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宇庭搬進了市長住宅樓,那房間當然寬敞得今非昔比了。他得意地坐在客廳一張進口沙發上,撒開兩手兩腿端詳著家裡的擺設。這時,代政從自己的房間出來。
代宇庭笑了笑,問兒子:「怎麼樣?這樣的房子,你該滿意了吧?」
代政不屑地:「切!不希罕!不出半年,我就搬進自己買的新房去,媽也跟我走。」
代宇庭:「代政啦!你到底咋回事啊!這段時間,一直對我橫眉冷對,你就不能對我好點嗎?」
代政坐一邊不吭聲。
代宇庭:「我拚死拚活還不是為了你們?為了這個家?」
代政冷冷地:「為我們?為這個家?都是為了你自己!」
代宇庭:「你!你這是什麼話?嗯!就是為了我自己,有我這樣個做副市長的父親,你們難道不光榮?」
代政:「光榮?簡直是恥辱!」
代宇庭:「放肆!代政!你有什麼恥辱的?難道一個副市長是罪犯?是強盜?是——唵!是,是什麼讓你這樣仇視我?」說到「罪犯」兩個字,他那臉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代政:「您讓我做不起人。」
代宇庭:「呸!胡說八道!父親當副市長,兒子在外做不起人,豈有此理!我本來還想你去幹件大事……。」
代軍拿著換洗衣服,從自己房間出來,進了澡堂。
代宇庭:「你還這樣鄙視我,得了吧!有本事自己去幹吧!」
代政:「爸!你小看我了,是的!我是只想賺錢,可是,從來不為自己賺錢,去坑害別人。」
代宇庭「騰!」地坐正身子,吼道:「我吭誰啦!」
代政:「你別吼!還副市長哪!這樣兒也配?」稍停,「你吭誰?楚雲黨政機關誰不知道?您自己不知道?」稍停,「嗯!爸—!我想,還是別往下扯了,您知道,話一說開,我是絕不會怕您,也絕對不會給您留情面的。」
代宇庭靠在沙發上,一手捂著頭,閉著眼睛想了許久。
代政心裡難過,低著頭坐在一邊,不說話。
代宇庭:「這些,我早應該想到,我是罪犯,是強盜。」
代政輕聲地:「罪犯倒不至於。」
代宇庭:「代政啦!你和你爸所走的道路,可以說,絕緣不同。我相信,你走的是正道,可是你爸我,從來就不知道啥是人間正道,我聽到的、看到的,我經歷的,都是***歪門邪道。」
代政:「您能在兒子面前說真話,難得!您也知道,我對您最瞭解。不過,您把社會的陰暗面,看得太重了。」
代宇庭:「我幾十年就是在陰暗中過來的,我看不到光明,看不到正面,我容不得你和朝旭這樣的人,如果你不是我兒子,我根本就不願和你說一句話。真的!我並不喜歡你。」
代政:「我知道,您喜歡虛榮、虛偽、虛假,喜歡別人抬您、捧您、甚至欺騙您,您也不會計較,因為,您對別人也是這一套。我,雖說是您的兒子,這些東西,我深惡痛絕,又怎麼會著您喜歡呢?」
代宇庭:「雖然,我只能按自己的路走下去,但是,代政啦!你爸我也是人啦!我也需要有人安慰呀!」說著,已泣不成聲「在政府班子裡,姓游的一見面就戲弄我,奚落我,我含笑忍著。回家只想和你說說話,可是……。」
代政:「我失去了一幫真正的朋友,雖然,仍有一幫人和我往來,我打心眼裡看不起他們,他們越是想利用我,我越感到我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代宇庭:「你的性格我瞭解,我不怕市長,不怕書記,不怕任何人,但我知道,我很難過兒子你這一關。」
代政:「既然這樣艱難,辭了這個副市長嘛!您不干比干還輕鬆、光彩。」
代宇庭:「我剛才說了,我只能按這條路走下去。寧可少活十年,不可一日無權。」
代政冷笑道:「切!病入膏肓。」
代宇庭:「開弓沒有回頭箭,哪怕是死胡同,我也只能走到底。我只求你對我好點兒,行嗎?」
代政:「爸!別說了!誰叫老天爺安排這樣一種關係呢!」
代宇庭坐直身子:「你的意思——!」
代政:「我是您兒子,您是我爸,無法改變,我不會有違倫理。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共同語言。」說完,起身回房去了。
代軍洗完澡,坐在代政剛才的凳子上抽煙。
代宇庭瞇縫著眼瞅了他一眼,又閉上了眼睛。
代軍輕聲地:「何必傷神呢!」
代宇庭沒理他。
