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瞧見高暢的那一刻,阿嵐的身體失去了反應。
一道刀光向她直劈而來,刀鋒極速地劃過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聲,阿嵐渾然不覺,她只望向一個地方,視線中,那個人的身影攸然出現在身前,前面白光閃耀,他的臉藏在一片黑暗之中。
「噹!」
馬至,人至,刀至!
刀飛,頭斷,人倒!
一隻手從那團黑影中伸了出來,突然出現在阿嵐身前,阿嵐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只覺一股大力從那手上傳來,她就像被細線拽住的風箏一樣,飛了起來,落在了奔騰的戰馬上,落在了那個人的身後。
「抱著我!」
夢中無數次出現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冰冷無情,就像萬年不化的積雪,就算在太陽的暴曬下,依舊冒著一絲絲寒氣。
阿嵐的眼前模糊了起來,她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了身前的這個人,心中洋溢著一股暖流,在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抱住了整個世界。
是的!身前的這個人就是她的世界!就是她的生命!
高暢高坐在戰馬上,冷冷地注視身前活著的那四個敵人,在那四個人周圍,高暢的親兵驅馬圍成了一個小圈。
「你們是什麼人?我們是你們的郡守大人的朋友,千萬不要誤會!」
那個領頭的人無法保持鎮定了,他看高暢他們身上的裝扮,以為他們是負責城內治安的郡兵,看對方毫不留情地將自己一個兄弟的頭顱砍了下來,生怕對方繼續痛下殺手,為了活命,只好把王牌亮了出來,只要見到郡守大人,說出自己的來意,自然能夠活命,雖然,違背了不得大張旗鼓的命令,不過這是不得已的選擇,自家的頭領多半能夠體諒!
高暢望著他,沉默不語,就像在望著某個遙遠的世界一樣。
不知道阿嵐為什麼和對方起衝突,現在,也不是問這件事情的時候,這裡,雖然是管府莊兵的勢力範圍,然而,人多眼雜,要是被人認出自己就是曾經佔據過平原的反賊頭目那就不好了。
高暢腳尖輕觸馬腹,戰馬邁動四蹄,向前一小步,他舉起刀,指著對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放下武器投降?或者,死?」
那人的眼神閃爍不定。
放下武器?很久以前,在他上戰場的時候,有人曾經告訴過他,武器就相當於士兵的生命,放下武器,也就是放下了生命,除非有一天,你離開了戰場,不然,一定不要放下武器,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給別人主宰。
把命運交付給別人決定?還是自己主宰?他瞬間有了決斷。
他的手剛放在刀柄上的時候,高暢驅馬衝了過來,他身下的坐騎並不是精選的上等好馬,為了掩藏身份,他騎的不過是一匹劣馬,故而,啟動的速度並不快,當高暢驅馬衝過來的時候,那人已經抽出了腰刀。
他往側一跳,就地一滾,刀花滾動,朝高暢戰馬的前蹄砍去。
高暢手中沒有長兵器,在他看來,只要他放低身子,高暢就不可能砍到自己,畢竟,高暢手裡拿的只是一把三尺來長的橫刀。
高暢沒有做其他多餘的動作,他只是將刀脫手甩出,化做一道白光,向在地上滾動的那人釘去,那人大駭,顧不得再砍高暢戰馬的前蹄,收回腰刀。
「噹!」
兩刀相擊,發出一聲脆響,高暢的橫刀被他撥到了一旁,高暢也驅馬從他身邊馳過,地上的積雪漾起,漾了他一頭一臉,讓他顯得格外狼狽。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在他身後響起,他忍不住回頭,一個同伴被對方的騎士用長矛刺穿,像肉串一樣被對方串在長矛上,只見那人四肢一陣抽搐,頃刻,就不動彈了。
「跑!」
他大吼一聲,只是,兩條腿又怎能跑過四條腿呢?他在絕望中感到了後悔,或許,剛才就應該投降吧?
