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子!」
羅藝冷哼一聲,隨著這一聲輕喝,鬍鬚上下抖動,他緩慢而莊重地伸出手去,握住橫刀的刀柄,只見白光一閃,橫刀如一泓秋水流出鞘來,橫立在當場。
不過是個貪戀戰功的小雜魚罷了!
在羅藝眼中,瘋虎一般朝他撲來的馬拐子不過如此而已!
為了戰事的需要,他幾乎將自己身邊所有的親衛都派到前線去了,現在,只有十來個親衛守護在他身邊,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不相信自己會死在對面那個雜魚手中。
羅藝將橫刀抽出來之後,並沒有移動身體向前迎敵,仍然神情傲慢地站立在原地,兩個親衛站立在他身側,警惕地注視著前方,剩下的那十來個親衛已經迎著馬拐子等人衝了上去,在週遭不遠處,瞧見這一幕的幽州軍正急著往這片空地趕來。
與此同時,對面的高暢軍也在將領們的驅使下,將陣型奮力朝這邊推進,想要將戰線推移過來,幽州軍在奮力抵抗著,阻止對方的前進。
眼前的情況就是如此,在戰場的最中心,那一片低矮的小山坡上,馬拐子和他的幾十個親兵稍佔優勢,羅藝的親衛雖然在奮力抵抗,卻也只能將一部分敵軍擋在山坡下,馬拐子和十來個親兵則擺脫了對方的糾纏,衝上了山坡的坡頂。
在山坡下,有數百個幽州軍圍了過來,準備救援他們的主帥,馬拐子若不能在他們圍上來之前。殺掉羅藝。砍掉幽州軍的中軍大旗,恐怕會凶多吉少。
在更遠一點地地方,高暢軍正緩慢而堅決地突破幽州軍地阻攔。將陣線朝這邊慢慢推進,不過,幽州軍的抵抗是強而有力的,若等陣線推移到這個山坡上來時,恐怕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戰事地關鍵就在於是馬拐子能不能幽州軍的援軍上來之前殺掉羅藝。若是羅藝身死,中軍大旗被砍倒,那時,幽州軍就會失去繼續作戰的信心,潰敗也就在所難免,馬拐子也不用再擔心自己等人的性命了。
「大帥!」
親衛羅平輕輕喊了一聲羅藝,羅藝回頭望了他一眼,羅平的神色有些緊張。黝黑的臉上滿是汗珠,一顆一顆,亮晶晶地順著臉頰不斷往下淌。
「是不是往後退一步?」
羅藝知道羅平並不是害怕,歷經戰陣的他完全算得上是一個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悍卒。他之所以勸羅藝往後退,純粹是為了羅藝的生命作想。
羅藝搖了搖頭。否決了羅平的建議。
在羅藝等人的身後,是一塊低緩的斜坡,斜坡上野草叢生,並沒有高暢軍的存在,在斜坡地盡頭,好幾十個本方士卒正朝這裡亡命奔來,只要退到他們中間去,性命當可無憂,然而,羅藝知道,自己萬萬退不得!
中軍大旗就矗立在這山坡上,自己若是後退,中軍大旗也必須後退,瞧見中軍大旗後退,不明所以的士兵們心中難免會有一些想法,再也難以保障高昂的士氣,若是被敵軍所利用,高呼幽州軍敗了,那時,情況恐不堪設想。
人若是退了,大旗不退,難免就會落在那一小股高暢軍手中,到時,大旗被砍,對士兵們的打擊恐怕比大旗後退還要可怕,敵人也不是傻瓜,自然會大肆利用這個事件,到處傳播他羅藝已經陣亡地消息,若不是主帥已經陣亡,大旗又怎會被砍倒呢?如此,就算他還活著,和死了又有何分別呢?
所以,他不能後退!
羅藝用一種不屑的目光注視著馬拐子跳動地身影,馬拐子大張著嘴巴,高聲吼叫,由於過度興奮,他臉上的五官彷彿擠到了一塊,煞是好笑。
不過是個小雜魚而已!
