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已經徹底消失在了地平線,王薄站在聊城西門的城有好一陣了,在他視線中,西邊天際的紅雲慢慢消散,隨後被黑暗所吞噬,不一會,黑暗就佔據了整個天空。
還是有亮光的。
聊城城內,士兵們在徹夜狂歡,他們將城內民居的房梁,木板等能點火的東西拆了下來,用來當作點燃篝火,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城內蔓延,將整個聊城照得通紅一片。
西門城樓下也點著幾堆篝火,木柴在火焰中呻吟,發出劈劈剝剝的聲響,士兵們圍繞在篝火旁,有的手持長矛在跳舞,嘴裡哼著怪異的小調,有的在拿著酒罐往嘴裡大口大口地灌著酒,有的則面如死灰,盯著跳躍的火苗沉默不語,有的則雙眼發直,拿著橫刀瞧著面前用來裝人頭的木盒子,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吼叫。
大家都知道,今日一戰後,敗勢已經難以挽回,聊城,城破在即!
每個人都變得狂暴起來,雖然,從宮中傳有一道命令前來,叫他們早點休息,明日還要抵禦夏軍的攻城,只是,這個時候軍令已經不如從前那麼管用了,大部分將士都對宇文化及的命令置之不理,明日一戰,就將性命不保,此時,還是盡情放縱自己吧?反正,有可能是人生的最後一晚了。
那些高級將領們非常清楚部屬們的想法,故而,他們也沒有強行執行軍令。只要士兵們能夠,就算是徹夜暢飲也不會有人來管。
所以,眼看子夜時分將近,城內那狂熱地氣氛卻仍然沒能降下來,絕望,歇斯底里。沮喪,狂暴這樣的氣氛隨著夜晚的空氣在聊城內穿行。
對於城內的鬧劇,王薄不屑一顧,他之所以沒有像手下的那些將士陷入狂歡之中,是因為他不想自己的性命成為宇文家地殉葬品,和宇文家共存亡,就算是宇文家的嫡系子孫,恐怕有這樣想法的也不多。人,最為寶貴的還是自己這條命啊!
要怎樣才能保住自己的這條性命呢?
率領部眾衝出聊城突圍?
在今天以前,這樣做的話也許還能成功,經過今日一戰,夏軍獲勝之後,已經將營寨紮在了距離聊城兩里左右的地方,並且,包圍了四門,將聊城圍了個水洩不通,率眾突圍。那是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當夏軍將宇文成都地人頭,武器,甲冑等物高高舉起,圍繞著聊城兜了一圈後,守軍的士氣已然蕩然無存,這個時候。就算王薄動員底下的士卒隨他一起衝陣突圍,恐怕也沒有人跟隨吧?那些人,想的只是能多活一天算一天,留在城內畢竟有高大的城牆保護,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那麼,要想活下去,只有一條路了,那就是投降!
在今天的會戰中。王薄統率的左翼部隊最先敗下陣來,他率領殘部搶先一步回到了聊城,佔據了聊城西門,後來。宇文化及率領一部分殘兵退回了聊城,曾經派人命令王薄到皇宮去覲見他,王薄以自己身受重傷為由拒絕了宇文化及的號令,他知道,自己若真去覲見宇文化及,多半會一去不回吧?
由於王薄率先撤離戰場,高暢為了聚殲宇文化及的中軍,也沒有命令部隊追趕,所以,回到聊城後,王薄手底下仍然有一千多人,在目前的聊城,這是一隻不小地勢力,宇文家的殘兵一共加起來也不過數千人而已,在外有敵人重兵包圍的情況下,城內再進行內鬥並不是什麼明智的舉動,所以,雖然明知道王薄是托辭不來相見,宇文化及也沒有把他怎麼樣,只是讓宇文家的一個將軍帶了一些士卒到西門來,美名其曰是幫助王薄防守西門,實際上是監視王薄,使他不得獻城投降。
如果是從前,宇文化及這樣的安排並沒有過錯,然而,現在卻是非常時期,不管是誰?都知道宇文家大勢已去,願意和宇文家共存亡地人十成中找不出一成來,就算那個宇文家的將軍,他也不願意成為宇文化及的殉葬品,反正他並非宇文化及的直系親屬,如果投降高暢,也不該被株連斬首吧?
何況,現在他已經無法控制手底下的士卒了,由於絕望,他手底下的那些士卒已經不成隊列,散在城門附近,和王薄的人混在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圍著篝火跳著亂七八糟的舞蹈,嘴裡唱著亂七八糟地歌謠,如果,這個時候夏軍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多半不會反抗,清醒一點的大概會丟下武器投降,仍然沉浸在酒精麻醉中的那些傢伙或
會傻笑吧?
