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雅谷,影旋山脈的萬丈之頂。
小小的祭壇上,漆黑之星正在不停的嗡鳴。整個大陸千百年來凝聚在影旋山脈中的死氣已經開始慢慢被激活,如同一隻沉睡了億萬年的遠古魔神正在呼出甦醒的第一口氣。怒海狂濤般的黑色氣息從寸餘寬的劍身中不斷瀰漫而出充斥到周圍的空間中,濃郁得已經不是氣息,而是赤裸裸活生生的死。
這團濃郁之極的死中最強壯的巨龍都不可能生存,但卻有幾個人類的身影,他們或站或坐都紋絲不動,彷彿和黑曜石山體渾然一體的雕塑。那是笛雅谷的主人,死靈法師們。
身體中的烙印給了他們這世上所有生物都不曾有的特權,可以在漆黑之星氣息中生存,可以在影旋山脈中生活,但同時也給了他們無法逃避的命運。而現在他們每個人就正在這裡感受著這命運一步一步的走來。
大概沒有詞比『命運』這個詞更縹緲無憑,好像只要稍微聰明堅毅些的人都可以不去在乎。但只有當察覺到正一步一步壓倒下來的事實的不可抗拒的人才會真正明白自己不過是天地之間一隻小小的螻蟻。
這裡的每個人都是絕頂的智者,強者,可是將大陸攪得風雨不寧的魔法師。現在卻只能在這裡靜靜的等待著。
無可逃避,無論身在何時何地,只要這把滅世神器一旦完全拔起,他們身體中精神裡靈魂上的烙印就會同時把他們變做忠實於死靈之王的不死生物。到底是完全沒有自我意識的屍巫,還是還能保留一丁點思想的巫妖誰都不知道,也不希望知道,但是偏偏他們又知道這已經不遠了。那逐漸波動和活躍起來的氣息代表著死靈之王正在一步一步的走向這裡。
他們比誰都更清楚的明白漆黑之星的含義,也比誰都更明白這個命運的無可抵擋。就像再強的人都不可能抵擋自然的規律一樣,那已經不是力量上的差別,而是本質的不同。而也許算大陸上最強群體的他們。只要一接近死靈之王就連自我意識都將被抹去,成為死靈之王的不死僕人。
維德妮那也在其中。她乾屍般的臉上依然是無喜無憂,只有眼眶中的綠火在不斷的閃動。
沒有死靈法師再去和她諸多計較。這漆黑之星正在逐漸濃烈的氣息中,所有的仇隙都不再有任何的意義。
忽然。巫妖轉頭看向了山頂下。遙遠的谷底中,一個人影正在走動。她眼眶中的火焰閃動了一下,跳下了山頂的平台。一對由純粹的黑色魔法力和死綠的火焰組成的翅膀在她背後幻化而出,載動著他乾枯瘦小的身體朝下飛去。
山頂上的死靈法師有的只是撇了她一眼。有的則連看都沒有看。
山谷中,快步疾走的山德魯微微一驚抬頭,看到了維德妮娜帶著身周的一大團黑綠色的霧氣從天而降,落在了他的前方。
「老師,您要去哪兒?」巫妖看著山德魯問。
「不關你的事,給我讓開。」
「在這所有死靈法師們都在靜靜等待著的偉大時刻,您卻這樣行色匆匆,我很有點好奇。」
「這是我自己的事。我叫你讓開。」山德魯沉聲低喝。
「那是放置石像鬼的地方。您要去取石像鬼?」維德妮娜看了看山德魯要去的方向。「以您的控屍術還需要用石像鬼,難道要去很遠的地方?從您的神態和精神上來看。似乎發生了什麼讓您振奮的好事?」
「和你無關。我叫你讓開沒聽見麼?」
維德妮娜似乎確實沒有聽見。她沉默了一下。說:「聽說最後發生了些讓人感覺很意外的事。您也知道的。」
山德魯冷冷回答:「最近幾乎每件事都讓人意外。」
「我是指您和因哈姆離開這裡以後的事,你們好像打聽到了不少讓人意外的事。」
「他居然還有心情回來告訴你。我有點吃驚。」
「不,是我用傀儡鷹眼在監視你們。不用那樣看我,山德魯老師,作為一個守護在漆黑之星旁邊的巫妖,我的實力已經遠超你們兩個人了。我的傀儡不讓你們發現並不是什麼難事。只是您去低語之森我就沒辦法了,太陽井似乎還有些殘留的作用,即使影響不到您,影響我的傀儡還是沒問題的。看來在那裡是發生了很大的轉機似的,要不然您不會這樣有精神。麻煩一下,您能告訴我麼?」
山德魯淡淡回答:「沒有任何轉機,我不過是去和馬格努斯他們一起當了當小丑而已。該發生的,依然會去發生,我什麼都做不了。」
「做不了?那您現在是去做什麼?」
