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到一個時辰前,樂壽,金城宮。
金城宮乃是竇建德給自己修建的宮殿,不過,還沒有完工,他就已經在七里井死於非命了,諾大一個宮殿,留給了高暢。
竇建德並不是一個貪圖享受的人,金城宮雖然名叫宮殿,其實,只是將當地一家富豪的宅邸改建而成,並未因此大興土木,即便如此,要是讓他在黃泉之下知道自己所做到這些事情全是為高暢做嫁衣,再是心胸開闊的人,肯定也會死不瞑目。
巳時時分,高暢從金城宮的靜室內走出來,昨夜,他忙完所有事情之後,又回到靜室將頂替自己焚香沐浴的崔安瀾換了出來,睡了兩三個時辰。
在靜室外面,他的一干心腹已經等候多時了;同樣,在金城宮的外面,宋正本,崔無傷,范願,高雅賢等文武百官已經準備好了車駕,等他一出來,就簇擁他向修建在西城外野豬嶺的天壇行去,待到日當正午之時,祭告蒼天。
阿嵐沒有陪在高暢身邊。
她雖然和高暢在一起,卻沒有拜過堂,身份上有點問題,然而,這並不是她不陪在他身邊的主要原因,阿嵐認為蘇雪宜因為身體還沒有康復的關係,不能和自己一起陪在高暢身邊,見證高暢這個榮耀的時刻,為了和蘇雪宜共同進退,她選擇了放棄。
高暢雖然覺得阿嵐地這個理由頗有些好笑。卻也沒有勉強她,在自己身邊的這兩個女子,若真能搞好關係,他至少不會因此而煩心。
從靜室一出來,陽光如雪,從頭頂瀉了下來,高暢微微瞇著眼睛,宛如一尊金光閃閃的雕像。筆直地站在靜室門口的台階上。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踏下台階。
待他走到台階下,那些彎著腰向他躬身行禮的將軍和文臣們方直起了身,他們的神情肅穆而莊嚴,這一天。對他們而言,同樣是一個大日子。
高暢瞄了隊列中的白斯文一眼,白斯文心領神會,忙從隊列中步了出來,來到高暢身邊,在他耳邊小聲地說著。
昨天晚上,高暢從水東樓那裡得知於弄仁曾經和宇文家勾結計劃對付自己,並且,這件事情和城中的某位將軍有所關聯時,高暢就命令白斯文展開了對那些新投誠自己地將軍們的全面調查。現在,白斯文正向高暢匯報調查情況。
范願。劉雅,高雅賢等人的軍隊雖然領命來到了樂壽。駐紮在城外的軍營中,他們三人卻沒有得到允許出城回到自己軍中,高暢的意思是讓他們參見完典禮之後,才能夠回歸自己的軍營。
對此,那三人並沒有異議,老老實實地待在了自己地府邸內,然而,經過白斯文的探查。發現他們並沒有想像中的老實。
在他們身邊,有一些親兵。這些親兵也是不允許私自出城的,他們和城外本方軍隊的聯繫全部由高暢的人負責,親兵的任務只是保護他們的人身安全而已!
親兵人數眾多,卻也一一記錄在案,所以,經過昨夜安排在他們府邸的細作的一番探查,終於發現了問題。
這三個人身旁,都有親兵失蹤了,說是失蹤,其實是什麼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些親兵多半被那三個人派出去暗地裡和城外地軍隊建立了聯繫,他們或許以為自己身邊的親兵那麼多,不見一兩個也不會有人注意,卻沒有想到高暢地監察司情報工作做得如此詳細。
這是人之常情,若是高暢處在他們的角度也會如此做地,不過,肯定會做得比他們高明,不會被對手發現,就像前段時間他在樂壽所做的一樣。
那麼,在這三個人中間,是誰心中有著當初的他的那般心思呢?