在實力極其懸殊的情況下,反抗並不比投降來的英明。
「你們,留一個活口,這個人,我來對付!」
身旁的親兵把一隻長槊遞給了高暢,高暢伸手接過。
「讓我下來吧?」
阿嵐凝視著高暢肩後飄飛的黑髮,有些不捨地說道,雖然,她捨不得離開他,然而,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在戰鬥中拖他的後腿。
「不用,你抱緊我,很快就能解決戰鬥!」
「嗯!」
阿嵐應了一聲,手上加了一把勁,隨後說道。
「這個人,我要活的,還有那邊那個!」
她指了指自承拿金鎖片去當鋪的那個傢伙,那人正在大牛的攻擊下狼狽逃竄,此時的大牛不再赤手空拳,手中拿著一桿長槍,在仇恨的驅使下,一桿長槍舞得虎虎生風,槍花舞動之處,不時撩起一溜血花,有兩個騎士騎在戰馬上為他掠陣,使得對手無處可逃。
「啊!」
那個領頭的人大叫一聲,踏著小碎步朝高暢衝來。
他自知今日無法倖免,看樣子,這些新來的郡兵和前面那幾個人是同一路人,既然如此,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自己這些人和他們有屠村之仇啊!
絕望到了極點,反到令他將一切拋諸腦後,心中只剩下了熊熊燃燒的戰鬥火焰。
對方和身後那人的交談,他都聽在了耳內,活捉自己!這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吧!要知道,在以勇猛善戰著稱的本方軍中,他也算得上是排在前面的好手,不然,也不會擔任領隊來平原這個鬼地方了!
他和高暢的距離也不過十來步,在這樣短的距離,戰馬根本沖不起來,所以,他選擇了衝上去,把和高暢的距離拉近,畢竟,他的手裡只有一把三尺長的橫刀,對方手持的卻是一丈長的馬槊,要想戰勝對手,最好靠近他,這樣才能發揮短兵器的長處。
高暢並沒有驅動戰馬前衝,而是單手持槊,另一隻手輕拂身下的戰馬,安撫由於受到對方殺氣激盪略顯不安的它。
阿嵐緊緊地抱著高暢的腰,臉貼在他的後背上,她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在現在的她的世界裡,只有高暢,沒有別人的存在。
待那人就要衝上來之際,高暢一勒馬韁,身下的戰馬前蹄頓時立了起來,他手中的長槊從馬腹下毒蛇一般朝那人胸前刺去,疾如閃電。
那人的雙眼一片血紅,他猛吼一聲,強行扭腰轉胯,向旁一閃,眼看高暢的長槊就要貼著他的胸前刺過。
然而,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那只長槊卻在空中奇跡般地一凝,原來,縱然這樣快如疾電般的一刺,高暢仍然留有餘力,在堪堪與那人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突然,變疾刺為橫掃。
「蓬!」
隨著這一聲巨響,那人悶哼了一聲,肋下被長槊重重地一擊,身不由己地往一旁飛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戰馬從他身前馳過,馬蹄踢起的積雪涼涼的落了他一臉,他勉力坐起身,想要拾起掉在自己身邊的橫刀,一隻長槊的槊尖橫在了他的喉間,他只覺咽喉處涼絲絲的,寒氣滲人。
他抬起頭,坐在馬上的敵人高高在上,恍惚之間,他覺得他就是一尊遠離人間的神,所有的人似乎都該匍伏在他的腳下,在那一刻,他身上抵抗的意志徹底蕩然無存。
很快,兩個親兵衝了上來,將他按到在地,捆綁起來,他沒有反抗,臉貼著冰冷的積雪,心如死灰。
這時,那邊的戰鬥也結束了,那個身懷金鎖片的傢伙被大牛生擒活捉了,其餘那人被亂刀砍翻在地。
「把弟兄們的屍體帶走,你留下來,和趕來的弟兄商量一下,隨便找個理由把這件事情瞞過去。」
說罷,高暢一行人帶著俘虜和同伴的屍體很快離開了,留下了兩個親兵來善後,善後的事宜他並不擔心,畢竟,這一帶是管平的莊兵的管轄範圍,也就是說,變相由長河營控制的,那些當鋪的人是管家的人,他們應該知道什麼時候最好閉嘴,至於,那些看熱鬧的人,在這個亂世之中,這樣的場面並不少見,他們的好奇心已經疲憊了,對他們來說,自己的事情最為重要,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會有人多生事端!
