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恩法斯特王城,魔法學院。
學院後方的大寢陵中,一個人地站在那裡看著裝著羅尼斯主教的骨灰的石棺。這個人很年輕,很好看,面容姣好宛如女子,但是看著石棺的眼光卻塞滿了蒼桑和疲倦,那是歷盡人生大起大落成敗得失的老人才特有的神情。
「喂,羅尼斯,是我啊,馬格努斯。沒想到我會來看你吧,更沒想到我會是現在這副樣子吧?」年輕人伸手用力搓了搓那原本不屬於自己的臉,自嘲地笑了笑。「其實我也沒想到,沒想到我居然會有心情有機會來祭拜你。沒想到德肯預備給維德尼娜的轉世重生,最後卻是讓我用了……不過也不知道這個身體能撐多久……」
「你知道麼?艾斯卻爾死了,死在你那個一直努力栽培的學生手裡,本來我還指望著他在笛雅谷幫我的……尼根已經元氣大傷,差點連摩利爾都被我派人殺了,王者之戒我得到手了,還有漆黑之星的劍柄,還有那個匯聚了太陽井和世界樹之葉的小子……說不定只差一步,連德肯都沒有實現的目標就可以在我手中完成了……不過現在這些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因為有件你最想不到的事,那個漆黑之星的劍柄終於有人拔起來了,就在光輝城堡,光明大殿之中。」
「想不到啊……想不到…人活著實在有太多的想不到了。我們年輕的時候,還以為世界都可以握在我們的手裡……」長長地歎出一口氣,他盤膝坐倒在地,看著石棺苦笑。這是躺在床上靜靜等死的百歲老人特有的眼神,無喜無憂,只有眼看著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卻無能無力地無奈。愛恨情仇。王霸雄圖,起伏得失,一切在他眼中現在都只是過往雲煙。唯一的作用只能慢慢咀嚼,回味這一生的餘韻。
「這麼多年來,德肯陛下,你,我,我們三人選擇地路不一樣,彼此分歧。在各自的路上我們都走得足夠遠了,但是到了最後。結果卻都是我們最不願意看到的,我們的所作所為,不知不覺中都成為造成這個結果的起因……難道真應了維德尼娜那小妞的話,無論我們怎麼做。最終都只是歷之車輪下的一點塵埃……這麼多年地勾心鬥角憚精竭智,真的是沒有任何意義……」
「人活著其實本來就是沒什麼意義地吧……只有維德尼娜那樣的小氣女人才會麼追尋什麼莫名其妙的意義……有多少年沒和你這樣說了?三十年還是四十年……」
他的聲音和眼神一起慢慢地朦朧模糊下麼,慢慢地完全沉浸進了回憶中,最後只是一言不發地靜坐在石棺之前。明明是年輕地身軀和相貌,但卻像尊在這陵墓中擺放了百年的石像。蒼老孤寂。
「陛下……人基本都到齊了,可以過麼了。」蘭斯洛特和瑞恩大神官出現在了陵口。
「我走了……」教皇站起,拍拍身上的塵土,輕聲說。「畢竟只要是活著,就有要做的事,即便意義只是爭取能盡量地活下麼。」
賽萊斯特已經化做了一片死地,埃拉西亞突然也莫名其妙地封閉了傳送魔法陣,這個時候最有力的強援就只剩愛恩法斯特。東大陸地完全沒有被之前的戰鬥波及。實力猶存,也只有這裡的強者們似乎還殘留著能和那個死靈之王對抗的希望,無奈之下,教皇和蘭斯洛特只能來這裡。
這不是求援,而是在更巨大的危機之下的合力求生。
在瑞恩大神官的帶領下,蘭斯洛特和教皇來到了大教堂。一路之上的人們只對瑞恩大神官行禮,聖騎士和紅衣主教地模樣在這裡並沒有什麼人熟悉,兩人現在的裝扮也很普通,並不引人注目。
