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羅郡主莫睛前兩日來找了微臣……」
就在高士奇極不講義氣的把莫睛供出來交給康熙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出賣的莫睛正在旁聽著一場文會.
因為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到時候,全國各地積攢了幾十年的沒中過進士的舉人加上他們的隨從、書僮之類的人物肯定會大批的趕赴京城,那時候再來的話,肯定就沒有現在這麼容易找地方住,而且,晚來不如早來,雖然不知道什麼人能當上主考官,可是,如果能先跟一些有名望的官員拉上一點兒關係,到時候也未必沒有好處,說不定還能提前「打聽」到考試的內容,所以,一些身家比較豐厚的士子就提前趕到了京城。
而在封建王朝的科舉考考場上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拜老師、拉同窗。
門生門生,每一屆的正副主考官,都會成為那些中了進士的士子的「老師」,這些進士也就成了這個主考官,還有副主考官的門生,「門生故吏遍天下」,門生能與故吏相提並論,絕不是無意的。而除了跟主考官之間的關係之外,同一期進士之間,也會拉一拉「同窗」的關係,以備日後相互提攜。
同樣,在科考之前,士子們也會先拉一下關係,聚一聚。這一來可以相互探探口風,看哪一位有關係可拉;二來,提高各自在這些舉人之間的名聲,如果讓主考官知道了,就更是好事了;三,那就是相互學習,提高一下自己的學問,以期能在考試中有所斬獲了。
莫睛旁聽的就是這樣的聚會。
她當然不是有意要來聽的,只是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她要了一個單間單獨呆在裡面,而這些士子的聚會就在她旁邊的那個單間,這家客棧由於是同時做著客棧和酒樓兩種生意,錢財分成兩邊使,在裝修方面自然差了一點兒,單間只是用木阪隔開的,隔音效果差,莫睛自然而然就成了旁聽者了。
文會的舉辦人叫什麼萬振,據說跟當代的學術宗師萬斯同有那麼八桿子打不著的一點兒親戚關係,所以,憑這個口號招來了十幾個人,佔了一個最大的單間兒。
(萬斯同,明末清初大儒,不肯做清廷的官,既不應試科舉,也不應試康熙專為大儒舉行的博學鴻詞科。後來,因為清朝要修明史,萬斯同由於故國情懷,才答應入清廷明史館。但他拒受任何官祿,以布衣之身撰修明史。他注有《明史稿》五百卷。但是,當時的明史館總裁王鴻緒卻命人將他的著作重新抄錄,署上自己的名字,上呈康熙皇帝。一個不學無術的官僚,靠偷書就成了大學問家。還有徐乾學,也號稱學術大師,但他的《讀禮通考》,也是萬斯同捉刀而成的。——王躍文《別拿學問嚇唬人》)
開始的時候,這些人相互之間聊的無非是一些四書五經的東西,莫睛以自己僅僅學過不到一百字的《論語》的能力,自認絕對無法領略這等聖人之書,所以,也沒怎麼上心,不過,就在她要起身結帳的時候,這些舉人們大概是由於幾杯酒下肚的原因,變得有些狂放起來,居然開始做起了時事評論,於是,她的興趣上來了。
由頭是那個聲音細細的萬振,被與會的一個舉人用一個對聯憋住之後,有些下不來台,便大聲說道:「這世道,光做學問是不行的,還要有錢!……你們難道沒聽過那句話嗎?『要當官,找索三;要講情,找老明』,現如今啊,有錢才是硬的,沒錢的話,除非你的學問比得上高士奇,而且還得跟這位便宜相爺一樣有運道,能讓皇上一眼就看上,那才有點希望。要不然,就只有去喝西北風的份兒!……」
