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二月香格里拉勇者的墓穴
有雪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掌,想破腦子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直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卷軸所記載的各種忍術中,好像確實是有某個部分,詳述著各式各樣的召喚術,從召喚水火風雷的自然元素,到呼喚魔獸生物,範圍極廣。
可是,自己之前一直沒有修練成功,連召喚雷電都會被雷劈中,似乎不該突然就……
「真是奇怪,奇怪……哎呀!」
有雪叫了一聲痛,抱著腳看了起來,剛才邊思考邊走路,踏著了一隻被焚燒的毒蜂殘骸,只覺得腳底像是踩在什麼銳利金屬上頭,如果不是及時抽腳,肯定被刺得洞穿血流。
「這些王八羔子的生物,死了都還要害人……」
口中這樣說,有雪心下駭然,這群藍紫色的毒蜂,不但含有劇毒,而且身軀還這般堅硬,但剛才幾乎是一沾到自己的火焰,就失去抵抗力地掉落,迅速被焚成焦炭,這樣子看來,自己的火焰確實很厲害。
想想實在是很驚訝,有雪突然感覺到一股自信,如果自己有一定程度的武力,能夠自衛,而不是單純只有依靠機智與反應,那麼在這座地宮中生存的機會就高多了。
有了自信,接著要做的就是探險,其實也是不得不然,因為如果不繼續往前走,那就只能站在這裡等死,現在背後沒有一堆巨獸在追,而且所在的位置也不像是之前的空間,卷軸的轉移功能多半不會啟動,自己必須主動尋找出路。
「燈。」
有雪念了一串咒語,然後喊一聲,手中的卷軸便發出柔和亮光,徐徐照亮前路,雖然能看到的範圍並不是很遠,不過卻已足夠讓他慢慢往前走去。
走了片刻,有雪就發現這裡果然和之前的空間有所不同,明明已經走了一會兒,但卻找不到階梯所在,無法更下一層,也沒法往上一層走去,而且空間的遼闊寬廣,更在之前的地層之上。
無比深邃,彷彿置身地心的感覺,確實令有雪感覺到驚懼。照理說,這麼深入地層的地方,應該感覺得到地熱,讓人呼吸維艱,肺部灼燙,但這裡似乎被某種力量給守護住,走起來沒有絲毫炎熱的感覺,雖然清涼,但空氣卻很乾爽,不如之前的潮濕。
這個小小探險,並不是單純的和平無阻,之間也遇過幾次危機與生物襲擊,但每次都是有雪一面逃,一面反擊,而反擊的力量也從一開始的烈火,慢慢變成別的東西。
第三次遇到毒蜂群的時候,是釋放出了強烈的電流,在連串爆裂異響聲中,將毒蜂群殛成飛灰,有雪還看到幾隻毒蜂墜落在地面時,身上碧綠電流往外竄射,像激起層層漣漪一樣,令周圍一尺地面抖蕩爆炸。
之間有一次遇到一頭像是豹子之類的生物,卻不是放電也不是放火,而是激盪起一陣寒風,猶如最凜冽的冰雪,瞬間令得附近溫度急降,有雪被凍得猛打哆嗦,最後抬頭一看,那頭豹子已經被凝凍成一塊巨冰,輕輕伸手一敲,整塊巨冰迅速遍佈著裂痕,最後在清脆的聲響中崩解碎裂。
經過幾次使用,有雪在驚喜之餘,也累積出了一些心得,發現這些異能並不可以隨心所欲地亂用,相反地,這些攻擊相當地消耗體力,尤其是攻擊性越強的元素,火、電,消耗體力最大,在把毒蜂群電得灰飛湮滅之後,有雪軟腿地跪倒在地上,好半晌都站不直身子,要是在這種時候受到攻擊,那就必死無疑。
「看……看來還得看情形來使用咧!不能每次噴火放電完了,都要找地洞躲啊……」
在第七次的攻擊結束後,有雪撐著身體,劇烈地喘息,汗出如漿。儘管身上不痛也不傷,但所承受著的疲憊感覺,卻遠較之前更為沉重,幾乎連腳步都抬不起來了。
