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一月香格里拉市長官邸(臨時)
「其實我不得不說一聲感謝,如果剛才那場騷動是發生在這裡,那一天之內連換兩次臨時府第,我會很傷腦筋的……」
帶著幾分懊惱的苦笑,石崇在臨時官邸裡與多爾袞會談。這不是預定中的會面,至少……彼此身上的疲憊不在預定之內。
多爾袞的情形比較好,身上雖然有血污與傷痕,但那都是皮肉之傷。妮兒的攻擊誠然凌厲,但在刻意防守下,並沒有辦法傷到多爾袞的鋼鐵肉體。
石崇的狀況就糟得多,畢竟連日來的幾樁騷動事件,他都是牽涉其中的主角,自從被那來歷不明的阿里巴巴古得三世擊傷後,就沒有能夠好好調養,反而因為連續的事件弄得傷勢加劇,現在一面與多爾袞苦笑說話,一面嘴角還冒出血絲。
看到石崇這麼一副狼狽模樣,多爾袞也不是不理解,為何石崇會做出這樣的感謝。
「你的魔鷲法師呢?」
「傷勢嚴重,已經立刻覓地療傷去了,不然以他現在的狀況,要是被敵人的高手碰上,我怕他隨時會被敵人幹掉。」
石崇苦笑道:「本來是因為香格里拉戰情緊張,好不容易才決心把他傳召出來,沒想到還未正式出手,就被傷成這樣,看來隱藏戰力這種東西,如果藏得過久,確實會貶值的。」
「不站在實戰的第一線,缺少生死之際的鍛煉,能有什麼實際修為?鳩摩獅的敗陣,是意料中事。」
一直以來,在外界的認知中,石崇一方的實力就是個謎團,不管是哪方勢力都弄不清楚,與多爾袞的結盟、與周公瑾的聯手,每一件事都發生得如此突然,各方勢力無不愕然,到底石字世家除了石崇本人,還有多少隱藏實力未曾展現?
作為石崇的盟友,多爾袞所知自是遠較他人為多。在與周公瑾的聯盟關係漸漸破裂後,已經沒有其他人可以利用的石崇,不得不動用真正屬於自身的高手與部屬,鳩摩獅就是一著不應輕易出現的底牌,卻不料慘敗得如此之快,而目前香格里拉的局勢並不樂觀,石崇一人獨力難支,如此一來,勢必得讓其餘後著提前浮現了。
「鳴雷純叛變,鳩摩獅重傷,可動用的還有兩人,再加上多爾袞兄與我,應該能鎮住場面。」
「鳴雷純是否當真叛變,不是由你說了算,如果她真的有什麼問題,我自然會清理門戶,不用你來暗示些什麼,而我今天來見你,也不是來聽你報告的。」
「是的,以多爾袞兄的眼力,應該已經認了出來,那個小女娃兒是否真的是……」
「相貌與我記憶中的有些不同,但氣息與感覺應該沒有錯,若非如此,奇雷斯那廝怎會像頭發情的公狗一樣,追著她不放?」
「那也說得是,我正奇怪以那廝的辣手,這丫頭怎會活到現在?可是她最近幾次戰鬥中展現的力量,委實非同小可,是否因為天魔變帶給她這樣的力量?多爾袞兄可曾探出個究竟?」
「天魔變是有影響的,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麼進入天魔變,但她身上確實有天魔變的痕跡。不過,她現在的力量,主要是來自天武聖功的影響。」
「天武聖功?」
石崇露出疑惑的表情,以他的見識之博,自然知道位列鯤侖世界的三大蓋世絕學:《天魔功》、《皇極驚世典》,還有號稱天下武學總綱的《天武聖功》。但除了天魔功,其餘兩種在風之大陸上向來未有流傳,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那丫頭的身上?
