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七月日本京都近郊
「以意識型態作戰,並不見得就會比較有利,因為一旦進入八歧大蛇的神識世界,就完全是另外一種型態的作戰方式。」源五郎道:「這種戰法是一把兩面刃,倒楣的話,不是八歧大蛇被兩面夾擊,而是我們會被各個擊破。」
「為什麼?意識作戰有什麼特別的嗎?」妮兒不解地問道。
「這個……不知道妮兒小姐有沒有聽說過,一段發生在惡魔島上的白家往事……」
「我曾在宗卷裡頭,看到過這樣的記載,五色旗的練兵,為了讓每個士兵都練到如鐵似剛,除了肉體的鍛煉,精神也同樣被嚴格要求。其中的一支勁旅就被要求要練到拿起一根木棍指向目標,口裡發出答答答的聲音,然後目標就倒下去。」
一反初在意識世界見到八歧大蛇的震驚,蘭斯洛迅速寧定下來,對身邊的兩個女人講述軼聞。
「嗯,所以……這個故事所代表的意思是……」
慣於理性思考的泉櫻、沒有多少幽默細胞的楓兒,聽完蘭斯洛的話後都是一頭霧水,捕捉不到他想要表達的東西。
「還不懂嗎?這個實驗就是向我們證實,堅強的意志可以超越現實,只要你求勝的決心夠堅定,多強的敵人都能打倒,特別是……現在這個唯心主義的世界。」
抬起頭來,蘭斯洛的鬥志顯得極為高昂,「所有我們看到的東西,介於虛幻與現實之間,能超越這一切的就是強烈意志。在這種世界的作戰法,我早就研究過了,什麼八歧大蛇,幻覺而已,嚇不倒我的。」
對於夫君的強大自信感到不安,泉櫻還來不及說些什麼,蘭斯洛猛然急吸一口氣,跟著,彷彿是作夢一般,他的身體迅速膨脹起來,變高、變巨,只是一眨眼功夫,他就變成了一個足以與八歧大蛇相媲美的雄偉巨人。
變巨的不只是人而已,就連他的風華刀,都同時延伸了尺寸,成為一把足以被這百尺巨人使用的巨型神兵。
「說起來你這頭怪物也不過就是體積大、力量強而已,如果我有和你一樣大的身體,那還不一刀就把你劈了?」
蘭斯洛的做法可比嘴上說的還要激烈,當這變巨過程終於停止下來,他的體型甚至比八歧大蛇還要大一倍,如果是在現實世界,肯定已經高聳入雲的一個巨體,殺氣騰騰地站在八歧大蛇之前。
底下的楓兒和泉櫻看得目瞪口呆,雖然也考慮是不是該傚法這樣的行為,但一來不明其法,二來難以想像這會變成什麼樣的戰鬥,只有放棄地往遠處跑,避免被這兩頭巨怪的戰鬥所波及。
彷彿是被這太過不合理的變化給嚇著,八歧大蛇沒有任何行動,只是靜靜地看著蘭斯洛的行動。
「嘿嘿,仗著身體大就四處破壞,很了不起嗎?現在我就讓你這怪物知道被人一掌打扁的痛苦!」
憤然大喝,蘭斯洛的吼聲猶如數十個霹靂齊作般響亮。乘著這股轟天聲勢,他揚刀重劈而下,要一下就把八歧大蛇解決掉。
一直沒有動作的八歧大蛇終於動了。像是將一把拉滿的弓弦鬆開,八歧大蛇的反攻極其迅速,僅餘的三個頭在同一時間噴出熾盛火壁,由不同方向襲往敵人。
眼前驟然出現一片火海,灼熱炙痛,還沒來得及運功抵禦,跟著又是一陣急凍寒氣連接襲來。急遽的溫差改變,還在閃耀的火焰瞬間被凝結為冰,便是已經躲到遠方的泉櫻與楓兒,都為著波及過來的冰火餘波難受不已。
在冰火連環的二重奏後,八歧大蛇吐出了石化氣體與酸液,衝擊在那已經脆弱不堪的巨大軀體上。
於是,就在泉櫻與楓兒眼前,那個一動也不動的巨人,像是變成了一座外表無比堅固,內裡卻是以麵粉堆成的軟弱巨像,轟然一聲爆炸,從頭往下延伸,頃刻之間粉碎崩散,點滴無存。
侵入大蛇意識世界的第一步,巨大化作戰,在開始不足一刻鐘後宣告失敗。
※※※
「唯心主義的世界?那不是只要想贏,就一定能打贏的嗎?」仍然聽得不清不楚,妮兒試著揣測兄長此刻可能遇到的戰鬥型態。
「沒有這麼簡單,知道嗎?那支可以拿著木棍當槍用的部隊,在第一次實習戰中全軍覆沒了。」
「啊?怎麼會?他們不是意志很堅強嗎?」
「他們的意志確實很堅強,不過消滅他們的那個隊伍,獲勝後每個人都呆呆的,嘴裡不停地說我是戰車、我是戰車。」
「啊?這是哪門子的戰爭?」
「意識世界的作戰誠然千變萬化,可是不管變成多誇張的東西,決定力量強弱的關鍵,仍是意志力。」
「我認為我哥哥的意志很堅強啊。」
「假如是在他登基後不久,我也賭他會贏,可是現在不同,對於日本陸沉的事,他雖然不想影響我們,一直裝作不在乎,但心裡是很愧疚的,抱著這份心情去作戰,意志怎麼強得起來?」源五郎道:「而且,織田香把大部分的精神都放在維持八歧大蛇天心意識上,現在只剩幾個單純的意識命令,如果要比意志的集中,沒人贏得了她的。」
