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對朝旭的病因感到納悶,從他多年的臨床經驗來看,這位病人的臨床症狀確實有點怪異,光從勞累過度而昏蹶是解釋不通的,是否還因其它的毛病引起呢?這可是朝旭只能永遠深深埋在心底的隱密——一星期以前,朝旭接到華宇公司原總栽辦文秘何玉芳的一封短信,信是從西安一家醫院寄給他的,雖只聊聊數語,卻叫情重如山的朝旭感到撕肝裂肺的痛苦。她,正值豆蔻年華的玉芳,身患絕症已近晚期,彌留之際只想見自已一面。言詞切切,令朝旭那執信的手顫抖著,淚水似簷前雨滴,綿綿不斷地灑在熟悉字跡上。玉芳寫道:「……
旭,我自從離開你以後,日夜思念著你。雖然,我與你並無任何瓜葛,我知道我這是一相情願,但決不是愚蠢單相思,因為我知道你對我的印象並不壞。你並不屬於我,既然如此,那麼,這世界上也沒有我所留念的任何東西了。我的生命已到了盡頭。此刻,我只有一個心願,《西廂記》中不是有這樣幾句詞麼!『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燕南飛。』前三句是我風燭殘生的寫照,最後一句就是我的心啊!
……
旭,我也將是「楊花隨風盡」,零落碾成泥了。這一結局,在我離開深圳時給您的信中就已明瞭,因為,這世界上決沒有「第二個朝旭」。人生自古誰無死,我想這天上人間也總是一般。既令我死去,也會隨那清風明月,常伴你的身旁。只不過我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多麼想能見上你一面,倘能如願,雖死無憾了!
今生了卻相思願,來世有緣再奉君。
真叫一行書信千行淚啊,朝旭看完玉芳的信已是泣不成聲,信中還附著玉芳的母親寫的幾句話——朝總:我是玉芳的母親,雖然與你素昧平生,但我相信我女兒。你是她心中聖潔的真主,也不知是你前世欠了她的,還是她今生欠下你的?如今她要走了,能滿足她的願望來一趟西安嗎?
朝旭看完信,心如刀絞。如何處理,真叫他犯難。為了安慰玉芳,他立即從自己的活動經費中支出一筆款親自匯往西安,並拍了份電報表達了自己的心願。電文寥寥數字,甚是淒切。
玉芳:驚悉玉體違和,不勝焦慮之至。深謝卿思念之恩,愧對你一往情深之苦。既然今日,何必當初?是我委屈了你,是我辜負了你。雖時過境遷,你又何曾想到,你那美麗身影永遠留在了朝旭的心裡。自你走後,我內心亦是愁情萬種,離恨千端哪!那段流金歲月,叫人怎生忘記得了?此時此刻,我是多麼想見到你,多麼想陪伴著你。只因工作壓力如戰前國君,空中駕手,不敢稍離半步。我只有遙望蒼天,為你祈禱!神明有眼,寧折朝旭壽命,願你早早康復!
