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二月五日,巳時。
宋金剛大營。
范子同步出自己的大帳,抬頭望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冷冽的北風呼嘯而過,將大帳前立著的大旗吹得獵獵作響,同時也從他的臉頰上掠過,他感覺就像有人在用非常鈍的小刀子在自己臉上不停地割一樣,他抬起雙手,捂在臉頰上,使勁搓了搓。
「怎麼樣?大家準備好了嗎?」
他放下雙手,向前行了兩步,來到大帳一側背風的地方,對身旁亦步亦趨的副將說道。
副將朝他低著頭,沉聲說道。
「稟將軍,兒郎們都已準備停當,就等將軍下達命令了,不過,馬拐子的人還沒有來,我們必須和他交接防務之後才能走!」
「嗯!知道了!」
范子同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望著陰霾的天空,歎了歎氣,然後說道。
「這***天氣,怕是要下雪吧?要真是下雪就糟糕了,兄弟們要吃苦了!」
「是啊!」
副將抬起頭,和范子同一起望著天空,附和主將的看法。
「在下雪天行軍的確是個苦差事,不過,老天爺硬是要這樣,我們也沒有辦法,只能忍一忍了,希望前軍已經準備好了大營,弟兄們今晚能喝上一口熱湯,能進帳篷內睡覺,否則。若是在野地裡過夜,恐怕有些傢伙過不了今晚啊!」
這次撤軍,宋金剛將本部人馬分成了三部分,前軍三千人,已經在昨天出發了,他們會在前面修建一座大營,等待中軍主力入住,畢竟。從此地到高陽地距離接近兩百里,縱然是丟下所有輜重,輕騎狂奔,一天之內也是趕不到的,何況,在這樣的天氣下。若是丟棄輜重,冒著風雪趕路,就算是逃回了上谷郡,起碼也要損耗大半兵力在路上。
所以,宋金剛選擇了穩妥的行軍方案,起碼在到高陽之前會是如此,前軍三千在前方探路,為後面的主力大軍打前站,自己統率主力一萬精騎為中軍,然後。范子同再統率三千人為後軍,雖然。已經留下馬拐子為誘餌,為本部主力吸引敵軍主力的注意力。為了保險起見,宋金剛還是留了三千人斷後,在中軍出發一個時辰之後出發,並且交給了最為信任的范子同率領,為的就是再加上一道保險,要是高暢軍識破了本方地意圖,突破了馬拐子的陣線率軍從後追擊,那麼。范子同這三千後軍就派上用場了,不但可以報警。還可以阻敵,若是後軍阻敵的時間夠長,他還有機會重新調整中軍的陣型,突然殺一個回馬槍,給高暢一個教訓。
宋金剛的計劃雖然完美,范子同卻不是很贊同,雖然,這個計劃實際上是他和宋金剛一起制定的,只是那個時候他沒有想到宋金剛居然將後軍交給了他統率。
毫無疑問,在這個計劃中,統率後軍地人最為危險。
上萬大軍的調動,要想一點聲息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在調動之前,本方雖然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在兩軍陣前巡遊,大量殺傷高暢軍的斥候,以便隱藏本部人馬的行蹤,不過,這樣做能取得的實際效果,范子同認為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大。
畢竟,高暢不是一個庸才,兩軍陣前突然出現了大規模的斥候搏殺,一定會引起他的注意,也就是說,他一定會察覺到本方恐怕在醞釀什麼大地行動,所以才會派出大量斥候,為的就是隱藏行蹤。
可能用不了多久,高暢就會知曉本方撤軍地舉動吧?
那個時候,他肯定不會放棄追殺,畢竟,沒有人希望縱虎歸山,都想要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何況,宋金剛要想北歸,一定要擊破圍困高陽的高暢軍才行,高暢不可能任由自己地部下被宋金剛擊潰,因此,一旦知曉本方撤軍,高暢必定盡起主力,前來追殺。
馬拐子的兵力只不過三四千人,以這點兵力想要阻擊高暢軍的進攻,無疑是螳螂擋車,所以,不可能為後撤的主力大軍爭取多少時間,一旦高暢軍衝破馬拐子的阻攔,追了上來,斷後的後軍也就危險了。
就算宋金剛的主力中軍回援,重創高暢軍,自己那三千人多半也所剩無幾了吧?