代軍輕聲地:「政治是殘酷的,達到目的就是勝利,手段不屑一顧。要不,就別進入政界。」
代宇庭坐起來,喝了口水。精神灰復了正常,他摸了一把臉,咳嗽一聲「咳!」
代軍輕聲地:「像個娘們似的,啥也幹不成。劉邦,都說他是流氓,可漢高祖千古聞名。歷史上為奪皇位,殺父弒君,刀光劍影,比比皆是,誰想過對這個不住,對那個不起?」
代宇庭仰面看著天花板,仍不吱聲。
代軍側眼瞅著父親:「只不過——!」
代宇庭迅即坐正身子,隨口追問:「只不過啥?」
代軍略一笑:「既然到了這個地位,也應做一兩件有影響的大事,證明給人看,一是免得別人說您身在其位,不謀其政;二來可顯示自己的形象;三嘛!創政績,歸根結底也是鞏固自己的地位。」他抬起頭看著父親。
代宇庭:「我難道連這點都不懂?還要你來教?」
代軍笑笑:「我只是提醒您,您能到這個地位不容易,我這做兒子的既光榮,也關心,人之常情嘛!」
代宇庭:「我要不考慮到這些,楚江大橋我會讓他朝旭搞?他方格明這些年來基本沒幹事。全市政企脫鉤工作的順利展開,足以證明,我代某人辦事決不含糊。」
代軍:「政企脫鉤?」
代宇庭看了代軍一眼,沒說話。
代軍:「政企脫鉤也歸您管?這是個機會!大有文章可做呀!您剛才和老二說,讓他幹件大事,是不是與這有關?」
代宇庭眼一瞪:「你想幹什麼?」
代軍嚇得趕緊低下頭:「我—!隨便問問唄!」
代宇庭輕聲但狠狠地:「我警告你,你要給我老老實實地守在稅務局,不准離開一步,並且,死死抓住基建工作不放。
否則,你我死定了。」
代軍:「我只能死守啦?」
代宇庭:「不守,必死無疑,守!我就有周旋的機會。」
代軍:「唉!一輩子大好時光,就這樣完囉!」
代宇庭:「你他媽還想大好時光。」他找煙抽,代軍遞給支煙,他接了,對著代軍打燃的火,吧噠嘴巴「要不出這個事,嗯!老子一百個單位也跟你換了。」
開門聲,代政起來上廁所,見他倆在談話,很不高興,將廁所門「光!」一聲關了。代宇庭向代軍橫了一眼,輕輕聲說:「睡覺吧!」
朝旭起草的《關於楚江大橋主體及附屬工程招投標實施方案的請示報告》,正式確定在市政府常務會議上作專題研究。此前,他與江楓對即將付諸討論的這份材料,進行仔細地斟酌、修改,對在會上,市政府領導特別是代宇庭可能提出的各種問題,兩人進行了認真地分析。朝旭胸有成竹,信心十足。江楓也鼓勵他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義永遠是不可戰勝的,他代宇庭也不能一手遮天。大膽心細,定能成功,我相信你,你的智商,用劉禹錫的話來說是『將略兵機蓋世雄』哪!」
朝旭笑道:「如果我還在機關,那也是『雖無鐘室橫相*,每一尋思怕立功』啊!」
江楓鼓勵他說:「你現在是要登台拜將建奇功哪!甩開膀子干吧,機關好多熟悉你的人都看著你哩。有不少和你原來一樣境遇的幹部,都希望你能為他們也爭口氣哩!」
朝旭很受鼓舞,說:「是嗎?我還怕帶來負面影響呢!」
「啊,啊!哈哈……。」兩人哈哈大笑。
這裡,兩個知識分子暗引劉禹錫歎韓信的詩,(鐘室是韓信被害地),既諷喻了幹事的不如不幹的,能幹的不如吵蛋的不正常現象,又反其意而行之,要為正義事業勇往直前。
朝旭如期地列席了市政府常務會。根據市長的要求,首先,他匯報了這一實施方案的幾個主要問題。如為什麼要分段招標的理由,標段組成的依據,確定標的的權威部門以及有關政策規定,審定入圍單位的要求,和招標過程的紀律等。簡潔周到,合情合理合法。尤其是分段招標理由中提出,要給資質低的單位一口飯吃,避免中標單位層層盤剝、變相轉包或分包,以保證工程質量的解釋,深得幾位主要領導的贊同。因為,其中有幾位領導也接待過幾個熟人介紹來的、資質不高的建築單位,有的甚至在會上開公了自己的想法,說:「這也好,幾個單位找了我,資質不高,你們去審查,能入圍更好,不夠條件不要勉強。」
朝旭很客觀地說:「在同等條件下,領導介紹來的我們會優先考慮,條件不具備,我們會給領導解釋清楚,到時,也請領導諒解。」
市長嚴肅地說:「隊伍誰都可以推薦,公平競爭,優勝劣汰,無需解釋。」
朝旭還對其他領導提出的一些問題一一作了回答。最後,市長徵詢代宇庭的意見,說:「你這個領導小組的組長還是挺能幹的嘛,一上台就抓了這件大事,而且想得這麼周到,談談!還有什麼要求?市政府全力支持你!」
