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一月十七日自由都市
不可否認,天官三人組的武功雖未算是一流高手,但每個人都有其獨門秘術,實力殊不可小看,配合其出人意料的刁鑽殺技,絕對能收拾掉比他們武功強上數倍的對手,也因此,韓特一行人應付得頗為吃力。
饒是如此,當天官組全體潰敗的消息傳回大雪山,仍是讓所有幹部大吃一驚。
召集幹部們的議會桌上,呈現異常的氣氛,所有人無不為此感到驚訝,但也都表示出躍躍欲試的態度,希望爭取這個由自己出手,為旗下學員雪恥的機會。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嗎………)
已不知是第幾次重閱敵人資料,身為代理校長的「幽冥王」嚴正,忽然有這樣的感慨。
大雪山的能力,到底是否名符其實,嚴正當然清楚。雖說未出動幹部級高手,但韓特、白飛一行人,能在大雪山的連串追殺中轉戰千里,並且越戰越強,這兩人就有著不凡之處。
與當今七大宗門那些的紈褲子弟不同,韓特、白飛,這兩名青年都是難得的人才啊!
儘管沒有顯赫的出身,足以炫耀的家傳一品武學,但這兩人憑著自己遇歷,屢渡險阻,練成一身出色本領,有勇有謀,機靈應變,是能說能做的務實性人才。
這樣的人,才是能成大事的人。對於一向以培養武道人才為宗旨的大雪山,他們的存在,就像萬中選一的明珠一樣寶貴。如果能多給他們一些時間,在不久後的大陸上,他們想必會大放異彩,成為新一代的風騷人物。
只可惜他們做了錯事,無法彌補的錯事!!
大雪山的威信絕不容許旁人輕視,而此番連環追殺一再失利,已對大雪山的聲譽造成重大傷害,為了不讓人對大雪山產生懷疑,這兩人是非死不可的。
(不過,真是可惜啊!)
撇開腦中想法,嚴正維持著一貫的冷漠表情,沉聲道:「彼方可有對此事再作意見?」
「彼方」是一個組織的代號,他們多年來與大雪山合作,提供各式各樣的線索與消息,當初也就是他們一再從中作梗,這才使得大雪山有所顧忌,始終沒有派出具有壓倒性實力的人選。
但現在局面不同了,天官組的失敗,代表韓白兩人不是學員們能解決的角色,山裡的幹部都已做好出手的準備,而這次,為了維護大雪山的威信,縱使與彼方交情惡化也將在所不惜。
「沒有。」負責與彼方聯絡的情報組長子群,起身說道:「彼方表示不會再對此事有所干涉,不過……」
「不過什麼?」
「彼方的最後留言,如果在取回黃金像後,我方執意殺盡韓特一行人,那麼事後就必然會發生不可彌補的遺憾!」
幹部們喧嘩一陣。居然說出這樣明顯的威迫,難道彼方已經打算為此事和大雪山破臉了嗎?但不論如何,他們都沒有退縮的打算。
「肅靜!」嚴正舉手示意,道:「你回覆給彼方,如果他們執意如此,我方絕對有能力承擔一切遺憾,只是到時候希望他們不要後悔!」
這個決斷獲得全體幹部一致,而之後,各個幹部開始爭取雪恥的機會,期望由自己出手,抹殺掉這些個令自己學員蒙羞的可憎敵人。
「爾等毋須多言,執行任務的人選已經定了。」嚴正冷聲道:「我將親自出手解決掉韓特一行人。」
這一次的嘩然,可不是剛才所比得上的。「幽冥王」嚴正,自近千年前,便擔任大雪山的教務長,是地位僅次於山中老人的第二號人物,比起當今七大宗門的各宗主,輩份尤高,而一身近乎天位境界的修為,更是大陸上的有數高手。由他親自出手殺人,這兩個小子又怎有這樣的身價了!
覺得這對自己是種恥辱,諸多幹部們再三請求教務長收回成命,殺雞勿用牛刀。
嚴正一擺手,制止所有喧嘩,道:「由我親自動手,也算是給彼方一個交代!」
給這麼一說,眾人也就能接受,而各自安靜。只有少數的幾名資深幹部,才從教務長的眼神中看出其他端倪。
(這兩個青年實力不俗,現在又與扁鵲會合,三人聯手,絕難應付;若是派出幹部未能一舉成功,反而貽笑大方,更為不妙,況且……)嚴正心中慨歎,(由我親自把他們了結,也算是對這兩顆新星的一種尊重吧!)
但不論想法如何,此刻在眾人的眼中,韓白兩人等若是已把大半邊身子放進棺材了!
「我們這行過得是刀頭舐血的日子,早就有了隨時睡棺材的準備。不過,要我和你們這群笨蛋一起睡,那就很抱歉了。」韓特朗聲說道:「如果我的棺材旁邊會有你們,一定是我砍了你們,再把你們給踹進去!」
離開村子又已數日,一行人在森林裡面找路前進,韓特對新舊隊友咒罵連篇。除了好友白飛堪稱最佳搭檔,愛菱和赤先生,始終讓韓特覺得自己落魄到從事觀光業;而最新入隊的那個妖怪女人,更讓他有被螞蝗附體的異樣感。
那個名叫華扁鵲的怪女人,是大雪山的棄徒,也就是她,從大雪山偷出了黃金像,陰錯陽差之下,造成了這一次的尋寶之旅。現在,她以黃金像所有人的身份,要求入隊,成為尋寶五人組的一員。
話雖如此,這女人卻有著一身不能忽視的技藝。除了武功不凡、醫術高明,更擅長各式巫法魔咒,讓眾人困擾多時的魂天官,就是在她手中飲恨而亡。
所以,韓特也不得不承認,隊伍中多了個這樣的辣手角色,在迎敵時的確是強助,只是……
「武功高不高是一回事,可是我實在很懷疑,當我們遇到危險的時候,這女人會不會連逃跑都省了,直接在一邊看戲納涼!」
這就是韓特最大的不滿。依照先前記錄,這並不是不可能的,隊友們也沒人敢對此提出保證。至於當事人,則是依然故我,以完全事不關己的態度,悠然自處。
所幸,除了韓特,她與其餘人都還算相處融洽,特別是對小丫頭愛菱,華扁鵲理所當然地擺出一副大姊頭的架子,對所有看不順眼的事,以令人汗毛豎直的犀利話語直接說教。好在對象是對人事極其遲鈍的愛菱,每次都傻笑著混過去;如果換做是韓特,兩人一路上已經不知有多少機會,要動手拚個你死我活了。