何況,范子同認為,若是自己是宋金剛,就不會率軍回援,多半會乘著後軍阻敵的那點時間,加快速度朝北奔逃,衝破高陽敵軍地阻攔,救出高陽城內的尉遲恭,採用壁虎斷尾之術,把後軍當作斷掉地那條尾巴,為主力的逃生爭取時間。
一想到自己即將成為那條被斷掉的尾巴,范子同自然心有不甘,心情自然也就好不到哪裡去了,自然不管瞧見什麼都不順眼。
「這***鬼天氣!」
他低下頭,朝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濃痰,狠狠地咒罵了一句,然後抬頭對副將問道。
「中軍已經走了一個時辰了吧?」
副將誠惶誠恐地答道。
「是的!已經一個多時辰了!」
「媽的,去催催馬拐子,叫他的人快點!」
為了迷惑對面的高暢軍,本方的大營是不能拆除的,這能容納兩萬人的大營只能由馬拐子的三千多人駐守,為此,他們事先準備了許多草人,但是,就算是佈置了許多草人,也必須有真正的士卒混雜其間才不會被對面識破啊!
所以,范子同必須等到馬拐子率領自己的人來和他交接之後,方才能率軍出營,不能留一座空營在此,若是這樣做,一不小心就會被敵軍識破虛實。
「稟將軍,馬將軍帶著他的人來了!」
就在范子同等得不耐準備派人去催促馬拐子時,他的親衛從遠處跑了過來,帶來了他想要聽到的消息。
「快快有請!」
范子同揮了揮手,然後帶著副將和幾個親衛急匆匆地朝馬拐子行來的方向走去。
「哈哈!范將軍,馬某來遲了!恕罪!恕罪!」
遠遠地,馬拐子的笑聲就傳了過來,兩人之間的距離大概有三四十步遠吧,馬拐子就抱拳朝范子同高聲說道。
「哪裡!哪裡!」
范子同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同樣朝馬拐子抱了抱拳,馬拐子所帶的親衛有些多,有好幾十人,個個身穿甲冑,腰胯橫刀,一路行來,甲片的聲音相互撞擊,叮噹作響。
雖然,范子
意外馬拐子為什麼會帶這麼多的親衛,不過,卻也沒意,兩人走到一起來,相互抱著對方的肩膀,用力搖了搖,拍了拍對方的後背,然後大笑著分了開來。
「老哥既然來了,小弟我就不再耽擱了,以免誤了行軍時辰,來日我們哥倆在河間城再聚時,再痛飲三百杯!」
范子同退後兩步,朝馬拐子拱了拱手,轉身欲走。
「慢!」
馬拐子舉起手,喊住了范子同。
剎那之間,范子同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起來,為了不使馬拐子生疑,以免讓他知曉自己被當了替死鬼,范子同不得不轉過身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老兄還有什麼話要提點小弟啊!」
馬拐子笑了笑。
「為了祝大帥和范老弟旗開得勝,早日歸來,老哥我為范老弟準備了一件禮物,還請老弟笑納。」
「禮物?」
范子同愣了愣,笑著說道。
「既然如此,小弟我就不客氣了!」
「這個禮物對老弟一定會有所幫助,老弟一定會滿意的,請跟我來!」
說罷,馬拐子帶著親衛當先朝旁邊的一座營帳走去,范子同不得以只好帶著自己的親衛隨他步入帳中。
大帳內已經空無一人,東西也都搬空了。只留下了一地垃圾,馬拐子地人多,不經意地佔據了大帳的四周,隱隱將范子同一行包圍了起來。
范子同覺得情況有些不對,感到自己好像落入了某個陷阱之中,他朝身邊的副將使了個眼色,副將將手放在了腰間的刀柄之上。
范子同裝著對對方的舉動視而不見,笑著說道。
「老哥。禮物在哪裡啊!別再藏著掩著了,大帥叫我在他出發後一個時辰出發,現在時辰已經過了,老哥你也知道,要是違了大帥的軍令,不管是誰。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啊!」
「呵呵!」
馬拐子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上嘴皮,那張飽經北地風霜的臉上露出地笑意多少有些猙獰,就如一頭嗜血的野獸一般。
「范老弟,不要著急,禮物馬上送到!」
