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四一九年十二月艾爾鐵諾南方桂江流域
由白鹿洞所洩漏的那個消息,真是轟動了整個風之大陸:陸游最器重的二弟子周公瑾,受恩師的命令,秘密改名換姓,進入鬼夷叛軍中潛伏工作,探查機密。
白鹿洞尚存的兩名宿老並不是傻瓜,如果他們直接公佈公瑾的身份,可能會反逼公瑾投靠鬼夷叛軍,而叛軍也輕易接受他,但是以「機密外洩」途徑流出的消息,就完全是另一種情形。
最近白鹿洞的負面消息不斷,無論是門下弟子或是帝國百姓,都對連續的權力爭奪風波大皺眉頭,所以必須在這時候釋放出一些消息,讓帝國百姓知道白鹿洞做了些什麼,重新贏回他們的尊敬與信任。
再者,洩漏這個消息,可以讓周公瑾一下子就被憤怒的鬼夷人所包圍,不費吹灰之力便殺人滅口。這個人長年追隨陸游辦事,知道的秘密實在太多,如果有意用這些秘密打擊白鹿洞,後果實在嚴重,事實上,由於他挑撥衝突的手段,白鹿洞這幾個月已被搞得天翻地覆,元氣大傷。
本來這個借刀殺人的手段早就該用,但為了兩個理由而先按下。第一個,是三大宿老對於周公瑾所知道的秘密,確實心有忌憚,不願太過逼虎跳牆;第二個理由,是在三大宿老翻臉動手後,現在、未來兩宿老希望利用公瑾,剷除逃逸中的過去宿老。
宿老堂的算盤打得梆梆響,當過去宿老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來,剩下的兩大宿老立刻為死去的同僚表示哀悼,並且再無猶豫地把公瑾的身份洩漏出去。
只是,他們料不到公瑾比他們預期中的更聰明,沒等消息傳到鬼夷軍中,就先行逃跑離去,之後不管是白鹿洞或鬼夷叛軍,都找不到他的行蹤。
當然,宿老堂的計策並非沒有得到回應,被這消息所震驚的並不只是帝國將士,也遍及鬼夷叛軍全體,只不過前者是歡欣鼓舞,高贊英雄,後者卻是憤怒怨恨,誓要將叛徒找到處死。
原本公瑾能以周瑜之名,在鬼夷軍中受到人們敬重,變成聯盟草創時候的重要人物,主要就是因為景陽崗一戰,他從艾爾鐵諾軍的手中,救出了大批的鬼夷族人。但若這只是一場假戲,救出鬼夷族的英雄,其實就是造成景陽崗慘劇的劊子手,那麼本來的尊敬就會化成熊熊怒火。
在找不到公瑾的行蹤下,他的一群手下首當其衝,成為人們發洩怒氣的對象。急忙趕去的小喬與胭凝遲到一步,幻影旅團的馬賊群已經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沒有一個不帶傷,鮮血淋漓地在人群中苦撐著。
「這些人都是無辜的,白鹿洞有什麼奸計,他們根本不會知道,在某個方面來說,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受騙者啊!」
小喬這樣大聲主張著,但縱然是以她的威望,也無法挽救這些人的命運,經過一番轉折,剩餘的幻影旅團成員詛咒著聯軍與周瑜,拖著傷疲的身體,被放逐出去。
對於無辜的人遭受傷害,小喬深感難過,但是情勢比人強,憤怒欲狂的人們需要宣洩對象,如果有人這時候站在他們的面前,哪怕這人是他們平時所愛戴的真命天子,他們都會把那個人撕成碎片。
得知周公瑾混入己方陣營後,所有人都像是被氣瘋了一樣,鬼夷人派出代表,要求小喬下達追殺命令。小喬很難說出拒絕言語,尤其是當他們哭訴著自己的父兄如何死在周公瑾手中,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時,小喬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辦法去撫平他們的傷痛與仇恨。