「但是如果它一點都沒有變弱,這樣子我們撐不久的。」閃躲著火焰衝擊,妮兒朝源五郎大叫,心中對作戰計劃遲遲沒有實現,著實擔憂。
照原本的估計,蘭斯洛一方由意識世界,自己這一方由現實世界夾攻,只要能影響裡頭的織田香,讓大蛇沒有天心意識支援,己方勝算就大為提升,但是到現在為止,大蛇的冰火攻擊仍然猛烈,看不出半點疲態,妮兒由衷擔心兄長的安危。
(說失敗應該不至於,但多半遇上了難以解決的麻煩……)
源五郎準確地估中了事態。憑著九曜極速,他飛快地閃避騰挪,還不時注意妮兒的狀況,適時地伸予援手。
「我想他們不至於沒有進展,八歧大蛇的力量和天心控制都沒有衰退,但攻守之間的速度確實是變慢了,我的紫微玄鑒感覺得很清楚。」源五郎道:「所以基本戰略沒有變,我們仍然是要先把織田香和八歧大蛇分開。」
「說起來容易,可是該怎麼做啊?我們總不能讓事情這樣子一直拖下去吧?」
「兩個辦法,從內部、或是從外部製造強烈衝擊,讓他們兩個的意識分開。」
「廢話!」聽到這個早就知道的廢言,妮兒憤怒地對源五郎吼叫。
並不是廢話。源五郎心下尋思,妮兒小姐似乎還感覺不到,但是天草四郎應該已經察覺了,所以他的表情才一直緊繃,一面與八歧大蛇作戰,一面還不露痕跡地查探四周圍。
在這附近的天位高手,並不只是自己三人。儘管隱藏得很好,自己還是確認,有其餘的天位高手藏匿在附近,窺視著這邊的戰況,企圖不明。
不太可能是多爾袞。重傷的他,已經沒有了參戰能力,沒必要到這裡來湊熱鬧,至於剩下的人……源五郎一時間也想不出來究竟會是誰。
對方目前還沒有表明動向,不過哪怕是打算坐收漁翁之利都好,就希望這人不會發瘋到去助八歧大蛇一臂之力了……
※※※
源五郎和妮兒先前的對話,就成了意識世界裡的最佳寫照。在整個巨大身軀兵解碎裂之前,用著全力保護自身的蘭斯洛,及時脫出,沒有與那巨碩身軀一起毀滅。
「渾蛋,這種戰術一點都沒有用嘛,白起你這個渾蛋騙我!」
因為戰術失敗,蘭斯洛自然有著這樣的不滿,但是一個戰術在不同人手裡有不同後果,而純以意志堅定來看,他確實是不如白起的。
計劃不成功,八歧大蛇卻發動攻擊。用著僅餘的三個巨頭,交錯噴發著不同的元素攻擊,令得三人手忙腳亂,窮於應付。
如果是在正常世界,即使是八歧大蛇也不可能用同一個蛇頭交錯噴發冰與火,過大的溫差,在攻殺敵人之前,就會讓它自毀,但是意志力超越一切的這個世界給了它這種能力。
沒有其他更好的戰術,蘭斯洛採取正攻法,可是在八歧大蛇壓倒性的力量下,很快便趨於下風。泉櫻的槍、楓兒的劍都在游擊上幫了不少忙,可是卻無法造成什麼實質傷害,結果就由蘭斯洛一人承擔了大半攻勢。
「這樣下去,根本就打不贏嘛……而且,說不定打完了一條,還會再出來一條咧,這裡可是一個什麼事都有可能的世界啊!」
對著那越益熾烈的火焰、冰霜,蘭斯洛汗流浹背,把天魔功催運到極至,將毒霧、酸液都遠遠隔擋開來,一再地迫近八歧大蛇。
相較於他的奮戰,泉櫻和楓兒就顯得黯淡。兩女都知道自己力量不足,無法參與這水準的戰鬥,但看著夫君獨自苦戰,這卻不是一件單單知道就能了事的事。
崑崙山之戰的天地元氣巨變,泉櫻和楓兒都得了不少好處,感覺得到體內力量的增長,但那僅是量的增長,並非質的突破,在這等戰局中幫不上什麼。過大的實力差距,也不是任何詭計、戰術能夠奏效,可是……除了學有雪那樣子毫無意義的加油,應該還是有什麼事是自己能做的吧?
在這段沉思的時間裡,蘭斯洛身上持續添加傷痕。沒有源五郎在旁,變成幾乎是一個人游鬥八歧大蛇,情勢惡劣是必然的。燒傷、凍傷,還有被毒霧灑個正著的傷勢,持續在軀體上增加了數量,蘭斯洛咬牙全撐了下去,然而,他卻看不見勝機到底在哪裡?
那不僅僅是如何縮短彼此實力差距的思考,蘭斯洛也不時納悶著這一戰的目的是什麼?犧牲整個日本,換取雷因斯的平安,這麼做就是對的嗎?不管那理由聽來有多冠冕堂皇,他知道那並不能說服自己。
自己希望能找出一個同時對兩方面都能夠交代的辦法,即使是自己犧牲什麼,也比抱著這樣的愧疚要好,但是擺在眼前的道路卻又那麼地狹隘,為什麼人生總是被迫在幾個不情願的選項中選擇呢?
蘭斯洛不是思想家,在這個時刻,他只能持續揮著刀,不停地奮戰。與大蛇戰鬥承受的肉體痛苦,比縈繞心頭的困惑要容易面對得多了。
大蛇的衝擊波噴發,速度倍數地提升,蘭斯洛砍開火壁、閃過毒霧,卻被冰霜噴個正著,渾身骨痛欲裂,手腳更迅速被冰封僵化,正暗叫不妙,要先自斷肢體,逃躲下一擊,再用乙太不滅體催愈,怎知附近溫度忽然狂升,剎那間,週遭竟然化為一片火海,溫度恰到好處地將凍體冰霜溶解,使他得以脫困。
(怎麼搞的?)