仔細想想,這也難怪,之前每次受傷與逃生的時候,卷軸的功能都是在輔助自己回復體力、痊癒傷勢上頭,所以自己才能支撐,但現在卷軸既然用來攻擊,那就是單純地消耗體力,不可能一面消耗、一面又補充體力,這也就難怪自己身體這麼疲憊了。
正當有雪大口喘著氣,還想學狗那樣吐著舌頭來散熱時,突然前方泛起了淺淺的淡紫色光芒,距離看來相隔頗遠,但對於必須在無邊黑暗中摸索的有雪來說,卻不啻為最直接的方向指引。
「有光好過沒光,前途無量怎都好過前途無亮啊!」
有雪心裡其實很焦急,他不知道剛才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現在身在何處。地宮外的兩幫人馬應該已經有所動作,如果沒法在三天的期限之前趕回去,即使地宮開啟,自己也沒辦法趁機離開,那就要被一直困在這裡了。
拖著疲憊的身體,有雪快步朝著紫光閃動處跑去,越是靠近,就覺得那光亮越是強烈。途中,不幸地遭遇了幾次戰鬥,受了一點輕傷,約莫在兩個時辰後,走得腳底發痛,兩眼發昏的他,終於來到了一座高巖,從這邊往下俯視,下頭就是紫光閃動的位置。
「這……這個是……」
很難用言語去描述眼前的奇景,有雪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看到了「龍」。
在東方仙術的觀念裡,大地之下伏藏有龍,是謂「地龍」。龍的存在,操縱大地之氣,引導著能量,影響著地表上的一切,生風生水,順應這股能量,趨吉避凶,這就是風水堪輿之道。
地底下是否真的有龍,這個問題即使拿去問身為龍族族長的泉櫻,恐怕她也是支支吾吾說不出來,但如果龍是以氣脈的形式存在,那無疑就是有雪此刻所看見的東西。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有一道靛青色的洪流,滔滔不絕地奔湧過來,寬數十尺,高數十尺,綿延無盡,不知道延伸到哪裡去,遠遠望去,像是一條遼闊的江河,只不過流動於其中的不是水。
有雪不知道這條「河」裡頭流動的物質,到底是些什麼東西,在激烈的奔騰中,偶爾有幾滴「水流」飛濺上來,還沒及身,就化作淡淡的紫青色煙霧,消失在大氣當中,但在那幾滴「水流」汽化消散的同時,有雪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個大鐵球迎面打中,痛得眼淚直流,蹲到地上去,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很難想像,在那幾滴「水流」消散的過程中,隨著型態的改變,居然釋放出這麼強大的能量?要是真的被那些水流潑中,或是在面門上爆開,哪裡還有命在?
話雖如此,有雪也不能只是站在這邊乾等,如果往回走,在那一片黑暗裡頭,也不知道是否還有出路,而他心中確實有股直覺,想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就要從眼前的奔流來著手。
自己目前所立足之處,是一個突出的高巖,本身並沒有什麼可以給人攀爬下去的地方,如果要接近下頭的那條奔流,似乎只有縱身跳下一途。然而,想到剛才面門上的劇痛,有雪哪敢作這種形同賭命的事?
「嗯……直接跳下去,太冒險了吧?還是先作個實驗比較穩當。」
左右找不到什麼趁手物體,最理想的東西,就是腳邊一塊拳頭大的石塊,有雪彎腰拾起,考慮到剛才那股能量氣爆的激烈,他甚至不敢直接重手拋出去,只是輕輕地垂放開手,讓那塊石頭筆直墜落,被下方靛青色的滾滾奔流給吞噬。
才一丟下去,有雪就覺得後悔,腦裡浮現起以前曾在太研院看過,把一滴清水滴到一杯高濃度酸液中,結果發生大爆炸的慘烈場景。假如下方的洪流真如自己所推測,是高密度能量的具象化,那麼自己現在所作的事,與把水滴到強酸裡頭有何分別?