但在小喬稍感猶豫的時候,對公瑾的追殺令已經發佈出去,下達這指令的人是胭凝。在所有人眼中,被周公瑾利用與欺騙的胭凝,似乎氣得非常厲害,誓要把這個從前的同門師兄碎屍萬段,才能夠解除心頭之恨。
這樣的反應,讓眾人非常安心,因為如果連胭凝也是奸細,這支聯軍中最重要的幾個人物,就沒有一個可以信任與了。
「周公瑾那傢伙果然狡猾,居然用這方法擺我一道……哼哼,不過也難怪,他在白鹿洞的時候,就是一個不喜歡被女人看見臉的變態人妖,整天戴著面具,沒有人見過他真面目,真是卑鄙無恥,我絕不會讓這冷血奸賊活下去的,等我們攻下白鹿洞的時候,就把他剝皮處死,高掛起他骯髒的人頭!」
在無數人群的簇擁中,胭凝義憤填膺地說話,憤憤不平地揮手,將旁邊一根碗口粗的旗竿攔腰打斷,聲勢驚人。
圍在她身旁的人們,很喜歡這樣的表現,隨著她氣壯山河的長嘯而歡呼,把復仇心轉成熊熊鬥志,誓要毀滅奸詐狡猾的白鹿洞狗賊。
小喬在旁看著這一切,儘管身旁的歡呼叫喊聲是那麼狂熱,但她心裡卻無法隨之振奮,反而異常地冰涼。
當初自己離開麥第奇家,領導鬼夷人建軍戰鬥,是為了什麼呢?如果戰爭最終仍不可避免,那麼由自己來當領袖,就可以減少大多數的殺戮,還可以教育自己的士兵,讓他們別在戰爭的血腥中迷失,記得他們之所以挺身戰鬥的理想。
之前,這個理想一直在實踐,自己避免空口說白話的弊端,用實際的生活讓士兵們明白,族群間的和諧可以帶來好處,當他們平心靜氣,放下仇恨與歧見,去握起過往敵人的手,彼此的生命可以更美好,世界可以更好。
在花果山中的那段時間,自己幾乎相信這個理想成功了,但如今,看著數十萬軍民在城裡歡呼大叫,要求自己與胭凝帶領他們,血洗白鹿洞、殺光每一個人類狗賊、平反過去的屈辱,自己的心裡無法因為仍受到而快慰,只剩下濃烈的失落感與苦味。
尤其是胭凝。雖然公瑾還在的時候,她都裝出一副與他不熟的樣子,可是在那次礦坑遇險,還有後頭很多次沙場爭戰中,小喬看得出在胭凝與公瑾之間,有種超越言語的深厚情誼,為了這份情義,他們甚至可以為對方犧牲生命。
小喬曾經為這份情義深深感動,好希望自己也能夠擁有這樣的朋友,但是,現在的情形又是怎樣呢?如果連曾經那麼好的朋友,都可以恨得這麼咬牙切齒,不取下對方人頭誓不罷休,那自己所做的這些努力,到底有什麼意義?到底是為了什麼?
從鵬奮坡大會後,連續發生了很多事,小喬從來都不覺得累,可是她現在卻感到疲憊,好像有生以來從沒有那麼累過。
「盟主,你臉色好差,最近太累了嗎?你該多休息才好啊!」
當眾人全都離開,胭凝到了小喬的身邊,注意到小喬的氣色不好,擔憂地發出詢問。
「胭凝,最近幾天我覺得……好累。」
小喬輕聲說著,而胭凝直視著她的眼睛,目光深邃得像是能夠看透一切,好半晌才開聲說話。
「別想太多,這時候想太多沒有好處,身為領導人,你只要直視前方就可以了。」
小喬搖搖頭,道:「但你知道我從來就不是那種不用腦的人。白鹿洞說瑜兄是潛入我們這邊的奸細,可是我無法相信。他怎麼會是奸細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為我們所做的東西、所冒死立下的功績,比任何人都多;在每個可以傷害到我們的機會裡,他都選擇守護我們,即使他就是周公瑾,難道他做過的這些還不夠嗎?」
「夠與不夠,不是我們一句話說了就算的。世上有那麼多的人,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心胸,你把幸福帶給人們,但即使是你,也沒有剝奪他們去恨人的權力。要不去憎恨人,遠比要去愛人更難,這些人就是靠著恨意活過大半輩子,如果你把這點奪走,他們要怎麼面對過往的人生?」