玉芳……。
朝旭泣(匯款望收)
然而,一種歉疚感總是在折磨著他。
朝旭自接信那天起,一直承受著工作和精神上的雙重壓力,前不久,那幾個城管隊員對他的肆虐,使他原本很結實的身體留下了很難看出的內傷,投資幾個億的楚江大橋工程,進入到招投標階段後,迫使他日夜超負荷的運轉。緊張工作一天後,雖然極度疲勞,心情卻總也平靜不了,白天處理完工作,晚上常常失眠,兩眼一合,腦際便浮現玉芳的身影。有時煩躁得坐立不安,妻子鳳玲還以為他是工作上的事惱心。朝旭既然已決意不將此事告訴妻子,當然不會吐露半個字,以免造成誤會。為了不使自己的反常情緒給妻子造成誤會,朝旭以工作緊張為由,乾脆幾天不回家住在指揮部。誰知這樣一來更令他痛苦不堪。
折遷後已不復存在的原玉盤街指揮部駐地,白天喧鬧如市,一到晚間,這裡卻近似荒原。夜深人靜,只有濤聲拍岸,月照殘亙。本來感情就極豐富的朝旭,身處如此幽境,又怎能不惆悵百感,神魂飄蕩?每每夜半披衣,下得樓來,漫步江堤,不意江風漁火,無視昏月流雲。朝旭的心中,只有玉芳那洛神似的倩影,耳際唯余她甜浸心房的聲韻,得體的舉止,秀麗的文字,還有朦朦朧朧的小詩,那氣質、那笑顏、那愁緒、尤其是招聘那天的第一個眼神。第一次將程總的批件送到自己手中的異樣感覺,第一次並肩漫步時的第二次青春燥動,第一次相對而坐,品評她雖然不是很高雅但卻真情畢現的詞作,還有從楚雲回到深圳,第一眼看到她那情不自禁的長信,還有、還有……「唉!她怎麼就會……。」眼淚又禁不住流淌。夜色已深,朝旭坐在江邊的一個石礅上,神情默然地望著滔滔江水從眼前流過,玉芳信中說,便是死後,也要化著清風明月,陪伴在自己身邊,他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想捧起一縷明月與清風,心中深深地呼喚,「玉芳……。」潸然淚下。他邁著沉重的步履,將楊朝英的《清江月》改動數字,邊走邊在心中默默地誦道:最憶是楓葉,片片心中血。
風釀楚天秋,霜浸清江月。
明日落紅將去也,怎解千千結?
如此煎熬,可不是第一次了。他多麼想飛往西安去見她最後一面,可是他不能這麼做,眼下,正值招投標的關鍵時刻,他又怎能因兒女私情放下工作不顧?別說是離開幾天,就是離開半天也不行啊!一旦功敗垂成,如何向程總交待?另外,自己如果離開楚雲,三天兩頭和自己在一起的鳳玲,對丈夫不知所向,豈不使妻子平添一番疑慮?自己雖然是堂堂正正的做人,但這雖只有幾天誰也不知情的時間空白,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的。事業成功的欣慰並排遣不了感情糾葛的愁煩,朝旭此時的心境是他有生以來的最低點,既便在當時被迫辭職下海,心情也沒有如此沉重,正如母親所言,不過「小小前程」何必在意?而遠在天邊的一女子,在彌留之際寄上的一紙之言,卻使他幾乎不能自己,似乎將死的不是她,而是他朝旭自己。心中反覆著這樣的念頭,這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一個這樣的我?又怎麼會出現一個那樣的她?還偏偏相逢相知到相思,卻又不能相處到永遠。是她前世欠我太多,還是我今生的命中一劫?總而言之,他思想上丟不開她,而面對現實又不能不放下她,可謂白晝如梭無遐想,晚歇機紓憶伊人啦!數日來,反覆如是,眼球充血,腦際如箍,好事和悲劇相撞,幸運與憂傷相遇,喜亦憂,憂亦憂,哪能不心力憔悴?這一偶然的巧合,真叫好人也遇桃花劫,遊魂四日訪長安啊!