「萬兄的話過時啦。」那萬振的話剛落下,就立即有人接了上去,「大家又不是不知道那明珠已經下台了,還什麼『要講情,找老明』?再說了,這明珠光是會講情嗎?人家那也是明碼標價賣官的,不瞞諸位說,我有個姓趙的同鄉,先是花錢弄了個舉人的身份,後來又花了幾萬兩捐了個同知,可一連好幾年都沒有實缺,於是呢,他又走了那位明珠明相爺的門路,給明府的門官三千,總管一萬二,後來又交給明珠一萬五,終於放了個實缺知府。……其實這事兒,就和做生意差不多,一個願買,一個願賣,一分錢一分貨,只要你出得起價錢,什麼學富五車,全靠邊兒站,就算中了進士又怎麼樣?一邊等著去吧。……「
「對對對……就是這個理兒。」這人剛說完,旁邊馬上就又人接了上來,「七品小縣令,金銀不知數;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當官就是做生意,先出本錢,剩下的,那就是無本生意了。誰不想撈一筆啊?……只可惜啊,這本錢也太多了,卻不是人人都出的起哦!」
「嘿嘿,陳兄這話可就不對了,什麼本錢太多?那得看你抓沒抓得著機會。……你把錢送給門官,總管,最後再到主事人手裡,這中間一層層的盤剝,花的可不只是多一倍的價錢,可如果你抓住了機會,那可就是便宜的狠了!……現任揚州鹽道,堂堂正四品的肥差,比那五品知府怎麼樣?那人以前也只是個候補的同知,可人家趁著索額圖索相爺過壽的時候送了一尊用一千兩黃金打造的佛像上去,就把這職位弄到手了,這不過才一萬多兩銀子,也就跟那明珠府的總管要的差不多,而且,還弄了個萬金難弄的大肥缺,……這,才叫本事!」
「哼,一群不知道羞恥為何物的蠹蟲,讀的聖賢書都到哪裡去了?來人,把他們抓起來送到順天府,把名字都給本官記下,再送到禮部,註銷他們本科科考的資格!……」
就在這些士子聊的興起的時候,一聲厲喝狠狠地撞了進去,然後,莫睛就聽到「匡啷」一聲,接著就聽到有人闖進了旁邊兒的單間,然後,就是桌椅摔碰和這些士子的喝罵與呼痛聲。
「這是什麼人啊?這麼厲害?連別人說話也要管。」莫睛好奇心起,忍不住透過單間兒的門縫朝外瞅,不過,她還沒看清楚是什麼人,就感到一道有如實質的眼神直朝著自己刺了過來,驚駭之下,忍不住連退了好幾步。
「什麼人在此偷看?何不光明正大的走出來?」仍然是那個聲音,而緊接著,莫睛的單間兒也被人給推開了!……這讓莫睛十分後悔,早知道就把這單間兒的門栓給帶上了。
門被推開之後,出現在莫睛面前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乾巴老頭兒,這老頭兒身上穿的是一件漿洗的都已經有些發白的粗布長衫,腰裡繫著一條布帶,腳下也只是一雙布鞋,臉上像是一堆風乾橘子皮,焦黃焦黃的,唯獨一雙小眼睛特別有神,看得莫睛心裡一陣泛虛。
「你是什麼人?出去!」定了一下神兒,莫睛來了氣勢,一指門外,對著這個老頭喝道。
「大膽,竟敢對我們大人這麼說話……」聽到莫睛的話,那老頭很顯然有些詫異,一時沒有反應,反倒是跟在他身後進來的一個壯漢對著莫睛大聲呼喝起來,不過,很快就被這個老頭給壓下了。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看著莫睛,老頭問道,他身份極不一般,很多人在他面前連站都站不穩,莫睛竟然還敢喝斥他,這讓他對莫睛微微有了那麼一絲興趣。
「我叫什麼你管不著,出去!」莫睛沒有回答,只是再次一指門外說道。
「哼,年輕人,你這樣對我們大人說話,知不知道是以下犯上,罪在不恭?」老頭身後又冒出了一個四十多歲,文士打扮的人,不過,相對於老頭,這個人的穿著是光鮮了一些,當然,在莫睛高品位的眼光下,他的裝束依然是在溫飽線上掙扎。
「我管你是什麼人?我在這裡吃飯,擅自闖入的是你們,所以,你們、現在、馬上、給我……出去!」這時候旁邊單間的聲音已經沒有了,那些士子們的叫罵聲正從客棧外傳來,看來是真的要送到順天府去了,這給了莫睛一個信息,面前的這個老頭來歷不簡單,所以,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洩露自己的身份,而根據這個老頭先前的話來看,他雖然很不懂得司法程序,卻應當是一個正直的有些過份的人,至少表面上是這樣,所以,只要堅持住自己的立場,就應該不會有事。「待會兒得趕快換一家客棧!」莫睛暗暗定下了主意。