「那自然是有人下的功夫了。」
多爾袞冷哼一聲,本來剛毅沉穩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感歎,慢慢道:「事情要從當年九州大戰結束,胤禛退回魔界後說起,那是三賢者搞出來的問題……」
除了三賢者之外,風之大陸上應該沒有別人知曉此事了,但多爾袞卻擁有皇太極大部分的記憶,因此知道此事的始末。
當年九州大戰結束,魔族雖然撤離人間,讓飽受蹂躪的人間界得到慘勝,但三賢者卻料定,魔族日後必將捲土重來,而依照武學進境來估計,屆時已為大魔神王的胤禛將無人能敵,為了不讓人間界淪亡於魔族手中,三賢者共同擬定了幾個策略。
「其中之一,就是三賢者的密約。這是由皇太極老頭所提議的,他認為長治久安的和平,只會帶來腐敗與墮落,唯有亂世才能出強人。為了在魔族重臨時,有新一代的強者能夠與之對抗,所以每隔數百年,三賢者各自選出代表,讓風之大陸動亂起來,自然地培養出人才……嘿,可笑。」
「雖然可笑,不過聽來卻甚合多爾袞兄的脾胃,而照這樣說來,雷因斯的猴子國王,就是這個密約下選出來的代表了吧?」
「唔,另一個策略,是由當時的陸老兒提出。他認為魔界皇族之所以強大,是因為有天魔功這樣的頂尖絕學,凌駕風之大陸的武學水平,所以為了對抗天魔功,就必須找尋與之比肩,甚至更強大的神功。」
「有道理,天魔功的強大,確實不是白鹿洞的微末技倆能夠相提並論。所以,三賢者做了什麼針對措施?」
趁著魔族甫退離人間的真空期,三賢者連袂出海,至海外求取神功絕學,用以對抗天魔功。而首要的目標,就是與天魔功並列的兩門神功。
《皇極驚世典》是炎之大陸的帝王神功,歷來只傳於正統帝皇,用以掃蕩群邪、統一王權。但是當三賢者歷經跋涉,抵達炎之大陸,卻得知皇極驚世神功早已失傳,炎之大陸亦已數千年之久,不再有廣得人心的正統王者。
失敗的第一步,並沒有停止三賢者的尋訪。在經過數個月的探訪找尋後,三賢者來到了炎之大陸的信仰中心──緋櫻神宮,並由該處的宮主與長老指引,得到了天武聖功的下落。
「炎之大陸的人這麼慷慨?我還以為四塊大陸之間是彼此不相干擾的,他們為什麼願意幫助三賢者?因為彼此同屬於正義的一方嗎?」
「不,他們只是把一切都交給天意,因為天武聖功並不是一個如你我想像的簡單東西,修習者永遠只能練到最近似於天武聖功的東西,無法練成真正的神功。」
石崇聽得茫然不解,即使以他的見識,也想像不出這是怎樣一回事,當下不再多言,只是聽多爾袞講述那一段回憶。
「依照神官們的指引,三賢者長途跋涉,來到了冰之大陸上一處終年冰雪封山的古城,闖過幾道防禦機關後,終於見到了天武聖功的秘笈……」
多爾袞的冷笑其來有自,記憶中的畫面,讓他得知三賢者在親眼目睹「秘笈」的那一刻,是何等的震驚,又覺得何等的荒唐。
所謂的秘笈,並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塊數人高的平滑透明石壁。一開始,三人都以為那是水晶之壁,神功口訣就刻在石壁之上,但稍後他們卻發現石壁之上平滑如鏡,一無所有,而一種近似暈眩的心靈感應,開始在腦中迴旋鳴動,他們才想起了一個古老傳說中的神物。
「秘笈不是書,也不記載於任何物件上,而是一塊巨大的希魯哈斯之眼。」
「這怎麼可能?」
驟聞神物之名,石崇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驚得站立起來。
希魯哈斯之眼,翻成普通語,就是「神秘之鎖鑰」,無論是在哪一個神話傳說中,都是被歸類於最高等的聖物。傳說是神話時代,太古諸神聯合以神力所創,後傳至精靈王,再傳於命運三女神,後隨神話時代的終結,而不知所蹤。
根據古老文獻記載,它的作用,是能夠打開生物的靈智,啟動潛能,只要生物具有某種程度的潛能,它便能將之開啟,突破原本界限,開出一片開闊天地。