不及細想,大蛇的熾烈火焰連接噴發而來,令甫脫冰霜困厄的蘭斯洛,立刻變化刀勢,想要閃卸,但周圍異變再生,本來一無所有的空間,赫然變化成一片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隨著蘭斯洛的刀勢,掀起連疊波浪,一起擊往大蛇的火焰,兩邊相輔相成下,竟然讓蘭斯洛一刀就把巨大火壁熄滅。
「這樣也行?可是為什麼……」
周圍環境異變的理由,就在下頭,泉櫻與楓兒聚精會神,以她們的天心意識試圖影響環境。
這是泉櫻想出來的策略,「雖然力量不夠,但我們想幫忙夫君的心情,應該不輸給織田香想守護日本的堅持吧」,向來把蘭斯洛與小草擺在人生第一位的楓兒自無異議,兩女不再正面參戰,而是運轉天心,試圖去影響這空間的結構,讓情勢對蘭斯洛有利。
以自我意識,製造出對自己有利的環境,這已是強天位以上的能力。兩女無此修為,但在這個意識空間裡,強烈的信仰卻讓她們能夠做到。而在整體的實行上,泉櫻的龍族之血,與八歧大蛇的意識世界有著某種共鳴,以她為媒介,集合她自身與楓兒的天心意識,減低了這計劃的難度,將不可能化為可能。
得到她們的幫助,蘭斯洛一步一步地扭轉局勢,而一個念頭也出現在他腦海中。
(對了,如果她們可以做到這種地步,那我……)
主意一定,蘭斯洛腳下一躍,身形陡然拔高,牢牢握住風華刀。
「雄姿英發!」
大喝著鴻翼刀的招數名,熾烈火勁在風華刀上出現,開始像亂飛的螢火蟲群般,千百道火勁或旋繞、或直射,狂亂攻向八歧大蛇。
聲勢相當駭人,但這等分散力量的攻擊對付庸手群固然大佔上風,要斬力量猶強於己的八歧大蛇,卻相形見絀,蘭斯洛之前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沒有使用這一式。
但現在不同了。在千百道火勁如同流星雨般擊向八歧大蛇,將要與大蛇接觸前,蘭斯洛急吸一口氣,功力再往上催運,千百道火勁凝縮在一起,先是組成八個太陽似的熾烈焰球,跟著便連成一氣,化為一把無比巨大的烈陽焰刀,之前多爾袞施展的大日功神技,現下便在蘭斯洛手裡重現。
雖然同是強天位,但大日功修為不夠精純的蘭斯洛,就沒辦法施展出這個神技。可是,這個空間的特性,卻使得蘭斯洛能夠忽視現實條件,把這烈陽刀施展出來。
「要我相信自己可以變成一個比八歧大蛇更猛的巨人,或許沒有那麼容易,但假以時日後我能練成這一式,這點我可深信不疑。」
秉持著這個信心,蘭斯洛揮舞烈陽焰刀,朝八歧大蛇斬去。多爾袞曾經用這神技在與八歧大蛇的戰鬥中,一度佔得上風,自己依樣畫葫蘆,多少也有點助益吧。
這個戰術相當正確,在泉櫻、楓兒的輔助下,周圍環境變化一再削減八歧大蛇攻擊的威力,而蘭斯洛的烈陽焰刀卻趁勢猛攻,能夠正面將大蛇轟出的衝擊元素一斬而滅,變成了對等形式的作戰了。
也許是感覺到這樣下去屈居劣勢,大蛇的型態開始變化,從三個頭開始分裂,似乎想要回復成最初的九頭型態,但蘭斯洛卻不給它這樣的機會。
把握住大蛇因為能量分裂,力量下降的關鍵時刻,蘭斯洛揚刀一揮,配合楓兒、泉櫻製造出來的流星火雨,烈陽焰刀威力暴增,赫然便將八歧大蛇的一個蛇首,硬生生從中剖成兩半。
預期中的大量鮮血並沒有出現,被斬成兩半的蛇軀像是空中煙霧,緩緩消散不見。
「成功了!」
堪稱是與大蛇交手以來最傑出的戰績,蘭斯洛喜形於色,再次舞起風華刀,往剩下兩個蛇頭斬擊過去。
從沒受過這樣的正面重創,雖然只是意識世界變出來的虛物,八歧大蛇也露出懼意,但當蘭斯洛揮刀進攻時,它這一次噴發出來的東西,非炎非冰,更不是什麼實體毒物,而是一道極其耀眼的白光。
彷彿在淨化這個空間,白光閃耀過的區域,模糊的渾沌狀態就消失改變,先是從分割出天與地開始,迅速出現了藍天、赤日、白雲、綠草、黃花。適才激戰所迸發的火海、巨浪,剎那間都被消滅不見,世界變成了一個無比美麗的仙境。
碧藍如海的清澄天空,潔白雲朵就像是漂游在海上的小舟。涼涼的清風吹拂在身上,帶來了百花和青草在夏日陽光曝曬下散發的濃郁芬芳,耳裡聽見一些或是清脆、或是雄壯的動物嘶鳴,動物也開始在這個世界出現,體型有大有小,但幾乎都是從來也不曾看過的怪異生物。
「這是……怎麼回事?」
蘭斯洛目瞪口呆,發不出半點聲音。這幕完美世界的景象,讓他不由自主地戰意全消,風華刀上凝聚的火焰全部消散,胸中一片平和,甚至想降到地上,去摘一朵嬌艷的鮮花來聞聞。
身體的感覺是這麼地舒適,但腦裡卻有一個地方,幾乎悲鳴似的狂叫起來,提醒著蘭斯洛別鬆懈警戒。然而,除了提氣運勁,注意四面八方外,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警戒起。
「啊……」
終於將這份平和氣氛破壞的,是泉櫻的一聲低叫。也沒有看到她受了什麼攻擊,一直還好好站在那邊微笑的她,忽然臉色發白,跟著就倒了下去。
「泉櫻小姐!」
站在旁邊的楓兒大吃一驚,連忙蹲下查探。泉櫻已經失去意識,手腳不住地顫抖,蒼白的臉上看不見一絲血色,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
「怎麼會這樣?」
楓兒在頃刻間連試了幾種急救手法,卻全不見效。半昏迷的泉櫻,仍下意識地和這股痛楚的源頭對抗,雙拳緊握,沒幾下功夫,身上就覆蓋著一層冷汗。片刻之後,紫黑色的瘀血,緩緩從她口、耳、鼻中滲出,樣子可怖之至。
(看這個樣子,是腦部受到了重擊,但我一直在她身邊,怎會……難道是?)