胭凝盡可能平和地說話,委婉地使用詞句,不想讓話意中的冰冷傷到人。
「盟主你希望所有人都能和平相處,但水與火是不可能放在同一個碗裡,如果放開一個人的手,能夠讓大多數的人都握起手來,那就是領導人所該做的事,所以,公瑾他應該要離開,如果他不走的話,盟主你又該到哪裡去呢?」
簡單的話語,卻已經有了很明確的暗示,讓小喬知道,胭凝絕不是如她宣稱的那樣「不知情」,公瑾在離開之前,肯定與她有過某種程度的默契。
假如公瑾不離開,那麼鬼夷族的激烈反彈,會讓小喬難以處斷,所以他那一晚非走不可。但是知道這一點,並沒有讓小喬好過多少,因為她沒有能夠守護該守護的人,甚至連他到底去了哪裡都不知道。
「瑜兄……他現在到底去哪兒了呢?」
※※※
依照一般猜想,完成任務的周公瑾肯定是回到白鹿洞,這個猜測與事實相距並不遠,公瑾在離開叛軍後,確實朝著白鹿洞而去,中途稍作停留,因為他的傷勢難以再拖下去。
在一處隱密地點短暫停留,把胸口的重傷稍作調理,公瑾自己也沒有想到,重傷的他會傷發病倒,整整花了七天時間,才再次回復行動力,重新朝著白鹿洞而去。
這七天時間的療傷非常幸運,儘管藏在一處地窖中的他,沒糧食也沒藥物,但是在地窖裡頭藏匿七天,與外隔絕,卻讓他因此避過了白鹿洞、鬼夷叛軍兩方的明暗搜索網,沒有招致殺身之禍。
重回白鹿洞,為的當然不是投誠,說是自投羅網還比較像,但公瑾覺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次,親自確認一次師父的態度。
陸游與三宿老並不是同級數的對手,如果敵人只限於三宿老,小喬可以率軍逐步取勝,但假若真要面對陸游,不管現在贏得多少的勝利,最後仍會一次輸掉,所以陸游的態度,會決定這場戰爭的結局。
天位力量,是凡人絕對無法匹敵的滅絕殺傷力。小喬憑著三神器,固然可以將本身力量十倍、百倍地增強,但能否與天位力量抗衡,實屬未定之數,照公瑾看來,簡直就是九死一生,因此,能夠避免交戰,這才是上策。
公瑾並不期望能夠說服師父,當陸游已經有所決定,要改變並不容易,他所想爭取的,是賭一賭陸游是否看重此事,假若對陸游而言,由誰成為艾爾鐵諾之主並不重要,那麼或許有機會讓陸游改變立場。
要是計劃並不成功,那麼至少也探查一下白鹿洞目前的動向。青樓聯盟的探查能力雖是舉世無雙,但有些深度情報,公瑾自信只有自己能夠查得出來。
這個大膽的計劃,在實行的第一步就遇到阻礙,而且還是個致命的阻礙。趁著夜晚的掩護,公瑾試圖無聲無息地回到白鹿洞,可是就在大門口半里外的五松崗上,一道彷彿已在那裡待了許久的黑影,阻擋住公瑾的去路。
彼此相距數百尺之遙,但這樣的距離卻無法讓公瑾感到絲毫安全,雖然那道身影幾乎與周圍的黑暗融成一體,無法看得很清楚,可是從那股內蘊而凜冽的劍氣,純正的白鹿洞武學氣勢,公瑾知道是誰站在那裡。
「師父……」
公瑾沒法形容自己的驚愕感覺,自從自己入門以來,除了那一次因為後備身體的問題,師父曾經親自出關處理外,數百年來他絕不離開後山冰窟一步。可是,現在他卻為了自己而出關,就在這裡等候自己。
無謂的話已經不用多說,單單是站在那裡,迫發著一身濤天劍氣,公瑾已經讀懂了師父想要對自己說的話,而接下來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一道雪亮劍光,劃破深沉的黑暗,化作力重千鈞的流星,朝公瑾轟擊過去。這不屬於三十六絕技的浩然一劍,在公瑾眼前迅速綻亮鋒芒;生與死,在短短瞬間內於身邊交會,公瑾腦裡頓時一片空白,唯一剩下來的念頭,就是奮力掙扎那一線生機。