石頭落入洪流的瞬間,倒是沒發生什麼異常,平靜無波地被吞沒下去,但周圍突然靜得可怕,令人不安的異樣沉靜,讓有雪產生一股暴風雨前夕的危機感。
「糟糕!大事不妙了……」
驚覺到不對的有雪,拔腿就跑,但卻仍然是慢了一步,下頭的滾滾洪流發生了大爆炸,像是剛剛掘通的噴泉,往上瘋狂噴發;不知是否是幻覺影響,有雪甚至看見那股洪流幻化變形,成為一頭張牙舞爪的猙獰青龍,形象威猛兇惡,一爪閃電朝自己揮來。
憑著神行符的幫助,有雪當時已經跑出了十來尺的距離,但卻還是無法從波及範圍內逃脫,他適才所立足的巨岩,第一時間被爆發的氣流毀滅,強猛風壓與氣流,一下子把他給吸扯住,倒捲了回去。
依照能量爆發的衝擊力與規模,別說是血肉之軀,就算有雪真的練成銅筋鐵骨之身,也肯定是粉身碎骨的結局,特別是當引發連鎖爆炸,那時將會造成的破壞,簡直無法想像。
但有雪雖然沒有銅鐵之軀,卻有一樣更為厲害的武器,那就是他的運道實在是不錯,由卷軸中適時發出的耀眼金光,讓他知道自己又成功地過了一劫。
卷軸中所出現的金光,迅速向外擴張,組成了一個球體光幕,把有雪包覆在其中,結實護住。讓他身在黃金光球之中,順著滾滾奔流,迅速移動。
靠得近了,有雪看得更是清楚,在透明的金色光幕下,構成這條奔流的物質,赫然不是實體,而是某種如煙如霧的靛青色氣體,一下子凝聚若水,起伏流動;一下又散化如氣,氤氳虛渺。
整道奔流就這麼聚合無定,型態不一地朝某個方向流去,有雪則是想不通,到底自己聽過的那種地理現象會像這樣,忽水忽氣,而且還蘊含著如此龐大的能量?最後實在想不出來,只得放棄,但也暗自駭然,假如這東西真是存在於香格里拉的地下,以這道奔流的恐怖規模,前後都看不到邊際,那麼要是有個什麼爆炸,造成的慘烈結果,恐怕會波及大半個自由都市……
「咦?這個是……」
在這奇異的流動之旅中,有雪發現了另一件奇事,就是身下的氣體除了凝結成液,有時候還會組成一些奇異的形體,虎、豹、獅、象……各種動物,乃至於昆蟲、植物,甚至人類與其他的類人生物,型態變化明滅不定,但每次幻化出生物型態,那些生物並不是死板僵硬,而是漸漸作著動作,揮舞肢體,有雪甚至還可以看見他們的表情、神態,栩栩如生。
「哦,真是了不起,還有這種東西可以看……」
怪事一樁接著一樁,有雪也懶得再去在意些什麼。既然著急也沒用,那他就索性躺了下來,看著眼前一幕幕影像變幻,放鬆身心,不久,腦裡有一個念頭隱約浮現,但認真去想,又想不起是什麼,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自從進入這座地宮後,已經很久沒有機會這樣地好睡,現在把生死存亡的一切顧慮都拋開,這一覺睡得出奇香甜,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被這股奔流帶出了多遠,熟睡中的有雪突然覺得身體劇烈震盪,整個驚醒過來。
睜開眼睛,外頭的情形已經整個不一樣了,本來平靜的滾滾奔流,變成狂湧的海潮怒濤一般,澎湃地朝前方奔旋;前方的景象也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另外出現了兩道同等規模的紅、藍色奔流,由左右兩個方向,滔滔不絕地湧來。
紅、青、藍,分別來自東西南三方,奔流匯聚於一處,強大的衝擊力,形成了一個狂嘯中的百里巨大漩渦,瘋狂吞噬著附近的一切,三種不同的色彩,在水波中閃閃發光,瑰麗奪目,隨著漩渦而快速流轉,「水滴」由漩渦中飛濺而出,灑在黑暗虛空,乍明乍滅,最後化作朵朵朦朧的流星暗花,美麗的景象,遠遠看去彷彿是旋轉中的燦麗星河。
雖然明明知道自己該是身在地底,但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卻讓有雪覺得自己彷彿來到世界的中心,親眼目睹天地星辰初生的那一刻,這壯闊絕倫的至美景象。