一個念頭在楓兒腦裡閃過,但在她採取行動之前,某種不可見的靈力波動,像一道炸雷似的,直接在她腦裡轟擊迸開。強烈的衝擊,瞬間就麻痺了腦部與肢體的聯繫,楓兒倒了下來,全身酸麻,卻是怎樣都動不了一根手指頭。
己方的戰術太過專注於八歧大蛇,卻忽略了操控大蛇的織田香。如果早點警覺到這一點,自己就會提防,先前織田香與自己交手時曾用過的精神攻擊。
只有她這樣的天位魔法師才能施展,用精神念波直接攻擊敵人腦部。這一招曾讓自己立刻倒地,失去戰力,正是在此刻這個意識世界的最佳戰術。以自身為媒介,凝神運轉天心幫助夫君的泉櫻,首當其衝,精神念波逆流直襲腦部,登時重創。
現下全身像是被巨大電流貫通一樣,麻痺僵硬,連動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楓兒吃力地睜開眼,看見在前方不遠處,蘭斯洛也抱著頭摔墜了下來,相當地痛苦,而八歧大蛇則伸展了身軀,發出咆哮,朝這邊前進……
遭受到的念波轟炸遠比楓兒要重,蘭斯洛伸手一抹,鼻子、嘴角不住滲出瘀血,剛才好不容易佔到的優勢,似乎在這一記反撲中全輸了回去。
身體再度覺得緊繃,第二波的精神攻擊又來了,只不過這一次不單單是念波炸擊腦部,還有大量錯亂複雜的片段畫面,不管有意義或是沒意義,像崩潰決堤的洪水,瘋狂衝擊著三人的心神。
畫面很亂,彼此之間也缺乏條理性,或是日本的田園,或是京都的樓閣,但還有更多的部分,是蘭斯洛完全喊不出地名的所在。他自小生長在山野,對各種動植物都有相當認識,不可能有這麼多他沒看過的動植物,一時間他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異大陸甚至異世界的景色。
當影像中出現了巨獸咆哮,碩大的黃金龍軀橫飛遮過天際,蘭斯洛知道自己目睹了天地創生之初,龍神們俯視世界的景象。
伴隨著這景象,一股深沉的孤單、寂寞、憤恨巨浪,傳入三人心頭,化成漩渦,把所有其餘的情感、思考,沖激得點滴無存,最後變成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徹底的空無、虛渺。
如果源五郎在此,就能對這股念波進行分析。所謂的心靈攻擊,等若是利用自我心神去撞擊旁人心神,是以不可免地在施放時,自我心神也處於完全敞開的不設防狀態,該釋放出去的、不該釋放出去的訊息,全都一股腦地傾洩出去。
楓兒、泉櫻,在這股念波巨浪轟擊中,整個喪失了意識,只有蘭斯洛還能支撐。
(居然被這樣子大逆轉,這樣輸掉,誰會甘心啊……)
硬咬著牙,蘭斯洛用刀撐著地面,重新又站了起來。他不敢往後看,剛才所看到的景象,楓兒倒在地上,泉櫻口鼻溢血的樣子,讓他無比的心痛。
自己都覺得頭暈眼花,站不穩腳,想當然爾,後頭的泉櫻和楓兒大概全都失去戰力了。
「蜥蜴怪物,你要過來嗎?我不會讓你傷害我的女人的!」
揚起風華刀,蘭斯洛用刀柄在麻木的腿上重擊幾下,回復血脈流通,跟著就朝八歧大蛇衝了過去。
他曉得自己的狀態極度不佳,和八歧大蛇作戰,可能撐不了多久,但他也不能躺著什麼也不做,在衝擊波轟來時,讓自己與身後的兩個女人一起粉碎。
盡可能多跑一點,盡可能把八歧大蛇帶開,這樣子當大蛇發動攻擊,也不至於波及後頭的泉櫻和楓兒。可是,當八歧大蛇噴發的火焰被他刀風斬開,自己只不過往後連退四、五步時,蘭斯洛頓時明白,這頭畜生現在的情形,並沒有比自己好到哪去。
在意識世界使用精神攻擊,耗損是正常情形下的數倍,八歧大蛇……不,織田香被迫使用精神攻擊,連帶影響下的結果,她自身的精神體也極為衰弱,特別是當她還得繼續用念波壓制己方三人的行動,八歧大蛇的力量就更形下降。
情形似乎對己方有利,但事實上,蘭斯洛自己也只能吃力地提刀,漫無章法地胡亂揮著,做不出什麼有系統的攻擊。
「不要再打了!我很累了,你不累嗎?你和這頭怪大蛇攪在一起得到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吧?「
出於一種對戰鬥的疲憊,蘭斯洛一面揮刀擋開殺傷力劇減的火球,一面對八歧大蛇大喊。
「你變成這個樣子,為了什麼?是希望守護你的同胞嗎?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吧,被你幹掉的京都人比地震死得還多啊!這算是哪門子的保護?這樣下去在日本陸沉之前,你的同胞就被你殺光了!」
蘭斯洛相信這些話會對織田香產生不少動搖,然而,他並不是為了打擊對方纔這麼喊的。
一切都已經夠了,一切都應該結束了……
連續這麼長的戰鬥,造成這麼大的人命死傷與犧牲後,蘭斯洛覺得自己已經疲倦了。
堅持鬥志,再繼續戰下去,最好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可是自己要一個兩敗俱傷的殘局做什麼?
