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懸掛在空中,天空萬里無雲,天色湛藍得就像藍,輕輕敲擊,似乎就能發出清脆的聲響。
距離歷亭城六十里外的原野上,一隻全副武裝的軍隊正在晴空下疾行,從原野上空肆虐而過的風將軍隊的戰旗吹得獵獵舞動,隊伍腳下捲起的煙塵從堅甲銳器中傾洩而出。
沉重的腳步聲和鎧甲碰撞時嘩嘩的聲音隨著同一節拍響起,士兵們滿臉灰塵,不發一言,大口地喘著粗氣,緊緊地盯著自己的腳下,遠遠看過去,這支隊伍就像是一座鋼鐵森林在原野上滾動。
諸葛德威騎在一匹大黑馬上,十幾個親兵騎著戰馬簇擁在他身邊,他們離開了隊列,來到一個小土坡上。
諸葛德威皺著眉頭,順著隊伍行進的方向,眺望遠方。
前方,派出打探的斥候騎著戰馬的英姿隱隱可見,一群飛鳥在他們頭上的天空盤旋。
高暢的主力部隊離開後,諸葛德威率領本部一千人駐守在歷亭,一方面守住這個和平原接壤的城池,為大軍留一條退路;另一方面為大軍搜集糧草,然後,運到清河前線。
諸葛德威知道自己的責任非常重大,負責的並非可有可無的瑣事,只不過,不能作為前鋒上前線殺敵,他的心情並不太好。不管怎樣,只有多立戰功才能往上更進一步,不然,他只能一輩子被管小樓壓在身下,如今,同樣是中郎將一職,管小樓所統領的軍隊要比他多一倍,甚至還有五百騎兵,這讓他頗為不爽。
由於,高暢軍中欠缺文官,也沒有人才儲備,打下城池之後,只好依舊任命原來的縣府官吏暫管城中政務,當然,其中也派了一部份識文斷字的軍人參合進去,只是,因為對政務的不熟悉,這些軍人暫時還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諸葛德威對此也不苛求,當務之急,最迫切的事情就是為大軍徵集糧草,這點必須要保障,其餘的事情,可以慢慢來做。
自己這一千士兵全是精銳的戰兵,用來押送糧草未免太浪費了一點,況且,還必須駐紮在城中,以防敵軍突襲,以及某些不懷好意的傢伙瞧見機會掀起叛亂。故而,諸葛德威將城中的精壯組織起來,成為徵糧隊,然後,讓一些原屬清河籍的士兵到徵糧隊中去擔任隊長,統領等職,率領著他們下鄉去徵集糧草。
他們徵集糧草的對象並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而是當地的世家豪強,要知道,一千戶平民家中搜集起來的糧食加起來還不如一家大戶多。
最初,徵集糧草的工作非常順利,距離城池比較近的世家紛紛按照事前和高暢的約定向下鄉徵集糧草的軍隊供奉了大量糧草輜重,不過,後來,情況發生了變化。
有一支徵糧隊出城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那支徵糧隊負責的地段距離城池比較遠,那是一個叫郭家堡的小鎮,在歷亭以北,和漳南接壤。
當地有兩大豪族,一家姓郭,一家姓楊,他們兩家控制著郭家堡方圓幾十里所有的田地,修建了大量的塢堡,這兩家由於距離歷亭比較遠,所以在歷亭城中並沒有府邸,自然沒有人質在高暢軍中。
第二天,有一些徵糧隊的士卒跑了回來,他們帶來了不好的消息。
郭家和楊家聯合了起來,拉起了一支千人左右的鄉兵,拒絕繳納糧草,他們並沒有憑著塢堡堅守,而是大膽地出擊,仗著熟悉地形,趁著徵糧隊大意之際,向徵糧隊突然發起了攻擊。這支徵糧隊裡面,除了極少部分的戰鬥士兵外,基本上都是當地精壯,他們的兵器也非常簡陋,為了防止他們反抗,諸葛德威只允許他們拿木棍。在既沒有戰鬥力,也沒有戰鬥意志的情況下,這支徵糧隊自然很快敗下陣來,除了少部分潰散之外,全部選擇了投降。
如果有人拒絕繳納糧草,那麼,就有必要讓他們吃吃苦頭,必須用雷霆手段讓他們知道什麼是血與火,順便殺雞給猴看,讓其餘那些蠢蠢欲動的傢伙安分下來。
這是高暢離開時的吩咐。
對諸葛德威來說,安安穩穩地守住歷亭,並沒有一點意思,他心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渴望著建功立業,而要想建功立業,就要不停地戰鬥,不停地流血,不停地死人,漸漸地,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為了往上爬渴望殺戮,還是本身就喜歡殺戮,野心不過是順帶而來的一個念想。
胸中熊熊燃燒的慾望讓他的心無法平靜,無法安穩。
聽到逃回來的士兵的述說後,諸葛德威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他迅速地下達了命令,分兵兩路,自己率領五百名士卒前往郭家堡,留下五百士卒在副將趙仁成的率領下堅守歷亭。
副將趙仁成反對他的做法,認為在情況不明之下貿然分兵並不是一個好主意,本方的軍隊雖然英勇善戰,不過人數不多,只有一千人,在城內人心不穩的情況下,只靠這一千人守住城池已經非常勉強了。
如果,在他們分兵之後,城
動亂,再加上有外敵進攻,只憑五百人根本無法守住旦失去了歷亭,前方攻打清河的大軍也就失去了退路,形成了腹背受敵的局面,如此,情況對大軍極其不妙。
只要大軍攻下了清河,那個時候,再慢慢找這些桀驁不馴的傢伙算帳不遲,何況急於一時呢?