在西城門的城牆下,有一片屋舍,這裡,就是這些化裝成管家莊兵的長河營的駐地,他們負責看守西門。
那兩個活著的俘虜被五花大綁地關在了一個小屋裡,他們的嘴裡塞著破布,發不出聲音來,兩個士兵守在門外。
兩個人的表情各不相同,那個被高暢擊敗的傢伙神情漠然,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另一個典當金鎖片的傢伙則面如土色,被擒之後,全身上下就抽搐不停,恐懼始終籠罩著他,不曾離去。
門開了,高暢走了進來,這個時候,他已經從阿嵐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安慰阿嵐兩句之後,他準備審訊這兩人,從先前和這些人的對話中,他們不是隨意到平原來的。
「把他拉到另一個屋子去!」
高暢指了指那個仍然在抽搐的傢伙,在另外間屋子裡,阿嵐和那些失去了親人的村中漢子正在等候著這傢伙。
待那人被拖了出去之後,他走到另一個人身前,將塞在他嘴裡的破布拿了出來,他有一種直覺,在這個人身上,會得到一些意外之喜。
「說吧!你們是什麼人?」
那人沒有回答,視線冷冷地停留在屋頂的屋樑上,這時,在另一個屋子裡,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那慘叫聲是人在絕對痛苦下唯一能發出的聲音,慘叫聲入耳之後,那人的臉色雖然沒有改變,眼神在瞬息之間卻顯得有些散亂。
高暢注意到了,他冷冷地說道。
「你想飽受折磨而死嗎?不!我不會像他們那樣做,在砍下你的腦袋之前,我只會把你的那個割掉,據老人們說,沒有那個的人投胎轉世的話,下一輩子也只能是天閹!」
那人的臉色變了,死亡,他並不怕,酷刑,也算不得什麼,但是,要他在臨死前身受這樣的恥辱,卻是無法承受的。
他怨毒地瞧著高暢,在那一刻,他覺得對方就像是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魔鬼。
「你要不說的話,我也不會強求,我想,在那間屋子的那位恐怕已經在交代了吧!如果,你交代的東西我覺得有價值的話,或許,會饒你一命!」
那人的面色陰晴不定,轉眼之間,變換了無數個表情,終於,他的嘴唇微微顫動著,開始說話了。
「我叫魏大膽,乃是歷山飛魏刀兒的部下!」
魏刀兒!這人高暢自然知曉,正因為知道這個人,所以,略感詫異。
對河北各地的各路反賊軍,他都暗地裡派人去搜集他們的情報,主要通過管平的商業網絡傳達訊息,不過,情報工作是一件長久的事情,他只不過剛實施不久,這方面的人才也不多,故而,並沒有得到什麼具體的訊息。至於,暗地裡派忠心耿耿的屬下去偽裝投軍以做自己的眼線,這個計劃也才剛剛啟動,正在營中尋找既對自己忠心,又反應機敏的人。
只是,雖然很多事情都沒有走上軌道,情報工作還是一團糟,對魏刀兒這個人,高暢還是有所瞭解的。
他的部眾這個時候不是在和太原李淵作戰嗎?他的搭檔漫天王王須拔正在率軍攻打涿郡一帶吧?他的勢力範圍在上谷郡附近,以及深澤一帶,他派人來平原做什麼呢?
「繼續說下去吧?」
隨著那個叫魏大膽的傢伙的述說,高暢的心情上下起伏不定,不過,他的臉色依舊如常,許多的想法和計劃在他的腦子裡風起雲湧,不停變換。
與此同時,在另一間屋子裡,另一個傢伙的慘叫聲不絕於耳,當那慘叫聲由高轉低,最後,變為細若蚊吟的呻吟時,高暢走出了這間小屋,把門掩上。
外面的空氣非常新鮮,雖然,難免有些冷冽,他深吸了一口長氣,視線緩緩轉向一旁,在那裡,阿嵐剛好從另一間屋子走了出來。
她癡癡地望著他,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