也托了華扁鵲的福,愛菱多了個說閒話的對象。這名在大多數人眼中性情乖僻的黑袍女郎,或許也是因為悶著無聊,常常願意在手邊不忙時,耐著性子陪她說話,講一些以前沒聽過的江湖軼聞,讓她大大地長了見識。
不過,不知是什麼理由,當眾人一起趕路時,華扁鵲總是獨自一人落在隊伍的最後方,這令韓特感到些許不自在,但是,想起這可能是人家的職業病,心裡也就能坦然了。而等眾人理解到真正的理由,那是再以後的事。
這時候,在眾人眼中最顯突兀的,就是整天無所事事,只會老人癡呆的赤先生了。韓特不只一次想把這討人厭的無能老頭攆走,但總給白飛以「多個人,旅途熱鬧一點」的理由勸下。饒是如此,朝夕相對時的冷言冷語,那是從來也沒少過,而這狀況在愛菱一次說溜嘴的失言下,更顯得嚴重。
那是在某次餐後閒聊時,赤先生獨自去散步,而白飛問起愛菱整天跟在老人身邊,到底在做什麼。當時愛菱心不在焉,隨口回答。
「喔!那個啊,就是老爺爺在教我東西啊。」
「教什麼東西呢?」
「也沒什麼啦,就是騎木馬和嗯嗯啊啊……」
「騎木馬和嗯嗯啊啊?!說清楚一點。」
愛菱逕自說著,渾然沒發現周圍的人變了臉色。
「很清楚了啊!白飛哥,那匹木馬你也見過的啊!就是那種嘛!老爺爺說那叫三角木馬,是雷因斯學太古魔道的必經修業……嗯嗯啊啊,滿難講的,就是呼吸時候發出的聲音,老爺爺叫我順著他手摸的方向,發出聲音,還說這樣有助於調勻呼吸……」
她一面說,卻沒看到旁邊人的反應。韓特臉色忽青忽白,手臂不停地顫動;白飛臉色鐵青,一聲不哼地將手中陶杯捏成粉碎;華扁鵲若無其事地喝光手中的茶,喃喃道:「事實證明,人的無知真是一種恐怖!」
隨後,愛菱看見赤先生在前方招手,於是趁著眾人在發呆,她跑了過去,也因此錯失了幾分鐘後爆發的騷亂。
「小白!你給我交代清楚,你什麼時候去陪那對大小不良一起騎木馬的,我作夢也想不到,我畢生的摯友,他居然有這麼齷齪的一面!」
「沒……沒有,我完全不知情啊!她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啊!我想起來了,那匹木馬我看過,不過那時候沒有老先生,而是和魂天官惡鬥的時候,我和他……」
「什麼?!你還和魂天官一起騎三角木馬!你所謂的惡鬥指的就是這種下流東西嗎?姓白的,我總算認清你了,原來你是這麼一個人面獸心的斯文敗類。以前之所以你每天都泡得到新妞,我卻坐冷板凳坐到痔瘡,一定也是你用了這種骯髒手段,說吧!你是不是把那些妞都騙去和你騎木馬了!」
「啊!親愛的韓特吾友,你千萬不要聽信謠言啊!這些都是誤會啊!」
「什麼誤會?你原本說沒看過,後來又說看過,那擺明就是有了,丫頭還說這是你們雷因斯的必經課程,我都快吐出來了,啊!該死的,你剛剛還叫我親愛的,這下什麼都水落石出了,我告訴你,從今天起,我們的友誼沒了……」
兩個無聊傢伙在那邊喧鬧,原本就冷冷淡淡的華扁鵲,也只是冷冷喝光茶杯的茶,道:「說起來你們該羨慕人家,你們兩個到了人家那樣的年紀,不知道還有沒有那種精力呢?」
這晚的結果,自然是非常熱鬧了,而當愛菱回來,看見兩人仍自瞎纏不休,追問理由時,華扁鵲淡然道:「嗯!你的一番話,讓他們兩個面對了很大的人生挫折。」
後來,韓特見到赤先生,總是表示更加露骨的厭惡;白飛對著愛菱,則是垂頭歎息。而赤先生更被取了個相關綽號:戀童老頭!
這天,午後紮營休息時,眾人各有事忙,愛菱跟在白飛身邊,照他的意思重新調整光劍,白飛則拾起竹枝,獨自試演武功。出招雖慢,但每一式都灌注全副心力,法度嚴謹,氣象萬千,颼颼劍氣,在兩旁樹木上,迅速印下錯綜劍痕。一輪舞動之後,他緩緩收招回氣,細看適才練劍留下的痕跡,檢討得失。
「好棒喔,白飛哥。」遞上調整好的光劍,愛菱欽佩道:「這是什麼劍法啊,也是你們白家的武功嗎?」
「不是,這是白鹿洞的書禮劍法,算不上第一流劍法,不過實用性滿高,在大陸上流傳甚廣,就是七大宗門的子弟,學的人也很多。」白飛笑道:「白家的上乘武功,純以獨門的壓元功為基礎,不會傳給我這種旁系子弟。唔……不過,不知道現在本家裡頭,還有沒有人會使壓元功的?」
「咦?怎麼會這樣?」
「說來可悲,或許你也知道,在七大宗門還沒有成形之前,我們姓白的曾經強絕一時,但是在三百年前的一次意外,所有高手一夕之間死得乾淨,許多重要的武功更因此失傳,白家也就這樣衰弱下來。」
「意外?是什麼意外啊?」
「不知道,那是江湖上的一宗懸案,我向本家前輩請教過,但他們也是語焉不詳,事實的真相,只怕是沒人知道了。」白飛道:「只可惜白家六藝的精要,不傳予旁系子弟,就是肯傳也殘缺不全,不然只要我能練成一半,功力就會是現在的三倍以上,面對大雪山的敵人,也就不用那麼吃力了。」
愛菱側頭想了想,道:「可是,我看白飛哥現在也很好啊,韓特先生也是,老爺爺說,你們比很多七大宗門的嫡系青年更厲害呢!」
「但卻比他們更辛苦啊!有現成的一流武功可練,誰願意花那麼多心力自創,當年韓特還許願說,如果陸游肯收他當徒弟,下輩子當蟑螂都甘願。」白飛道:「而且,七大宗門的上乘武學,很多都是為了天位級數而創,如果能研習裡頭的奧秘,對於修練天位力量一定大有幫助。」
「嗯,白飛哥,我一直有個問題。」愛菱道:「你為了什麼理由,那麼想進天位呢?」
「這嘛!應該不重要吧。」明顯地,當事人有意顧左右而言他,「你呢?又是為了什麼問我這些?一心只想當創師的你,不是對武功毫無興趣的嗎?」
「這段日子,看見白飛哥和韓特先生打得那麼辛苦,我又幫不上忙,久了也覺得很慚愧。」愛菱道:「我是想問問看,現在江湖上什麼武功最厲害?看看以後有沒有機會學?」
「呵呵,這話挺好玩的,江湖上千門萬派,又各有門禁。難道我告訴你什麼武功,你都能學得到嗎?」白飛不禁莞爾,但是,想起自己甫練武時,也曾向授藝的白家長輩問過類似的問題,想來,是每個初踏足武道的新手共有的憧憬吧!