魔法學院的廣場之上看上麼這裡似乎和平常並沒有什麼區別,魔法學徒們,牧師們依然和平日一樣,祈禱,上課,研究,該進行的依然進行著,只是大教堂周圍站立戒嚴的聖騎士團劍士們讓不少經過的人注目一下。頗有些敏感的人在竊竊私語,每一次大教堂戒嚴伴隨而來的都是場風波。不過他們也並不是太在意,畢竟似乎每一次的風波最終都能平息下麼。
賽萊斯特光輝城堡所發生的一切還沒有傳到愛恩法斯特來,至少普通人毫不知情。東西大陸之間,最快的消息通道就是通過傳送魔法陣來,只要願意,刻意壓制這些消息並不是什麼難事。
這種事普通人無法理解,即便是知道也只是徒增混亂而已。
「什麼都不知道的人真幸福啊……如果可能,我現在也想什麼都不知道,和這些傢伙們一樣到處逛逛,麼圖書館讀讀書,上上課,空閒時間約可愛的姑娘一起麼看看戲劇吃吃飯……我現在才知道,這樣的生話有多麼的美滿幸福。至少世界毀滅之前的一秒鐘我都是幸福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這裡像熱鍋上的螞蟻。」歐福的臨時首領波魯干大人站在桌上,隔著窗戶上的縫隙張望,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外面的一無所知的人們。「如果可能重新選擇,栽真的願意不再麼碰那什麼驚天動地名垂青史的大事,……操,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我居然也會有一天站在討論怎麼拯救這個大陸的會議桌前。」
波魯干大人矮樁一樣的身體靈活的一跳,跳到了另外一張靠近中央那尊天主神像的桌子上,抬頭望著這個比他高大數十倍的神聖雕像大聲說:「喂。天主啊,現在這個大陸就要完蛋你知道麼?你天天在這裡接受這麼多幸福的白癡的膜拜,你就不能為這些人著想一下,展現點那些意淫騎士小說中的什麼奇跡,降臨些救世主來讓我們看看麼?還要我們這幾個凡夫俗子在這裡傷透腦筋?早知道這樣你還站在那裡幹什麼?不如用我們的塑像來好了。」
「喂,你們幾個,這樣毫無用處的神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來侍奉來崇拜呢?偉大的侍奉神的使者啊,給我個解釋好不好?為什麼號稱是你們天主在凡間的聖地的光輝城堡會變出一個什麼居然他媽的要毀滅世界的怪物來?你們虔誠的信仰偉大的正義幹什麼去了?」波魯干大人回過頭來,瞪著牛一樣的眼睛齜牙咧嘴地對著剛剛進來的教皇和蘭斯洛特。
教皇和蘭斯洛特連看都沒有看這個出言不遜的矮子一眼,一言不發地坐到了臨時擺放在教堂大廳中的圓桌旁。
「對不起,這個時候無論是誰的心情都不太好,請諸位不要太介意。」女宰相輕輕歎了口氣,對教皇和蘭斯洛特說。女性的耐性和冷靜這個時候展現無餘,她臉色還算比較正常。她轉而又對波魯干大人說:「大人,請冷靜些,我明白您的心情,但是也請您明白這時候胡亂發火並沒有任何的作用。你也要清楚,在座任何一個人的心情不會比你更好……」
「啊,明白明白,我當然明白,只是我還沒有在座諸位這樣老謀深算的城府和耐性罷了,請大家原諒我的年輕和衝動……」波魯干大人嘟囔嘟嚷地跳下來,坐回原本的位置上。
在座的除了代表歐福的波魯干大人,代表教會的教皇和蘭斯洛特,姆拉克宰相之外,還有牙之塔的兩位塔主,以及精靈長老羅伊德。
教堂大門打開,羅蘭德團長快步走了進來。他也是滿臉的陰鬱之色.一言不發地坐到了桌前。
「陛下那裡已經處理好了麼?」宰相大人淡淡問。
