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輾轉反側中,這個外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當天濛濛亮的時候,我才略感眼皮有點架不住了,剛要沉沉睡去,就被阿娣喚醒了:「小姐,小姐!」
「嗯?」我翻了個身,想繼續自己香甜的睡眠。
「小姐快點起身吧,幫您梳洗打扮的人已經來了,在門外等了好久了。」
我這才一驚,一骨碌爬起身來:「哎呀,差點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現在已然大亮,「快點,快把我的衣服拿來,不會來不及了吧?」我簡直要痛罵我自己,居然連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都能睡得如此沉,難道腦子裡堆滿漿糊了嗎?
「還來得及,不過還是要快一點,大概再過一個時辰,新郎就會前來迎親的。」阿娣邊回答邊幫我披上衣服。
很快,外面等候的一大群伺候我梳妝打扮的丫鬟和嬤嬤魚貫而入,程序跟我在朝鮮出發的那個早上差不多,先是一番精心細緻的沐浴,然後穿上嶄新的內衣,不過這次換成滿洲婦女的旗袍裝束了,在領口繫上盤扣,然後攙扶我坐在梳妝台前,開始把各式各樣的化妝品往我臉上塗抹,一番折騰後,我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真是美艷異常,天姿絕色,看來天生麗質是要的,後天修飾更是必不可少,儘管我在平時一貫素面朝天時已經迷倒了若干人,眼下經過梳妝打扮後,一臉精緻的妝容更是艷光四射,美冠群芳,看來說女人新婚的那天是她一生中最美的一天果然不錯。
然後是梳頭,比較頭暈的是在古代沒有發膠之類的固定髮絲類的東西,居然用蛋清作為代替品,看著自己一頭烏黑柔順的秀髮被一直雕工精美的桃木梳子沾上粘稠的蛋清,心裡一陣發麻,心想著如果是夏天的話會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裡發生什麼效果,我的心幾乎都顫抖起來,不過儘管這過程和材料比較令人難以接受,不過效果還是不錯的,等到髮髻基本竣工,我看到了一個典型的滿洲婦女的髮型,頭髮梳理整束得一絲不亂,在頭頂也盤好了一個別緻的造型,然後恰到好處地點綴了幾朵紅色的珠花,但是沒有戴任何複雜繁瑣的金簪鳳釵之類,不會吧,難道他們滿洲人新婚時的髮型就是這般簡潔?但是樣式還是蠻漂亮的,蛋清就蛋清吧,反正不含任何化學物質,說不定還有滋潤髮絲的效果,就勉強接受吧。
這時數名丫鬟端來的托盤上放滿了我的新婚吉服,由於眼下正值冬季,這禮服裡裡外外,上上下下足足有五六件,件件都有著複雜繁複的刺繡,繡工精美異常,我看在眼裡,感歎在心中,在古代的純手工作業下,做好這樣一套旗袍,不知道要花費多少人工和時間,並且這婚服的衣角和領口均以黑色貂皮作為裝飾,華貴異常。
我伸著雙臂,像商店裡的塑料模特一樣任由眾女人擺佈,一切搞定後,頓時覺得渾身一陣燥熱,也實在層次太多,太厚了一點吧?不過一想好在現在是冬天,假如是夏天的話,再這樣裡三層外三層的話,我真懷疑我會沒等拜完天地就先中暑暈倒過去。
最後一名侍女端上一個托盤,上面是一頂黑貂皮的圓頂禮冠,這就和我在清朝的后妃畫像中看到的那種歸附的正式禮服時地朝冠很是相似,只不過它從畫像上下來,呈現在我面前時,是格外的金碧輝煌,珠光閃耀,每一個飾物的細節都是如此完美,精緻得讓我為之瞠目,這工匠的手藝可真是巧奪天工啊!
