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您沒有說……說錯?」
阿靈阿的父親是輔政大臣遏必隆,姐姐也曾經被康熙封過皇后,所以,平時行事也有些隨意囂張,不愛把什麼人放在眼裡。可是,費老頭這一連串的「殺」字,依然還是讓他的頭皮像是被一千根小針一齊紮下去一樣,不住發炸。
「當然沒錯!」費老頭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好像對阿靈阿的懷疑十分不解。
「尚書大人,我朝乃禮儀之邦,素來講求『仁義』二字,您這麼不問青紅皂白就一溜殺過去,這讓天下人如何看待?又讓各藩屬如何看待?那些呂宋土人,畢竟也已經是我朝子民了啊!」理藩院的一個員外郎忍不住反駁道。
「已經是我朝子民?哈哈,這位大人,你是開玩笑吧?不錯,現在呂宋已盡入我大清版圖,可是,那裡的人依然還只是一些野人罷了。雖然不至於茹毛欽血,可是,又豈能指望他們去搞懂什麼詩書禮易?這些人,只知道一樣,那就是:弱肉強食!所以,要想將朝廷在那裡的統治穩固下來,就只能用鐵與血來進行征服,其他的,只能等以後再說。所以,你的想法,只能算是對牛彈琴。」費老頭笑道。
「聽聞於中於大人在四川對那裡的藏人、彝人都很不錯,不僅送糧送鹽,還令士兵開闢道路,使商路暢通,幫助那些蠻夷之人互通有無。同時還與四川巡撫嚴察各地官員,使之不得偏袒漢人,欺侮藏彝諸族之人。結果,三年以來,川蜀一片安定,真現天府之國之姿。」阿靈阿定了定神兒,又微笑著朝費老頭問道:「不過現在看來,於大人此法好似不怎麼合乎尚書大人之意呀!」
「呵呵。」費老頭看了一眼阿靈阿,「阿大人,你怎麼看待藏人、彝人,還有那些苗族人、俸族人,景頗族人、土家族人、壯族人?難道你的認為他們跟那些呂宋土人都是一樣的嗎?」
「難道有何不同?」阿靈阿不解地反問道。
「阿大人,幸好你不是在朝堂上這麼說,如果你是在朝堂上這麼說了,費某就只好上奏吾皇。請你離開這理藩院衙門了!」費老頭說道。
「費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阿靈阿語氣一冷,不滿地問道。
「湖廣、雲貴、四川、廣西諸多地方,確實有不少他族之人長久居住,可是,這些民族,早在唐代就已經歸化,元朝之時,就已經歸屬中央管轄。這些人,怎麼能算得上是土著?不錯。這些族人確實不像是中原百姓那麼馴服。可是,他們卻確確實實地是我中華子民,是我們自己人!你怎麼能將自己人與那些呂宋土人相提並論?……你身為理藩院侍郎。主持理藩院事務,應當多方撫化這些少數民族,使之心向朝廷,維我一統,若只是一味打壓欺侮,豈不是使我疆域日日不寧?」費老頭說道。
「尚書大人所言甚是有理!於中於大人在四川撫慰藏、彝、羌人,使得地方安寧,朝廷安心,確為我輩之楷模!只是,既然於大人之招可用。為何大人又要南海水師大開殺戒呢?難道那些呂宋土人就不能使之歸化?」又一名郎官出言問道。
「當然能使之歸化!不過,這位大人,你要知道,歸化,是用刀劍打出來的!你不打得他怕了,殺的他懼了,你們怎麼會老老實實的聽你的?怎麼會老老實實的去學習我們的東西?亦或是這位大人你願意去為朝廷『澤被天下』,親自去那呂宋為宣化撫慰一番?」費老頭反問道。
