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公元617年),二月下。
饒陽,駐軍大營。
時時分,缺了一角的月亮高掛夜空,撒下淡淡清輝,軍營內,萬籟俱寂,除了士卒們沉睡中發出的鼾聲之外,唯有夜風輕輕吹拂旗幟的聲音。
幾個輪值的親兵站在帥帳外來回走動,帥帳內,隱隱透出亮光,那是松油火把燃燒的光亮。
饒陽駐軍統領,現任高暢軍中中郎將一職的騰玨面帶憂色坐在毛氈之上,一個身著親兵服飾的年輕人坐在他的對面,火光將兩個人的影子照得很長,投在了帳篷上。
那個親兵服飾的年輕人是騰玨的親生弟弟騰剛,今天下午,從平原趕了過來,然後,通過某個秘密渠道和騰玨聯繫上了,今天晚上,化裝成騰玨的親兵與他在軍營中相會。
最初,騰剛作為尚智的親兵從樂壽出發,先期到達平原,在平原停留了一陣,再趕到饒陽來。
「短短幾個月沒有見,不想哥哥已經升為中郎將了,獨領一軍,真是想不到啊!」
騰玨微微一笑。
「只是運氣好而已,隨著高大人打了好幾個勝仗,長河營中沒有很早就跟隨長樂王的老將,大家資歷都差不多,升職自然要快一些。」
「這也是哥哥有能力才行啊!」
騰玨擺擺手,正色說道。
「哪裡有什麼能力,都是高大人的功勞,我們只是在一旁搖旗吶喊,照著他制定的計劃行事而已!」
「高大人真的這麼厲害!」
騰玨的眼神微微透著迷惘,用如同歎息一般的語氣說道。
「是啊!沒有親自跟隨他作戰的人根本無法想像,在他的統率下,軍隊的戰鬥力成倍的增加,每一個士卒都變成了不怕死的人,而且,和敵人作戰的時候,敵人的一舉一動盡在他的盤算中,我們常常只需要花很小的代價就能打垮那些傢伙!」
騰剛冷笑了一聲,說道。
「在哥哥看來,高大人和長樂王比較如何?」
騰玨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他冷冷說道。
「這就是,你要我瞞過所有人和你見面的原因嗎?你到這裡來,究竟有什麼事?直說吧!」
騰剛換了一個坐姿,開口說道。
「大王讓我問你,還記得最初說過的話嗎?」
騰玨沉默了下來,深吸了一口長氣,一陣風從門口厚重的布簾下鑽了進來,火苗閃動了一下,他的面色陰晴不定。
當初,高暢擔任長河營統領的時候,竇建德為了控制這支隊伍,派了大量親信到長河營中去擔任中低級將領,騰玨就是其中的一個,那個時候,他擔任的是校尉一職,在長河營中與管小樓並列,僅僅列在高暢之下,算得上位高權重。
為了避免引起高暢的懷疑,以致受到清洗,他做人一向非常低調,因此,高暢明知道他的竇建德派來的人,也沒有排擠他,依然讓他身居高位,現在,甚至讓他來饒陽獨當一面,可以說極為信任。
和高暢相處一久,打了幾次勝仗之後,在高暢的個人魅力的感召下,騰玨對他非常敬服,這也是他剛才在弟弟面前不自覺地稱讚高暢的原因。
可以說,竇建德在他心中的影響力越來越小,不過,那個影響力只是減弱而已,並不是完全消散。
「記得!我怎麼會不記得呢?」
騰玨長吁了一口氣,放在雙膝上的手緊握成拳。
「你答應過大王,說是在大王需要你的時候,你一定會遵照他的號令行事!」
騰剛的聲音壓得很低,在大帳內迴盪,顯得異常詭異。
騰玨默默地點了點頭。
在來長河營任職之前,竇建德吩咐他,讓他要好好看著高暢,如果,這個人有什麼異心,有什麼大逆不道之舉,希望他能如實回報。
不管什麼時候,若是需要他做什麼,讓他必須依令行事,不得有違。
高暢佔據平原之後,的確顯示了一些脫離竇建德的跡象,不過,那跡象並不明顯,他也沒有站出來,公開號令大家獨樹一幟,脫離竇建德的旗下。故而,高暢的某些作為,騰玨並沒有上報,並且,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向樂壽方面傳遞消息了。
說實話,他有些迷茫,不知該如何確定自己的立場。
「嫂子和侄子們在樂壽過得還好,大王將樂壽一個富戶的府邸賞賜給了我們兄弟,大侄子已經能走會跑了,和哥哥小時候一樣,喜歡舞刀弄槍,靜不下來!」
騰剛笑著說道。