怪不得之前將我的髮型梳得如此簡單,原來是為了可以方便地戴上這頂精美絕倫的禮冠啊。當沉重的禮冠在我的頭頂安置妥當,最後繫好絲帶後,外面已經響起了熱鬧異常的爆竹聲,接著隱約聽到悅耳的喜樂聲漸漸接近。
屋子裡的人立刻手忙腳亂起來,我這時才發現不知不覺間一個時辰已然過去,看來真是慢工出細活啊,不過眼下還有若干樣工序沒有完成,大家急忙七手八腳地幫我補粉,修飾細節,戴上明珠耳墜,這時候阿濟格福晉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看到眼下的情形,更是禁不住提高了嗓門:
「天哪,都火燒眉毛了,還這麼不緊不慢的,你看,這鞋子還沒穿呢,」她指了指我剛剛套好襪子的雙腳,沖侍女們喊著:「還不快點!外面迎親的花轎都已經到大門口了,新郎馬上就進來了,快,快!」
到後來乾脆她自己挽袖上陣,幫我把一對翡翠玉鐲戴在手腕上,邊套邊對我說道:「按照我們的規矩,新郎是不直接進入閨房裡來接新娘的,新娘從閨房到門外花轎的一段路程是需要娘家的兄長背出去,並且送上花轎的。」
什麼?我記得小時候看周圍人家結婚,新娘是由新郎背上花轎的,難道他們滿人是由新娘的兄長來完成這項任務的嗎?不會吧,眼下我的「兄長」就是……
還沒等我惶恐地想完,阿濟格福晉就繼續說道:「所以呢,一會兒睿親王只是在大門外等候,你將由你的哥哥李淏背上花轎的。」
暈,居然要李淏背著我上花轎!讓一個情場失意者背著自己心愛的姑娘,送上情敵過來迎親的花轎,這是多麼大的諷刺和尷尬啊!我真不知道李淏該如何承受得了如此的屈辱和難堪,儘管旁人不知道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是他心裡清楚,我心裡清楚,而且我更懷疑連這次婚禮的新郎多爾袞也是同樣清楚,難道他明知道這其中的原委,還依然默認這個他們民族的規矩繼續在我們身上進行著嗎?
我不由感歎著事實的殘酷,臉色也跟著變了,但我一時間沒有意識到。
阿濟格福晉看在眼裡,卻絕然不會想到這一層,她只是認為我可能是面臨這次人生重要過程而有些緊張所以不知所措罷了,於是安慰道:「不要緊張,一會兒你哥哥背你上了花轎,就沒有什麼事情了,你一切照別人的安排做就好了,不過等到了睿親王府後,每一個言行舉止都要謹慎小心,因為今日不但所有在京的王公貝勒,大臣親眷統統趕去赴宴道賀了,連皇上都親自駕臨主婚,以表示對這次兩國聯姻的重視和他對睿親王的厚愛,要知道,這可是皇上自從繼位後破天荒的頭一遭,這麼大的恩典,所有人都艷慕得很哪!」
不會吧,連皇太極都去了,還是主婚人,這多爾袞的面子也太大了吧?不過以皇太極拉攏和重用多爾袞的情況下,這倒也不是太石破天驚的意外,倒是所有形形色色的大人物這次統統都湊到一起來了,這下有得熱鬧了。
我又想到了可憐的李淏,於是禁不住問道:「那世子他知不知道要背我上轎的這件事情啊?」
「哦,方纔已經告訴他了。」
「那他有沒有說什麼?或者有什麼……」我遲疑著問道,不過阿濟格福晉很快就打斷了我的問話:「他當然同意了,正在外面候著呢,我說公主啊,你可快點吧,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這時腳下的鞋子已經穿好,我只得在侍女的攙扶下站起身來,這時才發現腳底下的鞋子就是那種高高的花底盆,由於自己剛才分神,忘記了這一遭,於是猛地一下沒有站穩,身體一晃,幸虧有人扶助,不然真會大煞風景地摔一個四仰朝天。
我尷尬地笑了笑,阿濟格福晉也寬慰道:「沒關係的,第一次穿都是這樣,以後慢慢的就習慣了,快點上炕吧!按規矩娘家哥哥要進來把你從炕上背起一直送到花轎上的。」
於是我動作僵硬地小心翼翼地在眾人簇擁下上了炕,坐穩之後,阿濟格福晉叫人去請世子進來背新娘。
「蓋頭呢?快一點啊。」
一張大紅色用金絲繡著鴛鴦的綢緞蓋頭很快蓋在我的頭上,蒙住了我的臉龐。這時她又急忙叫道:「朝珠呢?這麼重要的東西都差點忘了,你們幹什麼吃的?」
從紅蓋頭底下的縫隙中,我看到一陣凌亂的腳步,接著脖子上一沉,多了一長串瑪瑙朝珠,再一次加重負擔。
門開了,頓時明媚的陽光照了進來,我儘管看不到任何景物,但依然能感到在那和煦的陽光裡,一道身影緩步走入,然後是那個熟悉的聲音:「都準備好了嗎?」
「沒問題啦,現在背上新娘吧!」是阿濟格福晉帶著喜意的聲音。
於是在眾女子七手八腳的幫助下,我趴伏在李淏的背上,李淏用開玩笑的口吻問道:「你趴穩了嗎?可要摟緊我的脖子啊,我這幾天旅程勞頓昨天和英王他們喝酒到深夜,體力可沒有恢復過來,萬一吃重不起,一個閃失,摔了你這位親王福晉怎麼辦啊?」
聽口氣他居然像沒事人一樣,好像根本不介意眼下的尷尬,我一點也聽不出他任何不愉的情緒,可是越是這樣,我越是擔心,不過礙於眾人在場,我只得打趣道:
「摔了我不要緊,反正我這身行頭厚得很,也不傷筋不動骨的,可是要是你這個貴人閃了腰,那我更是過意不去啊!」
周圍眾女子一陣哄笑,於是在外面熱鬧的鞭炮聲中,李淏背著我,一步步向外面走去。
從我所在的房間到王府的大門外,足足有五道門檻,有很長一段距離,我趴伏在他還嫌薄弱的後背上,心中甚是擔憂,我真不知道這樣長的一段路程,他怎麼堅持得下來?