羅藝相信自己的本事,也相信身邊兩個親衛的武藝,不過十來個小雜魚而已,他們完全能抵擋住對方的圍攻,甚至,有可能不需要援軍的到來。
瞧著對面那個頭戴金盔,身著亮晃晃的鎧甲,神態威嚴的敵將並未後退,馬拐子打心裡覺得高興。
那個腦袋,是我的!
他的喉嚨裡,咕嚕地響了一聲,狠狠地嚥下了一大團口水,雙眼似乎放出了光來,眼看就要靠近對方了,在即將進入雙方的交戰區域前,他放緩了步子。
如同和他心有靈犀一般,他身後的親衛們同樣放緩了步子,十來個人手持著橫刀,長矛等長短兵器,非常有默契地散了開來,有幾個人朝一邊疾步行進,想從側面繞到對方身後,將其包圍起來。
對面的三個人並沒有多餘的動作,他們呈品字形站立,正迎風招展的中軍大旗矗立在他們中間,任由馬拐子等人將他們包圍在山坡上。
羅平和另一個親衛羅安都是跟隨羅藝十年以上的老人,在羅藝還是一個小小隊正的時候,他們就跟隨在他身旁,當初那些同袍,現在還活著的除了他們,就再也沒有別的人了,這些年,隨著羅藝的官越做越大,他們親自上戰場廝殺的情況已經越來越少了,像現在這樣被敵人包圍起來,以寡敵眾,面對面地廝殺,則更是罕見,眼前這局面不由讓這三人回想起了十年前的場景。
似乎知道對方的心中所想,羅平和羅安兩人相視一笑。
就讓這些無恥之徒瞧瞧我等的戰刀還利否!
羅藝瞇著眼睛,冷冷地注視對面的馬拐子,對方在大聲咆哮,意圖在氣勢上壓倒他,這些小兒科的手段也在他面前擺弄,這小雜魚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
馬拐子身邊的這十來個人,都是做馬賊時的老兄弟,馬賊圍著目標,就像狼群圍著羊群。先是恐嚇。再是威逼,使得那些目標驚恐失據,亂了方寸。茫然間,失去最佳的應對之策,隨後被他們所擊殺,這一套幾乎無往而不利,只不過,現在看來。這一套對面前的這三個人並無絲毫地作用。
既然如此,就無須再耽擱時間了。
雖然,視線一直集中在對面那個目標身上,並沒有仔細觀察
情況,馬拐子也深知,自己等人正深處在險境之中,快擊殺目標,就大事不妙了!
他擺好了進攻的姿勢。在他身側,兩個同伴則手持長矛隨他一起,踏著小碎步,漸漸向前逼近。在他們身後,另有一人尾隨壓陣。
隨馬拐子一起圍攻羅藝三人的士卒加上他共有十二人。現在,他們每四人組成了一個小隊,按照長短兵器地配置,向對面的三人逼近,腳步在草叢中移動,發出沙沙的聲響,戰場上傳來的喊聲淒厲無比,極其滲人。
「殺!」
馬拐子高喝一聲,雙手握著橫刀,作勢想要衝過去,然而,先行動的卻是兩側的親兵,兩根長矛如毒蛇一般朝對面站立地羅藝紮了過去。
—
羅藝若是後退,身體就會撞到身後的旗桿上,無處可退;他若是格擋,馬拐子就會乘他格擋之際衝將上去,瞧準他露出的空門,發出致命的一擊。
羅藝並為後退,也未揮刀格擋,他的身子不退反進,微微一側身,長矛的矛尖以毫釐之差從他身邊紮了過去,他從兩根長矛形成的空隙中闖了過來,正好對上馬拐子,馬拐子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就像冰冷地毒蛇一樣緊緊地盯在他身上,他只覺面部一陣發麻,背心滲出一陣冷汗,冰涼冰涼的。
敵將的動作太快了,那身華麗的鎧甲似乎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地行動,馬拐子只覺得一眨眼,敵將就衝了過來。
「吼!」
馬拐子低吼一聲,現在不是後退的時候,他猛地揮動手中地橫刀,朝前方砍去,他看不清敵將的動作,一切全憑的是直覺。
眼前白光一閃,馬拐子怪叫一聲,往後退去。
他只覺肩頭一陣劇痛,雖然他躲得及時,躲過了當頭一刀,肩頭卻被對方砍中了,血正慢慢從傷口中滲出,他顧不上瞧上一眼,仍然警惕地盯著前面那個敵將,就在他後退的那一瞬間,護衛在他身側的其中一個長矛手已然像木樁一般倒了下去,被那人砍翻在地,另一人則丟下了長矛,急急地退了回來。
好厲害!