百里之外,在三道滔滔奔流匯聚的中心點,一道規模不遜於三支奔流的白色光柱,旋轉著筆直參天,放出的明亮光華燦如白晝,但卻不會逼得人難以直視,感覺非常地柔和溫暖,甚至覺得腦裡昏昏,整個身體軟綿綿地極是舒服,眼睛微瞇,就這麼甜甜地睡倒下去。
(呼……真是舒服,從來沒那麼好睡過,咦?那個豬頭死胖子是誰?好面熟,好像還是個雪特人,他是……)
睡得迷迷糊湖,有雪只覺得自己彷彿漂浮於雲端,只是被什麼東西給攔阻住,這才無法飄上九天,只是被攔在這裡。他覺得不耐煩,想睜眼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攔住自己,卻瞥見下頭好像有個人體,肥肥胖胖,五短身材,真個是面目可憎的醜陋生物,但模樣又依稀有些熟悉,猛地一驚,發現那就是自己的形貌,也就是自己的肉體,而自己現在……
(靈魂出竅了?啊,糟糕……)
這一驚嚇,靈魂立即回歸體內,有雪猛地翻身坐起,嚇出了一身冷汗,知道那個巨大的白色光柱果然神效非凡,會強行拘鎖生物的魂魄出體,自己如果不是因為被捲軸的黃金光幕給封住,魂魄沒有飄出,恐怕一下子就完蛋了。而這個驚險經歷,則讓那個一直盤旋於他腦海中的念頭,驟然明朗。
(如果說,剛剛看到的那些生物影像,不是幻象,是實際的魂魄,那麼這條他媽的青河就是……就是……就是各種生物魂魄的大量聚合體了,那這個地方是……)
假使三條奔流都是無數幽魂的聚合體,那麼最終容納三條奔流的巨大漩渦,豈不就是陰間?這裡豈不就是陰曹地府?
這一驚非同小可,想到自己已經到了陰間,有雪什麼睡意都飛到九霄雲外,唯一的想法,就是盡早設法離開這裡,但在那之前,有另一個嚴重問題,是他馬上要面對的。黃金光幕底下的這條靛青色奔流,終點是通往那個狂嘯著的大漩渦,如果不想辦法脫離開去,那麼最後的下場肯定是被大漩渦吸進去,屆時,卷軸的神效是否能一再保護自己,實在難說。
(我……我要逃跑……逃跑的方向是……)
想歸這樣想,但是身在黃金光幕中,連使勁的地方都沒有,更別說是找地方跑了。有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漩渦吸扯過去,而越是接近漩渦的引力範圍,三道奔流就亦發顯出變化,本來寄宿於其中的各種魂體,大量獨立呈現。
目光所及,儘是一個又一個的生物,在黑暗虛空中閃動,作出各種動作,似乎想要逃離開去,但沒有一個能夠成功,在漩渦的吸引牽扯下,先是形影短暫地一頓,跟著就化作流星似的光影,在空中劃出最耀眼的光芒後,一一沒入漩渦星河之後,消失不見。
在漩渦的吸扯之下,沒有一個靈體能夠逃脫,當虛空中的流星閃逝越來越密集,最後滿空都是點點星光飛逝,有雪也來到奔流的末端,受著那股巨大力量的牽扯,瘋狂地開始加速。
逃生無門,如果繼續被吸過去,那只會像其餘的各個靈體一樣,全部被無盡虛空吞噬,不知被送到何處,亦或是根本就被徹底消滅,有雪腦裡只剩下一個冒險的念頭,但因為風險太高,讓他不敢輕易嘗試,然而,當一直守護他的黃金光幕,在連番衝擊下,漸漸出現了裂痕,極凍冷風吹在雪特人哆嗦的皮膚上,他不得不賭上性命,冒險求生。
「是死是活都是這一注了,麵條秘笈,就看你的了。」
從來沒人告訴有雪,他手中的這管忍術卷軸,有個叫做《創世紀之書》的偉大名字,所以他僅是用卷軸封面上的字體,來作為使用名稱。在一聲大喊之後,他手臂一揚,把這個一直守護他性命的聖物給拋扔了出去,直直朝漩渦中心,那個宏偉的白色光柱飛去。
這麼冒險的根據,只有一個。自從有雪看到這個漩渦,就心中一動,而漩渦中心的白色光柱,更讓他回想到當日在耶路撒冷地下,公瑾開動通天炮之前,匯聚天地元氣,形成光柱的樣子,假使說,三個不同顏色的洪流,分別代表三種性質不同的強大能量,傳輸來到這個風之大陸的地理中心,那麼楓兒當初的冒險手段,就可以一試。
