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一個楚楚可憐且清麗雅致的美女以曖昧的語氣調侃,即使鐵石心腸的人恐怕也要想入非非吧?
但張巖聽到此話,卻立起身子朝外走去,步伐堅決。
見狀,柳諾萱明顯一怔,眼見張巖的身影就要消失,她趕忙叫道,「小小玩笑而已,你難道就真的生氣了?」
張巖頓住腳步,沒有回頭:「我想像不出一個剛罹重難,頻臨絕境之人還有心情開玩笑,覺得很不正常,還是早早離去為好。」
他剛要抬步走人,卻聽柳諾萱在身後幽幽說道,「父親死了,我也身受重傷,見到你這個是友非敵的傢伙,心裡高興,難道就不許我開玩笑麼?」
張巖默然半響,這才說道,「你覺得,憑你我交情,留在這裡又能為你做些什麼?」
柳諾萱聽張巖口風鬆動,舒了口氣,一股疲憊感襲上心頭,歎息一聲,說道,「別目的那麼直接,你留在這裡起碼可以陪我說說話的……」
她突然覺得心裡一酸,這幾日所遭受的打擊化作無盡的憤怒、無力、惘然、恐懼……湧上心頭,晶瑩的淚水再忍不住簌簌而下,繼而放聲大哭起來,聲音悲慟之極。
她是個容顏、氣質皆絕美無雙的女人,楚楚動人的外表下,卻有一顆不讓鬚眉的堅韌剛強之心,若不是傷心到極出,絕不會在如此不顧儀態地放聲大哭,絕不會讓眼前這人看到自己嬌弱不堪的一面。
柳諾萱淚水模糊,清幽而放肆的哭聲在山洞內迴盪,此刻,她根本不去想張巖是否離去,只想哭,肆無忌憚地哭……
她突然覺得身子一輕,已被一個粗壯有力的胳膊攔腰抱起,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身子已被箍在一個寬廣溫厚的背上,絲絲熱力透過衣服傳來,突然讓她感到一絲絲溫暖鑽進心房,猶如春風化雨,撫平了心中所有的委屈。
她,被張巖背在背上。
抬頭,擦乾眼角的淚水,她沒有理由地一口咬在張巖的肩頸處,直到留下一排緋紅的牙痕,她才鬆口,繼而把雙臂緊緊地箍住張巖的脖頸,螓首輕輕地貼在了背上。
被柳諾萱咬在頸間,張巖只是眉頭一皺,便舒展開,心裡五味複雜,說道,「我不是導讓你傷心的罪魁禍首,所以也不會為你的淚水負責任。我只是可憐你,怕你自尋短見……」
柳諾萱閉著眼睛舒服地趴在張巖背上,聽著張巖為抱起自己的理由而辯解,長長的睫毛顫抖起來,繼而吃吃笑起來,呢喃道,「我只知道一件事,你抱起了我,那就永遠別想放下我……」
張巖身子一頓,繼續朝外走去,嘴角卻有一抹無奈浮起,忍不住長聲歎道,「我這算不算你所說的財色雙收?」
「算!不過只有色,沒有財,我柳氏已經滅亡了,若在世俗,我只不過是一個淪落街頭一無所有的千金小姐而已。」
……
撫仙山高高低低的叢林之中,張巖背著深受重傷的柳諾萱徐徐而行,兩人似乎心情不錯,嘴中各銜著一根狗尾巴草,邊走邊談。
「你一家被毀,不傷心?」
「傷心,但沒用啊,所以我決定不再傷心!」
「那我告訴你一件事。」
「說唄。」
「一般情況下,千金小姐不可能淪落街頭的。」
「怎麼說?」
「她們會被送進青樓勾欄,充作官妓,被……」
「要死啊,你~」
「我說的是實話。」
「你……哎,你說,你是不是常常逛世俗界的青樓啊~」
沉默許久之後。
「我……你知道男人也會守身如玉嗎?」
「不會吧?!你還是個雛兒?」
「雛兒?!你說的這麼專業,難道……」
「呸!你才是。」
「我是什麼?」
「你是……你是……你是黃花大處男!」
噗~
張巖放聲大笑起來,笑聲透過樹林,遠遠地傳入了雲層中。
但笑聲沒過多久,即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在瓊林草原上,似乎也是因為自己的笑聲引來了澹台家的修士……
而就在此時,一陣破空之聲倏然自極遠處傳來,聽其聲音正在朝此趕來。
張巖忍不住搖頭苦笑,以後除非萬不得已,否則打死也不大笑出聲了。
他這麼想著,人已經宛如鬼魅一般,在樹木草叢之間奔騰挪移,就是森林中速度最快,最懂得隱藏的野獸,也不見得有他那樣游刃有餘。更何況,他背上還趴著一個嬌弱不堪身受重傷的女人。
破空之聲很急促,並且有一聲聲長嘯充斥在天空中,似乎他們正在呼朋引伴,但張巖埋頭疾行,又專挑揀幽僻且快捷的路徑,漸漸把身後的破空之聲甩遠了,不是速度能比得上空中飛行,而是……方向不對!