「好吧,我姑且說說,你就隨便聽聽吧!風之大陸雖然遼闊,但以門派組織而言,還是以白鹿洞最為淵遠流長,三十六絕技博大精深,又有陸游這樣的絕世強者坐鎮,是當今天下武學正宗,最適合窮年累月地研究。其次有大雪山,山中老人所創的獨門殺技,被公認是最有效率的殺人技巧,將裡面的訣竅混入自己武功,在實戰中非常有效。」
白飛道:「除卻浩瀚的魔界深淵,和這兩個千年門派,東北海外的東瀛群島、自由都市的耶路撒冷,兩者都有出色的獨門武技。至於大陸本土,目前還是以七大宗門最是人多勢廣,除了青樓聯盟是結盟組織,龍蛇混處之外,剩下六派均有高手前輩創下的家傳絕學,都是很值得一學的。」
白飛侃侃而談,愛菱全神貫注地聆聽,乍聽之下,只覺得條理清晰、頭頭是道,卻不知道這樣的一番析論,正代表發言者極為廣博的江湖見聞,清楚地看見當今武林的各家所長。
「而在這六大世家裡頭,東方家的六陽尊訣、我們白家的蒼穹六藝,是內外兼修的完整性武學,歷經千錘百練,最是耐得住考驗。不過,要問說其中最厲害的一套,我想過半的江湖人都會這樣回答你:麥第奇家的睥世七神絕!」
「睥世七神絕?!那是什麼東西啊!」
饒是不知武林事,愛菱也給勾起了好奇心,她很想知道,在剛剛那麼多聽起來很了不起的絕學中,為什麼這套武學能脫穎而出,如其名稱一樣地睥睨天下?
「近五百年中,大陸上能人輩出,新生代高手不斷嶄露頭角,這幾年中雖以『天刀』王五、『劍仙』李煜,鋒頭最健,但更早幾年,卻是由武煉麥第奇家的當家主,忽必烈,個人獨領風騷。他將祖傳的引神入體法、無極電功加以改良,創出了一套睥世七神絕,在最後陣亡於鵬奮坡之前,確實是讓他縱橫無敵……」
白飛道:「更了不起的是,睥世七神絕號稱已融會數大宗門的武功精要於其中,若能將七絕練至出神入化,必可晉級天位,這傳說讓江湖人趨之若鶩,直至現在仍是注目的焦點,只可惜,忽必烈死後,繼任的么弟旭烈兀,據說只勉強練成四絕,不及乃兄甚多,七神絕的傳說,怕是再現無期了。」
一番解說,聽得愛菱如癡如醉。她從沒聽任何說書人講過這麼刺激的故事,心裡像連灌了三杯烈酒似的,感到一陣慷慨激昂,初次體會到父親與師兄口中「江湖人的萬丈豪情」。
「唉!可惜,就算功夫再厲害,我也不可能學到啊!」
「哈,小傻瓜,你現在才想到這問題嗎?」白飛微笑道:「沒關係,你有個好老子嘛!
聽說旭烈兀許過承諾,只要遇到夠資格的英雄好漢,就以一絕相贈。你請你父親為你造一柄神兵當見面禮,我想旭烈兀一定願意拿一絕來換的。「
「嗯,還是不要好了,韓特先生說我是學武的白癡,就連師兄都覺得我不適合學功夫,那種東西給我了也是浪費。」想了想,愛菱振奮道:「對了,如果我真的拿到,那我就把秘笈送給白飛哥,你把武功練成,再來幫我的忙,這樣就一舉兩得。」
「我咧……你的算盤打得真精啊!好啊,如果你……」
話說到一半,白飛驀地沒了聲音,面上更出現一片驚訝、駭然的表情,愛菱直覺地感到不對,剛要出聲探問,白飛「哇」的一聲,咳出老大一口腥臭鮮血,噴灑在地上,隱隱冒起幾絲白煙,顯然是劇毒之兆。
「白飛哥!你沒事吧?我立刻去請華姊姊來!」愛菱大駭,腦中只想到要趕快找人來幫忙,但於此同時,她心中又感到有某些事情不太對勁,自己竟有一種異樣的熟悉感。
而當目光正視到白飛噴出的瘀血,她明白其中緣故了。那血的顏色,並非完全的鮮紅,而是在紅色中參雜了一種詭異的青紫色,這樣的色調,她以前曾經看過,那是赤先生病重的時候,所咳出的病血,兩者的顏色、腥味,竟是完全一樣的。
「白飛哥,你……這是生病嗎?」
白飛沒有答話,只是閉目運氣,片刻之後,蒼白的臉頰有了血色,他睜開眼睛,聲音乾澀地道:「別大驚小怪,我沒事的,這大概是前些日子和魂天官惡戰時的餘毒復發,現在已經給逼出,不會有什麼事的。」
聽到這答案,愛菱登時疑竇大起。同樣的症狀,赤先生說是生病,白飛卻說是中毒,難道其中有人在說謊嗎?這沒有理由啊!不管是兩人中的哪一個,他們都沒有理由對自己說謊話啊!
還是說,是自己弄錯了,這兩灘血只是彼此相似而已,赤先生和白飛得的並不是同一種病症……
愛菱有了這樣自我安慰的想法,但不久之後,她便明白這樣的想法大有問題。
白飛轉過頭來,抓住愛菱手臂,聲音嚴肅地說道:「我毒傷未清的這件事,絕對不許告訴任何人。現在正值趕路的當口,我不想讓其他人為此分了心,特別是韓特。你明白嗎,愛菱?」
感受到手腕上緊緊的壓力,愛菱木然地點點頭,心緒大亂。
沒錯,這兩個人問題是一樣的。
白飛哥這時的眼神,和老爺爺病發時抓住自己手腕的模樣,兩者之間,完全沒分別……
基於能者多勞的理論,負責團體伙食的工作,是由四人當中最擅長廚藝的韓特一手包辦,可是,這樣的情形在有了新成員之後,起了變化。
這天,韓特公開表示,自己也需要時間練劍,而既然團體中多了一人,便建議大家輪流做飯。
提案本身很公道,但餘人心中都有疑慮,萬一掌廚的任務落在從沒煮過東西之人手上,那不是比吞毒藥下肚更慘。就在這眾人猶疑不定的時刻,新入隊的黑袍女郎毅然擔起任務,表示對烹飪頗有心得,由她掌杓,保證一個月之後所有隊員給喂得白白胖胖。
「唔……我還是有點不放心。」韓特徵詢搭檔的意見,「你覺得那婆娘真會煮菜嗎?」
「既然叫人家婆娘,就知道人家是女的嘛!」白飛沉吟道:「我想煮飯這種東西,只要是正常的女性,應該都沒問題吧!」
「你神經病!巫婆也能算是正常女性嗎?」韓特對友人的推論嗤之以鼻,道:「再說,如果真的是女人都會,那讓小愛菱煮給你吃,你敢吃嗎?」
儘管有這樣的疑慮,但終究是內心的惰性戰勝一切,將掌廚重任交給了華扁鵲。然而,在首次試驗之前,韓特仍有著最後的保留。
「呃……我想大家都知道,大雪山對我們現在是無所不用其極,所以很有可能放毒在我們每日的飲食內,你身為掌廚,能確定不會被人偷偷放毒在裡頭嗎?」
「笑話,憑大雪山用毒的水準,我敢說一句:在我的眼前,任何毒物均無所遁形!」
華扁鵲冷冷地哼了一聲,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了,語氣中似乎還覺得這問題根本是種對自己能力的侮辱。
這番保證令韓特、白飛肅然起敬,放心地將掌廚重任交給這名隊中最年長的女性。在此之前,吃過華扁鵲親手料理的,只有愛菱一人,而當韓特詢問美味與否時,她僅語帶保留的說,「嗯,味道是滿不錯的啦!不過……」
後頭那句沒說出口的話,成了韓特誤判的關鍵。結果事實證明,韓特是用自己的手,把自己給推下了地獄!