它雖不能令人突然爆增功力,但對於真正的絕頂高手而言,這樣寶物的意義,幾乎是無可取代的寶貴,當自身功力與見識陷入瓶頸,這是他們得到突破的唯一途徑。
假若這就是天武聖功的真面目,那麼它被稱為天下武學總綱的理由,也就可以理解了。在炎之大陸的傳說裡,聖賢王憑之創出「聖心劍法」,龍冥王憑之創出「嘯天心訣」,軒轅皇帝在觀視三晝夜之後,悟出了《皇極驚世典》,甚至有人懷疑,歷代魔族王室,之所以能如此之強大,乃是從希魯哈斯之眼獲益良多,環顧傳說,幾乎所有的絕頂神功,都與之有所牽涉。
「不過,那些神功威力雖強,但卻不是真正的天武聖功,只不過是由希魯哈斯之眼啟發的片段畫面,加上每一名潛思者的創意,捕捉出來的神功影子。三賢者遠道而去,自然不甘只是捕捉個殘影,但他們三人的資質,卻又沒有一個能夠盡窺神功真貌,最後是由卡達爾這個小子想出了主意。」
多爾袞道:「根據那古城裡留下的資料手稿,他讓三賢者從希魯哈斯之眼中吸取能量,把天武聖功一分為三,每個人各自修練一部份。修練的那個部分,對本身力量有輔助效果,但是上陣對敵卻是全然無用,唯有當三者合一,才能在實戰上發揮強大威力。」
所以依照計劃,當三賢者各自將本身那部分的力量修練完成,彙集於一人身上,就能夠誕生出足以對抗天魔功的強大戰力。然而,世事變化更超越想像之上,在九州大戰結束時,三賢者就隱然有不睦的跡象,察覺到這點的卡達爾,策劃用這形勢修練天武聖功,當中也存著共同修行,維繫兄弟情感不致破裂的想法。
然而事與願違。建築在薄弱的互信基礎上,共同修練天武聖功一事,只是為三人造成了更大的摩擦與不快,短短數個月的時間,當三賢者重返風之大陸,曾經在九州大戰中並肩出生入死的三名義兄弟,便因為各自的情仇、理念與道義,鬧至不可開交,最後大打出手,反面成仇,而合作練武一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人類確實是很有趣的生物,雖然有著那麼堅定的理想,不過最後還是因為各自的私利而分裂,千百年來反覆上演功虧一簣的鬧劇。」
石崇笑道:「但那個丫頭的體內為何有天武聖功?是什麼人傳給她的?」
「哼!那當然是三賢者留下的尾巴了。」
雖然反面成仇,但天武聖功本身就是個極大的誘因,皇太極、陸游、卡達爾不可能放棄修練,即使身歿,也會把本身所修練的部分,轉輸給傳人,繼續流傳下去,為風之大陸日後對抗魔族留下希望。
「皇太極修練的部分,為我所得;當年卡達爾被我狙殺於日本,他的那部分我本以為就此失落,但今日交手,我發現那部分存在於天野源五郎的身上;至於陸老兒的那部分,我曾在中都特別觀察過周公瑾,不過他身上並沒有天武聖功的氣息……」
「可是那丫頭的身上卻有天武聖功,假如說天武聖功的傳承是與三賢者有關,那個丫頭身上的天武聖功,就是由陸游那邊得來了?」
問題是,這怎麼可能?那丫頭並不是白鹿洞子弟,陸游沒有理由把這麼重要的神功,不傳給自己的七大弟子,卻傳給一個外人,這點別說石崇聽來匪夷所思,就連多爾袞自己也說得有點奇怪。
「原來是這樣子,不過,多爾袞兄似乎有些言有未盡之處?」
歸納剛才所聽到的東西,石崇也發現到,假使說天武聖功被分成三部分後,是以一種可以傳輸轉移的能量存在,那麼擁有其中三分之一的多爾袞,當然可以將剩下兩部分據為己有,成就神功。
「不錯,當年三賢者分別突破小天位,其中頗有借助天武聖功之處,如果能夠三者合一……」
或許就是一條突破強天位的捷徑,更有甚者,以天武聖功在傳說中的威名,就算再更上一層樓,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石崇暗自揣測,如果真讓這個桀傲不遜、以武為癡的男人,修練到如此神功,對自己來說,那仍是弊多於利,因為本來就沒什麼互信基礎的利益合作,將因為其中一方的過於膨脹,而導致崩潰。
但與其讓事情演變成這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嘗試,由己方來奪取神功呢?