羅蘭德團長點點頭。「嗯。聖騎士團和魔法學院的已經可以隨時由我全權調動。軍方那邊的幾位大臣雖然有些疑問,但是有了我們兩人的聯名要求,問題也應該不大才是。這些東西沒必要讓他們知道,徒增恐慌而已。」
沉吟了一下,宰相輕歎了口氣:「那也沒辦法了,只有靠我們了。」
圓桌之上是一幅巨大的魔法地圖,魔法顯現的微縮景象纖毫畢現。這是收藏在戰爭古樹之中上古精靈帝國遺留下的魔法地圖,這原本是絕不可能讓人類看到的寶物。地圖的中央,一團不大的黑色霧氣正在緩緩地移動。
「說老實話,我實在是難以相信有什麼樣的亡靈大軍是積聚我們這裡所有的力量還對付不了的。」格蘭登塔主撮著下巴上的大鬍子,眼眨也不眨地看著這面魔法地圖。旁邊的艾德利得塔主也是一樣,自從來到這裡後,他們的眼光就沒有從這幅上古精靈的魔法作品上挪開過。
牙之塔的兩位塔主要算是這裡最輕鬆的人,他們甚至還對教皇和蘭斯洛特還有絲戒備。如果不是賽萊斯特確實覆滅,羅蘭德團長的極力邀請和低語之森的強烈反應,他們都不會出現在這裡。
對於兩位從沒有領略過漆黑之星氣息的人來說,毀滅世界的死靈之王終究只是傳說而已。即便知道既然能被死靈法師們當作決定命運的神喻,這傳說的份量自然不輕,但是畢經太過匪夷所思。兩位手握重權的魔法宗師即便理智上可以勉強相信,但是感情上還是無法接受這大好世界居然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一個怪物毀滅。
格蘭登塔主考慮了一下,說:「如果需要,我們牙之塔所有的魔法卷軸都可以提供出來,其中還有好幾個和禁咒接近的大魔法。如果加上我們所有的元素魔法師,不誇張地說,夷平一個小國家也不是難事……」
「這團死靈之氣的範圍看上去不過是方圓十多里罷了。」艾德利得大師接口。「即便裡面全是骷髏巨龍這種亡靈怪物,聚合我們這裡所有的人也有足夠的力量把他們全部消滅。」
「問題不在於亡靈,在於死靈之王。在他的氣息範圍之內,亡靈怪物們是無法徹底消滅的。即便炸成粉碎,也會因為黑暗之氣而重新慢慢凝聚起來。而且現在的死靈之王的力量已經不是剛剛凝聚形體那時候可比的了,他不會對敵人視而不見,在使用末日審判之前本能奈驅使他把所有行進道路上的障礙摧毀。」精靈長老羅伊德開口了。雖然並沒過多久,他的樣子看起來更蒼老了,皺紋已經爬滿了他的每一寸皮膚,看上麼就像一個幾百歲的老人,連說話的聲音和動作都全是種衰老了的遲緩。
「難道用禁咒也不行?」艾德利得笑了笑,眼光終於從地圖之上拔出,看著羅伊德長老。「這種情況之下,只要羅伊德長老您能稍微把上古精靈帝國的魔法技術透露給我們。集合我們這裡的力量,相信做出流星火雨,不死鳥召喚這些頂級卷軸也不是什麼難事,只要我們不停地用禁咒……」
「呵呵,這都什麼時候了。艾德利得大師您還是別盯這些主意了……」羅伊德長老看了艾德利得一眼,他地眼看上去混濁得黑白都快不分了,眼光中瀰漫著一股熏人的衰老氣息。「上古精靈帝國的時候即便傾全部精靈的力量,甚至還有泰坦和巨龍。都沒有阻止得了化做死靈之王的精靈王啟動末日審判……相信我,即便是兩位塔主地魔法,和上古精靈的魔法科技相比也算不了什麼。」
兩位塔主臉色難看地怔了怔,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桌上的魔法地圖長長歎了口氣。
「還有你沒看見我這個樣子麼?用你們人類的標準來衡量,我其實還只是個少年而已,但我最多還能有兩三年地壽命了。這是瑪法給所有窺探力量的精靈的懲罰,這還因為我只是把這張地圖給你們看了而已……即便瑪法保佑,這事僥倖能成功,這張地圖也會徹底毀壞。和我一起……」