「喂!白飛吾友,你老實說,這些菜裡面有沒有被放毒?」
「我覺得應該沒有吧!哪有人會下毒下得這麼明目張膽的。」
「哦!是嗎?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面前的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
這天傍晚,新任廚師的首道大餐,正式上桌。簡簡單單的四菜一湯,燒、烤、煮、燙、涼拌,香味四溢,至少在味道上,愛菱沒有說錯,廚師的確具有一般以上的水準。
不過那僅止於嗅覺!
望著眼前的五道料理,所有人饞涎猛吞,卻沒有人敢率先用餐。
蠍卷燒、烤紅蛛、煮蝦蟆、燙蛇羹、涼拌蜈蚣,單就顏色而言,真是五彩繽紛,看得人一陣眼花撩亂,可偏生就是沒勇氣動手享用。
「現抓、現殺、現煮、現吃,新鮮熱辣,絕非乾貨。」華扁鵲道:「可惜沒有沒有熟手工具,否則就是只此一家的名宴,鴛鴦五毒燴!」
愛菱咋舌道:「我的天啊!這些東西真的能吃下肚嗎?」
「為什麼不行?」華扁鵲神色自若,道:「一餐有一毒,可避天下蠱;餐餐近百毒,長享仙福祿。這是我的獨門心得,你們放心吃吧!」
「說什麼傻話!我看是一餐有一毒,穿腸又爛肚;餐餐近百毒,齊上黃泉路!」韓特駭然道:「拜託,這種東西有人敢吃嗎?你從哪裡弄到這些材料的!」
「小事一樁,燒些特殊香料,可以把方圓十里的毒物全數引來,就像魂天官招來野獸一樣,容易得很。」華扁鵲道:「怎麼?兩位英雄好漢竟然無膽下箸麼?」
韓白兩人,特別是韓特,聞言有些猶豫。無疑這些東西是毒物,但聞著氣味,也知道這些確實經過精心處理,變成上等的美味珍饈,聞得久了,還真有些饞意。可這菜色也實在太嚇人了些,要是吃下肚去口吐白沫,暴斃當場,自己豈不成了天下最冤的冤大頭。
話雖如此,但給這狂妄女人小看,心裡還真是怪不舒服的……
「我先來吧!」率先說話的,不是韓白兩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一直以來受到眾人忽視的赤先生。只見他笑著舉起筷子,溫吞說道:「唉!你們這班小輩少見多怪,這些東西都是可以泡酒的補品,有什麼不能吃的呢?想我當初住在山裡頭,不知道吃了多少……」
在眾人的注目中,老人夾了一個不知是蜈蚣還是蠍子的肉卷,放進口中咀嚼,只見他面上驀地露出驚異之色,大聲地咳嗽起來,臉色驟轉蒼白,再變深藍,最後化作厲紫,一陣驚人的劇咳之後,整個人重重趴倒在充當餐桌的大石上,動也不動了。
急遽的臉色轉變,彷彿變戲法一般,看得三人目瞪口呆,只慶幸吃那東西下肚的不是自己。
「哇!老爺爺中毒死掉了!」愛菱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上前探看。另一邊的韓特也驚得面白如雪,「刷」的一聲,拔劍出鞘,濃烈殺氣遙鎖華扁鵲,隨時預備砍下。
「天殺的……你……你一定是大雪山的奸細……故意來入夥,其實是想趁機行刺……他媽的……你其實也是什麼天官,對了,你就是毒天官!對不對?嘿嘿!給我猜中你的陰謀了吧!我多聰明啊!這麼明顯的下毒,你以為我會笨得吃下去嗎?想騙我這樣的聰明人,你吃屎去吧!」
無視於韓特的質問,華扁鵲冷淡道:「哦!怎麼天官三人組還有第四人嗎?你情報可真靈通啊!」
白飛也奇道:「喂!有沒有搞錯,中毒的又不是你,怎麼反倒是你語無倫次啦!」
「你別管,我今天一定要砍了這鬼婆,她絕對是大雪山的奸細!」
「喂!韓特先生、白飛哥,你們在幹什麼啊?老爺爺沒事啦,我們弄錯了。」
緊張氣氛給愛菱打斷,韓特斜眼瞥去,赤先生已經清醒過來,臉色如常,滿面紅光,看來精神反而更加健旺,渾然不似中了劇毒。
「呵呵!慚愧,太久沒吃到那麼好吃的東西了,一時噎在喉嚨,鬧了笑話……咦?你們的臉色怎麼都那麼壞,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等韓白兩人答話,老人逕自夾菜入口,大快朵頤,還把愛菱也拉到座位旁,幫她夾菜,痛快地大吃大喝。
「哼!聰明人,屎好吃嗎?」華扁鵲冷冷嘲笑一句,逕自離開,去把多餘的菜全拿來。
「抱歉,我的肚子也餓了。」白飛聳聳肩,向友人作了個無奈的手勢,也加進用餐隊伍中。
三人六筷齊動,桌上菜餚快速減少,看他們高聲談笑,吃得暢快淋漓,顯然這鴛鴦五毒燴非但無毒,還真的是獨具美味。
「他媽的,你們這班傢伙沒有義氣,留一份給我!」
終於忍耐不住,韓特虎吼一聲,衝過去搶了個位置,強行擠開眾人卡位,筷子一動,也跟著張口大嚼。但覺口中滋味無窮,確實是生平未見的獨特美味。
「嘿!真是好東西啊!呵!那鬼婆將來不干殺手,定可以開業當煮飯婆,我保她穩賺的……咦?大家為什麼停住不吃啊?不好吃嗎?」
當獨自把桌上飯菜掃去八成,韓特滿意地拍拍肚子,卻有些奇怪地發現,眾人都放下筷子,面有訝色地瞧著他。
而大概是吃得太急,肚子微撐,有些許的痛感……
白飛道:「沒什麼,我們只是有點擔心,這些拔去毒性後的毒物雖然很補,但也會不會合起來太補了,要是有人吃得太急,身體又太弱,虛不受補,就會出現輕微的後遺症。」
「什麼後遺症?」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就是食物中毒而已。」