從片刻的沉思中醒來,石崇迎向多爾袞帶有嘲諷的冷笑眼神,那恍若巖盤似的沉穩嗓音,發出豪爽的大笑。
「你大可放心,多爾袞行事一向獨來獨往,親力親為,不會要你給我協助的,畢竟,要是我修成神功,你這盟友想必……很不安吧!」
在多爾袞的大笑聲中,石崇的表情顯得很不真實,他們雙方都沒有忘記,缺乏互信基礎的合作關係,在面臨利益關頭時,會是何等的薄弱……
※※※
「……通天炮發射的時候,你知道我們有多危險嗎?那條光柱好粗好長,比十個小五你還要粗……
「……那個雪特渾蛋真是不要臉,見色忘義,早知道以前和花家軍隊作戰的時候,我就不救他,讓他被那些雜碎千刀萬剮,今天也就不會……
「……最可惡的就是那個鐵面人妖,小五你知道嗎?他說我是為了私慾竊國的盜賊,不但侮辱哥哥,還說弟兄們的殉難都是報應……
「……還有這個,然後還有那個……,因為這樣……,所以最後就都變成……小五你有沒有在聽?小五小五小五……」
久別之後的重逢,妮兒把分別以來這段時間所經歷的種種,迫不及待地全部向這個男人傾訴。
源五郎始終保持微笑,默默地聽著,適時地「嗯」上一兩句,當妮兒說得口乾,就把倒滿溫茶的杯子遞過去,讓她暢飲後繼續說話。
並不需要出言附和些什麼,少女只是需要一個聽她說話的對象,這點源五郎很清楚。儘管個性活潑樂觀,但妮兒小姐其實沒有什麼能說知心話的好友,最近這陣子顛沛流離的冒險,各種情義面的衝擊,心裡累積的壓力一定不少,也真是苦了她了。
也因為這樣,所以不管妮兒說得有多激動,一下重拍桌子,一下又哭又笑,源五郎始終是那麼一副雲淡風輕的微笑表情,儘管他心裡也隨著妮兒的話語而激烈波動,但他知道,這樣的表情,是對妮兒最佳的安慰藥劑。
不過這種情形,看在旁觀的海稼軒眼中,就很可笑。這一對無聊的癡男怨女,在這邊言不及義,明明三言兩語可以報告完的事,要又哭又笑地說上個把時辰,真是浪費生命。
有得選擇的話,海稼軒當然不想聽這些東西,事實上,妮兒一開始說話的時候,他就想要離開迴避,可是才一起身,剛剛開口要告辭,腰間就中指,被旁邊那個一臉無辜表情的源五郎無恥暗算,然後就像一個大嘴殭屍一樣,直挺挺地站在這邊個把時辰,連聽到裡面泉櫻在喊吃飯都不能進去。
這是一個道德淪喪,弱肉強食的時代,身上沒有武功,不能自保的下場,就是這樣子任人宰割。
「……原來如此,妮兒小姐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呢!沒有能夠在你身旁幫到你,真是很對不起,嗯,你辛苦了。」
在聆聽完一切之後,輕輕地說上一句「你辛苦了」,對妮兒來說,好像所有的險難都有了意義,她本來想要像以前那樣,重重拍這個哥兒們的肩膀,然後嘲笑他別裝模作樣,但看著他的俊俏面孔,自己臉上卻不知為何紅了起來,結果她只能舉起茶杯,藉著喝茶的動作,把表情給藏住。
(奇怪,我真的把什麼都說了嗎?好像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了說,到底是什麼……)
心情七上八下,妮兒腦中難免胡思亂想,正自分神,源五郎已經悄悄出指,解開旁邊已呆站個把時辰的友人。
被迫站了那麼久,兩條腿都酸麻難當,海稼軒吸了一口氣,正要說話,旁邊的妮兒突然重重一下放下茶杯,很狐疑地望向面前的兩名男性。
「喂,小五,這個討人厭的臭小鬼說以前認識你,還說你們是同穿一條褲子的好朋友,是真的嗎?」
剛才妮兒忙著說話,一直忘記詢問這個大疑團,但是看這兩人很熟稔的模樣,這個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嗯……是啊,我們兩個……確實很熟,算是舊識。」