那時,楓兒曾經使用天叢雲劍,去改變、干擾天地元氣的運作,自己手中雖然沒有天叢雲劍,但這管卷軸也是一件神物,冒險一試,說不定也有干擾效用。儘管說這樣子干擾下去,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實在無法預估,但若放任情形演變,最後的結果肯定是自己完蛋。
使盡全力將卷軸拋出,從有雪所在的位置到白色光柱,至少相隔了過百里的遙遠距離,就算是天位武者,都不見得能夠一擲而過,單單憑他的臂力,自然是難上加難,只有將希望寄托在卷軸本身的靈性上,而卷軸也確實回應了他的祈求。
投出去的卷軸,在空中稍稍停頓後,便亮度驟升,像是一個小型太陽般燃發光焰,朝白光巨柱飛射而去,越過周圍的萬千魂體流星,穿透過漩渦的吸力範圍,眨眼間穿越百里遙距,與白光巨柱接觸。
「轟!」
剎那間所爆發出來的暴風,席捲四面八方,白光巨柱的亮度與熱度,急遽提升到狂暴化的程度,連串的霹靂爆響,震得有雪頭痛欲裂,能源爆發所形成的強烈衝擊波,在幾次撞擊後,將黃金光幕徹底粉碎,每一下強風吹過所造成的痛楚,就像是要把身上肌肉一次掀割飛去。
滔滔不絕的三色奔流,突然像是靜止一樣,整個停頓了下來,巨大的漩渦也消失不見;隨著奔流的靜止化,本來的漩渦變成了一個平靜深潭,雖然無比深邃,但卻也清淨澄澈,平滑如鏡,就連偶爾的漣漪都顯得那麼平靜;三方奔流在注入深潭的那一刻,無數的幽魂被釋放出來,一一歸回本來面目,浮游在深潭的上方,慢慢朝著白光巨柱靠去。
有雪目睹著這一幕幕景象,訝異得什麼都說不出,也沒察覺到自己漸漸漂浮起來,似緩實疾地朝白光巨柱飛射過去,等到他終於驚覺白色光華已在眼前,嚇了一大跳,但卻又看見之前擲出的卷軸,正漂浮在白光的最外圍,輕輕地飄動,似乎正在等待自己的到來。
「想不到,在今天這種世界,連一根卷軸都比人有良心。」
這麼感歎了一聲,有雪稍稍前傾身體,在與卷軸擦身而過時,手臂一伸,就把卷軸重新掌握回來。
就在卷軸與他掌心接觸的剎那,數不清的精神訊息,從卷軸那邊整個倒流了過來,像是最強烈的電流,讓有雪右半身整個麻痺掉,劇烈顫抖,跟著就直接順著神經脈絡,傳入他的腦海。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痛楚,超越人類容忍極限的痛,有雪甚至覺得自己的半邊身體正在冒煙,嘴角也吐出了白沫,但在這同時,千百萬個閃動的影像、畫面,在他腦海裡如跑馬燈似的迅速閃過。
這座地宮,位於風之大陸正中心,不住吸納著來自四大地窟的能量,經由盤根錯節的地脈氣道,貫串了整個風之大陸,代表著「地理」;有雪手中的《創世紀之書》,記錄了天地創世以來,每一個時光點所發生的畫面、聲音,代表著「時間」。當紀錄「地理」與「時間」的神物終於相觸,其所在的這個空間就「活」了過來。
它是無物,亦是所有;既是虛空,又是這個世界過去與未來的任何一點;無數日月輪轉、生老病死、緣起緣滅的畫面,在無數魂體幽光的浮沉中,飛快掠過於有雪的眼前,在這像是短暫、又像永恆的時間裡,他耳邊聽到了許多的聲音,有老有少,但每一句話都像是浮寫出文字般的深刻。
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一切讚頌,全歸真主,全世界的主……
照見五蘊皆空,舍利子,色不異空……
惟有聽從我的,必安然居住,得享安靜,不怕災禍……
度一切苦厄……三世諸佛……顛倒夢想……