故而,分兵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趙仁成的話雖然有道理,但是諸葛德威這樣做也有自己的考慮,並不是只是想殺人,想聞聞鮮血的味道而已!
攻下歷亭的時間並不長久,雖然,做了不少工作,歷亭人的人心暫時還不可能偏向自己這邊,有許多世家豪強仍然處於觀望的狀態,他們就像牆頭草一樣,風往哪邊吹,就向哪邊倒。
在將軍大人的強勢逼迫之下,那些世家豪強選擇了屈服,紛紛向大軍供奉糧草,然而,將軍大人已經率領大軍離開了歷亭,如此,這些人心中未免沒有自己的小算盤。
在當前的情況下,出現了武力反抗佔領軍的事件,如果,本方不採取措施,不用鐵血的手段將反抗壓制下去,任由反抗勢力肆虐,不管不問,那些觀望的世家難免不會聞風而動,如此,不但徵集糧草的任務無法完成,等反抗的勢力壯大之後,只守住一座歷亭城又有什麼用呢?
況且,這個時候,除了歷亭人本身的反抗之外,不可能有別的勢力參與,就算留下五百人,只要小心一些,城裡的那些反抗勢力也不敢輕舉妄動,待他們收到郭家堡被自己剷平的消息後,更是不會冒險行動了。
經過一番爭論之後,趙仁成妥協了,不得不同意了諸葛德威的意見,畢竟,諸葛德威是一軍統領,在命令沒有下達之前,他可以和他爭論,但是,命令一旦下達,就必須依令行事了!
本來,諸葛德威沒有必要和趙仁成爭論,只是單純地下命令就行了,不過,趙仁成原本是高暢的親兵,作為一個聰明人,諸葛德威自然不會輕易得罪於他。
不過,他畢竟是堂堂的一軍統領,必須要保證自己的權威,不能什麼都聽從趙仁成的意見,他不想被那傢伙架空,所以,在經過一番辯駁之後,他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於是,趙仁成率領五百士卒留在了歷亭,他則率領另外五百人出現在了此地。
「離郭家堡還有多遠?」
諸葛德威望著前方,沉聲問道。
「稟告大人,此地名叫白鹿原,距離郭家堡還有二十里地!」
在他身側,有一個從敵人的攻擊下逃出來的徵糧隊的隊長,他原本是諸葛德威營中的士兵,不過是當地人,在那次突襲中,因為熟悉當地的地形,逃脫了性命。
郭家堡的鄉兵對本鄉的精壯並不殘忍,將他們俘獲之後,收攏在了自己軍中,不過,那些原本屬於高暢軍的士卒們就沒有什麼好下場了,他們被俘獲之後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和戰死者一樣,身首異處。
在出兵之前,諸葛德威特意在誓師大會上讓這個士兵上台講述同袍的遭遇,激發士兵們的仇恨,讓他們更加充滿鬥志。
攻下郭家堡之後,雞犬不留!
這就是諸葛德威下達的軍令,高暢並不是不允許搶劫,屠殺,有時候,為了某種目的,搶劫和屠殺是必須的,不過,他不允許士兵們私自劫掠,不管是劫掠還是屠殺,都必須聽令行事,所有劫掠的財物必須交公,然後,按照一定的比例由軍官分發給士卒。
除了一軍的統領外,其他人都沒有資格下這個屠殺令,因為高暢不喜歡無謂的殺戮,若非必要,他不會下達屠殺令,故而,在高暢軍中,這個屠殺令還從未下達過。
為了震懾其餘那些心懷不軌的傢伙,諸葛德威下達了屠殺令,他相信,要是那些心懷不軌的傢伙得知了郭家堡這些反抗者的下場,做起事情來,或許會三思而後行。
至於,郭家堡的那夥人,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就算對方人多,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只是擔心那群傢伙烏龜不出頭,堅守在塢堡之中,這會給本方帶來一些麻煩。
攻打黃氏一族的塢堡時,他瞭解到,要想在沒有內應的情況下,攻破堅固的塢堡,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那是什麼?」
一個親兵突然指著右前方,諸葛德威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幾匹快馬在原野上向著本方疾馳而來,根據目測的距離,離本方大概有五六里地,在那幾匹戰馬的身後,有幾十騎在追趕,在他們身後,漾起了大股的煙塵。
在那群騎兵的身後,是一道綿延的小土坡,不時,有人影出現在土坡上,隨著時間的推移,土坡上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像螞蟻一樣從土坡上爬了下來,密密麻麻的一片。