「這……下官妄言!請尚書大人恕罪!」那名郎官被費老頭一嚇,急忙就退了回去。半句話也不敢再說。而其他人聽到費老頭有意讓人去呂宋出個遠門兒,也都是立時噤若寒蟬,不敢再隨便開口。
「阿大人!」費老頭突然又朝阿靈阿叫了一聲。
「大人有何吩咐?」阿靈阿拱了一下手,問道。
「何謂理藩院?理藩院地職責又是什麼?」費老頭問道。
「大人這是何意?在下身為理藩院侍郎,又豈會不知道這些?大人這是想譏刺本官麼?」阿靈阿有些上火。他是不願得罪費老頭,可以他的身份,倒並不是害怕。他知道,就算康熙因為費老頭要怪罪他,也不會把他怎麼樣的,頂多也就是訓斥上幾句,罰上個一年半年的俸祿罷了。
「不敢!費某說法有誤,阿大人不要誤會。其實,費某這麼問你,只是覺得你我之間,對某些東西有些理解上的不同,所以,在處理事務的問題上難免就會有些分歧!今日難得相見,正好聊上一聊,多多交流一番,也利於日後的行事!」費老頭正色答道。
「哦?」阿靈阿倒是真沒想到費老頭會是這個想法,他當然知道費老頭在對外事務方面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手腕和態度,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受到康熙地重視,從而以奉天府尹之職直接兼領理藩院尚書,如果能聽一聽對方的經驗,說不定也能有些裨益,所以,他不自覺地朝費老頭拱了拱手:「那就請尚書大人指教!」
「指教不敢說,大家相互交流一下就是了!「費老頭背著手想了一下「大家都知道,理藩院的前身,就是當初太祖皇帝承後金汗位之後所設立的蒙古衙門,職責就是管轄歸附的漠南蒙古各部,當時是歸於禮部管轄!後來,世祖皇帝將理藩院升格,與六部並列,設尚書,侍郎,以及各司員、郎官。而我理藩院的職責範圍也隨著我朝疆域的擴大,朝廷勢力的擴張而逐步增長,由單純的管轄漠南蒙古,直到管轄漠北、漠西蒙古、回部、藏人、彝人、羌人以及西南各族百姓!如今,更是北到堪察加的鄂溫克人,南到呂宋土人,東到北海道上日本和族人,也盡歸於我等管轄。除此之外,與西方各國地交往。比如英吉利、俄羅斯、法蘭西、西班牙、荷蘭等諸國,也是歸於理藩院。如此大地範圍,各地的情況自然不一樣,所以,要想管理的好,就必須輔以不同地手段才行。」
「尚書大人,這些事情下官等人都已經知曉了!」有官員躲在人堆裡說道。理藩院的官員,沒有一個漢人。除了尚書和侍郎是滿人之外,其他的郎官、主事,一直到筆貼式,反倒大多數都是蒙古人出身,雖然久在官場讓這些人的豪氣大都已經消磨乾淨,膽子小了不少,可是,這些人依然沒有六部的官員那麼老實。
「好,知道就好!可是,你們知道呂宋是什麼情況麼?日本是什麼情況麼?西方各國又是什麼情況麼?」費老頭又朝這些人反問道。
「這個……理藩院有各地官員呈上來的公文奏章。依此而斷不就是了?實在不行。也還可以諧詢六部嘛!」又有官員說道。此話一出,倒是獲得了不少人的贊同。
「六部?公文?哼!以此而斷,那大家就等著受千古罵名吧!」費老頭不屑地說道。
「尚書大人。您、您瞧不起六部?」有人叫了起來。
「本人從來不敢瞧不起六部,不過,理藩院的事情卻要去問別人,你們大家不覺得自己太沒主見了嗎?如果六部能處理好這些事情,那朝廷還花費錢糧,養著我們這些人做什麼?」費老頭反問道。