「鳳玲,鳳玲!你看,你看!朝旭他醒過來了!他醒過來了!」一直伏在朝旭床邊的鳳玲,被陪在她身邊的江楓的夫人叫醒了,她擦了擦眼睛趕緊站起來一看,可不!她的心愛的丈夫果真在微微眨著眼睛,她一下撲過去抱著朝旭,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臉上,任淚水流淌在朝旭的臉上……。
江夫人:「醫生!醫生!」
值班醫生趕緊跑過來,問:「什麼事?」
江夫人:「你看!病人是不是醒過來了?」
醫生看了看:「嗯!是的!醒過來了!」疾步出了病房。主治醫生,專家、教授都來到病房,圍著朝旭的病床。躺在病床上的朝旭見到程總站在跟前,微微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動,鳳玲伏在他嘴邊聽著。然後,她對程總說:「他說,程總您好嗎?」程佳運一下坐在病床邊上,輕輕捧著朝旭打吊針的手說:「我很好,我很想你哪!」朝旭的手動了動,淚珠從他那微笑的眼角邊淌了下來。站在一邊的醫生問:「程總,剛才朝先生的手是不是動了一下?」程總回答說:「是的,是捏了我的手一下。」
主治醫生:「奇跡,簡直是奇跡!昏迷四天,終於脫離了險境。」
台灣名醫走了進來,看後,笑對鳳玲:「祝賀你!朝夫人!像這類病,甦醒得越快,恢復就越好。一般要昏迷半年以上,你的先生僅四天,這在國際上罕見,您和他都是有福之人哪!」
鳳玲哭道:「謝謝!謝謝您!謝謝你們!」
醫生高興地說:「好了,沒事啦,三天以後,你們的朝先生就可以出院了!」
鳳玲驚喜地問:「真的嗎?」
醫生說:「真的!」
程總不放心地問:「你怎麼就說要他出院呢?」
醫生說:「他剛醒過來,手就可以動彈,說明恢復相當快,您從國外弄來的那幾種新藥功效特好,不信,下午你來看,我保證他可以坐起來吃東西了!」
程總說:「行!我下午一定要親眼看他吃東西,鳳玲哪!你把我給你帶來的燕窩下午給他做好端來。」
鳳玲笑道:「好!謝謝您,您想得真周到。」
程佳運笑了笑,對朝旭:「你平安啦!老天有眼啦!」
朝旭輕輕地:「謝謝您!」
「說話啦!說話啦!」眾人又是一陣驚喜。
朝旭的手機響了。
鳳玲:「是朝斌!」接過手機「斌斌!爸爸沒事了!」鳳玲邊說邊擦高興的眼淚,又對著手機:「你現在叫爸爸!」她把手機聽片,貼到朝旭的耳邊。只聽朝斌「爸爸,爸爸……」叫個不停。
朝旭輕輕地:「斌斌,我的兒子,爸爸沒事了!好孩子……」他將眼神轉向妻子「沒告訴媽?」
鳳玲搖搖頭,朝旭「不要告訴她老人家,沒事了。」
鳳玲點點頭流著淚「嗯」了聲。
程佳運站起來對朝旭:「我下午來,我要親眼看你,吃上大大的一碗燕窩。」邊說邊用手劃了個大圈,「好好休息!」說著和丁克等人走了。
鳳玲和江楓的夫人把他們送到門口。江楓的夫人對鳳玲:「快回去,按程總的吩咐做燕窩去,這兒有我呢!」
鳳玲望著朝旭不肯離去。
江楓夫人一邊喂朝旭喝水,一邊打趣道:「怎麼啦?走哇!是不是不放心,怕我搶了你的老公啦?」
鳳玲笑著輕輕地捶了江楓夫人的肩一下,又看了一下朝旭,朝旭笑了。她只好戀戀不捨準備出門,臨走前,對江楓夫人說:「拜託了!」
江楓夫人:「行了!走吧,等下您的先生叫餓了!」
鳳玲又看了朝旭一眼,這才真的離去。
朝旭在醫院的精心護理下,又住了兩天院,可以下地行走了,他惦記著大橋招標的事,要求辦理出院落手續,但程佳運一定要他住滿八天才出院。到了第八天,程佳運、丁克開車來接他。車上,朝旭疑惑地問:「程總!我已經好了,幹嗎一定要住八天才出院啊!」
丁克邊開車邊回答:「這叫七不出,八不歸,程總信這個。」
程佳運:「嘿嘿!多住幾天怕啥!有個什麼反覆,還在醫院不是!」
朝旭:「這麼說,我今天還不能回家哩!」
