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聲,不斷深入的鑽頭嘎然停止。在風照原三人潛到地底三十多米深時,前方的泥石驀地異常堅硬,再也挖掘不動。
鷹眼露出詫異的神色,停下動作,用手抹了抹面前的泥石,沙土在鷹眼的手掌下簌簌剝落,露出裡面銀白色的金屬光澤。
“是合金之類的東西。”
鷹眼輕輕敲擊了一下,皺眉道:“難道地下埋藏了什麼金屬礦藏?”
風照原剛要開口,忽然手腕上的表帶輕微抖動起來,表盤內的指針不斷亂轉,像是受到某種磁場或是電波的干擾。
“這裡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師暮夏搖搖頭,狀若瘋子的赫拉,失去了靈魂的玩偶,地底下的金屬礦,像是一個個錯綜復雜,糾纏在一起的謎團。
“就算是最堅硬的金剛石地表,我也能穿透。”
鷹眼冷笑一聲,雙手也完全機械化,與雙腿形成四個鑽頭,螺旋般地高速轉動,用盡全力,硬生生地向前擠去。
火星不斷濺出,前方的金屬層慢慢飛出碎屑,師暮夏清叱一聲,十指激射出淡淡的紫芒,配合鑽頭,全力刺去。
“崩”的一聲,沿著紫芒,金屬層驟然裂開幾十道蛛網般的裂紋,鷹眼精神一振,鑽頭齊聲轟鳴,猛然沖向前方。
一片刺眼的光亮迸射而出,三人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腳下原來踩實的地方陡然落空,仿佛地層在一瞬間被抽掉,三人來不及驚呼,已經向下跌去。
風照原吃驚地睜開眼,耳畔風聲急掠,下方深不可測,聲音隆隆,一輪龐大的金屬圓盤緩慢轉動,凸出盤面的花紋古樸而奇異,由小變大,漲滿了整個視野。
三人高速向轉盤墜落,眼看就要摔得粉身碎骨,師暮夏清叱一聲,手捻道訣,腳下倏然生出一朵五色祥雲,將她輕輕托住。而鷹眼的左臂剎那間機械化,變成一把鋒銳的彎鉤,直插身旁的泥石中,截住了下墜的勢頭。
“砰”的一聲,三人中只有風照原摔在了金屬盤上。
“風照原!”
師暮夏的驚叫被金屬盤隆隆的轉動聲淹沒,隨著轉盤不停轉動,越轉越快,金屬盤上的花紋像活物一般動了起來。
轉盤上,風照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臭小子,醒一醒。”
不知過了多久,風照原才聽到千年白狐焦急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安然無恙,身體正處在平躺的狀態。
四周模模糊糊,混沌一片。他感到自己仿佛在河流中飄浮,可是既看不見波濤,也聽不到任何水聲,但他偏偏有這樣的感覺,自己是在一條深不可測的長河中隨波跌宕。
風照原竭力回想起清醒前的那一幕,在即將撞上金屬轉盤的一刻,他施展了異體同化秘術,使自己完全融入了轉盤,避免了粉身碎骨的結局。而幾乎就在同時,他突然陷入了暈眩。
那麼自己現在,應該是在這只龐大的金屬轉盤內了?想到這裡,風照原立刻結出異體同化的秘術手印,試圖脫身而出。
怪事發生了,在風照原施展秘術之後,四周的環境竟然毫無變化,異體同化秘術,似乎突然失去了作用。
“這裡非常古怪。”
千年白狐幽幽地道:“你昏迷了半個多小時,早就超過了異體同化秘術的時效,理應自動脫離金屬盤。可是現在,你偏偏還在它的裡面。”
風照原倒吸一口涼氣,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他竟然被活生生地困在了金屬轉盤內,無法脫身。
也許這倒是一件好事,至少暫時逃過了赫拉的獵殺。風照原苦笑一聲,想起師暮夏和鷹眼,自語道:“不知道他們兩個現在怎麼樣了?”
千年白狐冷笑一聲:“何必還要管他們?剛才你們三個同時摔落,千鈞一發之際,他們只知道救自己,可曾留心你的安危?要不是你會異體同化秘術,早就粉身碎骨了。”
風照原默然無語,過了片刻,低聲道:“在那種危急關頭,他們最先想到自己,也是很正常的反應。”
“所以人類是很自私的生物,其實大多數人和赫拉的玩偶並沒有什麼分別,他們的靈魂,早就被各種欲望吞噬了。”
千年白狐感慨地道。
風照原心中一陣恍惚:“人類,與玩偶沒有區別?”