源五郎略為有些怪異的表情,並沒有能夠瞞過妮兒,她的第二個問題也連珠而來。
「這小鬼那時候還說過,你們兩個是同鄉,有沒有這回事?」
源五郎聞言表情更怪,但沒等他開口,搶著報一箭之仇的海稼軒,便拉著他的白皙臉頰往外扯,冷笑似的說道:「怎麼樣?老鄉,你該不會翻臉不認人吧?」
「嗯……是啊……額們兩格的確是來自同一個地荒……」
臉頰被扯,源五郎說話聲音有些漏風,發音不正,不過報仇得逞的海稼軒才笑出來,妮兒就用力一拍桌子,指著他鼻子道:「這麼說來……我早就懷疑了,原來你這小鬼也是日本鬼子!」
莫名其妙被指著鼻子罵,海稼軒氣往上衝,反唇相譏:「彼其娘之,誰是日本鬼子,你這個山本五十六才是真的女倭……」
「哎呀,老鄉,你是不是忘記什麼東西了?」
「女倭賊」一詞剛要說出口,腰間突然劇痛,但這次不是點穴,而是那個依舊一臉無辜表情的源五郎,兩根指頭捏掐在他腰間,用力擰轉,提醒他不要說出自打嘴巴的話。
「好,我的確是日本鬼子,不過那又怎麼樣?你對異民族有歧視嗎?」
不知該說是老奸巨猾,亦或是從善如流,海稼軒斬釘截鐵地回答妮兒問題,同時為了還以顏色,掐在源五郎面頰上的手,急遽增加了力道。
彷彿是互相咬著對方尾巴的兩頭蛇,一個在桌面上掐得越凶,一個在桌面下就捏得越用力,僵持片刻後,雙方額上都冒起冷汗,臉色漸漸變得雪白,嘴角的那抹微笑,已經越來越像是獰笑。
這場詭異的耐力大賽,比拚到最後,究竟誰是贏家,這是一件相當耐人尋味的事。不過自古以來,鷸蚌相爭這種事,總是一旁的漁夫得利,他們完全沒有發現到,在他們把注意力放在彼此身上的時候,妮兒的臉色變得極度難看。
「你們……你們這兩個不要臉的屁精!」
少女爆發著狂怒,招牌式的遷怒動作,她隨手拎起旁邊兩個沉重的石凳,就往對峙中的兩人砸去。
「砰」、「砰」兩聲悶響,手還使勁抓在對方身上的兩人,猝不及防,吃了這一記重擊,被打倒在地,頭暈腦脹,還沒來得及作反應,憤怒的少女掀翻了石桌,將他們兩人一起埋在下頭。
「你們這兩個屁精,堂堂男子漢什麼東西不好做,居然去做那種出賣身體靈魂的工作,太骯髒下流了,什麼幻霧非真居嘛!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男人化妝,穿那種噁心的衣服,你們居然還穿同一條褲子工作,噁心死了,這世上怎麼會有你們這麼齷齪的……的……混帳東西!」
記起那天在石崇府上攔截到的資料,妮兒越罵越是氣急敗壞,那箱子資料所記載的,是對源五郎出身資料的調查,其中特別註明的,就是他曾經在日本的幻霧非真居長期工作,並且是裡頭最當紅的藝妓,報告書上說明,懷疑源五郎就是在那時候與卡達爾結識,並且在卡達爾死後,成為星賢者的武技傳人。
這些妮兒可不管,她只知道自己一向倚重並信賴的男人,居然有這麼糜爛的過去,而現在有一個過去的同鄉、同事好友來找他,兩個人還你掐我、我掐你,擠眉弄眼,一派親熱的深情模樣,看了實在讓人氣炸了肺,如果再不給他們兩個一下當頭棒喝,說不定他們就此「誤入歧途」了。
妮兒比手畫腳,整整快罵了一刻鐘之久,最後是氣得受不了,轉身離去,也直到她離開花園後,翻倒過來的石桌下,才傳出兩個聲音。
「怎麼樣?這就是妮兒小姐的成名絕技──大石砸死蟹,專門用來克制石家的大地金剛身,很有一套吧?」
「彼你娘之,你的野蠻妞一點都不懂得留手,我算是病人耶,要不是剛剛回復了兩成功力,被石凳打了那一下,我已經沒命了。」