高暢站在原地,停下了腳步,他微蹙著眉頭,望了身旁的徐勝治一眼,突然開口問道。
「虎捷營,神風營,龍威營,驍騎營這四個營有沒有聽令行事?」
徐勝治微微一笑,說道。
「大人放心,這幾個營佐尉以上的主官,除了輪值軍官以外,全部遵從大人的號令,來到了天壇下,見證大人的榮耀。」
「我們地人呢?」
「按照大人的計劃,我們地軍隊已經嚴陣以待,每個營都進入了作戰狀態,做好了自己該做的事情,不會給某些有心人可乘之機!」
徐勝治的回答鏗鏘有力,他負責今天的保安工作,管小樓,騰玨,蘇定方,顧子文等部的軍隊全部由他統一指揮,可以說是責任重大,不過,他並沒有覺得緊張和憂心,所有的意外情況他和高暢都考慮到了,絕對不會出事。
「如此甚好!」
高暢點點頭,他也認為自己的防範措施做到了最好,這種情況下,還會有意外發生,那只能說是天意了,就像竇建德在七里井的遭遇一樣,竇建德臨死之際恐怕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真正死因吧?不是出於某個敵人的陰謀,而僅僅是某個人的私人仇恨而已!
高暢大步向中門走去,管小樓等人忙跟了上去,徐勝治則留了下來,他將坐鎮樂壽,主持大局,野豬嶺那邊不需要他。
當高暢出現在金城宮的大門時,等候在門外的文武百官紛紛向他躬身行禮,齊聲高呼。
「恭迎大人!」
從大門到文武百官站立的地方,是一道幾十級的石階,現在,石階上鋪著厚厚的紅色地毯,地毯從石階一直延伸到一輛四匹馬拉的馬車前,那四匹馬全都是沒有一根雜色的白馬,馬車的車廂裝飾華美,上面雕刻著許多精美的圖案,一個大大的車蓋豎立在馬車上,車蓋的邊沿垂著許多紫色的流蘇。
高暢的目光在那些人臉上微微掃過,在場的諸人個個都神色肅穆,但是,他們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就只有天知道了。
高暢緩步步下石階,上了馬車。
在馬車前方,是八騎開道,馬上騎士全都身披重甲,戴著頭盔,頭盔的擋板放下,只露出一雙殺氣凜然的眼睛。
在馬車後方,還有一輛馬車,那馬車的車廂稍微小了點,裝飾也沒有這般華麗,那輛馬車上坐著原長樂王王妃曹鳳。
在曹鳳的後面,偏右的一側則是宋正本,凌敬,范願,高雅賢等等原來竇建德的麾下文臣武將,偏左的一側則是秋長天,崔無傷,管平,管小樓,騰玨等等高暢的嫡系人馬,兩者涇渭分明的各佔一邊,騎著戰馬跟在兩輛馬車後面向西城門行去。
這樣的陣仗雖然華麗,然而,按照宋正本,秋長天等士子的說法,這樣的儀仗也太寒酸了一點,並不符合儒家的禮儀,在這樣一個重大的日子,至少也需要禮樂開道,以及各種各樣祭祀,不應該這樣匆匆行事,草草了事。
只是,高暢討厭繁文縟節,要求一切從簡,在他的強勢之下,一切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去做,沒有人敢於提出不同意見。
在高暢帳下,有三種人,一種自然是將他奉為神明,他的任何一句話都會被這些人當作至理名言,對他言聽計從,甘於為他付出生命;另一種則是那些牆頭草,或者是暫時和他有著共同利益的人,在某些情況之下,比如高暢的敵人勢力強大,比如為高暢效力再也不符合他們的利益,到那個時候,他們的選擇就耐人尋味了;第三種人則是心懷不軌的人,他們窺視著高暢屁股下的那個位置。自己也想要在上面坐上一坐,不但有想法,並且在付諸行動。