千年白狐長長歎息了一聲,不再說話,四周恢復了寂靜,風照原的身體依然向前飄蕩,無止無盡,在一條看不見的長河中飄蕩。
風照原沉吟了一會,道:“佛教中,有關於須彌納於芥子的說法。一粒沙,蘊藏了一個世界。在這個金屬盤中,難道也蘊藏了一個奇妙的世界嗎?”
千年白狐道:“困在這裡也不是辦法,不如放出妖火察看一下。”
風照原點點頭,體內脈輪摩擦,一點乳白色的螢火從鼻孔中倏地噴出。
四周猛然震蕩,妖火仿佛一根投入炸藥桶的火柴,整個空間在剎那間狂潮洶湧。
千年白狐驚叫一聲:“小心,這裡充滿了某種不可知的力量。”
風照原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個看不見的巨浪將他高高拋起,再落下時,似乎置身在一個漩渦中,周圍氣流亂竄,壓力陡增,而他的身體卻輕飄飄的,任憑擺布,使不出絲毫力氣去抗拒。
風照原甚至連張嘴叫喊的力量也消失了。
隱隱的紅光在眼前亮起,在紅光中,風照原看見了一座島,島上森林茂密,花果累累,隱約還有富麗堂皇的宮殿和廟宇錯落其中。紅光越來越亮,那是一道道巖漿,從島上呼嘯的火山口噴射而出。
風照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一時分不清眼前的是幻覺還是實像。
濃煙滾滾,巖漿火海般地蔓延,島上無數穿著古代袍服的人四處哭喊,奔逃,廟宇坍塌,小島一點點沉了下去,被巖漿和四周洶湧的海水吞沒。
一股詭異的感覺湧上風照原心頭,自古以來,世界最著名的文明之謎,莫過於消失的島國亞特蘭堤斯。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描繪了它的存在,但後人找尋了兩千多年,卻始終無法找到。曾經繁華富麗的島國,傳說一夜之間,在大西洋中神秘地失蹤了。
而這幅畫面,卻像極了柏拉圖所描述的亞特蘭堤斯!不等他深思,又一個看不見的巨浪沖起,將他卷入了另一個漩渦。
黃色,無邊無際的黃色,慢慢浮出風照原的視野。
一座雄偉的金字塔聳立在黃色的沙海中,塔底跪倒了無數人,如同虔誠的奴僕,匍匐在不可一世的巨人腳下。風照原看見,在金字塔的塔尖上,佇立著一個奇怪的人類,他高舉雙手,耀眼的陽光照在掌心上,一只奇怪的石瓶閃著的夢幻的光。
風照原驚呼一聲,金字塔尖上的那個人,頭顱慢慢裂開,似乎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正從裡面鑽出。在這一剎那,風照原突然想到了赫拉,想到了她裂開的頭顱。
眼前一黑,風照原又陷入了下一個漩渦。
異象不斷紛呈,風照原不由自主地被巨浪拋起、落下,一幅幅神奇的畫面出現在視線中——洞穴中的猿人,荒漠的古城遺跡,不斷接近的月球——,風照原來不及思考,只能震撼,震撼在奇異的景象中,完全身臨其境。
最後一幅畫面,是從雲層中落下的黑黢黢物體,它投入一座繁華的城市中,火光沖天,黑色的蘑菇雲慢慢升空,城市化作了廢墟,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廣島!”
風照原在心中狂喊,這一幅畫面再熟悉不過,根本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國在日本的廣島市投擲原子彈的情景。
畫面終於消失,翻騰的長河恢復了平靜,妖火忽明忽滅,慢慢飄回風照原的鼻孔內。
千年白狐驚異地叫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風照原喘著粗氣,渾身被汗水濕透。盡管他剛才只是處在一個看客的角度,但肉體、精神卻覺得十分疲勞,而疲憊中,又有一種說不來的舒服、遐意,就像激烈性愛之後的滿足狀態。
“我好像明白了。”
風照原喃喃地道,心中湧起“彈指千年”的玄妙感覺,他仿佛在極短的時間內,經歷了一次漫長的旅程——從遠古到現代,人類歷史的進程化作具體的景象,電閃而過。
“明白了什麼?”