「她也是看出這點才動手的啊!而且女人都是這樣的啦!被氣瘋了,管你是天王老子還是病人小鬼,都是照發洩不誤的。如果想要泡妞的話,就咬牙忍下來,回去自己敷藥吧!」
「這麼痛苦?我不信。」
「你不信也不成,如果你的觀念泡得到馬子,那你就不用千里迢迢跑來找我,要我幫你泡妞了。」
「那……那倒也說得是,你對女人從以前就很有辦法,是出了名的小白臉。」
「聰明,這就是你要學的第一課,永遠都是小白臉才討女人歡心,黑口黑面是沒有女人會要的,尤其是你這樣的有道之士。除非你狗運好到像我們家的猴子老大那樣,人在家中坐,美女天上來,不然你只好老實一點,學著放軟身段吧!」
兩人說著,從石桌下頭掙扎起身,把石桌與石凳歸位,拍拍身上的灰塵,繼續談話。要談的東西,不是如何泡妞之類的話題,而是之前被妮兒打斷,他們正在商談的大事。
「你剛剛說,你已經與多爾袞交手了,那條寄生蟲把你認出來了嗎?」
「我想他多少有點懷疑吧!不過他是一個對自己很有自信的人,不太可能往這邊想……事實上,你能夠認出我來,這點我實在覺得很訝異。」
「單純用六識感官,確實很難辨認,但是……或許是因為有同樣的經歷吧!我覺得可以在你身上感覺到一種相同的氣味。」
「去,還是別用這麼曖昧的說法吧!再氣味過來氣味過去的,妮兒小姐又是兩記桌凳砸上來了。」
「誰叫你選一個這麼潑辣的妞兒,對了,青樓聯盟崩潰,你的出身秘密很難保住,公瑾一定已經查到你的出身資料了。」
海稼軒這樣提醒著友人,源五郎聳聳肩,並不怎麼在乎的樣子,他不是不知道這事的嚴重性,但這麼久以來,多多少少有些準備了。
在確認過這一點之後,海稼軒再次把話題放回妮兒身上,所談的不只是妮兒,還有如今在妮兒體內的天武聖功。
源五郎的天武聖功,直傳襲於星賢者卡達爾,但從枯耳山上相逢開始,源五郎就在為妮兒作著準備,調整她的經脈狀況與內息,預備等到調整完成後,就把體內的天武聖功作轉移。但準備工作完成時,妮兒卻來到香格里拉,意外與海稼軒相遇,而偷雞不著的海稼軒,在運功確認妮兒體內真氣狀況時,本身的天武聖功真氣起了反應,如江河匯海般轉注於妮兒。
本來以海稼軒的立場,怎樣都不甘心白白損失這份力量,但源五郎卻竭力勸說,希望他就此放棄,把那份力量交給妮兒使用,這點海稼軒自是難以認同,甚至拍桌大罵。
「你腦袋瘋了不成?談情說愛是談情說愛,不可以和正事混為一談啊!天武聖功的傳承,關係到整個風之大陸的興亡,這丫頭怎麼說都是……哼,總之我不能把對抗魔族的希望,放在一個隨時可能變成敵人的女人身上。」
「誰是敵人,誰是友人,真的要分得那麼清楚?真的能分得那麼清楚嗎?我一直以為你已經學到些東西了,未到真正的戰時,誰是敵誰是友都很難說,為什麼妮兒小姐就會是敵人?難道你想保證周公瑾那時候會變成戰友嗎?醒醒吧,吾友,同樣的過錯,你要重複到什麼時候?」
聽了源五郎這樣的一席話,海稼軒也不得不退一步思考了。不能集全另外兩部分的天武聖功,對自己其實一點用也沒有,然而,神功可以不必成就於己,但傳承者卻必須令自己心服,相處多日觀察的結果,妮兒這小丫頭不是壞人,然而……
「武者的強大,不在於武技,是在於強而不倒的心,這丫頭的精神狀態根本就不合格,像個小姑娘似的,被敵人說個幾句就動搖了,天武聖功怎能傳承給這種人?」
剛才妮兒與源五郎對話,其中談到了在耶路撒冷地底廢墟時,與周公瑾的對峙與激辯,當時妮兒被說得啞口無言,心志動搖,這點在海稼軒看來,實在是可笑非常,敵人高興說什麼,那是他家的事,直接過去把人砍成兩截,豈不是一了百了?世間千萬種人,有千萬種想法,怎麼可能全都顧到?會為了敵人的指責而動搖,這樣的武者怎能承擔大任?