如果真如楓兒所說,那個小女妖並不是一個沒理性、沒情感的怪物,那麼大家就可以談一談。也許現在說晚了一點,但試著做總比不做好。
「我要對你說抱歉。為了我的國家,我犧牲了你的同胞……」
蘭斯洛刻意避免使用「不得不」這樣的字眼。儘管他對日本陸沉一事極為反感,但任何事情都是選擇,沒有自己的抉擇,事情就不會往這方面發展,當意識到自己所作所為的殘酷,他並不想美化自己,或是找借口開脫。
很奇特的是,他忽然覺得,如果王五師兄在這裡,一定會認同自己的說法…
…
「我沒有辦法停止日本陸沉,你要恨我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你與大蛇結合應該不是為了報仇吧?要報仇的話,我不會特別躲起來,你隨時都找得到我,但至少現在……現在我們可以合作做一點事情吧?」
蘭斯洛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出這幾句話,汗水交流在血漬中,在身上印遍痕跡,他甚至覺得自己隨時都會一腳踏歪,就此倒在地上,累得再也起不來了。
泉櫻仍然癱在地上,沒有回復意識,由於龍族之血的相互共鳴,她腦內現在還處於各種念波紛至沓來的混亂狀態。
楓兒則是意識清醒,拚命想要回復行動力,卻仍然無用。而看著一面揮刀在冰火衝擊中前進,一面抬頭大聲說話的蘭斯洛,那偉岸的背影,她緊繃的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笑意。
倘使被小姐知道,一定會用這話題笑自己一輩子,可是,從這角度看過去,這個男人……好帥。
「你和我其實都很清楚,就算日本不沉,能存活下來的人也只有一成,一成必須要世代生存在地獄的人。但是你既然有這麼強的力量,那為什麼不和我們合作?」
腳步一下踉蹌,蘭斯洛險些握不穩風華刀,卻仍大聲道:「所謂的天位,不就是用人力去改變天意的榮譽稱號嗎?老天要日本只剩下一成人,我們就把天意改變。集合兩國所有的天位高手,或許就有辦法讓日本人多活下一成、兩成,這總比我們在這邊同歸於盡要好吧?」
把人命化作數字來計算、考量,這是妮兒最厭惡的事,蘭斯洛也不喜歡,然而,如果這種計算法不是為了犧牲,而是盡可能地多救一個人,那或許就比較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吧?
不知道是力量近乎耗竭,還是真的對這些話起了反應,八歧大蛇的攻擊越來越微弱,讓蘭斯洛朝那邊靠近。
「好,為了表示誠意,我們都不動武力地來談吧。」
拋去手中風華刀,蘭斯洛大張雙臂,以這無武裝、無防備的姿態,苦笑著往前走去。一方面他心裡也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半分握刀的力氣了。
※※※
「唔……老大那邊好像做到了,八歧大蛇的動作和力量都沒有之前那麼強了。」
意識世界戰局的改變,直接影響在另一邊的戰場上,源五郎明顯地感覺到差異。
同樣的事情,妮兒與天草四郎都注意到了。妮兒固然是滿心歡喜,天草四郎卻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為著織田香的處境而牽掛著。
但源五郎除了在意戰局之外,他同時也留意著時間流逝。或許因為越來越強的地震,讓混亂的地脈氣流不易觀察,但當四個時辰一滿,他還是發現地氣流動加速,能量朝京都的一角匯聚過去。
(是時候了,最終安全裝置應該已經出現了……)
能夠操縱那設備的人只有自己,但是戰情緊繃,如果自己撒手離開,妮兒小姐能撐得下去嗎?會不會遇到危險?這一點自己實在是放心不下。
正自遲疑不決,八歧大蛇卻忽然有了動作。似乎是察覺了什麼,它以驚人的壓迫威力,朝京都城的方向行去。
轟擊的火焰、冰霜,倏以倍數增強,連帶毒霧與酸液也一起出現,高度密集的攻擊,三人鬧得手忙腳亂,接應不暇。
「啊!糟了!」
速度和內力都弱上一籌,妮兒在幾次閃躲之後,終於被火牆一絆,給夾帶石化氣體的衝擊波擦著。效果十分明顯,從腰側開始,肌膚迅速石化,很快就波及了她修長姣好的美腿。
幸好,這位雷因斯公主的身邊,向來不乏守護騎士,及時趕到的天草四郎與源五郎,一左一右,念起同樣的咒文,搶在第一時間把石化面積縮小,跟著便驅除殆盡。
倘使八歧大蛇把握這機會攻擊,那倒是一個一網打盡的好位置,但是當這三人脫離戰鬥,八歧大蛇也立刻朝京都城行去,揚起煙塵,衝擊波掃開一切擋路的東西,很快就貼近京都,看得到那座仍在大火中燃燒的京都城。
後方三人全速追趕。源五郎和妮兒想著最後安全裝置,天草四郎卻是顧慮著或許仍在京都城中的秀吉,八歧大蛇明顯地已經喪失理智,讓它靠近京都,死傷必然慘重。
「怎麼辦?被它闖過去了!」
「沒別的辦法,追吧!」
即使夾帶一個人,源五郎的九曜極速仍是快得不可思議,但判斷出要阻止大蛇已不可能的他,卻改向掠往地氣脈流最強的一處。
「喂!你去哪裡?」
