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像一隻小船斜斜地掛在了柳樹梢頭,夜空中,星光深藍色的天穹上,夜風輕拂,庭院內,柳樹的樹梢隨風輕搖,寧靜如水一般隨著星月之光平鋪在庭院內。
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數日遮蓋在夜空中的黑雲已經不知被風吹到哪裡去了!
按說,好天氣當使人有一個好心情,只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在這樣的好天氣裡,這間庭院的主人李世績的心情不僅談不上好,甚而糟糕透頂。
不管遇見多麼困難的場面,在外人面前,李世績總是會保持著一副鎮定自若的姿態,淡定而不慌亂,當初,李密在席間誅殺翟讓,事出突然,他奮勇向外殺去,被李密的衛士砍傷了腦袋,險些喪命,那時候,他的臉上也沒有出現過現在這樣的表情。
焦慮,慌亂,不安……
是的,魏征此刻瞧見的就是交織著這許多情緒的面孔。
李世績在他面前來回走動,魏征坐在庭院一角,身邊是一石桌,身下是一石凳,身後是一株隨風輕搖的柳樹,在石桌之上,擺著兩碗香茶,魏征的手放在其中的一碗香茶的茶碗上,和李世績比起來,他臉上的神情就要顯得鎮定了許多。
「玄成兄,此時小弟心思大亂,如何行事,還請玄成兄多多賜教!」
黎陽城,現在已經被夏軍圍了個水洩不通,雖然城內尚有數千精兵,糧倉內的存糧更是不計其數。只是,要想憑借這些和夏軍對抗,堅守黎陽,李世績並無這樣地信心,更何況,他的老父以及家人全都落在了高暢手中,如今,正在城外夏軍大營中受罪。
「如今。黎陽已成死地。對功兄來說。眼前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生,一是死!」
李世績抬起頭,出神地望著頭上方那彎細月,半晌,長歎了一聲,臉上的神情發生了改變。焦慮不在,卻平添了幾分落寞,他在石桌的另一邊坐下,朝魏征拱了拱手,以示多謝。
要想生,很簡單,開城投降高暢就是,既然李神通。王軌。元寶藏這樣的人高暢都沒有處死,自然也不會處死他李世績,他李世績和高暢之間並無私人恩怨。只是所處的立場不同而已。
至於死,同樣很簡單,以身殉城即可,李淵賜予國姓給他,待遇不可為不厚,只是,若是為了這些就為李唐盡忠,他李世績這條命也未免太廉價了,更何況,他李世績的父親和家人還在高暢軍中,若是抵死不投降,他的老父和家人恐怕也討不到什麼好,若是父親因此被夏軍所殺,就是他李世績地不孝了啊!
雖然擺在面前地是兩條路,其實,可以走地只有一條路。
尋思了片刻,他向魏征發問。
「玄成兄,有何打算?」
魏征笑了笑,說道。
「還能有什麼打算,只能投降高暢了!」
說罷,他又笑了笑,笑聲中流露出了一絲自嘲。
「我魏征家貧,因喜愛讀書,不理家業,走投無路之下只好當了道士,後有幸認識郡丞元寶藏元大人,這才步入仕途,隨後,元大人降了瓦崗,被密公徵召,我又成為了密公的文學參軍(秘書),密公事敗後,某投奔懋功兄,勸說了懋功降唐,不料,轉眼間,河北高暢就打了過來,如今,為了保住這條老命,唯有投降高暢了事了!」
李世績笑了笑,兩人的交情極好,他自然不會為魏征的這番話翻臉,這黎陽城中,起碼有一大半的人都抱著投降的心思吧?