連公瑾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從那道劍氣下逃生出來的,仍未脫離地界的自己,究竟怎麼接下天位武者的一劍?或許,這只能說是火場中的怪力。
總之,當公瑾再度因為痛楚而恢復意識,發現自己已經飛出老遠,撞凹在數百尺外一塊四分五裂的大石上,眼前一堆毀壞傾倒的房舍與人命死傷,正是自己一路撞跌過來的血路痕跡。
(我……還活著……)
手腳被無數細小石屑刺入,流血流得失去感覺,背後則是痛得要命,好像連脊椎都在這一撞當中折斷,但是痛歸痛,自己還能呼吸,自己還有意識,這就證明生命仍屬於自己,師父那一劍並沒有將它奪走。
能夠倖存下來,公瑾更不遲疑,馬上縱身飛逃,全速離開此地。鬧出了這麼大的騷動,就算師父不再出手追殺,其餘白鹿洞子弟也會被驚動,以自己的重傷狀態,甚至不必兩大宿老那級數的高手出馬,隨便幾個白鹿洞弟子就能置自己死命。
一半運氣、一半實力,公瑾成功逃離了白鹿洞,覓地療傷。白鹿洞方面並沒有明白交代這次的事件,只是對外宣稱有鬼夷叛軍的高手前來行刺,被白鹿洞擊退,現在正全力搜捕殘餘份子。
這個說法並不難瞭解,因為白鹿洞不能直接公開公瑾的身份,也不能說是陸游親自出手應付,以免抬高叛軍的身價與氣勢,所以這個說法相當中規中矩,公瑾並不奇怪,真正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在那威力無雙的斬天一劍中,他感覺到內蘊深藏的殺意,師父雖然沒有全力以赴,但也沒有手下留情,是真的想以天位力量致己死命。
如果說師父把自己和胭凝逐出的用意,是為了鍛煉人才,那麼似乎沒理由出手殺掉自己!
公瑾這麼想著,卻又開始苦笑。就算師父沒有手下留情,那又能代表什麼呢?師父早就習慣用生死存亡來進行磨練,即使自己是他栽培數百年的弟子,但若沒資格接下他這試煉的一劍,那不如直接死了算,因為現在沒能力存活下來的弱者,將來也一定沒資格對付魔族入侵。
「魔族……魔族……哪來那麼多的魔族?照這種方法練下去,沒等魔族來到人間界,我們就全部被殺光了……」
拖著鮮血淋漓的身體,公瑾疲倦地歎息著。過去胭凝曾經說出類似的話,選擇忠於白鹿洞的自己並沒有十分在意,可是現在回想,卻覺得那些話委實再有道理不過。
「可惡,為什麼每個人都只想著戰爭……如果多幾個像小喬一樣的人,世界就不會變成這樣了……魔族殘暴?被我們殺掉的人可比魔族殺的更多……」
回憶起以前在白鹿洞做過的許多任務,公瑾更有著這樣的感覺,但現在不是空想過去的好時候,身上的傷已經不能再拖下去,必須找個地方養傷。
在作戰中受重傷,必須找地方調養,這對公瑾而言,本該是習以為常的經驗,可是在他過去那麼多次的療傷經驗中,卻從沒有一次過得如此艱難,不但要養傷,更要設法躲避大批人馬的搜捕與追殺。
之前的潛伏工作,每次受傷雖然也會被敵人搜捕,但公瑾總能躲入白鹿洞的勢力範圍或暗樁,不受打擾地安靜療養。但這次不行了,不僅鬼夷叛軍派出高手四面搜捕,過去白鹿洞的庇護所也不能再去,同時受到兩大勢力圍搜的結果,公瑾只感覺天下之大,竟似無處容身。
被人搜索與追殺,是一種很難受的感覺,動輒如同驚弓之鳥,身旁所看到的每一個人,都像是針對自己而來的致命危機,只要說錯一句話、多做了某件事,就可能因此暴露行蹤,惹來殺機。
就算有高強的武功,也要裝作武藝低微的樣子,避免引起旁人注意,否則大隊人馬一湧而上,螞蟻雄兵的威力,就算是猛獅也不敢輕攬其纓,更別說自己如今重傷在身,只要戰鬥時間長一點,光是傷口破裂就可以致命。
幸好,公瑾從來就不是一個沒有危機意識的人,狡兔三窟的道理,他數百年前就已經知道,也早就付諸實現,預先在艾爾鐵諾境內留下幾個藏身所在。