「情形不太對,先去把最後安全裝置解除比較好。而且……我不太喜歡一直被人窺視。」
有某人一直隱藏著氣息、在京都遠遠地窺看著郊外的戰鬥,不管他的意圖是什麼,都該是逼他現身的時候了。八歧大蛇的直覺非常敏感,上趟就是這樣發現了藏匿一旁的多爾袞,現在它衝入京都,逼出那神秘高手,由這人與天草四郎聯手作戰,怎樣都能撐上一會兒吧?自己和妮兒小姐只要趁這段時間解除安全裝置,再回來參戰就行了。
這是源五郎的計算,儘管他猜不出那人是誰,但略一計算腦內的天位高手名單,他相信不管是名單上的哪一個人物,都只能選擇作戰一途。
天草四郎沒有想這許多,他只是竭盡全力往京都城飆射過去,希望能搶先一步搶救友人。
八歧大蛇的位置在他之前,但卻好像驚覺到什麼一樣,忽然停下,三個蛇頭以銳利目光掃視四周,讓天草四郎搶先衝進京都城的火海當中,幾下搜尋後,他發現了一堆血肉糢糊的破碎屍塊,從那幾乎無法辨認的衣袍碎片中,認出了他們是將軍身邊的護衛武士,發現了這一點的天草四郎,心中頓感強烈不安。
另一邊,八歧大蛇似乎有了發現,一道火焰彈朝一座閣樓轟發過去,在整座閣樓化成爆裂煙灰同時,一道黑影捷若星火地竄閃上天,被八歧大蛇迫得現身出來。
不是九曜極速,也不是任何輕身功法,但是在一雙蝙蝠似的肉翼助勢下,這人的神速就把「快」之一字掌握得淋漓盡致,在上衝途中連續閃過三次火焰彈攻擊,蝠翼一展,迴翔如意,輕易閃到三個蛇頭不及回防的死角。
如果把握時機攻擊,或許能有所收穫,但他卻只是在半空中停住,在八歧大蛇回防時,囂張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宗次郎,不,堂妹你也太難看了吧?戰得這麼狼狽,還變成這麼怪模怪樣,你的天魔功正在為你哭泣啊,哈哈哈!」
或許是因為太過開心,他在半空中捧腹大笑起來,全然不在意會否在這時受到攻擊,笑得前翻後仰,癲狂之至。
「你最得意的九曜極速呢?怎麼不施展出來看看?我們以前比武的時候,你不是最愛用這一套配合天魔功的嗎?為什麼現在除了噴火耍雜技,你什麼都用不出來了?真是可恥啊!嘻嘻嘻!」
空中烏雲密佈,因為天地元氣的急遽變化,雷電在雲層中竄閃不休。巨大金色電光映照之下,這人瘦瘦的小個子,顯得很微不足道,但渾身的漆黑膚色卻更倍添陰森;背後一雙蝙蝠似的羽翼,輕輕拍動,渾身上下刺著許多根長長的尖針,四肢更被厚重鎖煉給捆住,另外連接上四個金屬煉球,鉗制他的行動。
正在尋找最終安全裝置的妮兒、源五郎,正在意識世界與織田香取得溝通的蘭斯洛,都不曾見過這人。但雷因斯一方卻有不少人與他有所淵源,楓兒就曾經重傷在他的手裡,而如若愛菱在此,更會認出這人就是自己的殺母仇人,當今魔族的皇子,奇雷斯。
「哈哈哈∼∼哇!」
張狂的大笑忽然中斷,奇雷斯噴出了老大一口血,整個身體險些就往下摔落。
「那個渾蛋的人類瘋子!居然讓我受了這樣的傷,下次再見面的時候,我一定……他媽的,為什麼這個鏈子總是扯不斷!」
彷彿將八歧大蛇視若無物,奇雷斯也不管嘴角還不停地溢著血,在用力撕拉無效後,繼續他千年來不變的習慣,用那口極其鋒利的森森白牙,去咬噬那根長期封鎖他力量的鎖鏈與鏈球。
被他這個動作所刺激,憤怒的八歧大蛇再次噴發出了火焰與冰霜。兩股元素衝擊波的力量之強,能夠葬送當世任何一名強天位高手,奇雷斯便是再狂也不敢硬接,筆直地往下沉去,避過這兩記轟擊。
「桀嘻嘻嘻∼∼打不到啊!堂妹你不是眼睛花了吧?蛇的眼力不是都不錯嗎?
再多來幾記啊!「
無論是宿敵李煜,或是別有用心者多爾袞,甚至織田香、天草四郎,都以為他重傷之後,已經離開日本,找一處魔氣夠強的地方療傷,但卻都忽略了這頭黑色凶獸的狂氣與凶性。
若不是力量被神器封印,他不會只有這樣的修為,更不會在屢次交手中,始終與李煜兩敗俱傷,被迫以蝙蝠貓的屈辱型態療傷,日前這次更是傷得極重,不得不立刻覓地休養。但即使這樣,他也不會乖乖躲起來,而是要趁這兵荒馬亂的良機,以有限的力量,給所有仇人一個精采的報復!
朝下方墜落的奇雷斯,摔在一堆碎瓦殘礫之中,沒待新一波火焰攻擊轟來,他已經再次往上竄飛,讓腳下地面化為一片火海,從容閃過這一擊。
要再發動攻擊的八歧大蛇,卻因為某個理由而停住,金黃色的蛇瞳中,凶光稍斂,轉為一股疑惑的目光,凝望著奇雷斯。
「怎麼了?為什麼不攻過來?既然變成野獸,就是要捨棄人心……喔,抱歉了,我忘記你本來就沒有人心。那你還等什麼?用你最凶最惡的決心攻過來啊!」
八歧大蛇並非不想攻擊,本來要噴發的火焰強自斂下,它口中不住噴著高溫熱氣,但目光卻凝視著奇雷斯手中的那具人體,深層意識裡一片混亂。
那是一個傷痕纍纍的年老人類,距離死亡只不過多半口氣,八歧大蛇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強行停下攻擊,但一種難言的熟悉、焦躁感覺,讓它沒有辦法照本能行動地噴發攻擊。
「桀桀,你還在等什麼?為什麼不動手?該不會是為了顧忌這個死老頭吧?
