,又或者,你根本就不相信鬼神嗎?」
「不鎮定又能怎樣?」我苦笑著將茶杯放在了八仙桌上,「任何人到了這個時候,就算平時不相信鬼神,但是總也免不了惴惴不安,半信半疑,我自然也不例外。可是,我雖然心裡著急,但是就算哭喪著臉,不停地咒罵想謀害我的人又怎麼樣?還不是於事無補?王爺已經夠煩的了,我也不敢再憂形於色,徒惹王爺擔憂了。」
多爾袞被我如此妥貼而沉穩的話語而感染了,一時間竟然有感動和欣慰的光芒在眼中交織,他拉起了我的手,輕輕地握著:「熙貞,你如此深明大義,既然能將這世間的人性變幻,世事險惡看得如此透徹,卻又波瀾不驚,坦然視之,這樣會不會太善良了,太過寬容,會讓圖謀不軌的人越發妄為。」
「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也一向主張要懲惡除奸,也不會傻到等著陰謀者自己突然悔悟,洗心革面,所以這隱藏在幕後的人,一定要找到,因為自己在明處,的確不勝恐懼之寒,我也不希望將來,我們的孩子也時刻受到這種險惡的威脅。至於鬼神之事,信之則有,不信則無,死生有命,但是最為險惡的,就是人心,防不勝防啊!」
多爾袞點了點頭,沉默地坐了半晌,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明,我略微有些睏倦,他扶我躺下,仔細地幫我蓋好被子,「熙貞,你先睡吧,我會派人去找宮裡的薩滿法師過來,幫我們看看,到底是什麼地方有秘密。」
我疲憊地點了點頭,沒有吭聲,便閉目睡下了,他坐在我身邊,可能一直在注視著我,良久之後,這次聽到腳步聲向門外漸漸遠去,直到房門輕輕地合上。
我等了片刻,方才起身,趴在窗欞上,打開一條細細的縫,向外面望去,只見多爾袞站在庭院裡望著東方的魚肚白,一動不動地凝視了一陣,這才緩緩地向院門走去,直到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口,雪地上只留下一串長長的足跡,天幕中鉛色的烏雲,還沒有消散的跡象,塞外的冬天就是如此漫長。
早上,在我住所的外廳裡,一個裝束怪異,臉罩面具,活像巫婆神漢的薩滿法師站在當中,又是畫符又是燒錫箔又是喝符水的折騰來折騰去,還拿了奇怪的小鼓和鈴鐺拍來晃去,唸唸有詞,當然,他念的東西我肯定一個字都聽不懂,只知道那是祈禱求神之類的咒語,道具也種類繁多,讓我想起了現代的農村裡那些愚弄無知村民們,騙取錢財的無恥神漢和巫師。
不過想想在古代,不論是國君統帥,還是普通百姓,都還很信這類巫術的,有的昏君甚至問起國運收成,風調雨順之類,甚至兵戎之事也都寄托於巫師的占卜,有的昏君在敵軍兵臨城下時還幻想巫師能請來神的力量,幫助他繼續保住江山,坐穩寶座呢,的確可笑而可悲。
無論是女真人還是現在的滿洲人,在未入關之前,還是很信薩滿教的,直到入關之後,才逐漸接受佛教和喇嘛教,所以在滿人面前,我儘管心裡好笑,卻不能公然詆毀褻du他們所信仰的神靈,那無疑是最愚蠢的舉動,好在我知道多爾袞對此事也是半信半疑,一時不得已的下策罷了,所以也就一臉虔誠地陪著觀賞了。
終於,「神靈附體」後的薩滿**師保持兵馬俑狀態足有半柱香的功夫,忽然開口說話了,說了一些別說我,連多爾袞都表現出一頭霧水的奇怪語言[我估計根本就是那巫師在信口胡謅],可憐我們這堂堂王爺福晉的還得連忙誠惶誠恐地伏地,洗耳恭聽「神」的訓示。
一出鬧劇到了收尾的時候,法師終於指向了朝西南的方向,多爾袞想要詢問,他立刻擺出一副天機不可洩漏的模樣,只是令我們往西南方尋找,就可以發現到底有什麼東西在作祟。
我心中一喜:這西南方不正是皇宮方向嗎?這個薩滿法師的胡謅八扯正合我意,雖然之前這一切雖然並不是我安排好的,那個噩夢也並非是子虛烏有的,但是我驚醒之後確實忘記了具體情形,至於那個活靈活現的夢境,則是我靈機一動編造出來的,為的就是讓多爾袞對永福宮裡的那個舊情人產生疑忌。
因為那個關於荷包的秘密,只有他和大玉兒兩個人知道,而我居然能將那只荷包的顏色和花樣,甚至裝飾說得相差無幾,可謂天衣無縫。當多爾袞聽到這些後,確實被震動了,他不能不相信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提示著我這個被他欺騙隱瞞的妻子,幸虧他的妻子並沒有真正看清那女人的相貌,這樣他才有了轉圜的餘地。
眼下薩滿法師的手已然指向了西南的方向,誰都知道那是皇宮的方向,我悄悄地觀察著也向那個方向望去的多爾袞,看看他究竟該如何反應,又該如何妥善收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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