如果是由他親自準備這些地方,那麼被人循線追查到的可能性太高,見識過白鹿洞與青樓聯盟無孔不入的能力,公瑾絕不相信世上有真正的秘密,所以,他並不是建立自己的逃生所,而是以寄生的形式,藏在那些可靠的所在。
養傷估計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之前連續幾次都是強行壓下傷勢,搶著行動,現在這些累積的傷勢一次爆發,如果再用先前的方法去壓抑,事後縱然不死,也會失去一身武功,所以必須要靜下心來,先把傷勢養好。
公瑾所挑選的藏身處,是中都城內的一處武館,那本是某個外國富商招攬門客、培養人才的地方,許多想要出頭的流浪劍客,都會投奔這樣的場所,希望有一天出人頭地。理所當然,武館內龍蛇混雜,來自各方的武者、劍士整天比鬥,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競誇武勇,這樣的混亂所在,卻是藏身的好地方。
幕後資助這個武館的富商,據說是個定居在武煉的大商人,是以前大石國的後裔子孫,公瑾對這號人物並不熟悉,但如果遠在國外,就不會常常來武館巡視,可以少掉很多麻煩。而在武館內,可以聽到許多的傳聞與情報,除了鬼夷叛軍的消息,當然也有白鹿洞的相關情報。
白鹿洞為了搜捕刺客,讓官兵配合,清查中都城內的每個地方,還貼出了高額的懸賞,著實鬧了好一陣子,但是因為只說要捉拿刺客,卻全然沒有刺客的相貌與姓名,結果為了領賞的官兵與獎金獵人,只有胡亂捕殺了一些城內的鬼夷人與其他種族,然後不了了之。
時間一晃眼就是一個多月過去,公瑾的身體漸漸回復,只要一有空,他就思索自己在礦坑中遇險、面對師父絕命一劍時,爆發出來的力量,到底該如何引導出來。
而在這段時間裡,鬼夷叛軍的進攻就緩慢得令人失望,雖然有多吞下一些版圖,可是在艾爾鐵諾軍的反攻下,雙方進行拉鋸戰,頻繁交換著手上的佔領區。
整體來說,叛軍在各方面都還佔著上風,艾爾鐵諾軍因為內部的紛擾未息,在戰爭中只能被逼採取守勢,之所以讓叛軍無法順利擴張的理由,似乎來自叛軍內部,但那些理由是什麼,武館裡的所有人都說不出所以然來。
公瑾確實感到擔心,在近日發生的幾場戰事中,他並沒有聽見小喬的名字,似乎她沒有再像之前那樣衝在最前頭,從這點來看,胭凝確實守住了承諾,把小喬掩護得很好,沒有讓她多受傷害,可是……心頭那種不祥的感覺總是難以抹去。
「奇怪,鬼夷人裡頭的那個漂亮小妞呢?以前每場戰役都會聽到她的,最近怎麼都聽不到了?她沒有再出來作戰了嗎?好可惜啊,能死在這種美人手上,做鬼也值得啊!」
說話的人,是武館裡頭一個無名的怪老頭。衣衫襤褸,個頭矮小,臉上的皺紋多得看不出年紀,像是一頭老猴子似的外形,看來彷彿風吹會倒;這所武館中人人配劍,他卻只掛著一柄破爛竹劍,當每個武者都努力讓自己看來龍精虎猛、氣蓋山河的時候,這個怪老頭就成了武館中的怪人,如果非要為他的「氣勢」找個形容,那就是一個掃地、倒垃圾的老頭。
事實上,包括公瑾在內,許多初次到武館投奔的劍客,都把這怪老頭當成是普通傭人,請他進來處理自己房中的雜物。
怪老頭之所以古怪,不是因為他像只醜老猴似的滑稽外形,而是因為他的特殊性向。武館中的所有人都相信,怪老頭過去吃過女人的大虧,所以變得瘋瘋癲癲,常常在一些練武的劍客旁邊晃蕩,毫不避嫌地看著人家練劍,然後胡說些什麼肌肉好壯,筋骨不錯,願不願意和他回家接受調教,保證每天快活得像是上天堂等等的話語。
這些話,聽起來像是男人在酒館、妓寨中的醉語,武館中的眾人都猜測他過去在煙花之地被壞女人騙過,不再信任女性,所以才來找男人。多數人看到他走近,都是明顯露出嫌惡表情,只有少數喜歡聽他說話,或是喝他自釀的「猴兒酒」的人,才會與他結交。