艾德利得似乎還不死心。說:「不知道您所說的瑪法能不能幫肋我們?既然他有這樣的能力,能創造出世界樹之葉和太陽井……」
「瑪法是大地之母,是萬物之母,漆黑之星就是整個大陸上所有生靈的陰暗所匯聚而成,從某個角度來說,那其實是瑪法用來肅請這個大陸的利器,洗滌已經被生靈活躍太過而瀕臨崩潰的世界……」
「什麼?瑪法不是你們精靈的守護神麼?那能克制漆黑之星的世界樹之葉和太陽井不也是……」
「偉大地萬物之母怎麼會守護一族?所謂偉大。就是無私,無私,你知道這個詞地含義麼?在她眼中,螻蟻和巨龍也沒什麼本質的區別,都是生靈而已。不過是上古精靈帝國覆滅之前,剛好有極少數的精靈感觸到了她的意志和脈搏,然後依附著存活下來然後一廂情願地崇拜她罷了……你沒看到連我們的生機都只有跟隨著瑪法的意志才能得以延續麼。至於世界樹之葉和太陽井,精靈帝國的魔法師們最後按照瑪法地脈搏勉強造出了這些種器,但是我想……那其實和漆黑之星本質上是一樣的吧……不過一個是生機和生命之源的凝聚,一個是死和黑暗的凝聚……」
「為什麼?」波魯干大人眼睛瞪得似乎隨時要掉出來。大張著嘴。「能製造出兩件截然相反的神器?這完全不符合邏輯……」
「並不截然相反。生和死其實並不是對立,而是一體。沒有世界樹之葉和太陽井就沒有漆黑之星,就像人不出生,自然不會死亡,一旦出生,必然也就有死亡。太陽井和世界樹之葉雖然不能和漆黑之星的力量對等,卻給了我們一絲生的機會,這其實也是漆黑之星本身中蘊含的一線生機,沒有絕對的黑暗和死亡,最大的黑和死中也有最微小地生,不過卻要我們自己來爭取。」
「你說那兩個東西其實是一樣的?」波魯干大人的表情因為努力思考而扭曲,原本像張大餅的臉現在則像張被人搓揉了一陣再打上一拳的大餅。「這個……好像還是不合邏輯……」
「那只是你的邏輯,或者說人類的邏輯。不要割意去想理解你理解不了的事物,就像只生於早上的苔蘚真菌不會理解還有白天黑夜一樣。如果硬要打個你能理解的比方,我們不過是廣闊無邊的世界中的一些塵埃,瑪法從來都沒有注視在意過我們,也不會在意注規任何事物,只是按照她自己的規則演化著這世界而已……我們現在面臨的滅頂之災,只是這無數次演化中的一次過程,同樣微不足道……」
波魯干大人還是努力思索了一下,終究歎了口氣,扭曲的臉彈回原形。「對不起,還是聽不懂你這老神棍在說什麼……」
「聽不懂就算了。」羅伊德長老嘿嘿一笑,滿臉的皺紋重疊起來,混濁的眼光從周圍幾人神色各異的臉上掃過。「這些都不過是我這個違背瑪法教誨。隨意探求真實的墮落精靈的猜測罷了,這些真實原本也是我不應該知道地……」
格蘭瞪和艾德利得兩人的臉上依然還滿是思索之色,似乎有些恍然所悟,似乎又更是不解。和思維周密衝勁十足,習慣用邏輯來解釋一切的歐福代理首領不一樣。作為領悟力最高的頂級魔法師,他們能抓住裡面的一些東西。
「這些東西知道了也沒用,該做什麼我們依然還是得去做。羅伊德長老您帶著這幅魔法地圖來相信並不會是因為討論這些地吧。」教皇的表情沒什麼波動,不知他是完全明白了還是完全沒明白。
輕咳一聲。女宰相清聲打斷了有些和這會議不符的氣氛。「好了,深奧的哲學和神學話題可以到此為止,我們說說更實際地東西吧。」
羅蘭德團長的話也和他的眼神一樣,一直都是那樣硬朗堅韌,毫不猶豫直入重點。「您直說吧,到底怎麼樣才能消滅那個死靈之王?我們又能做什麼?」