張巖先朝東北而行,把自己的身影曝露在頭頂呼嘯而過的修士眼中,繼而身子一晃,山林隱匿的功夫被他發揮到極致,於無人察覺中,掉頭朝南行去。
在山林作戰,張巖敢立竿稱王,豈是這些修士能比得過的?
他們顯然就是千鏡城各大勢力的部屬,很死心眼地朝東北搜尋而去,根本沒想到張巖會朝南而行。不是他們疏忽,而是更往南邊就是千鏡城了,柳氏已經覆滅,那裡正是各大勢力的大本營,有誰會傻乎乎地自投羅網呢?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一般有兩種人,一是莽漢,二是牛人。張巖顯然不具備這兩個條件,他朝千鏡城方向奔去,只是為了更一步向南而行,那些修士所搜尋的人是柳諾萱,又不是他自己,沒必要憂慮重重。
但如今境況不同了,柳諾萱就在他背上,他不得不徵詢她的意見。
柳諾萱只是很輕柔卻決絕地說了句:「一路向南!」
張巖沒有苦口婆心勸阻,想了想,便繼續朝南行去,千鏡城就是龍潭虎穴,說不得,也要闖上一闖了。
兩人的關係很奇妙,似戀人,卻沒戀人間的親暱無間,似朋友,可總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旖旎氣息在氤氳。
張巖沒說要誓死保護柳諾萱安全抵達千鏡城,更沒說為了她可以為復興柳氏的大業奔走效勞。而柳諾萱也沒說讓張巖為自己做一切,只是伏在張巖背上,談笑可以,從不切入正題。
兩人都在有意識地避諱這些,彼此心知肚明,但關係已在不知覺間更上一層樓。
一路無變數陡發。
三日後,兩人已來至千鏡城外百里處。
百里路程對於修士而言,只是盞茶功夫而已。
在一處密林中,柳諾萱和張巖並肩坐在一處盤踞的樹根上。
「喏,這是雲仙秘境的地圖。」
沉默了許久的柳諾萱突然開口,從儲物戒指中摸出一枚灰撲撲的玉簡,遞給張巖,「放心,我把它交給你,並無他意,也不是要你幫我在千鏡城中出生入死。」
張巖沒有接,搖頭說道,「這東西對我來說,也是燙手芋頭,要來徒增禍事。」
「你不要,那我就把它毀了,反正一旦進入千鏡城,生死已不由我做主,與其便宜了他人,不如就讓它消失在這世界吧。」柳諾萱聲音輕淡,卻透著一絲決然之心。
張巖聽在耳中,望著柳諾萱好久,她蒼白透明的臉上不知何時再次蒙上一層黯然之色,似乎臨近千鏡城,讓她想到了已故去的父親,想起了覆亡的柳氏一族……
她的傷心張巖無法體味,但卻能感受得到,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這個嬌弱的女子是如此可憐。一夜之間,聲名赫赫的家族被毀,親朋逝去,她已是孑然一人,換做其他人,這樣的驚變發生在身上,早就心神崩潰,生念全無,而她身受重傷,卻不肯朝命運低下高貴頭顱。
她是要飛蛾撲火,還是要浴火重生?
張巖收起玉簡,把他負在背上,大步朝千鏡城走去。
這一刻,他只能答應一件事,保護她不在厄難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