丁克:「對啊對啊!只能回指揮部,你不是早把指揮部,當成你的家了嗎?」
程佳運愛憐地回頭看著朝旭。
朝旭:「好吧!服從!」
程佳運對朝旭:「人的身體是個未知數啊!你看你身體那麼好,還出現報警,意料之外—」
朝旭:「情理之中哪!老人家說過,人的身體就是一個小宇宙。我嘛!一點小毛病,睡幾天就好了,還勞您親自跑來,一待就是七八天,公司那邊怎麼辦?」
程佳運:「小毛病,你真會開玩笑,若非及時救治……。」
朝旭笑道:「總不至於陰陽兩界吧!」
丁克:「嗨——!真差不多,您知道程總是付出什麼代價來搶救您的吧?」
程佳運制止:「丁克——!那有什麼可說的啊!」
丁克:「這叫做貴人遇貴人啊!」
朝旭急問:「花了多少錢?」
程佳運:「什麼錢不錢的,錢是人創造的,沒有了人,還談什麼錢?」
丁克笑道:「程總其實說說也沒有什麼,朝總身價豈止八十萬!」
朝旭大驚:「什麼!八十萬?那麼我從住院算起,平均每天是十萬哪!」說完側過身,驚異地看著程佳運。
程佳運輕鬆地笑道:「金錢如糞土,只要人長久!」
朝旭沉默了一會兒,深深地歎口氣:「唉!這也叫不能把握住自己啊!程總為我,情同再造。沒說的,也只有結草啣環啦!」
程佳運:「啥叫沒把握住自己?玩命的工作,沒日沒夜,能不出事?」
丁克笑道:「是的!朝總為了這個項目,簡直在完命。程總,我如果出現朝總這種情況,您會不會……。」
朝旭想解釋什麼……。
程佳運:「吃醋了吧!是不是!」
丁克笑道:「您放心,就是花八百萬,我也不願去嘗試,簡直把我嚇死了!」
程佳運對朝旭:「你這搭檔,是你的好兄弟,前幾天,他哭了好幾次呢!」
朝旭傾身向前,在丁克肩上拍了一掌:「沒說的,好兄弟!」
丁克笑了,笑得很甜,很美。
程佳運:「工作情況,丁克都給我說了,不錯!」
朝旭:「如履薄冰啊!」
程佳運:「現在危機已經過去。」
丁克插話道:「對!什麼危機都過去了!」大家都笑得很開心。程佳運將左手搭在朝旭的肩上,輕輕地拍著朝旭,「下一步是遊子還鄉,大展鴻圖,造福桑梓的時候了。」
朝旭:「一切正常後,我會回到您的身邊,這裡交給丁克。」
「嘎——!」丁克聽了這話,突然一踩剎車:「怎麼哇——!這裡交給我?老天!我的腳手都軟了。」
程佳運笑道:「開車!開車!幹嘛這麼緊張,朝總是說『一切正常以後』,又不是現在就走,我早就想說這話,是怕你開車精力不集中。」
車還是沒有動。
朝旭拉開車門,下去走到丁克身邊:「我來吧!」
丁克移身到右邊座位。
程佳運笑道:「沒出息,別人想當官還當不上,你聽說當官,卻嚇出一身冷汗。」
朝旭啟動車笑道:「兄弟——!嘗嘗當官的滋味,體會一下有權的感覺,我們華宇人是有品位的,怕什麼!」
程佳運聽後高興地:「說得好!華宇至少要培養十個八個,像朝總這樣有品位的能人。」
朝旭:「程總您過譽了!」
丁克笑了笑:「行!要不試試?不過朝總您說的是『一切正常以後』啊!」
朝旭:「沒錯,決不留一個難題給你,你的工作就是我的繼續,向程總負責,向公司負責。」
程佳運非常滿意:「聽到沒?這就是華宇人的品位!」
丁克忽然想起一件事,對朝旭說:「朝總,前天接到市公安局一個通知,洪波被正式逮捕。他們還說,馬伯清已被『雙規』了。」
朝旭斂住笑容:「多行不義必自斃,他們的後台老闆也跑不了!」
程佳運:「你是說那個姓代的副市長?」
丁克:「不是他還有誰!我一看那副奸相,就知道他不得善終。」
程佳運:「面如其人啊!不過也不要這樣去講人家,自有法律制裁。」說著話,車到了。
丁克下車,連忙給程總開車門,補上一句:「您不知道,姓代的出了多少難題呢!」
程佳運從車上下來:「害人終害已,亙古不變的真理!」
於坤他們接著,大家高高興興地走進指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