「是的,你我都知道,周公瑾的話裡頭其實有著許多破綻,只要強行回辯過去,他的話就不攻自破,但是回答這些話,是只有妮兒小姐才有資格做的事,她的歷練確實還不足,心志也還不夠堅強,可是這也是我選中她的地方。」
源五郎這樣說,海稼軒則是一副「你腦子比周公瑾壞得更厲害」的表情,而源五郎也只有解釋自己的想法。
「以一個武者而言,妮兒小姐確實還很不成熟,不過,有著這些迷惑與遲疑的妮兒小姐,遠比我們更像是個人,在心靈與思想上,她有我們所欠缺、已經冰冷掉的東西。三賢者對天武聖功的傳承者期望些什麼?不就是期望她能夠從魔族手上守護這個人間嗎?」
源五郎續道:「經過這許多年,我領悟到的一個想法,就是拯救人的事,應該由人來做。武者一旦超凡入聖,變成什麼非人的賢者與劍聖,就失去了人心,失去人心的東西又怎麼能夠救人呢?」
這番話緩緩道來,發揮著它的說服力,海稼軒沉默良久,心中反覆掙扎,儘管心中充滿著強烈的不捨與不甘,但他卻無法否認這些話的真實性。
仰起頭來,朗日晴空,白雲在天,遼闊的景象,看得令人心頭舒暢,像是一把無形的心劍,斬斷了許多負面情緒的羈絆。也許,友人並沒有說錯,該把拯救人世的責任,歸還給人,而不是交給一些自以為是的聖者與賢人。
「算了,我放棄了,反正我留著也沒什麼用,還會被那條寄生蟲尋上來找麻煩,就送給那個不成熟的丫頭片子吧!」
海稼軒渾不在意地揮揮手,故意說得輕描淡寫,可是熟知他性情的源五郎,卻知道要他做出這些退讓,有多麼地不容易。
「謝謝你了,朋友,日後全人類都會感謝你的,我……」
「不要高興得太早,我有兩個條件,你要先答應才成,第一就是先幫我回復成應有樣子與武功,整天當個小鬼,真是噁心。」
「我倒不覺得小孩子有什麼不好,至少可以名正言順地與大姊姊洗澡,更何況考慮到閣下泡妞的對象,你用這樣子去泡,不是最適合不過了嗎?嘿,說說而已,不要插我眼睛……嗯,回復武功倒不是問題,你現在這樣,只是失去天武聖功的干擾效果,一個人打坐運氣,見效甚緩,有我幫你,幾天功夫就能回復了。第二件事是什麼?」
「哼哼,第二件事嘛,就是……」
很陰沉地笑了一會兒,海稼軒突然轉過頭,掐住源五郎的脖子,用力搖晃。
「你這個陰險的小白臉,把你的那一份也早點交出去,只有我一個人損失,太不公平了!」
「咳……咳……我知道……咳……一定會的……快斷氣了……」
「抱歉,兩位,我這邊有點事……」
緩步靠近過來的泉櫻,對於眼前看到的東西,感到很不可思議。源五郎師兄確實是一個很好相處、很和氣的斯文男子,但海稼軒師兄……並沒有那麼好親近,自己與他相處以來,雖然感覺得到他對自己的關心與好意,卻也更感覺到他那如劍一般的冷淡。這兩個人能夠處得如此親匿,還真是滿不可思議的。
因為泉櫻的來到,源五郎和海稼軒收起了打鬧的笑臉,擺出嚴肅的面孔,藉以挽回一點形象與地位,而泉櫻問的問題相當古怪,她問源五郎,目前雷因斯的軍政大權,是否由源五郎暫時攝理?
