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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視著尚智向自己一步步靠近,大牛不知道該怎麼做,他手下的弟兄們到沒有他那麼多的考量,緊緊地握著手中的武器,等待著大牛的命令。
然而,大牛遲遲不能下達命令。
小時候,大牛貪玩,曾經把一個陶罐套在自己頭上,結果卻無法取下來,那個陶罐是家裡唯一的器具,不可能將它敲碎,於是,他只好套著那個陶罐無助地哭泣,在這一刻,他體會到了那個時候的心情。
尚智是他的大哥,就算他和一些弟兄被安排到了高暢的身邊,這一點仍然沒有改變,他不可能向大哥揮動手裡的刀,然而,自從到了長河營之後,他懂得了一句話,那就是軍令如山,那句話在他心中重如泰山。
進與退,他該怎麼辦呢?
閃爍的眼神終於堅定了下來,大牛的手放在了刀柄上,他平視著越來越近的尚智,視線不再閃躲,身形穩定如山。
尚智停下了腳步,微微瞇起眼睛。
就像有一股火焰在他胸中燃燒,他咬緊牙關,牙齒咯咯作響。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容易衝動,做起事情來有時候太過莽撞,比如處理這件事情,就把自己的這個毛病暴露無遺了。
當他選擇硬來的時候,覺得以自己往日在村中的威信,大牛必定會選擇退縮,然而,他低估了那人對大牛的影響,當察覺大牛沒有選擇退讓的徵兆時,他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做好準備。
如果他真是一個莽夫,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武力相向,可惜,他並不是一個莽夫,他知道,要是在這樣一個佔不到道理的情況下和長河營的人火並,事後,自己一定逃不了干係,也許,竇大帥會對長河營的人干涉自家親兵的舉動不滿,但是,在明面上,自己絕對會被處罰。
雖然,曉得這些道理;雖然,知道選擇武力相向不是好的辦法;雖然,自己只要叫白斯文這些人向店老闆賠禮道歉,補償他的損失,也許就能避免這次衝突!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自己及不上高暢,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弱點吧?
對尚智來說,他的尊嚴和面子比什麼東西重要,所以,明知道前面是牆壁,他仍然會一頭撞上去,只因不想承認自己走錯了路。
他緊盯著大牛,右手緊握腰刀的刀柄,舉起了自己的左手,與此同時,大牛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
「你們在做什麼?」
不知道是誰發出了這一聲厲喝,尚智也好,大牛也好,同時停止了自己的手勢,兩個人也同時鬆了一口長氣。
尚智回過頭,第一眼看見的是自己的上官竇建德的親兵隊隊長阮君明,心不由一喜,然而,當另一個人的面容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時,他的心立刻往下跌落,跌落到深深的谷地,那個人是他最為討厭的人,他就是長河營統領,高暢。
在高暢和阮君明中間,還有一個身著灰布麻衫的中年儒士,他面貌方正,下頜三綹長鬚,眼神開合之間,電光隱隱。
尚智認識這人,他叫宋正本,原來是隋朝的饒陽令,竇建德進駐饒陽之後,他隱居鄉間不出,後來,竇建德學劉皇叔三顧茅廬,這才把他請了出來,他和凌敬一樣,同為軍師祭酒,只是凌敬偏於軍事,宋正本則偏於政事,在現階段,缺乏文人儒生相助的竇建德對兩人寵信有加,基本上言聽計從。
尚智不敢怠慢,忙叫手下收起兵器,向宋正本和阮君明低頭行禮,至於高某人,則被他很自然地忽略過去了。
大牛他們早就收起了兵器,肩並著肩,站成一個橫排,像在軍中訓練一般,胸膛挺得老高,向高暢行著注目禮。
在饒陽的時候,高暢並沒有見過宋正本,那時,宋正本回家處理家事去了,待宋正本回來之後,高暢卻已領軍出征,兩人失之交臂。
這一次,竇建德在郡守府舉行慶功宴,慶祝擊敗隋軍佔據平原,特地派親兵叫各營統領前來郡守府赴宴,宋正本特意跟隨傳令的阮君明前往長河營中,與他見面。
既然身為竇建德謀士,宋正本自然不想尸位素餐,雖然,他的主項是政事,但並不表示他對軍事就漠不關心,在創業的初識階段,要想好好施行政事,就離不開軍事的幫助,為此,他必須要熟悉竇建德手下的每一個大將,對立下大功的高暢,自然無法忽視。
看不透!
和高暢見面,宋正本得出了這樣三個字的結論,他並不像凌敬一般精於相面,不過,通過一個人的言談舉止,表情動作,仔細觀察,他自信能從中得出那個人的喜好以及性格來。
然而,和高暢見面之後,經過一番淡而無味的交談,他對這個人能夠得出的印象只有這三個字,那就是看不透。
在高暢的眼中,他並沒有看見什麼慾望和野心,也沒有瞧出什麼閃爍不定,清澈,透明,這就是高暢的目光留給他的印象。
話語不多,然而卻沒有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舉止得體,顯得非常有教養,就像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和竇建德麾下那些粗魯的武將完全不同,聽說他曾經在隋軍中擔任官職,不過,宋正本卻並沒有聽過這個人,和高暢一番接觸後,有時候,宋正本甚至覺得高暢像一個文士多於像一個將軍。
表面上,他從這個人身上看出了許多特性,然而,當他為高暢歸類之時,卻發現自己無法把他歸類為某一種人。
在宋正本眼中,高暢就像漂浮在雲霧中的山峰。
或許是因為相處的時間過少了吧,時間一久,這個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終究會露出他本來的面目。
宋正本打定這樣的主意之後,就不再用言語試探高暢,而是天南地北地說一些年輕時遊歷中原的趣事,一路向郡守府走去,不想在此遇見了這樣的事情。
「高將軍,你怎麼看?」
知曉事情的經過之後,在三人地位最高,和長河營和竇建德親兵隊也沒有什麼牽涉的宋正本卻沒有表達自己的意見,而是詢問高暢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他想看看高暢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高暢雖然設立了軍法司,然而,這個部門並沒有得到竇建德承認,按道理,只能管長河營的士兵,管不到別的營中的將士,更何況是竇建德的親兵,不過,要是他不處理這些士兵,就無法豎立自己的威信。
風從長街那頭呼嘯而來,街上,不知從哪裡來的乾草,隨風飛了起來,飛上了屋簷,飛上了樹梢。一群老百姓佝僂著身子,站得遠遠地,默默地注視著這邊。
宋正本,阮君明,尚智,白斯文,大牛等人的目光落在了高暢的身上,每個人眼中藏著的東西都各不相同,別有滋味。
高暢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掠過,最後,落在哆嗦著蹲在牆角的店老闆身上,他向那人走去,那人緊靠著牆壁,恐懼地望著他,他不發一言,彎下腰,將那個店老闆攙扶起來,轉過身,神色平靜地說出了一番話。
一片寂靜中,唯有他的聲音直入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