公瑾對美酒不感興趣,但卻願意聆聽怪老頭說話,這是他一個月來苦悶生活的最大娛樂。起初,他並不是那麼願意接近這個醜怪的矮小老人,外表原因倒是其次,主要是因為最近連續和宿老堂為敵,受夠了三大宿老的陰險奸詐,搞到一看見老人就頭痛欲裂。
更何況,怪老頭的瘋言瘋語委實讓人難以忍受。就如同對其他人說的那樣,怪老頭也曾上下打量公瑾兩眼,跟著就目露奇光,說些什麼他胸膛很壯,肌肉結實,是難得的練武奇才,應該和他一起回家上天堂之類的話語。
公瑾沒有理會,在叛軍中的那些日子,讓他稍微有了點幽默感,不然如果照以前的個性,不把這老頭變成十八段,那自己就不是周公瑾了。
可是,怪老頭的瘋言瘋語引人注目,他一些清醒的言語卻沒人理會。公瑾偶爾與老人談話,論及目前艾爾鐵諾的戰爭情勢,他有些言語卻讓公瑾心驚膽跳。
「……白鹿洞派公瑾小子進入叛軍,會只有探查情報嗎?老頭子拍胸保證,將來鬼夷人的失敗,全都要拜公瑾小子所賜。」
「哦?可是近日來聽各方人馬的討論,公瑾將軍並沒有在叛軍內部造成什麼傷害,現在他已經離開,哪還能再做些什麼?難道老丈以為他還在叛軍內留下奸細嗎?」
「嘿,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奸細自然是有的,但以白鹿洞殺人不見血的手段,需要搞到用奸細這麼下流的程度嗎?他們最擅長的東西,就是讓人不攻自潰,公瑾小子雖然走了,他下的毒可在發作啊!」
怪老頭向公瑾解釋,他一直在留意叛軍內部進行的改革,當別人只看見叛軍節節勝利的捷報時,他卻發現叛軍的內部改革出現了不穩因子。
鬼夷人占叛軍份子的比例不少,足足有三分之一,但終究不如獸人與人類那麼多,可是由於盟主出身鬼夷族,鬼夷族又是受到迫害最深的一群,所以叛軍中很多措施,都給鬼夷族特殊好處,更因為要回應他們反抗迫害的呼聲,一再刻意提高鬼夷族的地位,這些現象在戰爭初期由於小喬的威望,還有叛軍全體對勝利的期待,並沒有什麼大礙,可是潛藏著的問題,早晚有發作出來的一天。
「鬼夷族為什麼無法與人類和睦相處?這些歧視為什麼會發生?就是因為不公平。人類自以為高貴,歧視鬼夷人與獸人,所以今天才會招致反撲;鬼夷人現在喊著反抗迫害的口號,得勢之後卻加倍歧視人類,種族間的裂痕只會更深,這種心態,我姑且稱之為鬼夷沙文主義,在打天下的時期很有幫助,但是……不要說得天下之後,恐怕即使是現在,叛軍中也該有些問題浮上來了。」
嘿嘿冷笑了兩聲,怪老頭仰頭飲盡葫蘆中的最後一口酒,抹了抹嘴巴,這才對旁邊的公瑾說話。
「不戰而屈人之兵,殺人不見血,這是白鹿洞最喜歡玩弄的一套手法,我不知道叛軍的那些政策是誰創訂的,可是周公瑾如果真是白鹿洞調教出來的人,又當真如傳說中那般能幹,他在叛軍中幾個月,已經足夠他使出這些手段了……嘿嘿,小兄弟,你說是不是啊?」
公瑾沉默不語,難掩心中的詫異。這個老人竟然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手法,這份眼光委實非同凡響,因為之前就連小喬與胭凝都沒有看出自己的所作所為,現在他能一眼看破,說得好像全程參與般清楚,這真是……
「不過,白鹿洞大概很快就可以驗收成果了,公瑾小子聽說很快就要回來,十天以後,中都城會舉辦十分盛大的歡迎典禮。」
「老伯,你說什麼?」
「你沒聽人說過嗎?年輕人,白鹿洞剛剛才對外宣佈,周公瑾預備在十天之後返回中都,好多人聽了都嚷著要去看呢!」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