「好個臭小子,我們於大人面前竟然如此囂張,你……」老頭又揮手制止了身邊壯漢的叫囂,緊盯著莫睛的眼光裡露出了一點兒欣賞,然後,他不緊不慢的對身邊兩人說道:「既然這位小朋友不喜歡別人打擾他吃飯,我們還是離開吧。」說完,轉身走了出去,而他身後的兩個人,那個壯漢狠狠的瞪了一眼莫睛之後,跟著走了出去,那個中年文士則是對著莫睛笑了笑,才離開。
「山東總督鬧京城,一言勾消士子路;哈哈,好你個於成龍,在你的山東還沒鬧夠麼?居然又跑到京城來折騰,是不是嫌山東的響馬不夠你收拾的,手癢了啊?你這也太不把我們這些京官放在眼裡了吧?……你看看,連人家掌櫃的都嚇的不敢過來了。」
人走了出去,莫睛剛想關門,就又看到一個穿著綢衫的老頭朝著這邊走了過來,邊走邊大笑不已。
「哈哈,於成龍再能耐,也及不上你陳廷敬啊,子端兄(陳廷敬字子端,號說巖),那事情如何了?」乾巴老頭竟是山東總督老於成龍,位列一品的封疆大吏,難怪敢在北京城拿人,不過,這個老於頭(莫睛語)問陳廷敬的是什麼事情呢?莫睛本不想聽,可是,看到於成龍身邊的那個壯漢得意洋洋並且挑釁似地看過來一眼,她就不這麼想了,山東總督怎麼著?了不起嗎?門也不關了,這回咱不偷聽,就正大光明的聽,倒要看你能怎麼著!
「唉,於大人,不行啊,我還沒說完,皇上就說不同意了。其實咱們都知道皇上的意思,你那堂弟雖一片憐民之意,卻不是時候啊!……」陳廷敬所說的於成龍的堂弟便是江蘇巡撫小於成龍,這次這個老於成龍上京面聖,小於成龍就把請求免除每年多出的皇糧的奏折托他堂兄順便帶到京城,而老於成龍也是清廉愛民的官員,自然是義不容辭,並且怕這奏折被壓下來,便請了陳廷敬到早朝的時候當廷上奏,只是仍然沒有成功。不過,當了這麼多年的官,於成龍也知道事情急不得,這道奏章也只是他那堂弟的問路石而已,無非是想探一探康熙的態度,如果康熙的態度不堅定,接下來,上表請求免糧的奏折可就不只是一封了,只是沒想到康熙連話都不讓說完,看來免除這皇糧的機會有些渺茫啊。
看到於成龍聽到自己的話後心情好像有些低落,知他心思的陳廷敬便安慰他道:「其實於大人你也不用著急,皇上說『大事將近』,依我看,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你只要囑咐你那堂弟堅持一下,到時自會有好處到手……」
「好處?子端兄,難道我們是那種為了自己陞官發財便不顧百姓疾苦的官員嗎?你這話我可不愛聽……」老於成龍不悅道。
「哈哈,你們這兩個於成龍的脾氣誰不知道?我可沒說這好處是給你們的……」陳廷敬拉著老於成龍走到一個桌子旁邊坐下,拍著桌子笑道:「我可是剛下早朝回家換了衣服就跑過來給你報信兒了,連新任上書房大臣也沒有來得及去奉承兩句,你於成龍是不是該意思意思一下啊?」
「新任上書房大臣?這麼快?熊東園不是才剛下來嗎?……」陳廷敬的話一下子引起了於成龍的興趣,「這個新任上書房大臣是哪個?難道是李光地?」
「索老三倒是推薦李光地來著,可惜啊,皇上沒同意!」陳廷敬用手指點了點桌子,「快上酒菜,我可還沒吃飯呢。」
「好好好,……」看到陳廷敬執意要「宰」自己一頓,於成龍笑了笑,便朝著手下吩咐道:「叫兩碟小菜,一壺老白干……」
「就知道跟著你吃不了什麼好的……」聽著於成龍點菜,陳廷敬苦笑,雖然他也算是清官,卻還沒到於成龍這個地步,不過,他跟這老於成龍是老相識,知道對方是不會為他專門兒弄一桌好菜的,所以也沒怎麼在意。
「新宰相到底是誰啊?李光地如果都不行,論功績,論能力還會有誰合適?姚啟聖?這老傢伙不是已經告老了嗎?……」點完菜,於成龍又朝著陳廷敬問道。
「嘿嘿,這回的上書房大臣比那張廷玉更讓人稀奇,是當今的國舅……佟國維!」
「佟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