到了這步田地,你叫他怎麼能繼續為宇文化及效忠啊!
—
人到了這一地步,也只會會自己著想了。
就在王薄望著城外夏軍的大營出神之際,那個被宇文化及派來監視王薄地宇文南將軍從木製城樓內走了出來,他來到王薄身邊站定,同樣望向城外的夏軍大營,半餉,方才說道。
「王將軍,那人還沒有回來?」
王薄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你說,會不會出什麼差錯啊!那高暢,或許不會答應我們的投降吧?」
宇文南說話的語氣有些猶疑,就如他此刻的心情,患得患失。
「當初,在李神通包圍聊城的時候,皇上……哦!家主曾經派人去李神通的大營,希望能投降,那個李神通不但沒有同意,還將家主的使者的腦袋砍了下來示眾,這個高暢,會不會也這樣做啊?」
「不會!」
王薄斬釘截鐵地說道,可是,他的內心卻不像他的說話那般堅定,說實話,使者已經派出老半天了,這個時候還沒有回來,他的心也沒有什麼底。
當初,高暢遠征幽州的時候,他王薄作為盟主,集結了各路變民軍前去攻打平原,河間,信都等高暢的地盤,雖然,他被夏軍打了個丟盔卸甲,但是,高暢也很有可能因為這件事情對他懷恨在心,拒絕他的投降吧?
要是高暢拒絕了他的投降,他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不!不會!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
想當初,自己在長白山率先聚眾起義反隋,從者雲集,短短數月,被自己那首無向遼東浪死歌吸引到旗下的人員就有十萬餘人,聲勢浩大,山東皆驚,可惜,就在自己風頭最盛的時候,遇見了命中的剋星張須陀,因為張須陀和他的歷城兵的存在,自己的勢力始終無法擴大,甚至,屢次敗在他的手下,若非朝廷無道,天下到處都是流民,自己恐怕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
只是無論如何,不管是被張須陀打壓,還是敗在高暢手中,不得已投靠了宇文化及,在王薄心中,都不會認為他的人生已經走到了最後,只能在聊城這個小小的地方結束,不!他絕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就算是現在,他仍然對幼年時所遇見的那個相士所說的話深信不疑,他王薄絕非池中之物,總有一日遇上風雲會化龍,他發跡的日子還在後頭啊!
就在王薄出神之際,城樓下的黑暗處傳來了一聲忽哨,他忙收住心神,凝神傾聽,三長兩短的忽哨聲,這正是他與那個使者相約的暗號。
「回來了?」
宇文南瞧見王薄臉上的神情有了變化,慌忙問道。
王薄沒有搭理他,只是點了點頭,隨後招呼城牆上的心腹衛士將一根繫著一個大籮筐繩索放了下去,不一會,一個人就坐在籮筐中被衛士們哼哧哼哧地拉了上來。
「怎麼樣?對方怎麼說?」
不等那人步出籮筐,王薄一把抓住他的手,語速極快地問道。
那人笑了笑,在王薄的幫助下踏出籮筐,然後倒頭就拜。
「主公,小的幸不辱命!」
「甚好!甚好!」
不等那人將話說完,王薄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剛要高聲大笑,瞧見左右之人後,忙收住了笑聲,向那人詢問詳情。
歷城公,食邑三百戶,這就是高暢許給王薄獻城投降的報酬,至於那個宇文南,也有食邑一百戶的賞賜,能夠保住性命,同時又有封賞,雖然,高暢拒絕了王薄繼續率領自己餘部的請求,王薄也已經心滿意足了,如果,高暢全部答應了他的要求,他反倒要擔心高暢會不會卸磨殺驢了!
五鳳二年,五月五日,子時。
變民軍首領王薄打開了聊城西門,將城外的夏軍放入城中,聊城告破,宇文化及建立才沒有多久的許國就此覆滅,原本,宇文化及已經在皇宮的高台上準備了大量柴草,準備在城破之時和自己的皇后及各位嬪妃一起舉火自焚,然而,夏軍來得太急,他沒有來得及自殺,與自己的弟弟宇文智及以及一干親信皆被夏軍俘獲,裴矩等隨他一起從江都北上到聊城的原隋王朝的大臣們也被高暢生擒活捉。
至此,高暢解決了南下的最後一顆釘子,終於可以全無牽掛地南下,逐鹿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