問題的關鍵不是體力上的,而是心理上的,儘管表面上感覺他每一步都很輕鬆,甚至和周圍簇擁我們的女子們似乎一樣地感染著快樂喜慶的情緒,但我知道,此時他的心理,正承受著如何沉重的負擔,我先是痛恨這可惡的規矩,後來又開始在為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我自己,而感到無比的愧疚和無地自容。
其實今天的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不該對李淏許下那樣言之鑿鑿的諾言,而轉眼間卻答應別人的求婚,而更令我難過的是,這位被我的謊言所欺騙的太子,在明白一切後居然沒有質問過一句我的食言,甚至連我最後冷冷地說出了斷我們關係的話時,他竟然連哀傷的情緒都沒有表露出來,還祝福我和多爾袞白頭偕老,他越是隱忍,我越是愧疚。
想著想著,我的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我強忍著輕聲在李淏耳畔問道:「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他沉默了片刻,也用同樣只有我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回答道:「其實你說得也對,有時候相愛的人也不一定要在一起,只要知道在這個世上,有這麼一個人,她在孤單寂寞或者午夜夢醒的時候能偶然想起自己,就足夠欣慰的了。」
我的聲音幾乎哽咽了,淚水終於禁不住掉落在他的脖頸:「我對不起你,你以後把我忘了吧。」在朦朧模糊的淚光中,我眼前不再是一片紅色,而是隱約出現了在煙雨濛濛的時節,一個俊逸的青年,站在竹簾之下,惘然的眼光似乎要穿過層層阻隔,飛到那個在王府深處,去看看那個他曾經心愛的姑娘……
這段路是如此的漫長,在兩顆心的煎熬下,終於到了盡頭,在震天的炮竹爆裂聲中,我聞著硫磺的氣味,被送上了花轎,接著在眾人吵雜的道賀聲和嗩吶的鳴響聲中,迎親的隊伍再次出發,踏上了前往王府的路途。
我坐在十六人扛抬的華麗喜轎中,隨著悠晃的轎身,緩緩地扯落了大紅蓋頭,悄然地抹去了眼角的淚光……
終於到了目的地,隊伍停了下來,接著更加強烈的爆竹聲在耳畔響起,與此同時的是各種樂器齊聲吹奏的喜樂聲,先是外面有人高聲唱道:「新郎張弓射箭,從此邪魅遠離,永世平安!」
我連忙重新蓋好了紅蓋頭,我知道眼下是滿人習俗的射花轎,用來驅邪避妖,一種迷信做法,用來求婚後平安,射完之後馬上就會迎我出轎。
果然,三聲輕微的箭響,我知道這是虛射,但無意間居然腦海中浮現出了當日我在自家的院子裡蕩鞦韆時,多爾袞的意外出現和他向我射出的那幾乎令我驚魂的一箭,現在他是否在得意地暗自慶祝他對我成功的征服?男人最為榮耀和快樂的事情就是對權力,財富和女人的獲得,尤其是他這樣一個高傲的征服者,讓我想起了一句精闢的話:男人靠征服天下來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來征服天下。
世事就是這樣值得玩味,而又按照它奇妙的規律進行著。
三箭射完,在司儀的唱和聲中,轎簾被掀開,一隻手伸了進來,握住了我藏在馬蹄袖下面的手,立刻,一股溫暖和踏實的感覺流遍全身,我頓時一個激靈,儘管我眼下正蒙著蓋頭,但我依然能感覺到這隻手的主人,甚至彷彿能夠看到他現在眼神中柔和的光芒,那是一種奇異的神采,讓我第一次見到這種神采時,就不由得怦然心動,這個如同大漠之月般高貴孤傲,不著絲毫纖塵的男人,就即將成為我的丈夫了。
這一瞬間,往事如風,恍然如夢,也許平平淡淡才是真,然而我卻是一個如此渴望經歷澎湃波濤的女子,正因為如此,我才作出了這樣的選擇,今後,我真的無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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