「前面是我軍的斥候,後面是敵人的追兵!」
一個親兵將手搭在前額,做了個涼棚,他望了一會,如此說道。
「哈哈!」
諸葛德威高聲笑道,騎在馬上
左搖右晃,身上的鎧甲叮噹作響。
「大人為何發笑?」
每一個上位者的身邊總不會缺少這種知情識趣的傢伙,一個親兵在諸葛德威身旁笑著問道。
「我笑敵人真是愚蠢,不知道憑據塢堡的險要堅守,居然敢出來與我軍野戰,難不成這些鄉兵頭子以為自己的士兵全是英勇無敵的驍果?」
說罷,諸葛德威高喝一聲。
「兒郎們,隨我殺敵!」
他驅馬下了土坡,一干親兵緊跟而去。
不多時,隊列中,響起了三聲鼓聲,行進中的帥旗向右側傾斜,搖晃了三下,然後,如此這般,繼續做了好幾次。
聽到鼓聲後,各個百人隊的佐尉紛紛回頭看著帥旗,隨即,按照旗語的指示下達命令,在高暢軍中,要想當上一名合格的佐尉,看懂旗語,聽懂鼓語是必須的。
不多久,全軍停止了前進,負責警戒的百人隊出現在隊伍的前頭,他們紛紛張弓搭箭,刀劍出鞘,長槍如林,保持著戰鬥隊形。
後面的士卒則在自家隊長的帶領下,將馬車上的鹿,拒馬取了下來,豎立在隊伍的前方,雖然,敵軍只是鄉兵,然而,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高暢在訓練軍隊時曾經說過,不要覺得一些事情麻煩而不去做它,有時候,一場戰爭的戰局就是因為這些事前彷彿不必要的佈置而發生了改變。
在本方的後面,是一個小土坡,小土坡上,還有一小片林子,林子中間,還有一泓山泉流出,在這個地方作戰,對本方非常有利,故而,諸葛德威將戰場選擇在了這裡。
那群追兵瞧見嚴陣以待的諸葛德威部後,放棄了追擊,任由本方的斥候回到了營中,他們驅馳戰馬在陣前來回,恰好處在弓箭的射程範圍之外,他們一邊來回馳騁,一邊用帶著一點土音的清河話罵著本方的士卒。
士兵們沉默著,不發一言,任由敵人在陣前謾罵。
諸葛德威驅馬來到陣前,目無表情地瞧著那群騎著戰馬的敵軍,不一會,目光掠過他們,觀察著從遠處向本方慢慢逼來的敵軍陣型。
大概有兩千人,比事前估計的人數要多一些,不過,從對方的行軍陣型來看,並不是訓練精良的部隊,行軍途中漾起的煙塵顯得雜亂不堪,士兵們的裝備也非常簡陋,兵器甲冑五花八門,沒有統一的樣式。
有兩面大旗,一面是書寫著大大的一個郭字,另一面書寫著楊字,兩面旗幟一般大小,不曉得指揮軍隊時,他們會聽哪一個的?
那群騎兵瞧見本方沒有理會他們,顯得更加放肆了,有人站在了戰馬上,撩開了褲子,朝著本方的陣型撒尿,這一下,士兵們幾乎全被激怒了,他們臉色鐵青,拳頭握得更緊了。
「張雙!」
不能讓對方再這樣下去了,諸葛德威大喝一聲。
「到!」
一個親兵站了出來,他是軍中有名的神射手,並且力氣很大,拉得開射程非常遠的強弓。
「給那些傢伙一點教訓,讓他們不要這樣吵鬧!」
張雙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強弓,這張弓乃是高暢賜予他的,這是一個隋軍將領的強弓,被高暢繳獲後,在一次巡視諸葛德威部時,高暢聲稱,誰要是能拉開這張弓,並且射中一百五十步外的目標,就將這張弓賜予他。
張雙不負眾望,不僅拉開了這張弓,並且射中了一百五十步外的靶心,得到了這張弓,他原本只是一個小卒,通過這件事情後,被諸葛德威調到了自己身邊,當上了一名親兵,諸葛德威應承他,要是他在這次戰鬥中能立下功勞,會讓他擔任弓箭營的佐尉。
張雙將白羽箭搭在弓弦上,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拉開大弓,他憑息靜氣,目光緊盯在遠處那個在馬上撒尿的敵人身上,如今,那個傢伙正在陣前表演著馬術,在疾馳的戰馬上,一會來個蹬裡藏身,一會來個海底撈月,玩得不亦樂乎。
箭頭隨著那傢伙的身形緩緩移動。
「嗖!」
只聽得一聲弦響,那個剛從馬肚下面抬起頭來的敵人應聲飛出,他的腳套在馬鐙上,身體被戰馬拉著向前拖行。
受驚的戰馬停不下來,拉著主人的屍體朝遠方奔去,瞬間,就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其餘的敵人像受驚的麻雀一般,紛紛驅馬離開了險境,他們在遠處向著本方大罵,卻不敢靠過來,不久,灰溜溜地驅動戰馬向自己的隊伍奔去。
半個時辰後,敵軍擺好了陣型,雙方隔著一里左右的距離形成了對峙。
太陽緩緩向空中移去,時辰接近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