千年白狐焦急地問,它在風照原體內感同身受,一樣被奇景震撼得心潮澎湃。
風照原的眼睛閃著光,一字一頓地道:“這些畫面,是人類幾千年的文明史。而我們,正在一條神秘的時間長河中漂泊。”
話音剛落,轟然一聲巨響,四周倏地光亮,環境迥然改變!
身下轉盤隆隆響動,風照原伏臥在金屬轉盤上,光亮從四周凸出的花紋上射出,照亮了他驚異的臉。
他竟然奇跡般地脫身而出。
“我的天啊!”
千年白狐驚叫一聲,立刻明白,正因為風照原意識到身處時間長河中,他才會脫困而出。就像人在做夢的時候,突然發覺是一個夢,便會自然驚醒。
風照原爬起身,凝視著金屬轉盤,許久沒有說話。轉盤上面的每一輪花紋圖案,是否都代表了一幅人類文明的畫面?金屬盤悠悠地轉動,是否就是流逝的時間?
似水光陰,生命只是水中的倒影。當那些輝煌的歷史高牆蕩然無存,當那些我們曾經以為不會改變的東西在水中被遺忘,又有什麼,能永遠停留在時間長河中?
少年默默佇立,雙目射出異樣的光彩。永恆!在風照原的心中,第一次生出追求永恆,追求天道的渴望。
沉吟許久,等他回過神察看時間時,卻突然發現,手腕上的表消失得無影無蹤。
難道融化在時間長河中了嗎?風照原心頭一震,他的腕表是安全總署特別設置,內藏烈性炸彈,一旦私自解開手表必然引爆。可是現在,它卻神奇地消失了。
手表是記錄時間的標志,是否正因為如此,它才會融化在時間長河中?
腳下的金屬轉盤依然隆隆轉動,許久,風照原沉聲道:“現在沒時間想那麼多,接下來,我們必需逃過赫拉的獵殺。”
千年白狐怪叫一聲:“臭小子,你的體質好像有些不同了。”
風照原訝然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千年白狐沉默了片刻,道:“我也說不上來,但我感覺你整個人和從前有些不同,例如你的呼吸,輕柔得幾乎聽不見,體內血液流動的速度,也大大減慢,甚至連正常的新陳代謝,都好像處於靜止的狀態。”
風照原心中一動,難道這也是因為自己經歷了時間長河,而發生的變化?
“不管如何,先離開這裡再說。”
風照原察看了四周,上方三米處,有一條向內延伸的隧道,應該是鷹眼他們離開時挖掘的。風照原足尖點地,用力一躍,雙手恰好攀住了隧道口,翻身而上。
前方黑黢黢的一片,沒有絲毫光亮,鷹眼和師暮夏早已不知所蹤。
風照原迅速爬行在隧道中,他不清楚另兩人是否已經落在了赫拉手中,現在他能做的,只是盡量拖延時間。
隧道猶如迷宮般縱橫交錯,不時分開幾條岔路,風照原暗自贊歎鷹眼的機智,這樣一來,就算赫拉找到了這裡,也因為隧道的通路繁多,而難以識破他們逃走的方向。
風照原深深吸了一口氣,經過相龍大師的訓練,他的五感練得敏銳無比,很快就嗅到了泥石中一絲淡淡的幽香,如果所料不差,應該是師暮夏身上少女的體香。
千年白狐忽然道:“你准備跟著他們的蹤跡走嗎?如果他們已經落在赫拉的手中,那你豈不是自投羅網?”
風照原微微一愣,不由停下了來。眼前的隧道,也許正是通向了危險之路,如果留在原地,可能更好。但從另一方面來說,赫拉隨時可能找到這裡,來個甕中捉鱉。
他必需做出選擇,雖然這種選擇近乎於賭博。
他賭上的是自己一生的自由。
“如果鷹眼和師暮夏已經落在赫拉的手裡,那麼,赫拉應該早就檢查過地下隧道,而不會守株待兔地等在隧道出口。畢竟,干耗時間對她不利。”
風照原沉思片刻,冷靜地分析道:“所以,如果赫拉抓住了他們,那麼這一條隧道反而是最安全的。如果他們沒有被擒,說明赫拉還沒有發現這條隧道,又何必擔心?”