這時,坐在代宇庭斜對面的市政府顧問方格明,將身體一側,背對著他。游之先是一笑,拿煙的手直直地吊在沙發背上,一手撐著會議桌,橫著眼,瞟著代宇庭,那樣子似乎真想過去抽代幾個耳光才好。
市長這一「軍」幾乎把代宇庭給「將」死了。他臉一陣紅,一陣白,勉勉強強地只是笑著。代宇庭畢竟是見風使舵的老艄公,面對如此局面,情知已不可逆轉。只見他乾咳了一聲,用他習慣的動作輕輕地抹了一把臉,略略掃視了一眼大家,看著人手一份的《報告》,既無可奈何,又顯得十分得意地說:「好吧!我講幾句!」
朝旭警惕地豎起耳朵聽著。
「關於楚江大橋工程事宜,已經議了好幾年了,市委、政府領導都很關注,現在到了非動不可的時候了,不能再拖。再拖下去,人民群眾有意見,更重要的是影響我們楚雲的經濟發展,同時,也影響楚雲市政府的形象。」
好傢伙,簡短的幾句開場白,不經意中把這樣一件經過不少人努力的功勞,輕輕一攬,全到了他代某人的名下。
方格明、游之一臉鐵青。
朝旭心裡在暗暗地罵:「多麼高明的政治流氓。」
「……剛才指揮部的這個意見,也是我們領導小組的意見。」
妙哉!大的功勞全攬,具體成就全包。
這話又無隙可擊,不瞭解情況者不得不信。這裡除了朝旭和丁克外,誰能知道代宇庭在楚江大橋工程上使盡了拌子?眼見得常務會眾口一詞地肯定了的方案,他代宇庭是何等精明之人,怎會去犯這個忌?倒不如順手牽羊,使他個「拿來主義」,作為他新官上任的頭把火,豈不美哉?經濟扒手瞅機會,政治扒手看氣候。經濟扒手是有形的,往往容易被擒,政治扒手是一種無形的掠奪,一般很不容易識破。代宇庭的這段話,只有朝旭心知肚明是真是假,可又怎麼樣?你說他是假,他假在哪裡?「楚江大橋拖了幾年」是假嗎?「也是領導小組的意見」是假嗎?他也料你朝旭有看法,他也知道你朝旭水平之高,可他斷定你不會也不可能站出來駁他,你就是不做這個工程你也奈何他不了。他的這幾句話實在、壓根兒就沒有錯。
當然,作為朝旭,心中雖然有感覺。但他決不是一個鬧意氣,事事爭強好勝之人,事業是第一位的,其他微不足道,幹事業的人從來是以大局為重。今天,只要代宇庭不在常務會上發難,這個虛榮全部給你又如何?這個實施方案可以順利通過,也就謝天謝地了。你不提我朝旭的名字也無所謂,「指揮部」還是我朝旭任指揮長嘛,這點大氣還是有的。
最後,代宇庭說:「這個方案我們領導小組和指揮部再進一步研究、完善、充實一下,在文字上再推敲推敲,如標誌,不能用標識……」
市長插話說:「老代呀,這個字可以共用,沒有錯嘛!比喻說,執著和執著,是一回事嘛!不必要噢!」
游之故意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四聲嘎然而止,笑出了剁板效果。
眾人暴發出大笑:「哈哈哈!」
代宇庭一臉通紅,大家都看著這位好為人師的新官,都露出輕輕而厭惡的微笑。
代宇庭被市長糾正過來以後,下面的話想不起來了,只好草草收場說:「我沒有別的意見了!」
市長逐個徵求了幾位領導的意見後,作了簡單的小結。末了,他看著朝旭開玩笑說:「朝總——!聽說你是從我們辦公廳出去的?」朝旭笑著點點頭。「你今天回來了,參加市政府常務會,規格不低,你很有才幹,要是不走,說不定也和老代一樣當上副市長了。」
朝旭笑道:「市長抬舉了,我才疏學淺,滿肚子的不合時宜。哪能像代市長這樣會處理事,人緣關係又好。人要有點自知之明,我要再呆下去,也許會成為別人甩不掉的包袱呢!」說完斜了代一眼。
市長「呵呵」笑道:「智商不一樣,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哪!那時,要是我在這裡當市長,我肯定不放你走,你信不?」除代外,大家都笑了。朝旭點點頭說:「謝謝您這麼看得起我,可為時已晚。」
市長說:「不晚,回來嘛,市政府一定給你安排好!」
朝旭不說回,也不說不回一邊笑,一邊還是那句話:「謝謝市長的厚愛!」
市長看了一眼大家,道:「說項依劉我大難哪!是什麼原因把他傷害得如此之深哪!」會場沉默了一會,代宇庭很不自在,一會兒喝水,一會兒翻材料。市長也不想繼續了,說:「就這樣吧!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