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無情,世俗無義。波瀾洶湧的一天之間,發生了如此多關於人心的事情,即使以張巖被打磨的淡然異常的心,也禁不住一陣寒冷。
人有貪嗔癡怨恨,修士也有,只不過掩埋的更深,也表現的更為暴烈。那苦苦追尋天道羽化成仙真的可以脫離世間苦海,與天地共存麼?成仙之後,是否不再有七情六慾、生老病死,恩怨糾葛……一切都是祥瑞異常,無比的美好?可沒有了醜惡,怎麼知道什麼是美好?沒有了黑暗又怎麼知道何謂光明?
張巖第一次質問自己的道心。宛如手拿一把鋒利的刀,精確地剖解著心中最迷茫的地方。
大道無形無象,到底走到哪一步才真正是所謂的從生死彼岸到達涅槃彼岸?
無盡的迷茫掙扎在道心中劇烈激盪,世界宛如墜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黑夜籠罩中的張巖,面色平靜,身上卻生機全無,彷彿是一塊風化了千年的石頭,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
驀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細小卻清晰地響徹在內心深處,腦海浮出中一幅生動的畫面:
一聲春雷炸響,泥濘深處,一顆芝麻大小的草籽掙破了表皮,鑽出了一抹嫩綠,不依不饒地朝空中伸去。瞬息長得半米多高,顏色變得蔥綠幽然。此時,風咆哮而來、雨轟然砸下、霜冷然吸身,雪坦然壓迫、腳無情踏過……
不曾歎息、抱怨、沮喪,無畏執拗地和天地抗爭,和自己戰鬥,彎下的腰不曾折,傲然如長劍,刺破了長空!
還沒來得及品嚐勝利的喜悅,一把猙獰燃燒的火兀然襲來,它在火焰中跳舞、飄零,星星點點間,化作最美、最高貴的黑,消散、湮滅、於天地。
又是一道春雷炸響,無數的草籽醒了過來,發出一聲似曾相似的歡愉的笑……
「大道無情,而萬物有靈,修真,修真,修的是真如自我,修的是真如無我,修的是真如有我,不苦不樂,才是極樂!」
驀地,聲息全無的張巖睜開了雙眼,平淡如水的臉上無喜無悲,不知覺間,張巖破除心神桎梏,已快要頻臨崩潰的道心剎那間變得堅如磐石,純淨通明。心性淬煉昇華,較之以往,已不可同日而語。
體內修為雖然沒有精進,但這次的明悟,對以後修行的裨益是無法估量的。這也就是修真界所說的心障,過了這道坎,身心蛻變,才能適應和生存在天道之下,繼而悟天道,化羽破空而去!
一抹絢爛的神光在眸中一閃即逝,張巖立起身子,靜靜地站在黑暗中……
第二天一早,天色一片晴朗,無風無浪,雨後的荒原瀰漫著清新的水汽味兒,讓人不由精神一振,心情愉悅。
但這種愉悅在用過飯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用飯時,眾人本是跑到張巖身邊套近乎的,畢竟認識一個強大的修士對他們而言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不料看到張巖後,眾人臉色狂變不已,甚至有人兩腿直囉嗦。張巖渾不在意,以為是昨晚大戰的時候,自己陡然成了修士,讓眾人感到不適應,卻不料眾人強忍著驚懼吃過飯,便紛紛逃也似的離開張巖的身邊。
這下張巖就疑惑了,看到眾人在很遠的地方停下來,小心翼翼地議論紛紛。他終究忍不住好奇心,凝神細細窺聽起來。
「張前輩變了,像變了一個人,渾身有一股讓人打心眼裡發寒的氣息。我,我差點嚇得跪在地上。」
「我也是啊,張前輩臉上平靜,可就是嚇人,難道這一夜間前輩修為又有提升了?」
「誰知道呢,我以後可不敢和張前輩見面了,再見面我非心肝嚇裂掉不可。」
……
聽到這些,張巖曬然一笑,庸人自擾,自己還是自己,哪裡變了?
張巖一臉平靜,牽起寶財的手上了一輛寬大精緻的馬車,那是廖頭特意為張巖準備的。
上了車,張寶財一反常態,坐的離張巖很遠,囁嚅說道:「巖哥兒,你怎麼了,變得好陌生啊。」
張巖微微一愣,怎麼寶財也這麼說?揮手打出一道紫色靈光,在半空中匯成一面珵亮的鏡子。
張巖朝鏡子中一看,小麥色皮膚,削瘦的臉頰,挺直的鼻子…是原來的自己!
舒了口氣,忍不住說道:「寶財,我哪裡變了?」
張寶財期期艾艾說道:「面容沒變,可氣質變了,變得讓人不自覺地害怕,就像你是高高在上的神一般,讓人敬畏,讓人不敢靠近。你沒看出來麼,吃飯的時候大家都怕你的很呢。」
張巖微一思索,想到用飯時眾人臉上的表情,倒也證明了寶財的話不假,大概是昨晚心性蛻變的結果吧。別人怎麼看,他不在乎,可看到連張寶財這個堂弟都怕自己了,張巖有點不確定是心性的蛻變了。難道體內佛元枯竭,是魔元讓自己發生了變化?