羅伊德長老點點頭,開口,緩緩用他聽起來都正在乾枯腐朽的聲音說:「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這個死靈之王並不完整,所以,即便是我們的那個聚集為量的儀式並不完整。我們也是有希望的……只要我們聚集所有的戰鬥力在那無數亡靈怪物中開出一條路來。把我們那個儀式集結的力量撞擊在漆黑之星上,也許可以把漆黑之星地劍柄破壞……」
「對不起,您說地是什麼儀式?我完全不明白,你們精靈們現在正在進行什麼伙式嗎?」宰相大人皺眉問。
不只是她臉上全是不解。羅蘭德團長,波魯干大人,兩位牙之塔的塔主臉上也是疑惑。只有教皇和蘭斯洛特依然平靜如常,教皇只是輕輕歎了口氣。說:「不是現在進行,而是這上萬年間低語之森都在不停地重複進行的儀式,把太陽井和世界樹之葉的力量融入每一代擁有精靈王血脈的精靈身體中,等帶著當漆黑之星再次破土之時把那個精靈的胸膛送到漆黑之星的劍下……」
伊德長老看了教皇一眼。「這進行了無數次地儀式本來就是為了預備漆黑之星的出現,終於在這一次有了用處,只可惜這次的儀式卻被破壞了,被一個闖入低語之森盜取世界樹之葉的人類,那些本應該灌入精靈體內的力量全部被他吸取了。只可惜那些力量是和人類的軀體格格不入的,所以說這次的儀式並不完整……」
「幸好的是漆黑之星也不完整,那不過是個劍柄而已。所以說還是有機會的,是麼?」教皇也看著羅伊德長老。「其實只差一點,這個儀式我就幫你們完成了……而現在要完成地話,那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至少我們還需要那個人本身的同意才是,或者說,要他自己願意去死,換取破壞漆黑之星的可能性。當然也有另外的辦法,只是很麻煩了……」
教皇的語音頓了頓,他和羅伊德長老兩人的眼光對在了一處,似乎很有默契地同時開口說:「把他抓起來,送到死靈之王的面前讓死靈之王用漆黑之星的劍柄穿過他的身體。」
「不可能了。從實際情況上看沒有這個可能,沒有人有這樣的實力。即便能抓住他,也沒有可能能把他安全送入死靈之王的面前。」蘭斯洛特接口。「所以現在的一切,其實都在他自已的決斷了。」
「要下這樣的決斷……」波魯干大人咧著嘴,緩緩搖頭。「好像是太難了……」
沒有人接口,所有人都知道這點,所以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其中最難看的是年輕的女宰相,臉色白得發青,原本堅毅穩重的眼神現在也已經恍惚無神。
「數以千萬計的人命和一個人的命哪個更有價值,這個比較就連不會計數的白癡也知道。所以我們大家的意向應該是能夠確認的了吧?」波魯干大人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女宰相,歎了口氣。「從個人感情上來說,我同樣也不希望這樣,不過在邏輯和價值衡量之下只能做出這樣的選擇,相信您一定也明白這點……」
「而且即便他不同意,在漆黑之星的末日審判之下同樣也在劫難逃,與其這樣還不如當個英雄流芳百世的好,你就這樣勸勸他吧。」
勸?勸他去死?即便再偉大的英雄,死也是死。
坐在回公爵府的馬車上,年輕的女宰相的腦子裡也是模模糊糊的,無數東西在裡面撞擊翻騰。
只有她最清楚,那個時候他為什麼會去低語之森。如果要說責任的話,她覺得這個責任應該是由自己來承擔。但是很可惜,這世界上很多東西並不只是你願意就可以的。那一張世界樹之葉在她體內幾乎沒有任何的融合,羅伊德長老和教皇都認定了,只有融合了樹之葉和太陽井的身體才有可能成功。