白飛的古怪話語,和餘人的沉默表情,讓韓特感覺有些不對,但仍說道:「去,就算有問題也不會出到我身上啊!小白你姑且不論,赤老頭剛才吃的也不比我少,就算有事,也不該輪到我出事吧!」
哪曉得,赤先生立刻插上一句,「別亂說,我老人家吃的哪有你多。」
說著,他和愛菱不約而同地舉起手中滿滿的袋子,道:「這些東西太好吃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吃得到,馬上吃掉太可惜了,所以,我們決定把東西打包,等一下晚上慢慢再吃。」
韓特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是什麼,但想必非常難看,他這時真的察覺到不對勁,特別是肚子裡的痛楚不減反增,慢慢地強起來。心中不安下,他轉頭望向他最信任的摯友,卻失望地看到了一個高舉的食物袋。
「小白,該不會你也………」
「你別那樣看我啊!這種來歷不明的食物,我哪敢入口啊!一人中毒好過兩人中毒,我當然要看看你吃過以後的反應啊!」
「那鬼婆不是說這樣吃沒問題嗎?」
「你自己也說過,別把巫婆當作常人,她的胃怎能作準?」白飛道:「你現在覺得怎樣?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韓特由左至右,再由右至左地看了一遍,陡然間明白一切。
「我砍你們全家大小!你們這班混蛋,聯手出賣我!」
充滿威迫性的恐嚇,不過當發言人口吐白沫,仰天便倒,再恐怖的威脅也沒有意義。
「咦!韓特先生的樣子好像螃蟹喔!」
「呵!他真的倒了,畢竟是巫婆更勝一籌啊!願賭服輸,你班年輕小輩給錢給錢。」
「唉!韓特也真沒用,這麼點東西也受不了,累朋友輸錢,沒義氣!」
三人觀看韓特的昏倒模樣,議論紛紛,華扁鵲歸來,見狀皺著眉頭,問道:「這白癡怎麼了?為什麼有飯不吃,躺在這裡?」
「呃!他剛剛說……自己吃得太舒服了……所以……決定躺下來休息一會兒……」
當食物中毒的人再睜開眼,已經是深夜了。
不難想像,憤怒的韓特,提劍四下追斬竄逃的同伴,但礙著連白飛都帶頭作亂,整件事最後只好不了了之。
「韓特吾友,你要體諒我們的苦心啊!」白飛忍笑道:「讓你吃這些東西,是為了你和你的胃好啊!」
不明就裡的華扁鵲,在一旁正經道:「沒錯,雖然外表有點嚇人,但如果是長期食用,對練武之人來說,能倍增抵抗力,是最好的食補。」
聽他們兩個在放屁!真的每天吃這種東西,沒出七天胃就報銷了。不過話說回來,那個華鬼婆該不會就是天天吃這種東西,才變得陰陽怪氣的吧!
對於華扁鵲,韓特還有著疑慮,最主要的,是自己對此人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她與大雪山的確切關係,只覺得她身上似有著數不清的謎團,和這樣的人作伴,時時刻刻都有不確定的危機。
「嗯!也許該動用那邊的力量,去大雪山查一查這鬼婆的資料……」
難以入睡,韓特在營地外散步,尋思行動方針,還沒想出結果,突然聽見附近草叢中傳來輕微的呼吸聲。
「不像高手,是大雪山的低輩子弟嗎?」
在瞬間估算出來人的可能身份,韓特絲毫不敢大意,反手抽出長劍,掄臂一劈,劍光疾若星火,就往草叢中落去。
「噹」的一聲,草叢中人勉強以兵器架了一下,卻給那數百斤的力道砸脫兵器,更直劈向面門。
「哇……」
聽見草叢中發出女性驚叫,韓特認出來人,連忙收手回劍,但又怕對方趁隙偷襲,趕忙擺好防禦體勢。
「拜託,請收劍,我們沒有惡意的。」草叢中走出兩名少女,嬌俏的臉上,有著掩不住的失意與憔悴,正是打開始以來,一直與自己一行人糾纏不清的大雪山子弟,冬蟲夏草二人組。
韓特收劍回鞘,一方面是因為相信對方沒有惡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對雙方武功差距的自信。基於直覺,他感覺到對方不像是來刺殺的,那麼,來意是什麼呢?
「怎麼啦?兩位小姐,三更半夜到訪,不會是找我聊天的吧!」
「我們現在和你說話的事,請你保密,別聲張出去。」藍眸少女夏草低聲說著,她姊姊冬蟲站在她身後,仍像前幾次一樣,一臉催促妹妹快點說完的表情。
「上次在那間小屋裡,你救了姊姊和我,我們事後回想,非常感激,所以這次特地來告訴你一些事。」
韓特一愣,沒想到兩女是報恩來了。上趟與蝕天官在木屋中交手,這兩個武功低微的草包險些陪葬,自己不忍見她們無謂犧牲,順手救助,倒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後續。
但轉念一想,兩女這樣秘密相告,說的定是大雪山的調度秘密,這樣等若是背叛師門,大雪山若是得知,豈肯甘休?反而累得她們身陷險境。當下便想阻止夏草說出,卻已晚了一步。
「你們最好小心一點,我們剛剛接到消息,這一次,是由教務長大人親自出馬來截殺你們。要命的話,快往別的方向逃吧!」
「教務長?幽冥王嚴正?」
瞭解到夏草的意思,韓特著實一驚。他當然聽過幽冥王這個稱號,傳說那是大雪山的頭號幹部,一身幾近天位的強橫修為,在組織裡僅次於山中老人之下,輩份與實力較諸許多長老級人物尤高一籌,是個壓根就沒想過會與之正面衝突的強敵。
而這個不知比自己強過多少倍的敵人,馬上就要殺過來了?