張巖細細思索,想不出所以然,洒然一笑說道:「又陷入魔怔了,管他如何,我且做好自己就是了。」伸手拉過張寶財笑道:「怎麼,寶財你怕你巖哥兒,就不要巖哥兒了?」
張寶財哭喪著小臉說道:「哪能啊,我只是,只是開玩笑罷啦。」
張巖看著張寶財委屈的小臉,微微一笑:「這世上,除了咱家的人,我誰都可以不理會,他們說他們的,我們自己好好地活著就行了,你明白麼,寶財?」
張寶財似懂非懂,狠狠點了點頭!
……
隨著廖頭一聲長喝,隊伍踏著早晨的陽光,朝南繼續前進。
這一走,就是月餘,天氣漸漸地寒冷起來,即將進入冬季了,四野一天枯敗蕭條的景色。張巖一直盤坐在車中閉目運功。如今佛元恢復,並且愈發地深厚起來,濃濃的金霧盤繞在丹田,吸納吞吐。而紫色魔元得到玄焰魄珠的孕養,也變得凝練異常。兩股不同的力量漸漸顯現出液化的趨勢,這讓張巖心中欣喜,一旦真元液化,也就意味著該衝擊金丹期了。那一天,不遠矣。
張巖和張寶財的用餐基本上都是在馬車上,一部分原因是眾人對張巖變了一人似的敬畏,另一部分原因卻是張巖樂得清靜,好趁空閒好好地恢復佛元。這期間,張寶財身體也逐漸恢復了健康,小臉紅撲撲的,不過倒是沒有和以前一樣胖乎乎的,現在模樣俊秀,倒是和他的母親劉芸芝頗為相像。看在張巖眼中,對二叔二嬸又是一番擔憂和思念。
張寶財性子活潑,耐不住車中寂寞,倒是常常在停頓休息的時候,跑下馬車玩耍一番。而在一次和岳氏家族那名明艷的女修偶遇後,一大一小竟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張巖瞧在眼中不置可否,也就等於變相地默許了。張巖也從張寶財口中得知了那女修的名字,岳韻詩,很好聽的名字。
夜晚,弦月如鉤,明亮的星河傾瀉夜空的璀璨。風拂草木,簌簌宛如天籟,不時響起的蟲鳴,更添一份生機盎然的情趣。
張巖和張寶財並肩坐在馬車旁邊,兩腳懸空搖晃著,頭看著天際星辰。
「巖哥兒,我老是害怕你不要我了,我在最後邊,而你已經站到我必須仰望的高度,我什麼時候才能和你一樣啊。」張寶財出神地看著明亮的星空,喃喃自語。
張巖心中猛地一震,這是寶財的心聲嗎?自己平常只顧修煉,卻忽略了寶財的感受了。張巖思索片刻,輕聲說道:「在我眼中,現在的你才是在最高處,你有無數條道路可以走到我這兒,但我在找不到一條可以到達你那兒的路,嗯,該難過害怕的是我啊。」
「呵呵,巖哥兒你真會逗人玩,我聽不懂,但我知道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張寶財咧嘴一笑,小臉仰得老高看著張巖的眼睛。
「當然了,就怕你張寶財不要我了。」張巖摸了摸堂弟的頭,臉上泛起一絲笑意。不知為何心裡卻歎了口氣。
「我相信!」張寶財狠狠點點頭,小臉兀地笑成一朵花,嬉皮笑臉央求道,「明天就要到龍淵城了,我們進城玩耍一番吧,那可是梁武國最大最繁華的城市呢,好不好,巖兒?」
張巖一愣,揶揄說道:「你今晚的目的就是為此吧,好吧,我們就瞧瞧到底是如何的繁華去!」說完,看著眼前的星斗夜空,輕輕吐了口氣,心道:「不能委屈了寶財跟我受苦,二嬸若知道了,雖然不罵我,也會心裡難受的……」
夜晚,張寶財睡熟後,張巖正閉目打坐,驀地睜開雙眼,有人來了!繼而喃喃道:「怎麼是他?」
來人是廖頭,在張巖馬車前恭聲說道:「前輩,您可曾睡了?」
張巖走下馬車,面色淡然說道:「廖頭夜晚造訪,是找張某有事?」說著一指遠處,朝那走去。卻是怕打擾了張寶財睡覺。
廖頭連忙跟在身後,愈發恭敬地說道:「明天就要進龍淵城了,我們車隊打算逗留幾日,購置些貨物再前行,小老來此就是詢問下前輩的意思。」
在一處僻靜處停下,張巖問道:「這些事情,廖頭做主就是,我一個外人管不了這些。廖頭深夜造訪,就是為此?」
廖頭連忙賠笑道:「小老怎敢打擾前輩清修,這次前來其實也是為了車隊的安危。龍淵城魚龍混雜,打鬥常有發生,小老擔心出意外狀況,懇請前輩必要時能出手相救。」
廖頭說完見張巖沒反對,忙又說道:「小老不會讓前輩白白出手的,我們車隊準備了些靈石和對前輩有用的物品聊表心意,等到了托木城更有厚禮相贈。」
張巖思忖片刻,說道:「到時再說吧,張某力所能及,當然會出手。」
廖頭鬆了口氣,說道:「多謝前輩,小老也囑咐了手下,相信若不是特別的情況,也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說著拿出一儲物袋,雙手遞給張巖:「這是三百顆下品靈石,請前輩笑納。」
張巖目光一掃儲物袋,隨手一揮,儲物袋化作一道黑影落在手中。隨即朝廖頭說道:「若沒其他事情,張某就回去了。」
廖頭見張巖收下,心裡總算舒了口氣,愈發恭敬:「恭送前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