蘭斯洛特接口出聲時候的細微眼神她看得很清楚。什麼不可能動手強行抓捕他,那不過是想給自己給他放鬆戒心的說辭而已。同為為政者,領導者,她很清楚這些伎倆,她敢保證她離開之後他們絕對會商議一個把她都包括進去的計劃。但是偏偏她連反抗也絲毫不能。
理由很簡單,她不只是一個女人,還是這帝國的宰相。
什麼為了百姓眾生,為了國家的責任之類的念頭曾經是一直著她的信念,但是現在她只覺得累,一種浸入骨髓心扉中的累,被這些東西壓得累。
「別來打攪我,我要獨自靜一靜。」揮退了侍衛和書記官,她獨自回到了臥房。
呆坐了半晌。她打開衣櫥,在裡面的最下一格拿出了一套衣服。這是套有些破舊的衣服,但是洗得很乾淨,和這衣服包在一起的還有一把劍,很細很細的安卡劍。
她拿起劍。感覺那已經許久沒有觸碰到的劍柄,踏步,刺擊,轉身,凌空挽出一朵朵漂亮的劍花。一直到額頭微微冒汗。她才停下來,看著攤在床上的衣服長長的吁出一口氣。那破爛平凡的冒險者套裝看起來和周圍的華美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的讓她懷念,讓她忍不住想要換上這身衣服就此離開這裡再也不管什麼帝國安危天下大勢……
敲門聲突然響起把她從沉思中驚醒,她帶著怒意朝門外呵斥:「退下,我不是說過不許打攪我麼?」
「是嗎,那可真是對不起了。」門外的人不但沒有退去,反而直接開門走了進來。
「是你?」小懿的瞳孔陡然緊縮,手中的劍下意識的提了起來。她萬萬沒有想到走進來的居然是因哈姆侯爵,而她更沒有想到的是因哈姆的後面還跟著一個人。居然是山德魯。
她沒有呼喊侍衛,這兩人如果真要動手侍衛再多也沒有用。而且這個時候這原本應該誓不兩立的兩同時出現在這裡,目的也絕不會只是想對付她。
「兩位,聽說漆黑之星已經出世,作為死靈法師的你們好像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吧。還是你們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當然有事。請你告訴我,光輝城堡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因哈姆看著小懿問。此刻的他看起來滿臉的焦急,頭髮和衣衫也是凌亂不堪,往日儒雅自如的風度早已不見了蹤影。
「這還用說嗎,你們死靈法師的神器漆黑之星終於有人拿起來了。」宰相回答,同時她的心裡也在飛快的算計著。現在死靈之王已經出現。以這兩人作為死靈法師的身份無疑都是敵人,應該怎麼應付,應該怎麼想辦法通知羅蘭德團長。
「請別敷衍我,回答我,那個拿起劍柄的人是誰?」因哈姆的聲音有些嘶啞,眼白中全是鮮紅的血絲,他臉上的肌肉在抽動,隨時都有可能把下面失控的情緒爆炸出來,和平時已經判若兩人。「別逼我直接打開你的頭抽取你的記憶,這已經是我現在所能保持最大的耐性和風度了。」
「說出來吧。小姑娘。他已經用這個辦法問過很多人了,只是可惜,即便是從光輝城堡中逃出來的人似乎也看不見那個握住劍柄的人到底是誰。只是知道了至少並不是我擔心的人就是了……」山德魯看起來比因哈姆輕鬆得多。「不過我也很好奇,想來蘭斯洛特和馬格努斯應該是看清楚了的吧?只是我們去問的話肯定有些麻煩,所以只有麻煩你告訴我們了。」
小懿輕歎了口氣,直視著侯爵淡淡說:「是你兒子。」
「什麼……」因哈姆的聲音在發抖。
「恭喜你,成為死靈之王的那個人是你的兒子。至少馬格努斯和蘭斯洛特是這樣告訴我的,我想到了這個地步他們沒有理由騙我。」