騰玨知道他話裡的意思,自家的親人全部在大王那裡,所以,心裡最好不要有別的想法,千萬不要存有二心。
除了
竇建德在長河營中還安排了不少釘子,其中,和自己不堅的多半也有,甚至一心一意跟著高暢的也有,但是,始終心懷故主的人肯定也存在,自己的一舉一動多半都在竇建德的注視之中,他就像腿上綁著細繩的螞蚱,不管怎麼向前蹦,也蹦不了多遠。
「你這次前來饒陽,別人知道嗎?」
騰剛搖搖頭,笑了笑,說道。
「哥哥,你放心,這次前來平原,我只是擔任一個小小的親兵,就算消失了,也不會有人會注意的!」
騰玨知道高暢所屬情報機構的厲害,只要他們盯上了你,你就不容易逃出他們的監視,不過,瞧見自家兄弟這般自信滿滿的樣子,不好打擊他的積極性,因此,閉口不言。
所謂人生,其實就是在無數次選擇中度過,每一次選擇的不同,人生的軌跡就會發生改變,對於騰玨來說,這一次的選擇是至關重要的,因此,他不敢輕易做出決斷。
月亮,隨著兩人的低語慢慢向天空的一側移去,戰旗在風中獵獵舞動,疏影傾斜。
「殺!」
隨著兩聲嘶喊,兩個士兵從各自的小隊中衝出來,舞動木製兵器在空地上乒乒乓乓地動起手來。
「哦!」
兩人所在的小隊又是高呼,又是鼓掌,為自己的同袍加油。
空地前方的高台上,坐著三個人,中間那人正是高暢,高懷義站在他的身後,坐在他右邊的是這個營的統領,手裡有著兩千來人的中郎將諸葛德威,坐在他左側的則是應邀前來的客人,清河郡通守楊善會的使者楊默。
為了表示自己並無攻打清河郡的意思,這段時間,高暢命人帶著楊默四處參觀平原城。讓他觀看平原郡官府怎樣賑濟那些從遠方流浪來此的眾多流民;以及大量流民在官府的幫助下大量開墾荒田的場景;以及一些水利工程,道路建設等等。
總之,就是想讓楊默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平原在忙於內政,沒有時間,沒有精力,沒有錢糧進行一場戰爭。
甚至,為了表現出自己對清河方面的善意,他特地邀請楊默到軍營裡來參觀,讓他觀看士卒訓練的情況。
「楊兄,我們平原軍的戰鬥力還行吧?比起楊善會楊大人統率的清河軍來,不知道差距大不大!」
高暢轉過頭,對興致勃勃望著台下格鬥場面的楊默說道。
楊默轉過身,向高暢拱手作揖,呵呵笑道。
「名不虛傳啊!高將軍能立下赫赫戰功,手下這些兒郎真是不錯,我們清河軍雖然也善戰,不過,卻也比不上高將軍的健兒啊!」
話雖如此,實際上,對高暢軍的訓練,楊默心底是不屑一顧的。看來這個高暢也不過是泛泛之輩而已,雖然,擔任過正規軍的校尉,卻對練兵一無所知,更不要說有什麼獨特的練兵之道。
流賊就是流賊,只知道練練力氣,訓練個人武力,缺乏陣型方面的訓練,以致打仗時只曉得一哄而上,一遇到不利就一哄而散,這支隊伍也好不到哪裡去。
看來,他們能打下平原,擊敗宇文家,運氣的成分不少啊!
要不是饒陽城那一萬原本就是流賊出身的軍隊嘩變的話,高暢能否拿下平原還是一個未知數,對此,楊默是這樣認為的。
不過,心底雖然在鄙薄,楊默的表面功夫卻做得非常好。
高暢哈哈大笑,顯得志得意滿,似乎楊默的恭維讓他非常高興,然而,熟知他的人只要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心中根本沒有絲毫波動。
這雖然是精銳部隊的軍營,然而,進行操練的卻是那些被清除出精銳部隊,轉為屯田軍的士卒們,真正的好像是矣夜裡已經開拔,離開了平原城。
「砰!」
一個士卒手中的木劍被打到了半空中,他也踉踉蹌蹌地往後退去,最終,摔倒在地,胸口處老大的一個腳印。
「好!好!」
高暢鼓起掌來,在他的帶動下,高台上的人也紛紛鼓起掌來。
「勝者請到台前來,賞錢一貫!」
他站起身來,來到高台前,大聲喝道,那個勝利的士卒滿臉欣喜,一溜小跑來到高台下,跪在他的身前。
「謝謝大人賞賜!」
「哦!」
台下的士卒一個個神色激動,無論是勝利還是失敗的小隊,他們紛紛高舉武器,大聲高呼,喊聲如浪潮一般在大營的上空迴盪,遠遠地傳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