「教務長大人神功無敵,除了校長,學校裡沒有誰能接他十招。你們絕不可能是他對手的,就算加上華學姊也是一樣。還是快點逃吧!順利的話,可以多拖一些時間。」
夏草沒把話說完,她姊姊冬蟲不客氣地插嘴道:「大雪山的情報網遍佈大陸,就算你們想逃,也逃不了多久的,但是,起碼可以多一些時間準備後事!」
這句話使韓特氣結,但卻也無法反駁,倘若傳聞屬實,那麼這個幽冥王確實不是眾人合力便能與之抗衡的,得要趕快圖謀個對策才行。
兩女轉身便欲離去,韓特猛地想起一事,喚道:「等等,你們也是來自大雪山,能不能向我解釋一下,那個華鬼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冬蟲夏草回過頭來,都是一副詫異表情。夏草更是奇道:「怎麼你們一起結伴上路,卻對華學姊一點瞭解都沒有嗎?」
韓特把手一攤,苦笑道:「那個婆娘像是很容易讓人瞭解的嗎?除了知道她是個腦子有問題的變態鬼婆,我對她一無所知。」
冬蟲夏草對望一眼,最後由夏草發言,向韓特解釋。也靠著她的敘述,韓特漸漸明白了華扁鵲與大雪山一連串錯綜複雜的關係。
傳說,早在九州大戰時期,山中老人便已位列頂級高手之一,但由於某事的刺激,使得這名劍客對教育有著無比狂熱,因此才會在戰後成立大雪山,從此「作育英才」。當大雪山有了相當規模,身為校長的他仍不滿足,一年中有大半時間花在遊歷大陸上,尋找優秀人才,帶回山中調教授藝。
這個消息在大陸上人盡皆知,不知有多少江湖新手,都曾幻想有朝一日遇著山中老人,成為這天位強者的親傳弟子,往後威震武林。而比起收徒嚴謹的陸游,山中老人有著同樣的嚴苛眼光,但在姿態上卻低得令人噴飯,甚至有過拜託人家認他為師的不良記錄。
華扁鵲,就是近五十年內,山中老人的親傳弟子。
當時,六歲的華扁鵲,夾雜在數百名申請入山的孩童中,給正要出遊的山中老人看見,驚為天人,立刻不顧一切地要收這女童為徒。但是,自小就脾氣古怪的華扁鵲,雖然堅決加入大雪山,卻對這個糾纏在一邊的瘋老頭不屑一顧,寧願像他人一般,連過七關入學試進山,也不願拜這能讓她一步登天的師傅。
然而,不管她個人意願如何,這個瘋老頭確實是大雪山的最高權力者,即使在入學後,也只是更證明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窘境。這樣的僵持仍在持續,不知歷經多少鬥智鬥力,華扁鵲終於在入學七年後,秘密拜入山中老人門下。那位極度興奮的師父,為了慶祝自己在師徒角力中獲勝,特令全校放假三天。
這樣的特殊舉動,令全校師生議論紛紛,所謂的秘密,自然也沒有秘密性可言了。自此,華扁鵲成了大雪山的焦點,雖然僅身為一名普通學員,卻讓所有幹部另眼相看。
就一個學員而言,華扁鵲無疑是性格乖僻,但大雪山是殺手訓練組織,本來稀奇古怪的人就佔大多數,相較之下,她也就沒那麼突出了。儘管常常在行為上有所偏差,但山中老人總表示出一副「我愛徒作的事都是對的,她說的話就是新增校規」的護短態度,因此就成了大雪山中的一個特異點。
韓特皺眉道:「這麼說,那個鬼婆只是背後的靠山大,沒有什麼真本事嘛!」
夏草猛搖頭,道:「不,因為你不是大雪山的人,所以你不瞭解。即使是現在,黑袍魔女的惡夢,仍然在學長姊口中流傳……」
身為山中老人口中的愛徒,華扁鵲卻從沒向師傅學習一招半式,反而是很正經地隨同期學員修習,除了武功進展神速,那份與生俱來的冷淡個性,更屢屢證明這女人選對行業了。
在某個偶然的機緣下,華扁鵲展露了其來自家學的淵博醫道,大雪山的毒物研製部大為驚異,立刻便要延攬她入組,只是因為華扁鵲的堅持,才改變方式,以課餘時間前去協助。
此事在同期的學員中,又產生了重大影響。
韓特不解道:「所謂的影響是……」
夏草解釋說,因為研究室的工作繁重,華扁鵲常常把當天來不及做完的半成品,帶回住處繼續調配,而這懶惰的女人又沒有貼危險標誌的習慣,任意放置,不知情而前往攀談的學員,隨手翻弄,或是錯認了故意做成醬油膏氣味的黑色液體,往往就因此讓慘叫響遍山中。
「聽學長姊說,那時候幾乎每天都有人因此被送急救,但是因為半成品的毒性又特別奇怪,保健室也束手無策,只好又推回來,給華學姊當活馬醫。」夏草顫聲道:「最後聽說大部分的解藥,都是華學姊用臨床實驗配出來的。現在還有很多學長姊,一聽到華學姊的名字就臉色發白。」
韓特點點頭,深有同感,他剛剛就有幸加入了這黑袍女魔最新的凌辱名單之一。
「也就在那段時間,華學姊從圖書館密室裡,得到了一些魔法書的斷簡殘篇,開始與魔道之術發生了關係……」
「啊!」韓特低呼一聲,這簡直是把點了火的引線插到炸藥上。他雖然於此道涉獵不多,但也知道魔法師修煉法術時,要選擇一處無人之所,或是強力結界中,以免修練的法術波及旁人。那個鬼婆的古怪脾氣,連自己死活都不當回事,又怎會記得張開結界,大雪山的弟子定為此倒足了大楣。
「華學姊是沒有拿其他的學員當實驗品啦……不過,學校裡的陰魂、骸骨本來就很多,學姊又愛在宿舍練功,房裡一到晚上就鬼哭神號,附近住宿生夜夜鬼壓床。」
夏草道:「那屆的畢業考,華學姊的那組,遇上兩名監考教官,教官們施展引神入體,導數百陰魂入體增強功力,結果華學姊請前幾屆的學長姊出土幫忙,突然就跑出滿山滿谷的殭屍,把教官們拉到地底下,輕鬆過關。這件事轟動了整個學校,那道白骨天梯,現在還矗立在大雪山呢!」
韓特聽得說不出話來,仔細一想,那日決戰魂天官之後,鬼婆娘似乎也沒有把法術收回,如此說來,豈不是又多了道骨頭梯子立在那裡……呃?華鬼婆該不會是喜歡用這種方式留記號吧!
但聽著夏草的敘述,韓特發現,少女的臉上都有一絲崇敬之情,看來華鬼婆在這個小學妹的心中,還是某個尊崇的目標啊!