這怎麼可能,我以前在京都城裡頭抓過多少人威脅你,你不都是立刻把他們連我一起斬?為什麼這一次就遲遲不動手?就因為這個你的人類養父嗎?堂妹,你這下破格啦!「
得意地狂笑著,奇雷斯並沒有老老實實地飄在空中,而是翻滾翔動,忽遠忽近地繞著八歧大蛇旋飛,變出種種花式,擾人心神。
被他牢牢擒握在手中秀吉,顯然已經半失去意識,即使被這樣折騰,也沒有什麼反應。
「咦?這個沒用的人類好像快斷氣啦,人類斷氣不就是死定了嗎?堂妹,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呢?我只知道怎麼撕開人類,卻不會裝回去啊,哈哈哈∼∼」
手中潛運內勁,絲絲熱氣從雙爪中直透出去,迫入血液流動極其緩慢的病危人體,登時產生重大影響,除了口中發出輕微的呻吟,血沫不住從嘴角流出,就連身體都開始冒出陣陣白煙。
這番動作無疑也刺激到了八歧大蛇,它的三個蛇頭都採取了行動,朝著奇雷斯追趕,卻因為沒有發動實質攻擊,被奇雷斯輕易飛竄閃躲過去。
奇雷斯的狂笑響徹京都,即使是忙著逃災避難的百姓,也被這陣邪惡的狂笑所震懾,恐懼地看著那抹彷彿與死亡同義的黑色蝠影。
「快一點啊,捉迷藏不是這樣玩的,你的九曜極速趕快施展出來啊!這樣吧,你再噴一次火過來,這次我不閃也不躲,我們合力作個燒烤吧!但是動作要快啊,不然等到你義父熟透,肉就不香啦。」
「香你個頭!」
喊出這句話的不是織田香,而是潛伏下方,再也忍無可忍的妮兒。對這頭魔物的邪惡行為不能坐視,她讓源五郎專心去尋找最終安全裝置,自己則重新返回戰場,等待時機。此刻她將天魔功全力爆發,顧不得什麼偷襲不偷襲,一腳就踹向奇雷斯,空閒的雙手則把握機會搶人。
雙方力量差了一個天位,妮兒的這下偷襲全然沒能發揮作用,被奇雷斯輕易閃避過,但似乎因為受到重傷影響,奇雷斯竟然沒有反擊,只是拉開與偷襲者的距離。
「哈哈哈,踢得好啊,長腿小妞,你還是那麼有精神啊,不過下次踢輕一點,如果把我堂妹的養父踢上天去,我就立刻撕了你!」
因為騰不出手來,奇雷斯直接用「天魔怒震」把這句話送出,妮兒腦裡一暈,險些整個聽覺系統都毀於一旦,卻仍忍著劇痛,又是一腳踢出。
「怪物!你先去死吧!」
這一腳有其必要性,因為這怪物顯然還沒發現,天草那老頭已經悄悄潛蹤來到他身後,預備攻擊,當他為了閃避這一腿而落入不利位置,天草的凌厲一擊雖然未必能傷他,卻有很高的機會把秀吉公搶救回來。
全力以赴的凌厲劍氣,卻沒發出半點聲音,當奇雷斯採取行動,劍氣已經在他背門劃出血痕。直透心肺的劇痛,讓這頭黑色凶獸發出淒慘的狂叫,雙手一軟,就把牢牢擒住的秀吉拋開。
(成功了!這畜生果然已經被李煜重創,現在實力降到低點,正是對付他的好時機。)
或許奇雷斯的傷勢讓他只剩小天位實力了……腦裡閃過這樣的想法,天草四郎卻不得不放棄這誘人的果實,因為現在的第一要務,是搶救人質,並非是殺敵。
這個戰術在下一刻轉化為讓人驚愕的事實。看似被天草一劍重創的奇雷斯,卻忽然停止嚎叫,雙臂一旋,一股魔氣迴旋激盪,巧妙地把眾人的位置一錯。天草四郎的不貪功,讓他沒有因此掉入敵人故意示弱的陷阱,遭受重創,卻依然無法挽回將發生的事實。
下一刻,在天草四郎極度震驚的瞪視中,他驚愕地發現手上重量一沉,劍刃已將老人的身體水平刺穿,猶自溫熱的鮮血噴灑在他身上,重大的打擊,令他心神失守,驚惶失措的大叫起來。
收劍是第一個反應,但在震驚的狀況下,這反應就顯得不夠快,被乍然出現在眼前的黑影搶去先機。
「嘿,老東西,你們人類不是很重視禮節的嗎?怎麼可以把東西亂丟呢?就算不砸到地上的蟲子們,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毫無預兆可言,邪惡黑影如神如魔般,猝然出現在天草面前極近之處,在以正經表情說完前面一段話後,出乎天草四郎預料的,他沒有發動攻擊,而是拉拉眼角,吐出舌頭,做了一個極其嘲諷的鬼臉。
「嘻嘻,我很棒吧?這是人類式的開玩笑,我剛剛學會的,哇哈哈哈∼∼」
明明實力優於身受重傷的對方,但卻被他用詭奇身法、戰術給耍弄。看著那張寫滿挑釁、嘲笑的鬼臉,天草四郎很想立刻就和他拚個你死我活,卻想起中了自己一劍、仍被夾在雙方之間的友人,當下就要搶人後退。
「慢了一步啦!如果你會九曜極速再來搶吧。」
身法又快又奇,奇雷斯動作敏捷如電,身形一動,再度搶著人質,蝠翼一展,翱翔飛了出去,閃躲過妮兒的一記追擊,同時拉遠與她、天草四郎的距離。
「哈哈哈,魔族也是會做善事的,天草,你把老朋友亂切亂割以後,一定很煩惱善後的問題吧?你們不要的這個廢物,我就幫你料理掉啦。」
「住手!你給我停手∼∼!」
被搶來奪去的那具脆弱身軀,早已沒有了半點反應,天草四郎全力往前衝去,希望能阻止遺憾的發生,但是當奇雷斯雙臂驟然施勁,將本來橫托在手上的東西,迫出可怖的爆響,剎那間驟壓成一個拳頭大的鮮紅血球,天草四郎就知道自己遲了一步。
「不要∼∼」
無力阻止事情發生的妮兒,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這麼惡毒的邪惡魔物。
這聲尖叫很快就被壓下。和八歧大蛇所發出的悲鳴,那種聲傳九天、震撼大地的悲痛咆哮相比,妮兒的尖叫就像小兒細語一般,就連狂衝中的天草四郎都被這陣音嘯震著,腦裡一陣發暈,強自克制,一劍猛往那可恨的魔物斬去。
奇雷斯反手一擊,將掌中的血球迫爆,配合天魔功的鑽旋勁道,爆發出千百道血箭,阻止斬擊過來的劍氣,同時展開蝠翼飛翔,連閃過兩發火焰後,停到八歧大蛇的前方,好整以暇地漂浮著。
「嘻嘻,堂妹,謝謝我幫你完成每個人類小孩子共同的夢想吧。你的人類死爸爸……」
對著那燃燒著仇恨之火的黃金蛇瞳,再次做起他喜歡的鬼臉動作,奇雷斯半笑不笑地吐舌道:「……上天堂啦!」
※※※
發生在外部的種種,也確實對意識世界造成影響。拋去了手中風華刀,一步一步朝著八歧大蛇走去的蘭斯洛,很欣喜地見到大蛇斂起了火焰,似乎願意接受自己和談的意見,也表示了相當的和平誠意。
「你能夠理解我的話嗎?這樣就好了,你看,我一點武器都不帶,這就是我的誠意……」
一面走一面大聲喊話,蘭斯洛也覺得自己好蠢,但是面對這頭狂暴中的大蛇,為了避免太過刺激它,這樣子表明是需要的。
可是,走到一半,當八歧大蛇本已斂去的凶狠殺氣重新出現,黃金蛇瞳中充滿狂暴氣息,蘭斯洛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上當被這頭大蛇給誘過來了?