「老魏我這條命可不想丟在這裡,給黎陽這座區區小城陪葬,老魏的命還沒有這麼廉價啊!懋功兄若不想擔負不孝之名,也只有投降一途了?」
「投降?」
李世績苦笑了一聲,轉移了話題。
「玄成兄,對於河北高暢,可有什麼看法?」
魏征摸著鬍鬚,嘿嘿笑道。
「我老魏可沒有什麼識人之明,老魏我投靠地主子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元寶藏大人不得已像了瓦崗,密公又被王世充那蠢貨擊敗,最終丟了性命,好不容易在懋功兄帳下效力,現在,黎陽又變成了死地,說不定我投了河北高暢之後,夏國也會跟著倒霉啊!」
「玄成兄,莫開玩笑了?」
李世績和魏征相視一笑,然後,正色說道。
「我觀高暢行事,軍陣戰略的確不同凡響,其人訓練的乃是天下少有的強兵,可以說深得兵法要訣,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霆,不過,此人治軍雖然是人才,治理國家就有問題了,對夏國的政權實施,小弟也多少有些瞭解,在夏國朝堂中,世家雖然存在,其力量卻被神官系統所牽制,為了靈寶神教的發展,他實施一神教,滅佛,毀道,這些措施實施得太早了,畢竟,現在他也只是佔據河北一角啊!從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高暢其人妄自尊大,行事急功近利,夏國的朝政基礎全繫於他一身,總的說來,和關中李唐相比,根基還是弱了許多啊,所以
不看好他!」
頓了頓,李世績繼續說道。
「就算我現在投降高暢,保住了性命,也不過是多拖延了一些時日而已,日後,高暢戰敗,我徐家同樣死無葬身之地啊!可是,現在我不投降,同樣也是死,找不到兩全齊美之法啊!」
「呵呵!」
魏征神秘一笑,理了理自己地寬袍大袖,然後說道。
「兩全齊美地辦法也不是沒有啊?」
「哦!」
李世績疑惑地望著魏征,朝魏征拱手作揖。
「玄成兄。若有良法,還請賜教!」
魏征朝李世績招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李世績依言而行,魏征在李世績耳邊輕聲耳語,李世績臉上的神情隨著他地低語而改變,聽得最後一句,他眼睛一亮。神情變得愉悅起來。
「甚好!甚好!多謝玄成兄指點!」
李世績哈哈笑道。將身子移了回來。端坐在石桌旁,舉起面前地那碗香茶。
「請!玄成兄,請飲茶!」
是夜,兩人在這庭院中小聲地談論了許久,魏征方才告辭而去。
第二日清晨,黎陽城大開城門,放下吊橋。李世績身著白衣率領麾下文武官員列於城門之前,迎接夏王高暢入城,此乃夏五鳳二年,六月二十四日。
當天下午,夏王高暢召見了黎陽降臣一干人,先是魏征,然後是黎陽的文武眾人,最後。他召見了李世績。
「罪臣徐世績拜見夏王高暢!」
來到黎陽總管府。望著坐在原本屬於自己的那個位置上的高暢,李世績(嗯,現在應該叫做徐世績了。再叫李世績就不合時宜了)百感交集,定了定神,俯身向那個遠他還要年輕的人拜了下去。
男兒膝下有黃金,只因未到落魄時。
「你就是徐世績?」
「罪臣正是!」
徐世績的身子伏得很低,神情顯得格外的恭敬,在徐世績看來,這個時候,高暢多半會顯示出一派明主地風範,從座位上走下來,親自將徐世績扶起來,畢竟,徐世績也是一員名將,要想徐世績為他拚死效力,高暢就應該做出禮賢下士地姿態來。
然而,高暢卻並未這樣做,在某個時空中,在這個時代地後世,他對徐世績這人有所瞭解,高暢知道,要想獲得徐世績的效忠,不是簡單地擺幾個姿態就可以的。
當初,竇建德攻破黎陽,俘獲了徐世績的老父,本已經逃跑的徐世績不得已投降了竇建德,竇建德對他不可謂不好,相待甚厚,讓其統領本部人馬,然而,他卻一心想要回歸李唐,竟然想出兵襲擊竇建德,事敗後,孤身逃亡,把老父丟在竇建德處,竇建德也算寬厚,不僅沒有殺他的父親,還把他的老父還給了他,當竇建德被李唐俘獲,押送長安斬首時,那時,也不見得李世績為他說半點好話。
除了這件事情外,還有一件事情也讓高暢對徐世績沒有什麼好感,那件事情仍然發生在歷史沒有改變後地那個時空。
當初李密誅殺翟讓,放了徐世績一馬,徐世績屯兵黎陽,仍然認李密為主,然而李密被王世充擊敗之後,他卻沒有率軍來主動救援,李密只好率部西進關中,投了李唐,後,魏征代表李唐前來招撫徐世績,他決意投降,將土地人口軍人數目等造冊讓使者送往長安,然而,卻打著魏公李密的旗號,說是獻給李密,然後再讓李密轉交。
李淵有些奇怪,忙詢問原委。
那個使者說,徐世績乃魏公部下,今日魏公降唐,所以他所轄的土地人口皆應該由魏公李密親自獻給唐皇為好,他不敢擅自將此獻給唐皇。
李淵聽了之後,大喜,認為李世績是個純臣,於是,賜徐世績姓李,封為萊國公,黎陽總管,後又封為右武侯大將軍,統率河南山東之兵以拒王世充,竇建德。
李世績表現了他的純臣之心,李淵卻因此猜忌李密了。
本來,投降李唐後,受到的待遇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高,所以,李密頗有怨言,對此,李淵也早有耳聞,現在,李淵發現李密竟然在關東豪傑心目中有這麼大的號召力,自然不敢放其東歸,當李密說要出關東為李唐招降舊部時,李淵就知道李密不可留了,於是,後來才發生了李密在熊耳山中伏被殺之事。
總的說來,在這件事情上,徐世績脫不了干係。
這樣地一個人,高暢才不會像竇建德那樣放心使用,不管徐世績在他面前表現得如何恭謹,高暢也不會完全放下心來,所以,他地態度才顯得如此的傲慢。
一炷香功夫不到,高暢就讓徐世績離開了,並沒有如徐世績所猜想的那樣讓他繼續率領本部人馬,而只是叫他在高暢身旁參贊軍機,擔任一個參謀地角色。
這讓徐世績鬱悶無比,看來,昨晚和魏征制定的計劃需要稍作調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