「什麼……怎麼可能……」因哈姆不只聲音在抖,連全身都開始抖。並不是他沒聽清楚,他的眼光一直看著小懿的嘴,連最細微的肌肉變化他都看得清楚,每一個音節的構成發出震動都聽得很明白,最關鍵的是,這個答案其實在他心中早就已經是隱隱欲出。
當賈維沒有使用傳送卷軸去埃拉西亞的時候他就已經隱隱有了些不詳的感覺,然後接下來又沒有在從光輝城堡中逃出的人中得到任何賈維的消息,因哈維早就預感到了這個結果,只是他實在難以相信。他自己乘坐石像鬼接近過那團朝笛雅谷前進的亡靈大軍,也指揮鷹眼傀儡去接近過,但是不用說本身就是用死靈魔法製作的傀儡,就連他自己都幾乎被漆黑之星的氣息消抹了理智。想盡了辦法,直到現在才被親耳聽到的消息把希望擊得粉碎。
山德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皺起了眉,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卻還是沒有開口。
因哈姆抬頭仰天,發出一聲悲號,再低頭的時候已經是滿臉的淚痕,剛才立刻就要爆炸的所有感情都煙消雲散,連生機似乎都從他的眼中逝去,剩下的全是憔悴。只是這一呼吸之間,他彷彿老了數十歲。
外面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接近,一群侍衛訊聲而來,衝進來把山德魯和侯爵團團圍住。剛才兩人闖入的時候就已經被人察覺,眾多侍衛全部拔劍相向,還有兩個魔法師準備著魔法。
「鬼王之袍你已經用不上了,現在還給我吧。」山德魯淡淡說。因哈姆一語不發的褪下了一直披在身上的長袍丟給山德魯。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山德魯問。兩人沒有朝周圍的侍衛和刀劍看上一眼,彷彿那些全部都是空氣。
因哈姆微微搖了搖頭,還是沒說話,只是拉開了一本傳送卷軸。周圍的侍衛們齊聲大喝,立刻就要準備動手,但是他的眼神卻仍然是空洞無力。
「都住手。讓他離開。」小懿擺了擺手。即便再失神,她都不認為這些侍衛們能真的對付得了他。
藍色光芒消散,因哈姆的身影從房中消失。侍衛們呆看著剩下的山德魯,又看看宰相大人,不知所措。他們也並不完全是庸手,至少感覺得出這兩個人其實並不是他們所能對付的。
「山德魯先生,您還有什麼事嗎?」小懿看著山德魯。
「小姑娘,教皇和蘭斯洛特來這裡找你們,想來不會只是告訴你們大家都快有滅頂之災的事吧。連精靈族都參加了你們的會議,想必是商量了些什麼出來。我對這點有點好奇。」山德魯這個時候才掃了周圍虎視眈眈的侍衛們一眼。「叫這些人都滾吧。」
小懿沉默著沒有說話,眼神閃爍。周圍的侍衛們更緊張了,只是沒有一個人敢胡亂出手。
「你即便不說我也大概猜得到。你要知道,馬格努斯所能知道的不一定有我多,畢竟我才是守護劍柄這麼多年的人。」山德魯看著小懿放慢了聲音。「既然我能來找你問話,你也應該知道是什麼原因,還是剛才因哈姆那句話,別騙我也別敷衍我。」
沉思半晌,小懿重重的歎出一口氣,對室中的侍衛們揮手:「你們都退出去吧,還有……這兩位是我請來的貴客,不用太慌張,今天這兩位來這裡的事也不許洩露出去。」
半晌之後,山德魯沉重之極的點點頭。「果然和我所想的一樣,這些傢伙……」
小懿的神色疲倦之極,這不長時間的一段講述卻把她的精力耗費得精光。「我現在也沒辦法了,什麼都懶得去管了,你去告訴他讓他想辦法快逃吧,逃出大陸去遠東吧……」
「那他現在在哪兒?」
「低語之森,他去請精靈幫助他治療格魯了,蘭斯洛特派了幾個人跟在他身邊。」