「那大人您這是何意?」阿靈阿不悅地反問道。
「沒什麼意思!就是覺得大家地態度不對!大家根本就沒有把理藩院的事務看成是什麼大事,也沒有覺得理藩院是一個可以大展拳腳地地方!是一個可以流芳千古的地方!是一個可以大大有利於國家,大大有利於朝廷,是一個可以建大功、立大業的地方!」費老頭連連說道。
「建大功、立大業?」阿靈阿的眉毛忍不住一顫!費老頭這話可是說到他的心坎裡去了。
「身為理藩院的官員,首先就要分清楚哪些人是自己人。哪些人是外人!首先要記住的一條,就是萬事利己,盡一切的可能,為國家、為朝廷取得最大地利益、最長遠地利益!首先要摒棄的,就是仁義道德!因為這些東西,是六部管的,不關我們地事!」費老頭又接著說道。
「就像大人在朝鮮和日本所做的那些事情?」阿靈阿突然問道。
「沒錯。
費老頭得意地拍了拍手,「朝鮮對朝廷有敵意,那我們就讓他不敢有敵意。日本有可能威脅到我國。那我們就讓他們無法威脅到我們。我們的目的就是這麼直接簡明,至於手段,那就只是次要的了!你們要明白,國與國之間,從來沒有任何仁義可講!因為,國家是由人組成的,一個人可以修身養性,講求道德,可是,你們什麼時候見過幾十萬,幾百萬乃至幾千萬,上萬萬那麼多的人都能夠都修身養性的,講究什麼仁義道德的?沒有!所以,你們就只有記住一個字:利!怎麼做對自己的國家、對朝廷、對百姓最有利,就怎麼做!」
「可那些呂宋土人,他們不也是我大清子民了嗎?」有官員遲疑地問道。
「胡說八道!那些人有戶籍嗎?那些人知道什麼叫中華,什麼叫大清嗎?知道什麼叫律法嗎?不知道,那就不是!既然不是,又敢侵犯我大清子民,自當殺之以絕後患!殺之以鎮懾!你們要知道,朝廷,就是咱們大清國地首腦,百姓,就是咱們大清國的肌膚皮肉骨骼!那些呂宋土人砍了咱們一刀,流血的是百姓,是咱們大清國的皮肉,身為首腦,為什麼就只眼看著而不有所行動?難道非得等別人砍下咱們更多的皮肉再動手嗎?那是蠢材才會做的事情!」費老頭叫道。
「可我們去六部問過,六部的人並不願意朝廷派兵過去,而且,派官員過去宣化撫慰也沒什麼人願意去……」
「哼!那是因為六部的人還沒有把呂宋當成是咱們大清國的領土!以為去了那裡就是遠離故土,去國離鄉!此等思潮豈能長於我理藩院?不錯,六部地意見是要考慮,可是,我們去問訊六部,目的應該是瞭解情況。從而根據這些情況做出正確的判斷與決策,而不是去聽六部的指揮!世祖皇帝為什麼要將咱們理藩院升格與六部平齊?大家應當好生想一想!」費老頭又說道。
「那下官就為尚書大人起草一份讓南海水師出兵的奏折,然後請皇上批示?」阿靈阿問道。
「不用了,我自會找皇上去說!」費老頭搖了搖頭「阿大人,老夫此次只是來逛一逛,咱們理藩院日後要管理地地方,每日所需要處理的事務。恐怕還要再擴大幾倍甚至幾十倍,到時候的情勢也會越來越複雜,遇到的對頭也將越來越強大。如果對上幾個土人都要如此費功夫,以後你又該怎麼辦?」
「擴大幾十倍?」難道這老頭說的是那四倍於大清的大陸?阿靈阿忍不住一陣憧景!贊不贊成先不說,光是能負責管理那麼一大片土地,光想想就能讓人忍不住流口水啊!不過,阿靈阿很快就想到,那麼大的土地,如果想要征服,豈不是要幾十年?那時候哪還輪得到他繼續掌管理藩院?說不定他的骨頭都已經朽了!