「做我該做的。這不關你的事。」山德魯頓了頓,用有點奇怪的眼光看向這個巫妖學生。「倒是你,特意來問我這些,是不是也感覺到有些意外。」
「嗯,事情居然是那樣的,坦白說,我有些吃驚。」巫妖的話很沙啞。她的聲音一向都沙啞得不似生物能發出的聲音,但現在沙啞提並不只是聲音,可以感覺到她話語本身所帶的沙啞。
「哦。你居然都會吃驚,我還以為一切都在你的預料你的掌握中呢。」山德魯滿眼全是譏嘲之色。
「我畢竟不是神,雖然能把握住命運的脈絡,但還是無法掌握命運步輪中的所有。」巫妖眼眶中的火焰熄滅微弱了一些,然後又似乎有了新的能量一樣重新亮起。「不過過程終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結果。你看,正如我所說的,這偉大的一刻終於到了,新的世界即將因為我的推動而開始……」
「對,你贏了。用不了多久所有你討厭的瞧不起的一切都會在你偉大的推動下化作齏粉……最後也包括你在內,這就是你要的結果。」
「我只是遵循命運的軌跡去推動歷史而已,老師你為什麼就不能理解這偉大之處,還要沉浸在人類卑微的價值觀中呢。」巫妖的聲音和眼中的火焰已經再無波動,她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尊死亡的雕像。
山德魯沒有再理會她,繞過維德妮娜繼續朝原來的方向走去。「對,我是人。所以我現在只能去做一個人能做的事。」
「我不會讓您去的。」維德妮娜抬起了手,她身周的黑色氣息和綠色火焰沖天而起。「雖然我不知道您到底要做什麼,但是多半是想要妨礙這即將到來的偉大時刻,作為死靈法師這是絕對不允許的行為。」
山德魯驟然轉身,他的眼中已全是血絲,看著維德妮娜一字一字的問:「你敢和我動手?」
「我是阻止您鑄成大錯。」維德妮娜淡淡的說。乾枯的身體似乎連站著都很不容易,稍微一點衝擊就可以把這把骷髏架子震倒,但即便是山德魯,在她身周衝起的魔法氣息面前看起來也渺小無力宛如一隻大耳怪。這早已經不是一個單體,即便是一個魔法改造的不死怪物能發出的魔法力量。
山德魯怒極而笑,大笑,笑得像瘋了一樣。「好,好,好,你居然敢和我動手了。好呀好呀,想不到啊想不到啊……」
「我知道,這力量,這死靈法師的身份,這身體,還有這偉大的理想……這我的這一切都是老師您給我的。但是現在我並不是自己的意志,這是漆黑之星的意志,難道您還感覺不到麼?」
這沖天而起的氣息和火焰強大到了極點,這不是她的力量,而是漆黑之星的力量。其他死靈法師們沒有理會維德妮娜,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也都沒有能力再去計較。在現在這濃郁到極點的死氣,巫妖的體質才是能將漆黑之星的烙印真正發揮作用的載體。
「老師,我確實尊敬您。但是這只是作為我個人來講,在命運面前,在這歷史的車輪面前,個人的情感是沒有意義的。放心吧,即便您死了也只是暫時的,死亡在偉大的漆黑之星面前都沒有任何的意義,只要死靈之王來到這裡拔起漆黑之星,立刻就會把您喚醒,和我們其他死靈法師一樣成為死靈之王的僕人。這就是我們死靈法師們的命運,偉大的阿基巴德給我們定下來的命運。」
龐大如山的黑色魔法力中,點點死綠的火焰閃爍跳動。巫妖站在中央,聲音依然難聽沙啞,卻如同在吟念最偉大的史詩最神聖的神喻一樣的腔調。看起來恍如一個死亡的代言人。
「偉大的命運啊,偉大的命運啊,你到底是什麼呢?究竟是高懸在上我們這些凡塵螻蟻無法理解的定律,還是只是軟弱無聊的人用來麻醉自己推卸責任的借口呢……」
一個聲音響起,逐漸靠近這裡。
能踏入現在的笛雅谷中的,只能是死靈法師,但是這個說話的人現在看起來絲毫沒有一個死靈法師們所有的儀態。他偏偏倒倒連走路走走不穩,好像一個剛從下等酒吧中走出的酩酊大醉的農夫。
同時,在山德魯和維德妮娜都看不見的死角上,一處黑暗在悄悄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