「等等,照你們這麼說,那麼華鬼婆反出大雪山,又是怎麼回事呢?」
「真實的情形我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是學姊想進一步研究魔道之術,所以一結業就不告而別,還順手帶走了校長大人的幾部秘笈。事後又鬧得學校好一陣子不安,校長大人雷霆震怒,在朝會上把全校師生罵得狗血淋頭,誓要翻遍大陸,擒回叛徒,剝皮處死,當場還連拍壞了三張石台……」
「那他們師徒從此決裂了嗎?」
「不,即使罵得非常難聽,但從頭到尾,校長大人的臉都是笑瞇瞇的,每罵十句,還會有一句誇耀自己教徒弟教得好,讓三賢者全靠邊站。」
「……」
「你的表情好怪,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我只是很遺憾,為什麼這種人不是我老爸?」
包含著三分真心的慨歎,韓特搖頭問道:「那這次的黃金像事件,又是怎麼一回事?」
夏草望了姊姊一眼,冬蟲點頭道:「黃金像本來是主樓頂上的裝飾品,傳說是校長好友贈送的禮物。那叛徒回來盜取,走的時候給人發現,動起手來,雖然成功退走,但身上也受了傷,校方於是發出格殺令,追殺叛徒。」
不像妹妹一樣對華扁鵲有好感,冬蟲的語氣就嚴厲許多。
韓特發現夏草表情有異,問道:「只有這樣?沒有別的內幕嗎?」
夏草道:「校長半年前外出雲遊,現在依照校規,是該不顧一切地把叛徒截殺,但是華學姊又是這樣的一個特殊人物,所有教官都不願意為此出手,害怕校長回來以後找人算帳,推來推去,最後決定是,拿華學姊當本屆畢業考的目標,只要能傷到她,那個學員便算及格,所以才由全體應屆學員出動追殺,而那以後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連串說明,韓特終於弄懂了一切。無怪說在遇到天官三人組以前,儘是一些無能的低輩弟子來送死,原來是遇上了這樣一樁荒唐事,若非如此,大雪山一早就精英盡出,自己一行人就算能保不失,也絕不能像現在這樣應付裕如。
而實在也想不到,華鬼婆有這麼大的來頭,看來以後不能隨便亂惹她,否則她暗中下咒,自己真是死了都不得翻身。
「這次為了畢業考,我們從大雪山直追到這裡,凡是能生還至今的同學,都已經過關了,就只有我和姊姊,到現在還傷不到學姊,過不了考試。」
看冬蟲、夏草表情黯然,韓特心想,你倆人過不了是最好,過了反而才糟糕,拿這種本事出道,沒兩天功夫就橫屍街頭。這話自然不好直說,他問道:「那你們有什麼打算?」
夏草搖頭道:「還能有什麼打算?我和姊姊今晚來還你的人情,明天一早就要啟程回大雪山,做留級的準備。唉!其實比起那些陣亡的同學,我和姊姊算是運氣很好了,起碼還有再來的機會。」
兩女起身告辭,韓特安慰道:「考試過不了也沒什麼,下次再來嘛!其實像你兩姊妹這麼年輕貌美,作歌手好過作殺手,前途光明,何必鑽牛角尖呢?」說了又補充一句,「下次見面,如果再要從半山腰扔石頭砸我,選小顆一點的吧,那麼大,砍起來很麻煩的。」
隨口的一句話,沒想到兩女臉現訝色,夏草疑道:「你說什麼啊?我和姊姊沒有用石頭砸過你啊!飛刀和毒針倒是用了不少。」
「咦?那天在小木屋見到你們之前,你們不是在山路上推大石頭砸我嗎?」韓特問道:「還是你們其他的同伴干的?」
兩女對望一眼,同時搖頭。夏草道:「我們沒看到那一幕,追著你的時候,你就已經躺在小木屋裡了。我們是開始跟蹤你的第一批,消息也是從我們這裡散出去,學校才知道黃金像已經落入你們手裡,所以不會是我們的同學。」
韓特臉色一沉,「不是你們?也不是大雪山的人幹的?確定嗎?」
「絕對不是!」
肯定的回答,卻令韓特疑惑大起。
不是大雪山動的手,難道會是哪個仇家嗎?如果是當然最好,但如果不是……
望著冬蟲、夏草,他不由得開始思索一個以前從未想過的問題。
除了大雪山之外,還有另一股勢力在暗中窺視自己一行人嗎?
也就在韓特與冬蟲夏草姊妹說話的同時,營地的另一邊,愛菱盤膝而坐,雙眸緊閉,依著某種特殊韻律,緩緩呼吸著。
在她面前,是燒得正旺的火堆,明滅不定的火舌,隨著她的呼吸,規律地顫動著。
隔著火堆,赤先生獨坐不語,表情專注,似在聆聽,又似在思考許多事。好半晌,老人沉吟道:「居然是嚴正親自出馬,大雪山這次做了正確的判斷啊!」
明顯地,他是將韓特正在進行的談話,全數聽入耳內了。
老人轉望向西方,注視著漆黑的夜空,目光炯炯,似乎想在虛空中尋找某樣東西,一會兒之後,他的視線凝縮成一點,有了發現。
「來的好快啊!堂堂幽冥王果真還有點本事……」
這時,火焰突然暴熾,熊熊火舌猛竄升至兩丈高度,愛菱臉色殷紅如血,涔涔大汗。赤先生手一揚,兩枚石子透火而過,雖然毫無勁力,但落位極準,同時擊中胸口與咽喉,愛菱面色一鬆,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火焰也回復正常樣子。
「可以休息了,今天就學到這裡吧!」赤先生遞過手巾,讓少女自行擦汗。
這是愛菱每晚都在做的創師訓練,美為其名,是為了鍛練日後長時間守在火爐旁的耐熱功夫,但事實如何,雙方彼此都心裡有數。而赤先生所傳授的,實則是門威力強大的上乘內功,但修練之法一味橫衝直撞,若非有此道行家護法,走火率極高。
而愛菱的進度,則讓老人感到滿意。以這女孩的天資,能有這樣的進展已經很可貴了,雖不能說完全符合自己期望,但照這樣下去,幾天後定可以有讓敵我雙方大吃一驚的表現。
「老爺爺,就這樣就可以了嗎?我還想再多練一會兒。」
「呵,你此刻奇經八脈都受到震盪,如果不休息個把時辰,那以後再也不必休息了。」
愛菱依言躺在事先鋪好布的地上,調勻呼吸,預備睡覺。赤先生則是坐在火堆旁,凝視著火光不語,臉上表情時悲時喜。這是他最常做的動作,在愛菱眼中,這個人生閱歷不知長過自己多少倍的老人,似乎總有無盡的心事在回憶。
「老爺爺?」
「嗯!」
「我這樣練下去,有一天也會變成韓特先生那樣的高手嗎?」
「哦?為什麼這麼問?」老人轉過目光,微笑道:「你不是一心立志當創師的嗎?為什麼又對武功有興趣?」
「創師是我自己的理想,可是……在這次旅行中,我發現自己一點用都沒有。」愛菱囁嚅道:「韓特先生也好,白飛哥也好,甚至是華姊姊,都是他們在面對敵人,我就好像是多餘的,什麼忙也幫不上。」
「唔,可是,你不是有幫白飛調整光劍嗎?也是個幕後功臣啊!」赤先生悠然笑道:「你只是個孩子,沒有人會對你有什麼過多的要求,所以你也不必太苛責自己……」
「我不要這樣子!」愛菱坐起身來,朗聲道:「光劍白飛哥自己就能調整了,根本就不需要我,他拜託我,也只是因為想安慰我……他是這樣,我師兄是這樣,當初的莫問先生也是這樣,每次都是這個樣子,大家都在維護我,為我著想,可我卻什麼也不能幫他們做……
我……我不想一輩子都在吃閒飯……我討厭這樣子的自己……「
自從華扁鵲入隊,黃金像的謊言被拆穿,韓特就不只一次出言嘲笑,隊伍裡有兩個只會吃閒飯的傢伙。如果不是因為全隊人都是大雪山目標,一脫隊就有生命危險,韓特怕不早就把這兩個食客踢出隊了。
摸著白鬍子,赤先生心中思量。承傳自父親的血統,這女孩是很有天分的,只是一直以來欠缺琢磨,和表現的機會。這點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對於自己的無能表現,就分外難以接受。平常笑嘻嘻的臉蛋之後,大概承受著旁人沒法想像的壓力吧!