(是圈套嗎?嗯……不可能,小女妖不像是會用這種詭計的人,至於大蜥蜴……它有這種腦筋的話,就不會被小女妖給控制了……)
在這時候仍能夠相信敵人、相信自己的判斷,這或許可以說是蘭斯洛的難得之處。然而,儘管他推測出「是不是外頭世界發生了什麼刺激她的事」,卻仍然無助於平複眼前大蛇的怒氣。
「嗯,再來一次試試看……喂!我對你沒有惡意,你看我連刀子都不帶,我們平心靜氣地好好談一談,然後……」
蘭斯洛充分表達著誠意,問題是,平心靜氣就是此刻對方最不可能做到的事,一下劇烈吸氣聲,熾烈火焰熊熊地噴發了過來。
近距離之下,蘭斯洛根本無從閃躲,只能竭力運起護身力量,腦內拚命想著堅持下去的信念,全速飛退,撤出大蛇的攻擊範圍。
好不容易抵禦住火焰,但急速變換過來的冰霜、毒霧,讓蘭斯洛動作一窒,跟著就被石化氣體轟個正著。
(手腳沒感覺了,不怕,這裡是意識世界,只要我信念夠強,這個氣體就沒法把我石化,我……怎麼可能嘛……)
過度疲勞,蘭斯洛連集中精神都頗為吃力,更加無法堅定信念來扭轉乾坤,不得以唯有強行運氣,將受到石化侵蝕的肢體全部震碎,再用乙太不滅體催愈,自己也借勢飄退,落往安全範圍。
「喂!你冷靜一點好不好?我不知道外頭的世界怎麼了,可是我們應該可以好好……哎唷!」
蘭斯洛仍不放棄,遙遙地對大蛇吶喊著。他忽然覺得很疲憊,要開戰、要廝殺,一句放話就可以做到;但要在敵對的兩邊拉起和平之橋,卻要付出百倍以上的辛勞。
「我們繼續打是沒什麼問題,但我們交戰的每一刻,都有人正喪失著生命,如果我們放下戰鬥去救人,可以挽回很多事情的,你不是發誓要守護你的日本嗎?」
拖著傷疲交煎的身體,蘭斯洛閃躲攻擊,大聲吶喊,可是當「日本百姓」這個話題都無法讓大蛇回復平靜,他不得不承認,操控八歧大蛇的織田香已經完全失去理智,甚至可能徹底地被大蛇反噬了所有意識,要和談已經不可能了。
(渾蛋,努力了大半天,就這樣就完了嗎?外面到底怎麼了?刺激這麼大,該不會是天草四郎或是秀吉老頭死了吧?)
我意王的猜測,准之又准的命中事實,但卻沒辦法給他自己帶來什麼幫助,無奈之下,他唯有運氣擒吸,將不遠處的風華刀重新取回,再一次地試著去打這不見勝算的一仗。
受到意識影響,整個空間開始產生改變。本來鳥語花香、神仙世界的感覺驟然消失,天空陰沉如墨,雷電瘋狂地劈向地面,將綠草地裂開一道道的深痕,凡是被觸及的生物,不論大小,全都在痛苦哀嚎聲中變成焦炭。
狂風就像沒止境一樣地狂吹,夾帶著強烈血腥味,過沒多久更下起了血雨,令這世界變成了血雨腥風的具現景象。
八歧大蛇的身軀也開始改變,本來真珠似的白潔蛇鱗,迅速變成黑色,巨蟒的外型也扭曲變化,體積變得更形巨大,而且慢慢有了龍形。過不多時,一頭有著利爪、利牙、巨翼,昂首起來幾乎碰到天空的巨龍,在地面上出現,黃金瞳孔中的濃烈殺意,更是十倍於前地暴增。
「這就是那頭大蜥蜴的原形了吧?那現在這算是什麼?勇者鬥惡龍嗎?周圍沒有觀眾真是可惜了。」
或許是因為太沒有現實感,獨對巨龍的蘭斯洛,已經沒有什麼恐懼,只是獨自喃喃自語。
「手酸腳也酸,對面那傢伙卻好像氣得活力充沛,這一仗真不知道該怎麼打了……」
就算是不停地抱怨,只要後頭還有人要靠自己守護,蘭斯洛就只能握緊刀柄,去打這一仗。然而,假若那頭黑漆漆的東西,真的擁有傳說中五大龍神之首的實力,自己多半一個交鋒就被祂一掌拍扁,到時候,拚命想要保護的兩女,也難逃祂大腳踏下的威力,真個是一拍兩散了。
方自苦笑,一把聲音忽然在後頭響起。
「蘭斯洛大人,這一次……可不可以交給我呢?我想由我來處理,或許可以使事情好轉一點。」
「哦?楓兒嗎?你已經醒來了嗎?真好,如果沒和你說最後一句話就被那蜥蜴拍扁,我會很遺憾的。」
彷彿要交代些什麼,蘭斯洛笑笑地回過頭,卻在回頭瞬間大吃一驚,手中風華刀無聲落地。
「楓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