定下結論,風照原毫不猶豫地向前爬去。
隧道在地下蜿蜒了幾公裡以後,突然斜斜向上,方向直指西北面。風照原略一沉思,恍然道:“鷹眼好大的膽子,他們竟然選擇了返回赫拉的宮殿。”
最危險的地方,也許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使以赫拉的神通廣大,恐怕也難以預料到鷹眼他們的逃亡路徑。想到這裡,風照原精神一振,迅速向前竄去。
光亮從頭頂上方透了出來。
風照原靜靜地潛伏在原地,等了一會,確定上方毫無異動,才輕巧躍出隧道。
隧道外是一間幽暗的石室,沒有光亮和聲音。左角是寬大的石床,上面鋪著絢麗的人皮毯。除此之外,石室內空無一物。
風照原幾乎可以確定,這裡是赫拉的臥室,而鷹眼和師暮夏在臥室逗留一段時間後,又離開了。他們可能意識到,只有不斷變換位置,才能逃脫赫拉的獵殺。
悄悄推開臥室的門,外面是赫拉寬廣的宮殿。殿內靜悄悄的,籠罩在一片灰暗中。風照原放慢腳步,貼著宮殿的石壁,悄無聲息地向外移動。
宮殿外的腳手架上,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
這時,鷹眼和師暮夏正在燃燒的巖漿之海前,與赫拉對峙。
“沒想到還是被你追上了。”
鷹眼森然道,面部神經似乎也像他機械化的身體,變得僵硬。
赫拉放聲狂笑:“獵殺你們這些可憐的小老鼠,只要半天就足夠了。”
師暮夏心中不由生出一絲絕望,短短幾個小時,他們就被赫拉發現,這樣可怕的怪物,人力根本無法匹敵。
鷹眼目光一閃:“你並沒有完全勝利,至少風照原,他已經逃了出去。”
“不可能!你們遲早都會落入我的手中,在這裡,沒有人能夠逃出我的掌握!”
赫拉像一只母獸般地低吼,似乎被鷹眼說到了痛處。自從三人離開宮殿,她就一直准確捕捉著他們的位置,可是片刻之後,風照原離奇地消失了,仿佛一下子從她的世界中蒸發,不留半點痕跡。
鷹眼冷冷地看著赫拉,一言不發。身旁的師暮夏手捻道訣,美目一眨不眨,五雷轟頂的道術隨時准備發動。
赫拉慢慢地舉起手,在空中畫出了一個古怪的圖案。
“等一等。”
鷹眼漠然道,赫拉手勢一停,眼中閃過嘲弄的目光:“怎麼,害怕了?”
鷹眼深吸了一口氣:“何必動手?我們束手就擒就是了。”
師暮夏嬌軀一震,不能置信地看著鷹眼,後者的聲音出奇地鎮定:“按照賭約,你必需獵殺到我們三個人,才能獲勝。現在還剩下風照原,如果三天之內你找不到他,必需遵守規則,放我們離開。”
師暮夏重新燃起一絲希望,是的,他們還沒有輸,只要風照原逃過了獵殺,他們依然算是勝方。難怪鷹眼如此鎮定,原來他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所有的希望,都被寄予在了風照原身上。
“哈哈哈!”
赫拉得意的笑聲回蕩在四周,手掌在空中重新畫出一個圖案:“原來你們還心存僥幸,那我就讓你們見識一下,神的力量!”
隨著赫拉手掌劃動,一幅幅圖像慢慢從空氣中滲出,師暮夏一見之下,櫻唇血色盡褪,只覺得心頭最後一點希望,像肥皂泡般地幻滅了。
玩偶國度的每一個角落,清清楚楚地出現在圖像中,森林、巖漿、地底、宮殿——,隨著赫拉手掌揮動,盡顯無疑。
“邪術,邪術。”
師暮夏絕望地閉上眼睛,心知風照原已經在劫難逃。難怪他們會輕易地被赫拉追上,眼前的怪物,就像是個偵察衛星,能夠監測到這裡的每一寸土地。
“他離開了。”
許久,鷹眼冷漠的聲音,像一柄匕首刺入赫拉的手掌,令它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師暮夏心中一震,猛地睜開眼。赫拉正失魂落魄地盯著一幅幅圖像消失在空氣中,在那裡面,並沒有風照原!
“不可能的,他一定還在,一定在這裡!”
赫拉胸膛起伏,憤怒地叫道:“出口已經被玩偶們封鎖,他逃不出去的!”
鷹眼忍住心中的驚訝,慢條斯理地道:“聽說神是講信用的,希望你按照賭約,讓我們離開。”
赫拉眼中厲光一閃:“急什麼?三天之後,如果找不到他,我一定會把你們平安地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