擄掠人的必被擄掠。用刀殺人的、必被刀殺。聖徒的忍耐和信心、就是在此……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夾雜在這眾多漸漸模糊的語音中,有一絲細語逐漸清晰起來,有雪發現這管卷軸正在對自己「說話」,告訴自己它的傳承、它的歷史、它之所以存在的意義,還有這座地宮的秘密。
「勇者墓穴」地宮,位於香格里拉的地下,而香格里拉則是風之大陸的地理中心,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卻只有少數人才曉得,「勇者墓穴」地宮會通往一個神秘空間,而這個被稱為「歸墟」的神秘空間,則是連通四大地窟的氣脈。
四大地窟,千萬年來吸納、儲存風之大陸上的天地元氣,蓄藏於本身的地窟中,但本身僅是一個調節庫的作用,當能量多到滿溢的程度,就會經由大地氣脈,傳送到「歸墟」。在雷因斯的古籍中解釋,「歸墟」兩字,就代表著「沒有底的無盡深墟」,所以此處才是整塊風之大陸最終的能量歸所。
假如源五郎在此,長年以來旅行大陸各地,對這類學問都有深入研究的他,一定會作這樣的解釋,但如果深問一層,天地元氣進入歸墟後,是怎樣的一個情形?又或者天地元氣本身是怎樣的一個運作,是怎樣的一種能量,能夠成為所有天位武者的力量源頭?這點相信源五郎答不出來,而過去風之大陸上無數才智之士,也都無法回答這個無解之題。
而這些問題的答案,現在《創世紀之書》正緩緩地告訴著它的主人,告訴他這個自然系統的運作。
在天地初生的時候,有一股能量、一股元氣,這種能量具體成形,就是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與一切的生命體。當生命體壽元告終,本身隨著腐朽消滅化為純能源,那麼就會再度回到自然能量的循環系統中,這些自然能量的總和,就是天地元氣。
能量正常循環,生生不息,所以才有日昇月落,春去秋來的大自然運作,如果這個運作步驟受到干擾,那麼自然界就會出現破壞,甚至是大規模的毀滅。
本來大自然有相當強的清潔能力,去把一些中小規模的破壞遮掩,漸漸回復,但是人類的出現,所帶來的戰爭與殺戮,破壞得太過嚴重,漸漸令自然的回復支柱有所傾斜,而天位力量的被發現與使用,更是讓生態急遽惡化,在九州大戰時期,曾有人類為求得到對抗魔族的力量,嘗試爆破四大地窟,試圖讓天地元氣的流動更快。
亦是因為如此,兩千年前在一個絕世天才的消逝後,創世之神將四大地窟徹底封閉,令天地元氣降到了一個無法運用的低點,不讓這些喜好鬥爭的生物,繼續把世界弄至一個無可收拾的地步。
但是,縱是眾神作了這樣的防範,四大地窟仍然在兩千年後,被居住於這塊大陸上的生物親破,使得風之大陸在阿朗巴特魔震後,急速失去了原有的自然秩序,連場天災人禍,把這塊尚未從九州大戰中回復過來的土地,再次弄得一塌糊塗。
在這些「細語」裡,夾雜著很多的畫面。有雪看見這裡原本的模樣,藍、紅、青、金四色奔流,分別來自四方,匯聚於中心的巨柱,但在阿朗巴特魔震後,這根白色光柱再不能完全淨化四方的能量,漸漸在下方形成水流。
阿朗巴特魔震後,人間界武者的連串惡鬥,每一次都牽連甚廣,不但破壞了環境,更大肆毀滅著波及到的所有生命,特別是其中一些嗜殺成狂的武者,像奇雷斯、多爾袞,每次戰鬥都是一場生靈浩劫。生命體的大量死亡、強大能量的衝擊影響,迅速加深了對整個自然體系的傷害。
日本之戰,則是給這塊大地無比沉重的一擊。這次的損害更重,狂亂爆發的天地元氣,影響著風之大陸東北的整個生態,各種天地巨變的出現,如果沒有立即處理,數十以億萬計的死傷,將會在元氣洞窟開啟的幾十天內出現。
蘭斯洛與源五郎的緊急決斷,將整個日本陸沉至海底,把當時的損傷減到最低,似乎是解決了問題,可是,沉至深海的元氣地窟,並沒有就此封閉,而是持續地放出天地元氣,只不過隔著厚重的海水,影響一時之間並不明顯,在海中慢慢地持續發酵。