說罷,他讓開了身形,露出了一個人的身影,那人的裝扮是馬拐子的親兵,頭盔壓得很低。擋住了他的臉,不過。現在他已經將頭盔取了下來,露出了本來面目。
馬拐子彎下了腰。躬著身,神態畢恭畢敬。
那人臉色蒼白,目光如電,就算沉默著不說話,那身形也威勢凜然。
那人正是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在此地夏王高暢。
「你!你!」
范子同手指著高暢,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半年前,高暢前往魏刀兒大營單刀赴會時。范子同也曾和他有一面之緣,僅僅是一面。高暢就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再次相逢,又是在這樣的一個場面,自然令他驚慌失措,不能自已。
沒待范子同將話說明白,圍在他四周的那些人紛紛抽出橫刀,將刀尖對準了他們,有的手中竟然拿著手弩。
范子同的人也抽出刀來,背靠著背,擺出一副困獸猶斗的態勢。
「大帥哪一點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做!」
范子同面向馬拐子,厲聲喝問。
「哼哼!」
馬拐子冷笑一聲。
「你們是不是把我馬拐子當笨蛋了,迂迴攻打河間,放屁,你們把老子留下來當替死鬼,自己好跑路,還以為老子不知道,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老子不義了,再說,夏王英明蓋世,早就識破了你等的陰謀,小的投靠夏王,那是棄暗投明,跟著夏王混,有的是榮華富貴,跟著宋金剛那個賊王八,只有當替死鬼地份!」
說罷,他轉過身,躬著身,對高暢說道。
「殿下,請!」
自從知道宋金剛將自己留下來斷後,吸引高暢大軍的注意力之後,馬拐子就想出了這個死中求活地辦法,他派人向高暢暗通款曲,願意投降高暢。
出於謹慎的關係,最初高暢並未對他深信不疑,也拒絕了馬拐子裡應外合襲擊宋金剛大營地計劃,他等宋金剛大軍離開營地之後,這才開始了行動,在馬拐子的配合下,悄悄率領大軍潛入馬拐子營中,控制了馬拐子的部隊之後,再化妝成馬拐子的人來到范子同的大營,也就出現了剛才的那一幕。
「古人有一句話,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意思是說,一個人要想活得好,要想活得舒坦,就要明白取捨之道,當兩條路擺在面前的時候,一定要選擇一條對自己有利的道路,不要被情感什麼地驅使,一定要非常理智地選擇,范子同,你覺得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這樣?」
高暢緩緩朝范子同行去,聲音不疾不徐,娓娓道來,每一字,每一句都令范子同驚心不已。
范子同地手在顫抖,心跳異常劇烈,心臟的每一下跳動似乎都頂到了喉嚨口,彷彿下一次就要蹦了出來。
怎麼辦?
擺在他面前的路只有兩條,第一條選擇為宋金剛盡忠,那是死路一條;另一條路的榜樣還站在那裡,那就是投降高暢,按照高暢所說的去做,至少暫時能保住性命。
忠心?
忠心多少錢一斤?
媽的,老子對他忠心耿耿,他把老子當作什麼了?不過是一顆棋子而已,不然也不會把自己留下來斷後,也就不會遇見這樣的事情了,說是重視老子,只相信老子,所以才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老子,狗屁!
經過一番並不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范子同立刻做出了選擇,高暢的話沒有錯,一個人做什麼事情,做出什麼選擇,最主要的一條依據就是,那件事情究竟對自己有沒有好處。
「放下武器!」
范子同對身邊的親衛吼道,隨後,他解下自己的佩刀,扔在地上,接下來,朝高暢倒頭就拜,高聲說道。
「夏王千歲!千千歲!小的願為夏王的大業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