「唉,當然是了,你以為我很願意嗎?那些傢伙一個一個都不負責任,如果可能,我也想去閉關修練,或是去調和天地元氣順便冬眠,至少就不用來香格里拉打生打死的。」
源五郎哀聲歎氣地說話,但卻沒有得到身旁友人的同情,反而高聲譏諷相向。
「可是你如果再不來,你的野蠻潑辣妞可能就要被別人橫刀奪愛,你這小白臉到時便可以弄頂綠帽子來戴了。」
「放你的狗屁,你自己的妞還不是跑了,綠色帽子你自己先戴,唷,忘記了兄台現下人小頭小,綠帽子一戴會遮住腦袋,名符其實的縮頭王八烏龜!」
一陣惡言相向,跟著又是一陣拳來腳往,泉櫻一面哀歎為何共事者全沒有一個正經人物,一面問出第二個問題。
「源五郎師兄,以您之見,現在是對艾爾鐵諾用兵的好時候嗎?」
「對艾爾鐵諾用兵?誰?雷因斯嗎?在外行人眼中或許是個絕妙時刻吧!不過鐵面人妖的通天炮和軌道光炮是個大危機,如果不先解決,豈不是讓軍隊去送死……哎呀!」
「少用你的小人之心去臆度,公瑾那……咳,那傢伙,是個很有原則的人,絕不會對平民使用那種武器的。」
「就算是吧,但我們眼下的危機,是在香格里拉,全部人手必須集中在此應變,哪有多餘的人力用兵?況且花天邪率軍退走,短期內不會有人進攻北門天關,我們又何必多事,另開一條顧不到的戰線?」
「源五郎師兄的想法與我相同,可是……青樓聯盟那邊頻頻傳來報告,雷因斯進攻艾爾鐵諾了。」
「什麼?」
正在鬥毆中的兩人,聞言俱是一驚,齊齊把目光望向泉櫻,但是震驚之下,一人忘記收手,一人忘記防禦,結果就是有人又遭了殃。
「嗚……你這個死矮鬼,又插我眼睛……」
如果太在意這些,根本就無法說話了,泉櫻心裡輕歎一聲,繼續把話說完:「青樓聯盟傳來的情報,以五色旗為首,雷因斯大軍於日前出北門天關,進攻艾爾鐵諾,勢如破竹,已經控制了龍騰山脈周邊的數個州。我反覆確認過,這情報該是真的。」
「不可能,國王閉關,首席幕僚冬眠,被委託處理軍政大權的我在這裡,有誰能夠發動攻擊命令?這個消息應該是誤傳,是否是敵人刻意放出的風聲?」
「我剛開始也這樣想,但敵人這樣做,於他們有何好處?我想請源五郎師兄回想一下,您是否有將處理大事的權力,委託給什麼人?或是當您不在雷因斯的時候,照體制的運作,有什麼人能夠代替您下命令?」
「照體制上來說,國王不在,兩名宰相也不在,應該是沒有人能夠下軍令。如果遇到疑難大事,白德昭那個老人,會持著能夠調度白家子弟的掌門令符,協助穩定局面。」
「令符?那是什麼?」泉櫻心中一動,連忙追問。在她的直覺裡,事情只怕與這枚令符很有關係。
「掌門的印信啊!每個門派都有這種東西吧?白鹿洞沒有嗎?雖然令符能夠調度的範圍僅限於白家子弟,但只要在雷因斯,這樣就代表一切了。本來我們草夫人在離開前要把東西給我,不過我沒有要,省得擔下這莫名其妙的責任。」
「那……那枚印符現在在何人手裡?」
「目前的當家主在海外,大概是送到惡魔島去了吧!如果小草小姐嫌麻煩,那麼不是藏在某個隱密結界,就是交給夠份量的天位武者守護……目前在稷下的天位高手……啊!糟糕,我把她給忘記了。」
驚叫聲中,源五郎身上冷汗涔涔而下,一個想法出現在他腦中。也許,自己真的忽略掉一個危險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