從源五郎將日本陸沉的那刻起,輸往香格里拉地底的四道洪流,就永遠地斷了一條,這裡的深潭也變成激烈漩渦。靠著四大元氣地窟的均衡,維持正常運作的能量系統,因此出現了巨大傾斜,日復一日地惡性循環,已經快要到崩潰的邊緣了。
當這裡的系統宣告崩潰,位於其上的風之大陸,也將面臨一場浩劫巨變,這些事是那麼地重要,但是這塊大地上的人們,卻毫不知情,也毫不關心,仍在為著各自的霸權而爭戰,沒有人聽到這塊即將崩毀的土地,無聲地發出悲鳴。
在「時空」、「大地」的無數座標軸中漂流,《創世紀之書》把它主人的意識,帶往未來,讓他看見由此刻開始,即將在風之大陸上出現的各種災變。就有雪個人的經驗來看,那些不是什麼很新鮮的畫面,畢竟跟著蘭斯洛等人混了那麼久,見了那麼多大場面,什麼岩漿、暴雷、狂風、洪水……早就看得很麻木,並沒有什麼感覺。
可是,近距離看著一個接著一個的生命,在原本的幸福中,驟然面臨生離死別,他們驚惶的呼聲,悲痛欲絕的神情,還有最後那彷彿是黑暗深淵般的絕望心情,都深深傳進有雪的心底,觸動他的情緒。
好幾次,當看見肢體不全的傷者,目光漸漸由空洞轉至呆滯,在身體漸趨冰冷僵硬的同時,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把手伸向天空,想試著抓住些什麼,或是生死不明的親人,又或是對生命的難以割捨,有雪都想伸出手去,給他們一點慰藉,特別是某次看到一個已經在岩漿中半熟的小男孩,嘗試抓回正被火焰吞噬冒煙的一個絨布熊偶,有雪忍不住想把那熊偶推過去,但才一動念,就被捲軸繼續帶往下一個時光軸。
有雪不會忘記那一幕景象,不會忘記那個小男孩在徹底被岩漿吞沒之前,眼神中那股依戀與不捨;更不會忘記,在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天上有幾道黑影,像是最敏捷的昆蟲般火速閃動,儘管聽不見聲音,但從身形上辨認,那是奇雷斯、多爾袞,還有兩個看不清的面孔,卻肯定不是人類的武者。
即使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世界已經化為末日絕境,他們仍然在戰……
時間繼續流動,十天,一百天,一年,一百年……當所有的暴雷、岩漿、海嘯、地震都歸於平寂,有雪靜靜地站在大地上,環顧著一望無際的四周,不知道自己所站立的地方,究竟是陸地還是海洋,因為所能夠看到的一切,都已經被厚厚的大雪給覆蓋。
天上不見日光,也不見明月星辰,只有無盡的黑暗,深深地朝四方延伸出去,除了墨黑之外,唯一的色彩,就是不住飄落下來的白雪,觸手生寒。但白色卻並非雪花的唯一顏色,有三成的雪花,從飄落的那刻起,就是以黑烏烏的顏色降下。
雪特人有些錯愕,可是往旁邊望去,看見緩緩飄移的骯髒浮冰,他多少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某些伴隨著毀滅而來的污染,在自然系統崩潰之後,把這個世界徹底改變,所以,自己再沒法在這裡找到任何生命體,所餘下的東西,就是無止境的寂寞、孤獨,還有冰點以下的寒意。
像之前看到的許多人一樣,有雪向天空伸出了手,任飄落下來的黑雪,在手掌心增添了冰冷,迅速地化成一灘污水,令掌心陣陣刺痛。
有雪呆了一下,意識開始有些模糊,當他再次回復清醒,卻發現剛才的那些末日景像已經消失,自己身在那個白光巨柱的中心,皮膚上感覺到的溫度,既不熱,也不冷,而下方一度被時空變幻所影響消失的大漩渦,又再次開始轉動。
時光軸回到了現代,卷軸已經把它的故事說完了,剩下來的只是一個未解的問題,無聲地問著它的持有人。
……已經知道這一切的你,打算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