赤先生明白,這並不是單純的女孩撒嬌、抱怨,而凝視著少女眼神中,閃爍著不尋常的悸動,他知道自己應該有所表示了。
「丫頭,你是為什麼想要當創師呢?」
愛菱一怔。自從感覺到老人來歷非凡,這一路上她一直有種雀躍的心情,總覺得,這位老爺爺是不是能幫自己實現一些夢想已久的事呢?於是,她對老人的話徹底聽從,不管荒謬與否,忠實修練他指點的每項東西。剛剛,在壓抑的堤防崩潰後,她一口氣說出了心底的苦處。
但是,老人的第一個問題,就讓她陷入迷思。
是啊!自己是為什麼想成為創師的呢?
出生以來,父親就是舉世第一的創師,自然而然的,就以他為目標,希望自己能像父親那樣受人肯定、尊重。而在這條路被打壓之後,就更不服輸地想走下去……
「我……我是……」
「別急著回答。」大異於平時的有氣無力,老人的聲音,此時充滿不可反駁的力量,「明天以後,你的韓特先生會遇到前所未有的強敵,遠超他們應付能力的敵人,而幫他們度過這一難關的,就要靠你。」
「靠我?」愛菱嚇了一大跳,道:「不行啦!我什麼武功都不會,又幫不上忙,怎麼能……」
「嘿!我說出的話,言重如山,連隆。貝多芬都深信不已,又怎到你這小丫頭懷疑。」
赤先生道:「憑著我的幫助,你會大出風頭,一洗吃閒飯的窩囊氣,體驗一下武林高手的快感。而在這之後,我要你回答我,為什麼想當創師?又想要當個什麼樣的創師?如果你的第二個答案沒法令我滿意,我就當場把你殺掉,明白嗎?」
兩段話,先後都令愛菱震驚,她急忙問道:「老爺爺,你認識我布瑪嗎?」
但是,遇到的只是兩道嚴厲的質問目光,和一張舉起的手掌。
「我說的話,你明白嗎?」
短暫的思索之後,愛菱舉起手,往老人手掌上拍去。
「我明白了,謝謝老爺爺給我這個機會。」
與攀龍附鳳的念頭無關,純屬女性的直覺,愛菱知道改變自己一生的機緣來了。於是,儘管心裡著實感到惶恐,但她仍然與老人對擊三掌,約定承諾。
「好了,睡吧!」
沒等她再發問,赤先生倒回自己的臥位,逕自鼾聲大作起來,只留下愛菱一個人,看著自己手掌怔怔出神。
約定已經成立。但,這到底是天賜的幸運?還是惡魔的契約呢?
次日早晨,韓特召集眾人,說明了昨晚得到的情報,除了華扁鵲因故缺席外,餘者或真或假都有訝然反應。白飛的臉色更是難看,他深切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意思。
自九州大戰以來,大陸上的最強者,除去少數的天位高手不談,就是各大門派的長老、耆宿。大雪山創派千年之久,論資歷、地位唯有白鹿洞可比,幽冥王嚴正則是其長老群中的第一人,光只是近千年的內力修為,便足以擠身當前二十大高手之內,而自己與韓特兩個後生小輩,居然要和這樣的人物兵戎相見了!
「不成。」白飛霍然站起,「如果消息屬實,最遲三天內,我們就會與幽冥王遭遇,得要立刻想出應變措施,不然一點準備都沒有,就跟人家對上,那還不如請華小姐每人分一道菜,大家齊上黃泉路吧!」
韓特沒有出言斥責友人的悲觀,因為實際的情形便是如此糟糕。打與大雪山為敵開始,就知道遲早會對上敵方高層人員,但這次居然扯來了大雪山的二號人物,那等若是將自己一行人當作一派宗主般對付,卻是完全始料未及的。
「可惡,如果是一群教官級人物,那還有得說,這次的這個……實在是太大條了!」韓特口中抱怨,腦中不知轉過多少主意,但面對太過明顯的實力差,一時間著實徬徨無計。
「喂!那鬼婆呢?這是最需要她批鬥以前師長的時候,她跑到哪裡去了?」
「華姊姊說,她要負責弄早飯,所以一早就不見了。」
「你們一個個死到臨頭,還有心情吃早飯!真的想當個飽鬼上路啊!」
韓特道:「等等,我話講在前頭,那鬼婆弄的東西,我再也不吃半口,以後,我只吃我自己親手煮的東西!」
「咦?大家好像談得滿開心的啊!」說話間,華扁鵲提了個竹籃,走到眾人面前,將裡頭的菜餚拿出,「吃得飽一點,等一下準備一起上路吧!以後怕再沒機會了……」充滿不吉意味的語調,讓原本準備食用的白飛、愛菱,立刻縮回了手。
「你們這是幹什麼?我是說,以後幾天會很忙,沒機會再悠閒地吃飯了,幹什麼每個人都臉色發白?」
「又是五毒宴!哈哈,這次殺了我,也休想我再吃半口!」
華扁鵲也不答話,逕自把菜分好,吃起自己的份。
「哼!我去弄自己的份。」韓特冷哼一聲,正要起身,食物的氣味傳進鼻裡,手突然不聽話地自己動了起來。
「喂!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明明不想吃的啊……手為什麼會動起來……啊!我的嘴為什麼張開了……啊!啊!啊∼∼∼∼」
眾人驚訝注目中,韓特捧起自己那一份,唏哩呼嚕地吞了個一乾二淨,儘管臉上寫滿驚異、痛苦,但動作卻快得讓人咋舌,還連湯汁都舔個乾淨。
東西一吃完,韓特立刻拔劍出鞘,指著華扁鵲,厲聲問道:「你……你這鬼婆,到底動了什麼手腳?」
華扁鵲淡淡道:「也沒什麼,只不過昨天有留剩菜,今天必須吃完,聽他們描述,你昨天吃得那麼高興,所以就特別幫你下了降頭,幫忙消掉剩菜。其實你也不必那麼慌張,我說過,多吃這個會增長抗毒力,你看,你這次的消化力不就比昨天好嗎?」
的確是比上次好,起碼這次在口吐白沫、當倒地螃蟹之前,還多了拔劍的時間。
「剩菜消完,今晚可以弄新菜了……你們三個為什麼表情都那麼奇怪?」
「……………」
一場喧鬧不休是注定要上演的了,而就在距離眾人紮營數百里外的空中,一架類似滑翔翼的物體,以高速自西方逼近,乘者銳利的目光,正如鷹隼般掃視左近山區。
「哼!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