馬拐子深吸了一口氣,剛才那次交鋒,他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就在一剎那間,他就損失了一個兄弟,肩頭被對方砍了一刀。
還好!
隨即,馬拐子鬆了一口氣,他剛才那一刀也沒有落空,敵將的手臂被他劃出了一個大口子,鮮血正順著手臂不斷地往下流,無聲地滴落在草地上,敵將的神態也比剛才疲憊了許多,再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神氣勁。
在另外的交鋒中,羅安的大腿被馬拐子的人砍傷,他背靠著旗桿,雙眼無神地掃過藍天,最後,落在羅藝的身上,他知道,日後自己恐怕沒有機會跟著總管大人繼續上陣廝殺了,對方並不是一般的小卒子,在剛才的交鋒中,他使出了渾身的本事,也不過砍翻了一人,卻也付出大腿被砍傷的代價,再來一次,恐怕就會魂歸極樂了。
而羅平的情況稍好,他被砍了兩刀,不過都是無傷大雅的小傷,他也砍中了對方一刀,也不是什麼致命傷。
他踏著小碎步往後退卻,來到羅安身旁,羅安把刀當作枴杖,站了起來,與羅平背靠背的站立,事已至此,就讓自己當一回同伴的肉盾吧。
他瞇著雙眼望著遠方,探過敵人的肩頭,他瞧見了在遠方的山坡上,升起了一股非同一般的煙塵。
隨後,敵人衝了上來。
揮刀!
幾道白光在他眼前閃爍,其中一道近在眼前,直直地劈在他身上,他向後倒了下去,目光中儘是滿足,就在他身側不遠處,另一個身影隨他一般摔倒在地上,他能清晰地瞧見對方眼睛中的絕望。
嗯!不錯了,砍翻了兩個,不但夠本了,還賺了一個!
隨後,他失去了神智。
馬拐子聳著肩,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向後急退,在剛才的又一次交鋒中,他毫髮未傷,只不過,同伴又少了一個,得到的好處是,他給敵將的腰間又添了一個傷口,那人的身形明顯沒有以前靈活了。
下一次,或許就能將他砍翻在地了吧?
馬拐子如是想。
對於自己的武勇,馬拐子一向是極其得意的,要知道,他在十三歲的時候,就曾經獨力殺死過一條獨狼,後來,當上了馬賊,和官兵打仗,和胡人廝殺,殺的人多了,他的本事也就越來越大了,他並沒有名師教導,刀法也只是野路子,但卻是殺人的好刀法,平常十來個悍卒,他盡可以收拾得了,他身邊的同伴也是廝殺場上的好漢,然而,幾個人合力,卻對付不了眼前的這個老頭子,這不由讓他感到沮喪,不過,另一方面,敵將如此厲害,恐怕就是那個威震草原的幽州羅藝了,要是能砍下他的腦袋.
馬拐子舔了舔嘴角的血跡,咧開嘴笑了起來。
他吹了一聲忽哨,招呼剩餘的人朝羅藝逼了過去。
羅藝將背挺得直直的,他心中充滿了憤怒,居然讓小雜魚砍傷,簡直不可饒恕!不過,一方面他又覺得極其興奮,那種在刀鋒上跳舞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在骨子裡,他還是一個喜愛廝殺的武將!
來吧!
他死死地盯著馬拐子的眼睛,他能在對方眼中瞧見很多東西,野心,慾望,嗜血,狂熱.嗎?
那就來吧,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就在這個時候,羅藝突然笑了,他的目光從馬拐子的臉上移開,投射到了另一端的戰場,在那裡,終於出現了他所想要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