這三種人,無論是哪一種人,都不會直言向高暢進諫,所以,現在地高暢說是一言九鼎也不為過,因此。他的決策一點也出不得差錯,一旦出了差錯,對他奉如神明的就會對他有所懷疑,牆頭草的那些傢伙就會暗地裡尋找別的主子,心懷不軌的人自然就會落井下石,鬧騰起來。
徐勝治是這些人中唯一的意外。他既不是牆頭草,對高暢也沒有二心,同樣,他也不會對高暢奉如神明,或者對其畏之如虎,他雖然視高暢為主,卻也有著自己的想法,如果在某些戰略上,和高暢地意見不和,他也會和高暢爭論一番。說出自己的思路,交換彼此的得失。現階段,高暢需要多一些徐勝治這樣的人幫助自己。
畢竟。高暢清楚,他雖然有著許多世的人生經驗,身懷許多絕技,然而,他並非像自己命人鼓吹的那樣是神君降世,他仍然是人,只要是人,就肯定會犯錯。所以,他既需要大量地人對他奉若神明。也需要一小撮聰明人來幫助自己,在關鍵的時候給自己一個啟發,使得自己不至於犯下無法彌補的大錯。
馬車內,高暢正襟危坐,平視前方,心中卻思潮翻滾。
即將舉行的大典對宋正本等人來說,只是讓他名正言順繼承竇建德的位置的舉動,然而,高暢心裡清楚,要是自己的計算沒,計劃不會出現意外的話,這次大典之後,那些中低級將領絕對會將他當作真正的神靈膜拜,為他出生入死,絕無二心,不管他們是自己的嫡系,還是范願等人地屬下,都會如此。
無論在什麼時代,人類都需要一個神靈來膜拜,只要這樣,就算身處在殘酷的地獄之中,他們也會有活下去地勇氣,因為,他們有了希望,有希望則會有救贖!
然而,在高高在上,漠視眾生的高暢眼中,希望是什麼?救贖是什麼?不過是虛妄而已!
大道兩旁,眾多地樂壽百姓紛紛跪伏在地,坐在馬車中的那個人是明君,他保護了他們,使得他們不至於流落他鄉,顛沛流離,使得他們能夠安穩地種著屬於自己的土地,安穩地繳納自己的賦稅,安穩地服著徭役,雖然仍然貧困,卻也能安穩地活著,他就是他們的神靈,他們真心地膜拜他。
之所以樂壽的人如此擁戴高暢,和高暢軍良好的軍紀,和高暢的文官政府輕薄地賦稅徭役有關,同樣,與荷花仙子為高暢造勢也不無關係,樂壽附近的百姓們對荷花仙子奉如神明,當荷花仙子說高暢是九重天外地靈寶神君降世,特地下凡來為百姓們解除亂世之苦,開創地上天國時,他們深信不疑。
高暢默默地瞧著那些激動得痛哭流涕,不停地向自己磕著響頭的人們,內心卻不曾有絲毫的激動,一絲淡淡的嘲諷從心間一掠而過。
人類啊!還真是愚昧啊!
在大道兩旁百姓的歌功頌德中,馬車出了樂壽西城門,在城外則是另一個世界。
陽光從東南方的天空斜射下來,照射在原野之上,無數的旌旗在飛舞,宛若五彩斑斕的海浪,翻捲著層層金波。
原野上的野草已經全部被火燒光了,此時,一隊隊身著甲冑的士卒排著整齊的方陣站立在原野上,他們就像野草一般密集,陽光照射在明亮的鎧甲上面,閃耀著金光,從野豬嶺的山樑上往下望,就像一汪平靜的湖泊一般。
在士卒們中間,留著一條筆直的通道,那條通道從樂壽的西城門一直通到野豬嶺的天壇上,五里地的距離,沒有一點彎折,站在西城城樓上,可以清晰地看見野豬嶺上的那座天壇,站在天壇上,也可以清晰地瞧見樂壽的西城城樓。
瞧見高暢的車駕從自己身前經過,士卒們緊握右拳,放在左胸,向當中的馬車微微低頭,齊聲發出一聲吶喊,喊聲驚天動地,排山倒海,向原野的上空遠遠地飄盪開去,響徹在天地之間,久久地迴盪,不曾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