「這老頭。真是會描畫。當我是傻子,兩句話就能蒙住了?」阿靈阿又暗暗想道。對費老頭剛剛說地什麼只不過是來逛一逛的話,他越想越心疑。既然理藩院在日後是那麼有作為的地方。誰會眼看著大權落於他人之手?看來,這老頭此次只是來踩踩盤子的,可不能讓他給繞進去。阿靈阿又想到,在太子之後,除了大阿哥之外,唯一一個有可能對八阿哥胤祀爭奪太子位造成威脅的人,就只有十三阿哥胤祥,而這咋,十三阿哥最堅強的後盾,就是以費老頭為首的「三人團」。這個三人團除了本身的實力之外,還能影響到滿洲、江蘇、安徽、江西、四川、山1東、河南、福建、貴州的地方官員。以及實力強勁的四大水師、陝甘大軍,甚至還有戶部尚書施世綸、兵部侍郎施世膘等人,以及與其有交往地蒙古各部,所以,為了以防萬一,阿靈阿決定,絕不輕信這個老頭地話。不過,阿靈阿卻沒有想到,費老頭並沒有蒙他!就在第二年。
一場突然而至的擴張大潮不僅讓整個清廷為之措手不及,也讓他所領導的理藩院險些陷入了癱瘓,而這些事情所造成地結果,就是他不得不向康熙請辭。
……
「廷玉啊,我要走了,你以後就是獨立上書房,萬事可要小心啊!」
就是費老頭在理藩院「大放厥詞」的時候,高士奇的府內,宣讀完罷官賜歸的聖旨之後,張廷玉也跟高士奇談起話來。
「高相,你為何要走?」張廷玉沒有問高士奇為什麼要在康熙沒有把事情挑明之前就去拜訪那位八阿哥,因為以高士奇接聖旨時的態度來看,已經早就預料到了康熙會將他罷官,也就是說,高士奇的所作所為,都只是為了離開朝堂而已,拜訪胤祀不過就是一個掩人耳目的手段。所以,他便直接問起了高士奇意圖歸鄉的目的。
「呵呵,以廷玉之智,又豈能想不到我只不過是避禍而已!山雨欲來風滿樓!我高士奇這幾年雖然修身養性,可是,終究是前帳多多,無法與廷玉你這無債一身輕相提並論,若是不早早離開京城這漩渦,到時恐怕連身家都難以保全啊!」高士奇歎道。
「那又何必招惹上八阿哥?」張廷玉知道高士奇是說的太子去後,諸阿哥奪嫡地事情。自古皇室最無骨肉情,一旦爭奪起儲位來,這些阿哥必然會鬧個你死我活。而身為上書房大臣,朝廷的權力中樞,自然也會受到別人的注視。他張廷玉自從進入官場以來便從來沒有與任何人有過什麼交集,又有康熙在上面罩著,自然不怕,可高士奇不一樣,以前他雖然處事超然,卻貪污受賄不少,而且還跟明珠有過不少瓜葛,證據確鑿,如果到時被人翻出來算起舊帳,定然難以過得安穩。所以,不如乾脆棄官歸鄉。只是,張廷玉還是不明白,為什麼高士奇不去找其他的阿哥「攀附」,卻非要找那個勢力不小的八阿哥。康熙既然罰了高士奇,自然也會連帶著打壓下胤祀的氣勢,如此一來,難道他就不怕胤祀的報復。
「呵呵,這位八阿哥雖然表面風光,卻是與大位無緣!不招惹他,我還能招惹誰?況且,就算招惹了其他的阿哥,百官恐怕也不會信啊!」高士奇笑道。
「高相如此自信?」張廷玉問道。
「呵呵……國者,公器也!太子與八阿哥皆是私心太重!相較於太子的驕橫陰詭,八阿哥雖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卻依然難成大器!就算得罪了他,以我曾為上書房大臣地資格,又有何懼?況且我已不在朝堂,無法威脅於他,他若報復我,難道就不怕皇上不高興?況且,我的家鄉是江蘇,那裡是馬德的轄區,無故招惹馬德?方今天下,恐怕還沒幾個人有這個膽量!而且,此次我為皇上找到了一個壓制諸皇子奪嫡之心的借口,皇上雖然表面罷了我,卻終究還是會給我一些好處的,又哪能容得別人來欺侮我這老臣?」高士奇滿面春風地笑道。
「如此,就祝高相一路順風了!」張廷玉拱手道。
「好說好說,廷玉你也要小心啊!」高士奇也鄭重地還了一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